18

2024-08-22 09:35:46 作者: 寫離聲
  18

  蘇毓出劍,全然是遇到威脅時的本能。

  待他透過水霧看清那人是小頂,劍已經朝著她的眉心刺去。

  他的劍乃是精純劍意凝結而成,哪怕眼下只是繡花針大小,也鋒利無匹,可以削金斷玉,若是沒入她眉心,便是神識盡碎,回天乏術。

  那爐鼎卻不閃不避,仍舊呆愣愣地蹲著。

  幸而蘇毓反應夠快,小劍堪堪懸停在距她一寸處。

  小頂方才只覺有一道銀光朝她射來,這會兒劍停下來,她才看清楚,也不知道後怕,好奇地盯著懸在鼻尖上的小劍,看成了鬥雞眼。

  蘇毓:「……」他早知這爐鼎膽子肥,不過生死攸關之時還能這麼沉著冷靜,倒是始料未及。

  這份心性和定力,便是在頂尖修士中也極為難得——那鍥而不捨、百折不撓的勁頭,就更是稀世罕見了。

  蘇毓自己便是少有的狠人,但此時他赤條條地站在水池裡,膝蓋往上都大剌剌地暴露在水面上,實在也沒空與她惺惺相惜。

  保住貞操要緊,他顧不上節省靈力,一伸手,衣裳瞬間從衣桁上飛過來,披到他身上,遮住了關鍵部位。

  然後才從池子裡走出來。

  他一頭濕漉漉的墨發披散在肩頭,臉龐和脖頸白皙如玉,洇在繚繞的霧氣中,像是濕墨勾勒出的寫意美人。

  雪白中衣下擺濕透了,貼在腿上,一走動,修長的雙腿線條清晰可辨。

  本是一幅極賞心悅目的美人出浴圖,可惜爐子不解風情,一雙被水汽洗得越發潤澤的眼眸里,半是求知慾,半是嫌棄。

  「你在這裡做什麼?」

  蘇毓冷若冰霜,目光中殺機隱隱。

  小頂抬起手揉揉眼睛:「我,就看看。」

  蘇毓:「……看什麼?」

  小頂朝他腰下望了一眼:「看看,你有,我沒有的,東西。」

  在九重天的時候,仙君告訴她男女有別,陰陽相異,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是不一樣的,但究竟怎麼個不一樣,他也不說清楚,在仙池沐浴的時候,也下了禁制不准她看。

  上回破廟中的男人倒是光著腚,但四下里太暗,她光顧著糾結要不要把衣裳借給人家,也忘了這一茬。

  阿亥說連山君沐浴時,她可以四處蹓躂,不用擔心遇上他——不用擔心遇上他,引申開去,就是遇上他也不用擔心了。

  她在園子裡逛了一圈,到處黑燈瞎火的,實在沒什麼好看,想著來都來了,便順便來參觀他洗澡。

  蘇毓都快氣笑了,咬牙切齒道:「好看麼?」

  小頂自然覺得不好看,老大一坨累累贅贅地掛著,配上他溝溝壑壑的丑肚子,嘖!

  這肚子跟剛犁過的藥田似的,還不如她呢!

  她的肚子雖然癟,至少不分塊。

  那麼丑,怪不得氣急敗壞。

  但直說未免傷人,她一向是與人為善的,哪怕前任主人實在不怎麼樣。

  她想了想,折衷道:「還可以,吧。」

  說完撇了撇嘴。

  蘇毓:「你……」他感到血氣往頭上涌,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小頂歪了歪頭:「我?」

  蘇毓:「……」

  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

  他知道自己皮囊生得不差。

  但若說這爐鼎為了偷窺他沐浴,將生死置之度外,他也是不信的。

  一想到那缺心眼傀儡人的德性,他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多半是傀儡人漏了這處境地,她誤入此地,撞上他沐浴,乾脆將錯就錯一飽眼福。

  「大淵獻不曾告訴過你,這裡是禁地麼?」

  他殺假人的心都有了。

  小頂看他一臉兇相,難得留了個心眼,沒有便即回答。

  她隱約感到,要是照實說,阿亥可能會遭殃。

  阿亥是她的朋友,她不能讓他遭殃。

  她想了想:「我忘了。」

  說完又補上一句:「我笨,記性不好。」

  蘇毓見她目光躲閃,便知端的。

  看不出來,這爐鼎倒是有幾分義氣。

  有韌勁有狠勁,心眼子多得像篩子,還會裝傻充愣,本來倒是個可造之材。

  只可惜天生是個爐鼎,註定成不了劍修了。

  既是傀儡人失職,他也懶得追究那爐鼎的過失——對身邊人,他一向是賞罰分明的。

  「記住此處是禁地,往後不得擅入,」他冷著臉道,「退出去吧。」

  小頂點點頭,便是請她來看,她也不想再看第二回。

  她站起身,拍拍蹲得發麻的腿,轉身便往外走。

  才走出兩步,蘇毓叫住了她:「你偷窺我沐浴,不能就這麼不了了之,罰你十萬靈石,記在帳上。」

  他倒也不在乎她那點仨瓜倆棗的靈石,只是得確保她安安生生,別鬧妖蛾子。

  待此間事了,一併還她也不是不行。

  小頂:「?

  ?」

  這回她是真的不能忍了,吃一碗飯一萬塊,好歹還管飽。

  看他個丑身子能管什麼?

  她氣得鼓起了腮幫子:「不給,我不要看!」

  太欺負人了,又不是金道長。

  蘇毓臉色一沉:「已經看了。」

  小頂呆了呆,突然靈機一動,便開始解腰帶。

  蘇毓:「……你這是做什麼?」

  早上不小心把腰帶系了個死結,這會兒有點難解,小頂一邊埋頭對付腰帶,一邊道:「我,讓你看回來,就是了……」

  他們倆丑得各有千秋,但認真比起來,還是她稍微好看那麼一點,按道理他還得倒找錢呢!

  不過她厚道,就不用他倒找了。

  蘇毓:「?

  ?」

  小頂總算把腰帶解開了,正要掀開衣襟,忽覺腳下一空,一陣狂風把她捲起來拋到了外面的草叢裡。

  草甸上軟軟的,倒是一點也不疼。

  小頂爬起來,摘掉腦袋上掛著的草葉,便聽上空傳來連山君的聲音:「回房裡去。」


  冷得結冰的聲音底下似乎有什麼行將噴薄而出,被他生生克制住了:「方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小頂對著那聲音道:「十萬……」

  蘇毓:「……這次不算你!」

  小頂這才鬆了一口氣,把腰帶紮好,回房間睡覺去了。

  浴殿中,蘇毓坐在池畔,半晌沒緩過氣來,這厚顏無恥的爐鼎不但每次都能精準地戳中他的肺管子,還要在他肺管子上來回蹦躂、上躥下跳。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今日運功一個時辰汲取的靈力已經不剩什麼了,沒準還要倒賠一些。

  這爐鼎做了虧心事,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睡著覺。

  ……

  小頂一覺睡到大天亮,神清氣爽地去上學堂。

  雖然身上還有六十一萬上品靈石的債,但比起昨天的一百萬,已經好上許多了。

  要是能再掙兩塊令牌就好了!

  然而令牌不是大白菜,能暢通無阻進藏書塔本是內門弟子的特權,令牌發多了便不值錢了。

  心法課仍舊是複習昨日學的呼吸吐納法,小頂壓根不需要複習,她最擅長的就是蹲著,只要她願意,蹲到天荒地老也不在話下。

  第二個過關的是沈碧茶。

  「孺子可教,沈碧茶小友第二日便掌握了要領,很不容易。」

  雲中子對這資質上佳的優秀學子基本還是滿意的——只要她能閉嘴。

  沈碧茶:「先生謬讚,我只是隨便學學……呵,怎麼可能,我回去背著人練了個通宵,就為了做出舉重若輕的樣子氣死你們。」

  雲中子:「……」

  小頂:「碧茶,你真厲害。」

  叫她整晚不睡覺,她可受不了。

  上午的課結束,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飄進來,焦糊中帶著腥臊,腥臊中又有一點酸臭,就像把無數悲慘不幸的靈魂濃縮起來懟進人鼻孔里。

  弟子們的臉上立即露出生無可戀的神色,雲中子忙收起教具和課本落荒而逃。

  只有小頂一臉陶醉地抽抽鼻子,「咕嘟」咽了口口水:「真香。」

  連沈碧茶都說不出話來,只是一臉驚恐地看著她。

  十來個黃衣傀儡人把食盒分發給每個弟子,臉上洋溢著幸災樂禍的微笑——身為不用吃飯的物種,真是太幸福了。

  小頂拿到食盒,迫不及待地掀開蓋子:「哇!有視肉!」

  弟子們一聽這兩個字,頭皮都開始發麻。

  所謂的視肉,不是哪種特定動物的肉——它活著的時候就是一塊肉,與眾不同的是,隨割隨取,割完不久又會長出來。

  不好吃也就算了,它還長得特別噁心,血絲密布的肉上面,密密麻麻長滿了眼睛。

  歸藏只有兩種肉,另一種是豆乾做的假肉。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歸藏是唯一一個招收妖族弟子的門派,若是用別的肉,一不小心就會吃到同窗的親朋好友。

  但是弟子們懷疑這只是掌門的藉口,因為每個妖族弟子都說讓他們吃視肉,還不如讓他們啃自己。

  一般人料理視肉,都會把眼睛去掉——只有歸藏的廚子除外。


  小頂抓起筷子,「噗」地插進一隻眼睛裡,「啊嗚」一口吞進嘴裡,「咯吱咯吱」嚼起來,意猶未盡地舔舔嘴:「真鮮。」

  眾人:「!!」

  能面不改色把這種玩意兒吃下去,這嬌滴滴的小姑娘定是個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小頂見別人都不動,詫異道:「你們怎麼,都不吃啊?」

  說著又插起一隻眼珠子。

  眾弟子:「……」惹不起,惹不起。

  午膳是視肉,意味著晚膳也是視肉,意味著明天是隔夜視肉,後天是隔兩夜的視肉……一連七天都是視肉——歸藏的廚子向來是一次做夠七天的量,反正都是那麼難吃,也沒人在乎新鮮不新鮮了。

  大部分新弟子都沒辟穀,不見得連著七天吃白飯,辟穀丸便成了搶手貨。

  小頂津津有味地嚼著眼珠子,忽聽有人問:「誰有多的辟穀丸?

  賣我一顆行嗎?」

  便有人回答:「我有一顆十天時效的,一百塊上品靈石你要不要?」

  「這麼貴……」那弟子有些猶豫。

  立即有人搶道:「他不要我要!」

  「誰說我不要的?」

  先頭那人暴起。

  一顆這樣的辟穀丸在外面賣十塊靈石頂了天了,修士們服辟穀丸只是圖省事,可到了歸藏,就成了救命的東西。

  一入歸藏深似海,新弟子第一年是不能出山的,因此辟穀丸的要價水漲船高,機靈的弟子便在入山前把靈石都換了辟穀丸,便是試煉通不過,也能發一筆財。

  小頂一聽,連忙放下筷子,開始掰手指,管十天值一百靈石,管十年值幾塊?

  手指不夠用,不管了……

  管他能賣多少,收回點錢就好。

  她從百寶囊里摸出辟穀丸:「我有一顆,管十年的,誰要?」

  本來吵吵嚷嚷的屋子頓時鴉雀無聲。

  不一會兒,便有許多人圍上前來,盯著她掌心的小藥丸。

  這小藥丸也和一般辟穀丸一樣是青色的,但是瑩潤青翠,微微發著光,像是陽光下凝在竹葉間的一滴露珠。

  「假的吧,哪有十年的辟穀丸……」

  「就是啊,只是看著漂亮點……」

  這時,西門馥搖著扇子踱過來:「諸位有所不知,這種辟穀丸是有的,只是當世能煉出這等極品丹藥的大能鳳毛麟角……」

  「若是小可沒認錯,這辟穀丹其實不算辟穀丹,叫做真元雪禾丹,服之辟穀十年不過是功效之一,這種丹丸另有一個奇效,便是能令結丹前的修士增加五成修為。」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一下子增加五成修為,這哪是辟穀丸,簡直是靈丹妙藥!

  西門馥自己就曾服過一顆,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他凝視著小頂掌中的丹丸:「蕭姑娘的丹丸可否借某一觀?」

  小頂點點頭,把辟穀丸遞給他。

  西門馥捏著丹丸,翹著蘭花指湊到鼻子前輕嗅了一下:「沒錯,是雪禾的氣味。」


  「不知蕭姑娘的辟穀丸得自何處?」

  小頂如實答道:「連山君,給的。」

  眾人:「!!」

  有人小聲道:「啊,我想起來了,那天看到掩日峰的紅衣傀儡人帶著一個姑娘……似乎就是蕭姑娘……」

  眾人再看這少女的絕艷容顏和兇殘做派,隱約明白了點什麼。

  西門馥心神巨震,雖說看見這姑娘大嚼眼珠子的時候他就已經熄了對她的那點心思,但得知她是連山君的人,還是令他不是滋味。

  他定了定神:「蕭頂姑娘可願割愛?」

  小頂本來就是要賣的,點點頭:「好。」

  西門馥:「小頂姑娘說個價吧。」

  小頂想說十萬,生怕說高了人家扭頭就跑,想了想反問道:「你說呢?」

  西門馥思忖了下,一般的真元雪禾丹少說也值個二三十萬,這是連山君親自煉的,回頭拿出去賣給他的仰慕者,能叫到什麼價格,就難以估量了。

  「某願出三十萬上品靈石。」

  小頂喜出望外:「好!好!」

  西門馥熟練地抽出一支玉簡,開始簽章。

  放課後,小頂回到掩日峰,一見蘇毓便把價值三十萬的玉簡甩過去,抬了抬下巴:「那個辟穀丸,再來三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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