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蘇毓胸有成竹的微笑僵在嘴角, 臉色青了一青:「這些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小頂想了想,照實回答:「書上, 看來的。閱讀」
蘇毓:「……什麼書?」
顯然不是什么正經書。
小頂閃爍其詞:「就……一本書。」
蘇毓:「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少看, 藏書塔一層有很多鍊氣和術法的入門書,你去看那些吧。」
小頂不好跟他明說,說多了泄露天機:「不能不看。」
蘇毓捏了捏眉心, 懶得多管, 他又不是雲中子那種老媽子。
小頂又問了一遍:「吊死鬼大不大,什麼意思?」
蘇毓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這句話乃是炫耀之意。」
小頂眨巴眨巴水靈的杏眼, 滿心困惑:「為什麼?」
吊死鬼是很了不得的東西嗎?
蘇毓瞥了一眼窗外的大紅雞, 嘴角微微一挑:「因為我有他沒有吧。」
大嘰嘰:「?
?」
大紅雞扯著嗓子, 用奶奶的少年音衝著窗戶大罵:「龜孫子蘇毓嘰, 生兒子沒屁……」
「大嘰嘰!」
小頂轉過頭打斷他, 沉下臉, 「阿娘說的,話又忘了?」
大紅雞一縮脖子,捏著嗓子輕輕「嘰」了一聲, 難為他一隻兩百斤重的雞能發出這麼柔弱無助的聲音。
小頂有點不開心了, 大凡做父母的, 總見不得自家孩子比別人差。
她真誠發問:「吊死鬼, 有什麼用?」
蘇毓臉不紅心不跳, 頷首:「有用。
修士可以驅使鬼魂做很多事,吊死鬼戾氣煞氣重, 是煉鬼的好材料。」
「哪裡, 能弄到?」
她也想去給大嘰嘰弄一個來, 虧待誰也不能虧待兒子。
蘇毓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用紙剪一個吧。」
小頂雙眼倏地一亮,不得不說, 這連山君人不怎麼樣,腦袋瓜挺好使。
她也不知道吊死鬼有什麼好的,但是書上時常出現,似乎是當厲害法器用的。
想到這裡,她又記起一句:「如果你對大嘰嘰說……」
蘇毓心裡一咯噔,有不好的預感。
「『師尊用,大吊死鬼,狠狠地人肉你』,是什麼意思?」
蘇毓:「人肉?」
「你等等。」
小頂一頭扎進靈府里,刷刷翻書,沒多久便找到了這個字——這字出現的次數也著實不少呢。
蘇毓不明就裡,就見那爐鼎一動不動、目光呆滯,片刻後,那雙眼睛又恢復了神采。
小頂撓撓臉,赧然道:「我弄錯了,肉上面不是人,是入。」
蘇毓手一抖,茶水灑了一身。
不過連山君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他定了定神:「上入下肉,意為魂魄入體,差不多就是奪舍的意思。」
他頓了頓,繼續胡謅八扯:「你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指修士馭使自己養的吊死鬼,心狠手辣地奪別人的舍。」
饒是蘇毓這樣的大能,也不禁暗暗為自己的機智得意。
小頂悚然一驚,這連山君夠壞的,煉丹就煉丹,好端端的用吊死鬼奪她的舍是為什麼?
如今不做他的爐鼎了,是不是也不用被奪舍了?
她想了想道:「你的吊死鬼,能借我,看看嗎?」
蘇毓:「……不能!」
小頂摸摸下巴:「為什麼?
我沒見過,想照著你的,剪一個。」
一來是照著剪,二來先認識一下,將來也好提防著些。
蘇毓:「……」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捏了捏眉心:「因為這個吊死鬼見不得光。」
小頂很好說話:「那夜裡看。」
蘇毓:「……他死相不雅,生怕嚇著你。」
「我不怕他。」
「……他怕你。」
「他住在,哪裡呀?」
蘇毓隨手一指牆角的大花瓶:「瓶里。」
「哦。」
小頂頗覺遺憾。
蘇毓有些不耐煩,正想找個藉口打發她出去,小頂又問:「你的吊死鬼,是男是女」
「男。」
「身量多長?」
蘇毓隨口答:「八尺。」
「胖還是瘦?」
「不胖不瘦。」
「多大年紀?」
「死時三十來歲。」
「長什麼樣?」
「挺清俊,」蘇毓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也不失英武。」
「有鬍子嗎?」
「……有。」
「為什麼上吊?」
蘇毓繼續瞎編:「他本是王孫公子,遭奸人陷害家道中落,自己屢試不第,妻子又跟著鄰人跑了,萬念俱灰之下就上吊了。」
「吊死在哪裡?」
蘇毓:「自家老宅園子裡的歪脖子老柳樹上。」
「那個,鄰人叫什麼?」
蘇毓:「……」
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蘇毓編得心力交瘁。
……
小頂把這吊死鬼的身家背景、人品相貌、左鄰右舍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最後撓撓頭:「還是,想不出來。
能看看嗎?」
蘇毓身心俱疲,只想打發她走:「好,我勸勸他。」
他本是隨口敷衍,心想這傻子多半轉頭就拋在腦後了。
誰知他大大低估了一根筋缺心眼的執著程度。
從那天起,小頂每日從學堂回來,一見連山君就問吊死鬼。
蘇毓照例敷衍:「正在勸,態度已經鬆動了,大約過兩日就能見了。」
兩日復兩日,小頂不幹了。
這一日,連山君照舊搪塞她「快了快了」,小頂便繃起臉:「不給我看,吊死鬼,不給你吸。」
仙子姐姐告訴過她,連山君如今靠她的靈氣過活,若是不順她的意,只要威脅不給他靈氣吸,保准他百依百順。
蘇毓:「……」
汲取靈氣時需要入定運功,若是這小爐鼎不配合,還真不能拿她怎麼樣。
蘇毓揉了揉額角,只得承諾:「給我三日,定然讓你見到。」
「不准誆我。」
小頂嚴厲地警告了他,這才坐下讓他吸。
汲取完靈力,蘇毓把這小祖宗恭送出去,便即去了趟藏書塔,搬了十幾本馭鬼術方面的典籍回來。
連山君天縱奇才,聰慧過人,一晚上就自學成才,成了半個招鬼馭鬼的行家。
他拿起硃砂筆,開始在黃表紙上寫符。
這種招鬼符可以溝通幽冥,把條件和待遇寫上燒掉,便會出現在幽冥界枉死城的城牆上,符合條件又有意向的鬼魂看見了,就可以響應修士的召喚——說白了就是個招工啟事。
別人招鬼用的符紙不過巴掌大小,他這張足有三尺見方,因為要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蘇毓按照書上教的畫了個完美無缺的符篆,然後開始寫招工條件:
「姑蘇人士梅某,族中行三,身長八尺,面白有須,相貌清俊,不失威武,因家道中落,妻子背叛,萬念俱灰之下,吊死在姑蘇老宅後園之百年歪脖子柳樹上……」
密密麻麻寫了一大篇,耗費了大把靈力,總算是寫完了。
蘇毓撫了撫額頭,將符紙燒掉。
符紙燃盡的瞬間,便出現在了枉死城的城牆上。
一眾賦閒的怨魂立即圍了上去,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字就吃了一驚。
一般修士招鬼,最多寫個男女,年歲,死法,這招鬼符真是別具一格,事無巨細。
規定家世、姓氏、郡望、相貌也就算了,具體到「妻子李氏,小名阿翠,與左鄰開綢緞鋪子的王五郎私奔」真能招到鬼嗎?
何況單是「身長八尺」這一條,就足以曬去九成九的亡魂了。
……
蘇毓等了半個時辰,那堆符灰總算有反應了——一陣陰風將符灰揚起,灰燼里現出個身長八尺,一臉絡腮鬍,舌頭拖到胸口的鬼魂。
鬼魂邁著小碎步走到他跟前,扭扭捏捏地行個禮:「鬼奴梅運,參見主人。」
蘇毓睨他一眼,不甚滿意,這鬼魂長了兩條臥蠶眉,一雙牛似的大眼,實在和清俊不沾邊。
不過相貌本就有操作空間,能招來其它條件都符合的鬼魂已經很不容易了。
橫豎只是敷衍那爐鼎用的,蘇毓便指指角落裡的花瓶:「平日你就待裡面,召你時再出來。」
吊死鬼瞅了眼只有半人高的花瓶,又看看自己的長手長腳:「這恐怕……」
蘇毓一個眼風掃過去:「有什麼意見?」
吊死鬼嚶嚀一聲,立即飄到牆角,努力把他威武雄壯的八尺身軀塞進了花瓶里。
翌日,小頂放學回來,蘇毓沒等她問起便道:「吊死鬼答應見你了。」
說罷轉頭衝著牆角的花瓶道:「梅運,出來。」
話音剛落,花瓶動起來。
半晌,「啵」一聲,一顆頭從瓶口擠了出來,一條長舌頭在瓶外晃蕩來晃蕩去。
又是「啵啵」幾聲,身長八尺的吊死鬼從花瓶里鑽了出來。
小頂好奇地盯著他的長舌頭,原來吊死鬼是這樣的。
蘇毓淡淡道:「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頓了頓:「說了沒什麼好看,你不信。」
的確是沒什麼好看,只是眼球突出點,舌頭長一點。
小頂看了兩眼,沒看出什麼過人之處,忽然想起他的本事來,開門見山問道:「你會【打碼】人嗎?」
蘇毓:「……」
梅運:「?
?」
隨即,他捂著嘴慢慢蹲下身,血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會呀,就是因為我不行,阿翠才跟著隔壁的王老五跑了……嚶嚶嚶……」
蘇毓:「……」
小頂好心安慰他:「別難過啦。」
說著瞟了一眼黑臉的連山君,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的吊死鬼不行,她就放心了。
……
許是先前太過期待,小頂真見著連山君的吊死鬼,不免有些失望,這鬼魂沒什麼用處,成天在花瓶里「嚶嚶嚶」地哭自己不會奪舍,她便打消了給兒子剪一個的念頭。
蘇毓總算過了幾天風平浪靜的安生日子。
然而好景不長,一日他剛打完坐,從東軒踱出來,便收到了雲中子的傳音:「師叔祖他老人家到山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