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2024-08-22 09:36:04 作者: 寫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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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猝不及防地成為十洲最有錢的人, 小頂暈乎乎的有些找不著北,半晌方才回過神來, 覺得不對勁。閱讀

  自家師父什麼性子她一清二楚, 那勤儉持家是刻進骨子裡,流在血液中,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 小心道:「師尊, 你沒事吧?」

  蘇毓垂下眼帘:「能有什麼事。」

  「那你怎麼突然變大方了。」

  還不是一般大方,簡直是視錢財如糞土。

  蘇毓一哂:「給你也不是讓你亂花的。」

  小頂「哦」了一聲, 這句是她師父會說的話。

  蘇毓用指尖在她爐蓋上輕敲了兩下:「給你就給你, 別亂想了。」

  正說著, 他收到個傳音咒, 是師兄。

  雲中子的聲音顫得厲害:「小毓, 小頂她……」

  蘇毓淺淺一笑, 並不答話,卻把爐子舉起來。

  小頂會意,對著半空中發著青光的篆文道:「師伯。」

  那頭半晌沒有聲音, 過了很久, 才傳來雲中子小心翼翼的聲音, 像是擔心驚擾了誰的美夢:「真的是小頂?」

  「師伯, 真的是我, 」小頂道,「我真的回來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雲中子聲音有些哽咽:「好, 好……師伯……師伯不好, 讓你受苦……」

  小頂道:「師伯你別難過,我沒受什麼苦, 真的。」

  雲中子還想說什麼,卻堵在胸中說不出來。

  小頂又道:「等我們從郁洲回來,就去給師伯請安,我最近待的那家店裡,有好多上好的古墨,師伯一定喜歡,我給你帶回來。」

  蘇毓道:「師兄早些歇息吧,小頂也該睡了。」

  說著便與師兄道別,斷了傳音咒。

  小頂悠悠嘆了口氣,這三年師伯的頭髮肯定又少了不少,她試著煉過好幾次生發的膏藥,可至今沒成功。

  師徒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基本都是爐子在說話,蘇毓只是簡單地回答一兩句。

  不知不覺已將近午夜,小頂打了個呵欠:「師尊,我困了,想睡覺。」

  許是方才沐浴太耗精神,又或者是終於回到師父身邊安下心來,她像是幾百年沒睡過覺似的。

  蘇毓輕輕撫了撫她:「睡吧。」

  師父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小頂心裡一酥,只覺一身梆梆硬的金銅都要融化成銅水了。

  她有些不自在:「你……你把我放回自己房間吧。」

  師父晚上不睡覺,他的艙房裡沒有床。

  蘇毓嘴角的笑容隱去,小頂莫名感到一股涼意,改口道:「或者把我放几案上就行了。」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怕你手酸,真的。」

  她雖然只有香爐大小,但下料大方,做工紮實,抱久了還是挺沉的。」

  蘇毓換成正坐,把她放在膝上,雙手仍舊捧著圓鼓鼓的爐身:「如此便不酸了。」

  小頂沒了藉口,又實在困得不行,便趴在他膝頭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覺一股暖流湧入她的神魂,恍惚感到自己在溫水池中舒展身體,似要和池水融為一體,渾身上下都瀰漫著慵懶和愜意。

  她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冷不丁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那黑色比無數個枯寂寒冷的長夜疊起來還要深濃,但底下卻隱隱燃著兩團火,看一眼便覺心裡被灼了一下。

  這雙眼睛她太熟悉了。

  小頂微微一怔,喃喃道:「仙君?」

  一對長長的眼睫垂下來,掩住了眸光。

  小頂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脫口二楚叫錯了人,也不知道師父聽沒聽見。

  她忙改口:「師尊……」

  蘇毓淡淡道:「才三更,接著睡吧。」

  小頂「嗯」了一聲,隨即發現他的臉色不好——師父平時臉上也沒什麼血色,但眼下更差,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中隱隱透著微青,仿佛剛剛大病了一場。

  連梅運都比他多幾分活氣。

  若不是貼著他暖熱的手心,她簡直懷疑眼前的師父只是個虛淡的影子。

  這手心也太暖熱了點,暖意源源不斷地從他掌心流出來。

  小頂忽然察覺異樣:「師尊,你在做什麼?」

  蘇毓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無事。」

  那種感覺瞬間沒了,小頂只覺渾身暖融融的,神魂似乎更強大了,靈府中也是靈氣充溢。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師父蒼白虛弱的臉色,忽然生出一種此消彼長的感覺——她好像吸走了師父的生氣。

  小頂後背上一涼,師父該不會是在傳修為給她吧!

  「師尊你……」她驚慌道。

  不等她把話說完,蘇毓默不作聲地捏了個手訣,往爐身上一按。

  小頂只覺眼前一黑,便即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她發現自己蹲在榻上,身下是一條毛茸茸的軟墊,師父雙目緊闔坐在她身邊,正在打坐運功。

  昨天半夜醒來的事,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她一聲沒吭,師父卻似能察覺到她醒來似的,恰好在這時睜開眼。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蘇毓,開門!小頂——」

  小頂開心得差點沒蹦起來:「大師姐——」

  蘇毓臉色微微一沉。

  「大師姐來了,我可想大師姐了,師尊去快開門。」

  小頂催促道。

  「不急,」蘇毓道,「先把衣裳穿上。」

  小頂第一次聽說爐子還有衣裳穿,正納悶著,就被師父抱了起來。

  他抱著她走到案邊,打開一隻沉香木畫小箱,打開蓋子:「想穿哪一套?」

  小頂定睛一看,只見箱子裡整整齊齊碼著一疊小衣裳,顏色質地紋樣各不相同,中衣、外衫、下裳、裘衣一應俱全。

  甚至還有腰帶——她連腰都沒有!

  小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這些是哪裡來的?」

  「做的。」


  「誰做的?」

  蘇毓咳嗽了兩聲,沒說話。

  小頂如遭雷劈:「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蘇毓拿起一件潔白的鮫綃中衣給她套上,衣裳裁得上窄下寬,套在爐子上正合身,下擺正好垂到案上。

  他又替她系上石榴裙,問道:「要穿什麼顏色的外衫?」

  小頂挑了歸藏的天青色,發現衣服上竟然還繡了雲鶴,她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師尊你什麼時候學的?

  也太厲害了。」

  蘇毓面無表情道:「昨夜。」

  小頂越發震驚:「那繡花呢?」

  蘇毓撇開目光:「昨夜。」

  小頂呆了呆:「怎麼學的啊……」

  蘇毓掀了掀眼皮:「不用學。」

  看看衣裳就會了。

  小頂:「……」看看這栩栩如生的丹頂鶴,再想想她跟著碧茶學了一個多月才搗鼓出來的帕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外面蔣寒秋等得不耐煩了,捶門的力道大了幾分:「開門蘇毓,小頂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憑什麼把她藏起來!」

  小頂揚聲道:「大師姐,師父在替我穿衣裳,一會兒就好——」

  蔣寒秋腦海中猛地跳出釀釀醬醬的畫面,頓時火冒三丈:「蘇毓你個……放開我的小頂!」

  葉離拖住她的胳膊:「冷靜,大師姐冷靜,小師妹現在是只香爐……」

  小頂高聲道:「三師兄,我不是香爐,我是煉丹爐!」

  昨天剛提醒過他怎麼又忘了。

  蘇毓不搭理他們,在衣箱裡挑挑揀揀,取出一條白底繡銀色寶相花紋,點綴細珍珠和瑟瑟珠的腰帶,給她系在凸起的小肚子上,在側邊系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女兒家就沒有不喜歡漂亮衣裳的,小頂被這身巧奪天工的衣裳迷得神魂顛倒,她肯定是全十洲最好看的爐子。

  蘇毓舉起爐子端詳了一下,又從箱子裡取出一塊絮著絲綿的銀白色軟墊放在案上,把寶貝爐子輕輕擱在軟墊上,這才慢條斯理地去開門。

  門一開,外面不止站著蔣寒秋和葉離,這次一同來太璞的內門弟子幾乎全來了,去年剛入內門的沈碧茶、西門馥和陸仁也在。

  蔣寒秋一馬當先地衝進來,一把將案邊的香爐摟在懷裡,熱淚盈眶:「小頂——」

  「大師姐……」小頂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小聲道,「那個不是我……我在這裡……」

  蔣寒秋:「……」案上這一坨穿金戴銀的,到底哪裡像爐子了!

  她若無其事地把懷裡的銅香爐一扔,抱起小頂:「我就知道,我們家小頂變成爐子也是世上最好看的爐子。」

  說著說著便抽噎起來:「都怪大師姐沒看顧好你……」

  大師姐一向最要強,小頂從沒見過她落淚,心頭也是一酸,忙安慰她:「大師姐你別難受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葉離和其他弟子見蘇毓臉色如常,也蹭蹭挨挨地圍上來。

  蔣寒秋抱了半晌,依依不捨地把小頂放回軟墊上,讓別人一起觀瞻。

  小頂第一次用原身面對這麼多同門,幸好師父有先見之明,連夜替她趕製了衣裳,不然這會兒得羞得挖個地洞鑽下去了。


  沈碧茶用帕子抹眼淚,一邊哭一邊笑:「阿頂,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但是看到爐子穿衣裳,我怎麼那麼想笑呢哈哈哈哈嗚嗚嗚嗚我還是好難過……」

  她打了個哭嗝繼續道:「我以前老羨慕你命好,長得好看修道又順,男人是十洲第一美人還特別特別有錢……嗚嗚嗚嗚我心眼小人又酸,可你也不能扔下我呀……大家心裡想你,嘴上都不提,可我不成呀,我一想你就忍不住說,一說惹得大家一起哭,我就只能貼水膜,你都不知道我這三年貼了多少水膜!我好好一個火靈根都快變成水系了,都是你害的嗚嗚嗚嗚……」

  她捂著臉一邊埋怨一邊哭,肩頭一聳一聳,小頂很想拍拍她的背,可是不能動也沒有手,只能柔聲安慰她:「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沈碧茶手裡的帕子哭濕了,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對了……你現在算是器靈還是附身在爐子上呀?」

  小頂含糊道:「大概算器靈吧。」

  「器靈和人能雙……」沈碧茶瞥了一眼蘇毓,熟練地給自己貼上水膜。

  小頂:「雙什麼?」

  西門馥用摺扇掩著嘴輕咳了兩聲:「待小師叔修得人身,便能回來與我們一同上課了。」

  小頂注意到他身上的天青色道袍:「對了,昨日忘了問,你們都進內門了呀?

  西門拜了葉師兄為師麼?」

  不等西門馥說什麼,蔣寒秋笑道:「是啊,你葉師兄說這輩子怕是發不了財了,收個有錢徒弟過過癮也好。」

  葉離嗔道:「大師姐怎麼在徒弟面前拆我台。」

  小頂又問沈碧茶:「碧茶你呢?」

  沈碧茶揭了水膜:「我拜了金道君,嘿嘿……」

  西門馥冷哼了一聲,小聲嘟囔:「痴心妄想。」

  沈碧茶:「西門傻,你是不是想打架?」

  西門馥晃晃扇子:「那就出去過兩招吧。」

  小頂忍不住笑起來,三年過去,這兩個人都進了內門了,怎麼還是老樣子。

  其他師兄師侄們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她敘,圍著她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小頂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身影上:「陸仁,別來無恙呀。」

  陸仁愣了愣,臉上一片空白。

  他習慣了被人忽視,因此每當有人和他說話時,他都會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小師叔。」

  他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你拜了誰為師呀?」

  小頂問道。

  「是稚川仙子。」

  陸仁看了一眼自家師父,蔣寒秋一臉茫然,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這麼個徒弟。

  陸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他日以繼夜地苦練,好不容易取得劍法第一名,這才拜得稚川仙子為師,但師父也和其他人一樣,經常想不起她。

  「哇!那你的劍法一定特別厲害,大師姐收徒弟很嚴格的!」

  小頂讚嘆道。

  陸仁臉紅到了脖子根:「承蒙師父不棄,托小師叔的福……」

  「你太謙虛了。」

  小頂道。

  眾人聊了一會兒,葉離覷了覷師叔,見他臉色越來越冷,識趣地拉拉蔣寒秋:「大師姐,小師妹剛回來,讓她好好歇息兩日。」

  蔣寒秋自然不情願,葉離在她耳邊小聲道:「人家分別三年也怪可憐的,大師姐發發慈悲,啊?」

  蔣寒秋這才道:「小頂你好好休息,回頭師姐再來看你。」

  由葉離領頭,眾人呼啦啦地往外走。

  陸仁照例綴在最後,正要邁過門檻,蘇毓忽然對著他的背影道:「陸仁,你留下。」

  陸仁走出兩步才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停住腳步,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師叔祖……是在叫侄孫麼?」

  蘇毓點點頭,冷冷道:「我有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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