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風雲

2024-08-22 09:45:26 作者: 岳勇
  青陽城位於長江之濱,水陸交通發達,市井繁榮,歷來便是商賈雲集藏勛納貴的繁華之地。在歷史上,曾經有那麼一個混亂時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並將青陽城改名為帝京,軍事實力一度擴張到兩湖兩廣及川貴一帶,皇朝在江南大地上延續了四代共數十年光陰。

  據說當時的皇宮,就建在今天青陽市朝天口一帶,那個雄偉的古建築群,我曾在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上看到過。可惜後來毀於一場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遺址上幾條用石頭雕刻的巨龍,以及縣誌上記載的發生在帝京的一些驚心動魄的故事。

  1

  夏日炎炎,熱浪逼人。一匹白馬頂著驕陽向帝京飛奔而來。

  馬上坐著一位青年,身著白色長衫,頭戴一頂竹笠,掛滿汗珠的臉龐線條分明,有稜有角,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氣。

  此刻,他濃眉緊皺,神色焦慮,左手提著韁繩,右手握著一柄三尺長劍,不住地磕打著馬屁股。那白馬也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情,腳下生風,越奔越快。

  來到城門口,只見把守城門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而且個個怒目而視,刀出鞘,箭上弦,空氣緊張得好像有一點火星就會立刻爆炸似的。

  城門口還有兩個人手提兵刃,拿著一張畫像,對進城的人一個一個地仔細核對,確認與畫像無任何相似之處才放行,稍有懷疑的,則叫到一旁問話。

  白衣青年微微一怔,猶豫一下,躍下馬,向身旁一位虬髯大漢打聽道:「敢問兄台,今日進入帝京為何盤查得這般嚴苛?」

  虬髯大漢回頭看他一眼,哈哈一笑道:「近日發生了一件驚天大案,兄台難道不曾耳聞?」

  白衣青年雙手抱拳,沖他行了一禮道:「在下腳步匆忙,不曾留心打聽,正要向兄台請教。」

  虬髯大漢是個極爽快的人,見他確實不知,便開口告訴他道:「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前段時間長江發大水,下游的江州決堤,十萬災民無家可歸,當今聖上體恤民情,從國庫撥出白銀五十萬兩,全力賑災,並指派朝廷重臣定海侯全權負責處理此事。定海侯接旨後,即刻委託帝京第一大鏢局風雲鏢局的總鏢頭段天涯親自將賑災銀兩押運到江州府。誰知江州府接到賑災銀兩開箱驗收時,卻發現箱子裡的五十萬兩銀子竟變成了一堆石頭。江州府衙情知有變,即刻採取行動,一面飛馬上報朝廷,一面下令捕殺風雲鏢局的鏢師,所有鏢師當場被亂箭射殺,只有總鏢頭段天涯一人浴血而逃,下落不明。此事傳出,朝野震驚,皇上龍顏大怒,下旨通緝驚天大盜段天涯,並指令定海侯和帝京六扇門合力追查此案。」

  白衣青年抬頭看看城門口那兩個手持畫像盤查行人的人,皺眉頭道:「那兩個人似乎就是定海侯府上的人吧?」

  虬髯大漢點頭道:「不錯,他們兩個就是定海侯手下最厲害的高手。那個道士打扮的叫清風子,善使一把青鋒劍,外號『迎風一劍』。他原本是武當派掌門人長風道長的師弟,後來犯了色戒,被逐出武當,投奔了定海侯,所以也有江湖人士戲稱他為『淫風一劍』。他現在是侯爺府的副總管。」

  白衣青年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另一名衣著斑斕臉色陰沉的中年漢子難道就是侯爺府的總管梅花路?」

  虬髯大漢點點頭,道:「正是此人。侯爺府的兩大高手親自出馬,自然是為搜捕驚天大盜段天涯而來。」

  兩人談得投機,不知不覺已到城門下。

  白衣青年牽著白馬,將長劍交到左手,又向下拉了拉竹笠,低著頭,緩步向城門裡邊走去。

  「站住!」

  「迎風一劍」清風子忽然叫住他,用劍尖托起他的下巴看看他的臉,又看看手中畫像,再仔細瞧瞧他的打扮,忽然間臉色一變。

  白衣青年雙唇一抿,右手輕輕按住劍柄。

  正在此時,侯爺府總管梅花路忽然拍了一下清風子的肩膀,大聲吆喝道:「別看了,沒問題,放行!下一個!」

  白衣青年這才鬆口氣,牽著白馬緩緩朝帝京裡面走去。剛走幾步,聽見後面又傳來幾聲吆喝,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同他搭話的那虬髯大漢被梅花路攔住了,不准進城。虬髯大漢感到十分為難。

  白衣青年猶豫一下,忽然折回身來,走到梅花路跟前,低聲說:「大爺,這位是在下的朋友,第一次進帝京,不懂規矩,請大爺多包涵。」說話的同時,已將一錠金子悄悄塞到他手中。

  梅花路眼睛一亮,不動聲色道:「那好吧,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進去吧。天子腳下不比別處,以後不要在街上亂跑,以免遭殃。」


  虬髯大漢感激地看了白衣青年一眼,牽著馬進了城。

  看著他們兩人漸去漸遠的背影,清風子忙道:「梅總管,剛才那白衣小子分明就是朝廷通緝要犯段天涯,你怎麼放他進城了?」

  梅花路雖然年紀比他小,但口氣卻高傲得多,看著他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副總管,段天涯是江湖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高手,一柄天涯明月劍至今罕逢敵手,你有把握在此將他一舉擒獲嗎?」

  「嘿嘿……」清風子悻悻地乾笑兩聲,說不出話來。

  梅花路道:「我們在此動手,抓住了他固然是好,若抓他不著,反而打草驚蛇,令他不敢進京,以後想要抓他就更難了。咱們把他放進城去,他一定會迴風雲鏢局,咱們多帶些人手預先埋伏在鏢局內,他一出現,立即圍捕,諒他插翅難飛。就算是逮不住他,他一時三刻也無法逃出帝京,始終在咱們的掌握之中。」

  清風子裝出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連聲道:「梅總管此舉實在高明,實在高明!」頓了一頓,又皺眉說,「不過,我瞧著後面那個虬髯大漢總覺得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梅花路揮揮手,不耐煩地道:「別理什麼虬髯大漢,捉拿段天涯要緊,咱們快回侯爺府調配人手,可別讓這姓段的小子跑了。」

  那進京的白衣青年的確是風雲鏢局的總鏢頭段天涯。

  風雲鏢局號稱帝京第一大鏢局,不但在帝京,就是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鏢局的創始人是段天涯的父親,「風雲一棍」段風雲。

  三年前,段老爺子在走鏢途中被江南獨腳大盜一枝梅所害。段天涯為父報仇,十招之內將一枝梅刺於劍下。從此,一戰成名。

  他接掌風雲鏢局三年多來,南來北往沒失過一趟鏢,水路陸路沒有出過半點差錯,卻沒有想到這次為朝廷押送賑災銀兩,卻在江州出了事。

  出事之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怕朝廷對風雲鏢局不利,所以明知帝京已為他布下天羅地網,還是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段天涯與那虬髯大漢一同進城之後,虬髯大漢向他抱拳感謝道:「多謝段兄援手,要不在下今天只怕是進不了帝京了。」

  段天涯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段?」

  虬髯大漢哈哈一笑,道:「如果在下連這點眼力也沒有,那豈不是在江湖上白混了這麼多年。」

  段天涯見這大漢濃眉大眼,言語豪爽,也不隱瞞,道:「在下正是風雲鏢局段天涯,還沒請教仁兄高姓大名?」

  虬髯大漢臉色一紅,道:「段兄,實不相瞞,在下此次進京,原是有件大事要辦,若將來歷相告,只怕日後會連累段兄。若隨口杜撰一個假名,又對不住段兄一片真誠。真的叫在下好生為難。」

  段天涯見他額頭上竟急出汗來,知他所言非虛,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勉強,就等下次有緣相見時你再相告,如何?」

  虬髯大漢鬆了口氣,大聲道:「好,下次相見,一定請段兄大浮一白。」

  段天涯抱拳道:「告辭。」

  虬髯大漢也抱拳道:「帝京危機四伏,段兄保重!」

  兩人上馬,調轉馬頭,快馬一鞭,分道揚鑣。

  段天涯原本打算找個地方暫避一下,等到天黑再回鏢局,可一想到家中年邁的老母親此時一定在為他擔心和焦慮,便再也顧不了許多,打馬直奔風雲鏢局。

  回到鏢局門口,遠遠的就見兩扇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還有不少官兵把守著。他大吃一驚,不敢停留,立即調轉馬頭,繞到鏢局後門口,見四下無人,遂從馬背上輕輕一躍,縱上牆頭,再凌空一個翻身,跳進鏢局後院。

  院子裡靜悄悄的,微風輕吹,一股濃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心頭立即湧起一種不祥之兆,不由得加快腳步,急忙向母親房中跑去。

  母親房中一片狼藉,母親供奉的那尊玉觀音也跌在地上,碎了一地,但卻不見母親的身影。

  他大叫道:「娘,娘,你在哪裡?」卻無人應他。他又跑去其他人的房間看了看,皆不見人影。難道母親已經……他不敢往下想,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又急急向前院尋去。

  一到前院,他整個人都驚呆了。院子中央被人挖了一個大坑,坑裡的屍體堆得高高的,空氣中彌散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他再仔細一看,母親也躺在這裡。不但他母親,風雲鏢局上下五十餘口的屍體全都躺在這裡。


  「娘!」他悲呼一聲,撲過去一把抱住母親的屍體。屍體早已冰冷僵硬,但卻雙目未瞑。

  「娘,兒子不孝,兒子來遲了!」他仰天悲呼,淚如雨下。

  就在這時,一柄梅花槍忽然如毒蛇一般從屍體堆中鑽出,帶著一道寒光,直刺段天涯的咽喉。

  痛苦往往能使一個人的感覺變得遲鈍,等到悲痛中的段天涯感覺到有利器襲來時,冰冷的槍尖距他的咽喉不過三寸遠。情急之中,他將身體硬生生向後仰躺下去。

  梅花槍貼著他的脖子刺過去。卻沒有料到槍尖還帶有一個倒鉤,對方收槍之時,鋒利無比的倒鉤順勢在他肩上輕輕掛了一下。雖然只是輕輕一下,卻已被鉤去一大塊皮肉,傷口又辣又麻,鮮血頓時染紅半個肩膀。

  段天涯大吃一驚,身形一晃,已掠出一丈開外,同時「哐啷」一聲,手中的天涯明月劍已出鞘。

  偷襲者手握梅花槍站在一邊,看著他冷笑不已。

  段天涯微微一驚,失聲道:「梅花路?」

  原來偷襲他的人正是定海侯爺府的總管梅花路。與此同時,侯爺府的副總管清風子也帶著十名勁裝漢子從假山上躍下,搶占了他周圍所有的有利位置。

  段天涯眼角餘光一掃,只見這十名勁裝漢子中,有幾個他是認識的。四個使鬼頭大刀的號稱長江四傑,原是長江幫的四大護法,不知何時已投靠了定海侯。持鑌鐵齊眉棍的大漢叫雷老七,原是丐幫七袋長老,也許是受不了丐幫清苦的生活,竟也成了定海侯手下的鷹爪,而他手中的打狗棒不知何時也換成了鑌鐵齊眉棍。

  這些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段天涯不禁暗暗佩服定海侯,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竟能使這一大幫江湖高手為他賣命。但面對強敵,他面無懼色,一臉悲憤,長劍一指,冷聲道:「梅花路,你好無恥,連毫無反抗之力的老人家也不放過。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就來殺我,為什麼要害死這麼多無辜之人?」

  梅花路看看旁邊的屍體,冷笑道:「這些人不是我殺的。」

  段天涯問:「那是誰殺的?」

  清風子道:「是皇上,是皇上下旨將風雲鏢局滿門抄斬,不留一個活口。」

  梅花路盯著他道:「你若交出那五十萬兩銀子,我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段天涯道:「我沒有拿那些銀子。」

  清風子問:「那是誰拿了?」

  段天涯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絕不是風雲鏢局的人拿了。」

  梅花路看著他忽然冷笑起來,道:「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嗎?」

  段天涯道:「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

  清風子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說?」

  段天涯道:「信不信是你們的事,說不說卻是我自己的事。」

  梅花路忽然大喝道:「廢話少說,段天涯,今天你插翅難飛,若不束手就擒,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他話音未落,長江四傑已經大喝一聲,揮舞著手中的鬼頭刀向段天涯撲過去。

  段天涯長劍一揚,不退反進。但見一道白影從長江四傑中間穿過,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長江四傑已仰躺在地上,眉心已多了一道劍痕。

  眾人不禁目瞪口呆,只覺一股寒氣從自己眉心擴散開來。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劍。再看段天涯,卻站在原地,依舊白衣飄飄,神情冷峻,如果不是劍尖沾著一絲血跡,簡直沒人會相信他剛才在瞬息之間,已連斃四名高手。

  剩下的六名勁裝大漢雖然沒有後退,卻也不敢再度逼近,臉上雖然沒有懼色,但眼神中卻流露出絲絲怯意。

  清風子自忖對付長江四傑也不見得能一招取勝,不禁暗暗心驚。

  梅花路卻忽然狡黠一笑,道:「大家不要害怕,他剛才中了我的梅花鉤,鉤上淬有五毒散,不出半個時辰,他就會功力盡失,氣血逆行,吐血而亡。」

  段天涯忙暗暗提一口氣,卻真的發現體內真氣分散,力不從心,功力已喪失四成。不禁大吃一驚,難怪剛才傷口又麻又辣,原來是為毒器所傷。

  清風子瞧見他神色有異,知道梅花路所言不假,想搶頭功,當下便躍上來,挺起青鋒劍向他刺去。

  段天涯不敢大意,格擋之後,順手還了一劍,卻是力弱劍緩,毫無攻擊力度。

  清風子知他毒氣攻心,已是強弩之末,不禁心下大喜,遂放開手腳,全心進攻。


  段天涯連退七八個大步,幾乎難以招架。

  清風子求勝心切,想速戰速決,也好顯顯他副總管的威風,便一變劍招,使出生平絕學「迎風一劍」,全力一擊。

  就在他自認勝券在握之時,段天涯忽然精神一振,身如狸貓,劍似閃電,避過他的劍鋒後,手腕一翻,反削他的腦袋。

  清風子大吃一驚,自知中計,回劍自救不及,只好一縮脖子,天涯明月劍貼著頭皮划過,將他頭頂高綰的道士髮髻削落在地。

  他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想揮劍再戰,又怕自己吃虧,想就此罷手,又怕眾人笑話,一時之間怔在那裡進退兩難。幸好這時,梅花路已挺槍向段天涯刺去,他便藉機躍出圈外。

  梅花路的梅花槍長約七尺,粗如雞蛋,力猛槍沉。段天涯不明底細,順勢格擋一下,只聽「叮噹」一聲,火星一閃,虎口發麻,長劍差點震得脫手飛出,喉嚨發甜,一摸嘴角,已湧出一絲血跡。他吸口氣,硬生生地把一口鮮血咽了下去。他知道毒氣攻心,自己已無力再戰,便邊戰邊退,想伺機脫身。

  梅花路已看出他的心意,冷笑一聲,槍尖如公雞啄米似的,槍槍不離他的眉心、咽喉和心窩。清風子也帶領六名勁裝大漢圍攻過來。

  段天涯一個不留神,背上挨了雷老七一棍,心中血氣翻湧,「哇」的一聲,一口鮮血飛噴而出,站在他對面的清風子猝不及防,被噴得滿頭滿臉都是血跡,不由得大怒,揮劍猛攻,恨不得一劍將段天涯刺於劍下。

  段天涯勉強接了幾招,忽然一口真氣續不上,只覺眼前一黑,竟一頭栽倒在地。

  清風子疑心有詐,一時之間卻不敢上前。

  梅花路大喝道:「他已經昏死過去,還不快動手將他綁了更待何時。」

  清風子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剛欲動手,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嬌叱:「看打!」兩顆花生大小的霹靂彈直向他和梅花路的眉心疾射而來。

  兩人大吃一驚,急忙閃避。霹靂彈落地,「砰砰」兩聲,發出兩團強烈的火焰。眾人只覺雙目一陣刺痛,都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再睜眼看時,眼前已失卻段天涯的蹤跡。

  梅花路臉色一變,急道:「快追!」眾人分頭追出十數里路遠,哪裡見得著段天涯的人影。

  2

  仿佛一尊沉睡千年的古佛,段天涯終於有了感覺。他感覺小鳥在窗外歌唱,陽光在臉上跳舞。他輕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屋裡。屋子裡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卻見不到一個人影。

  他一驚,忙一摸床頭,自己的天涯明月劍還在枕邊,這才略為鬆口氣,起身下床。

  一個姑娘聽見聲音忙從外面走進來。這姑娘約莫二十歲,臉色白淨,俊俏動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恰似一江春水,清澈透明,身上穿著一條碎花裙子,腳上繫著兩隻小鈴鐺,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十分悅耳。看見他已經起床,那姑娘忙倒了杯茶,端給他,高興地說:「段大哥,你可醒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睡兩天兩夜了呢。」

  段天涯接過茶端在手中,看著她疑惑地說:「姑娘,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

  姑娘淺淺一笑,說:「段大哥,你放心,這裡是悅來客棧,是帝京最偏僻最安全的一家客棧,定海侯和六扇門的人是絕對找不到這裡來的。你中了梅花路的五毒散,我給你服了雲南奇藥不死草,你已經沒事了。」

  段天涯將信將疑,暗暗試著提一口真氣,果然發現自己精力充沛,內力有增無減,不由得大喜,急忙向她抱拳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臉色微微一紅,想抬眼看他,卻又低眉低眼不敢抬起頭來,半晌才輕輕地說:「如果你是風雲鏢局的段天涯,那我就是你的未婚妻。我姓萬,名字叫萬事如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雲南萬古千秋堂的萬事如意大小姐就是我。」

  段天涯怔住了,看她一眼,忽然臉色微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江湖上誰都知道,風雲鏢局的創始人段風雲段老爺子與帝京南天門五柳山莊莊主柳五爺、雲南萬古千秋堂堂主萬古千秋是生死結義的兄弟。只是後來段老爺子上了年紀,加上帝京離雲南又實在太遠,便與萬老爺子少了走動,雖偶通書信,也只是報個平安,問候一聲。因為風雲鏢局與五柳山莊同在帝京,所以兩家的來往走動倒是十分密切。

  段天涯的確曾聽父親說過他曾與雲南萬古千秋堂的萬事如意大小姐指腹為婚,兩人尚在娘胎時便已定下姻緣。不過他出生之後,從未到過雲南,更沒見過萬古千秋堂的萬大小姐,所以時間一久,他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了。卻未曾料到自己的「未婚妻」竟會忽然出現在眼前,而且還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萬大小姐見他沉默無語,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掏出一塊玉佩道:「段大哥,你忘記了,小時候我們雙方父母還為我們交換過定情信物呢。這塊玉佩就是風雲鏢局段老爺子當年送給我爹的,上面還刻著你的生辰八字呢,不信你看!」

  段天涯看了一眼,只見那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上果真刻著自己的生辰八字。

  萬大小姐問道:「段大哥,我沒有騙你吧?」

  段天涯不敢看她純真多情的雙眼,輕輕點頭,說:「你說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就好了,也不枉人家從雲南大老遠地跑到帝京來找你。」萬大小姐粉臉含羞,嘟嘴一笑,清純中透著一絲迷人的風情,不禁令一直忙於鏢局生意而從未接觸過男女私情的段天涯一陣心旌搖盪。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自己身陷絕境之時,竟還會有一段如此美好的戀情悄然而來,冰冷絕望的心不禁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溫暖。良久,他忽然目光一黯,輕嘆一聲說:「如意,只可惜你來得不是時候。」

  萬大小姐輕輕挽住他的胳膊,溫柔地說:「風雲鏢局的事我都已經聽說了,我認為我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此時此刻是你最需要朋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更是你最需要溫暖與理解的時候。」

  段天涯低頭看她一眼,感動得半晌無語。

  萬大小姐仰起頭來,問道:「段大哥,現在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知道那五十萬兩銀子絕對不是我們風雲鏢局的人拿了。我感覺有人在我周圍設計了一個看不見的圈套,而我卻朝陷阱一步一步走去。但我不害怕,我知道離陷阱的中心越近,就離事情的真相越近。我一定要查明真相,為風雲鏢局無辜枉死的人報仇。我要重振風雲鏢局!」

  段天涯說這些話時,堅毅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遠方的山,遠方的水……他的目光看得很遠,但他的心卻想得更遠,更遠。

  如果說悅來客棧是帝京最偏僻的客棧,那麼紅娘子酒館就是帝京里最熱鬧的地方。

  段天涯抬頭看一眼紅娘子酒館的紅字招牌,把頭上的竹笠往下拉了拉,對身後的萬事如意大小姐說:「咱們進去吧!」

  萬大小姐探頭朝酒館裡看一眼,說:「這裡好像有很多人。」

  段天涯說:「人多嘴雜,人多的地方才好打聽消息。」

  說話間,兩人已跨入酒館,老闆娘立即帶著一臉笑容和一路香風迎上來,熱情地道:「兩位客官,裡邊請。請問喝茶還是飲酒?」

  段天涯選定一張桌子坐下,頭也不抬地說:「喝酒誤事,飲茶醒腦。給我們來壺茶吧。」

  「好咧,馬上就來!」老闆娘向著店小二吆喝一聲,離去時那豐滿的屁股還不忘在段天涯身邊輕輕擦了一下。

  萬大小姐忍不住笑道:「段大哥,看到沒有,她在勾引你呢。」

  段天涯笑了笑,卻說不出話來。

  酒館裡喝酒的人很多,說話的聲音也很大。有人說這酒真夠勁,也有人說這裡的老闆娘更夠勁,還有人說胭脂樓的紅胭脂比老闆娘還要夠勁,不信今天晚上去試一試。

  段天涯一邊喝茶一邊靜靜地聽著,過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旁邊桌上的一名大漢大聲對鄰桌的幾個人說:「風雲鏢局盜走朝廷五十萬賑災銀兩的事,大夥都聽說了吧?」

  鄰桌的人紛紛點頭說:「聽說了,聽說了。」

  那漢子仰頭幹了一杯酒,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打著酒嗝兒說:「我說風雲鏢局段天涯那幫人真他媽不是人,你劫什麼銀子都可以,那是你有本事,可你幹嗎要劫朝廷的賑災銀子呢?那可是多少人的救命錢呀!要是段天涯在這裡,老子一定要將這龜兒子砍成十八塊。」

  萬大小姐臉色一變,忍不住一下站起來。

  段天涯看她一眼,輕聲道:「坐下,咱們可不是來打架的。」

  萬大小姐無奈,只得重重地坐下來,繼續聽那邊的人說話。

  一個人說:「我說劉三,人家風雲鏢局劫了朝廷的銀子,關你屁事,你在這裡發什麼酒瘋?」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那個叫劉三的漢子低聲自語兩句,忽然抱起桌上的酒壺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喝完,他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大哭。邊哭邊道,「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的老家就在江州,爹媽老婆孩子全在那裡,大水衝垮了房子,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全都活活餓死了。你說關不關我的事?」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忽然像個娘們兒似的傷心大哭,原本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的事。但這個時候,酒館裡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萬大小姐抬眼看著段天涯,竹笠遮住了他的臉,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卻能看見他的手。她看見他的手微微顫抖一下,幾點滾燙的茶水濺出來,灑在他手上,但他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伸過手去,憐愛地握住他的手,握住了那雙強敵當前也不曾有過半點顫抖的手。他的手很冷。她想,也許他的心更冷吧!等到鬆開手的時候,兩人卻發現本來熱鬧非凡的酒館裡忽然變得安靜下來,抬頭一看,不知為什麼,剛剛還在這裡划拳斗酒的客人竟然一下子全走光了,只剩下四個人,四個手持雪亮兵刃、臉色陰沉、滿身殺氣的不像客人的客人。

  四個人中,有兩個年紀稍大,看上去已有五十來歲,身體精瘦,顴骨高聳,目露精光,手持一柄開山斧,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端著酒杯,卻不喝酒,目光似利箭一般,直直地朝段天涯這邊射過來。

  另外兩人卻坐在大門邊的一張小桌上,年長的約三十多歲,腰裡插著一對判官筆,臉色白淨,面無表情,雖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喝酒,但那股無形的殺氣卻還是使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他對面的年輕人卻只有二十來歲,面前橫著一柄短劍。年輕人一邊喝酒一邊四下張望,顯得十分悠閒。

  萬大小姐皺眉道:「段大哥,這四個人有些古怪,好像是衝著咱們來的。」

  段天涯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說:「不是『好像』,而是本來就是衝著咱們來的。窗口坐的那兩個精瘦漢子,一個叫江錢塘,一個叫唐江錢。他們還有一個大哥,叫錢塘江。」

  萬大小姐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江湖上惡名遠播的江洋大盜錢塘三虎。我聽說他們三兄弟行事一向都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怎麼今天少了老大錢塘江呢?」

  段天涯道:「錢塘江來不了了,因為他已經死了。風雲鏢局這次為朝廷押運五十萬兩銀子去江州府,一出帝京就被江湖黑白兩道的人盯住了。錢塘三虎在出帝京不足三百里路遠的一個小鎮上設下陷阱,企圖劫鏢,結果被我殺了錢老大,他們兩個卻逃走了。」

  萬大小姐朝門口望了一眼,說:「難道門口那兩人是他們請來報仇的高手?」

  段天涯看了門口那兩人一眼,點點頭說:「想必如此。那白臉漢子叫高夢枕,是江湖第一大魔教天魔教三大護法之首,據說武功高不可測;那個年輕人,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天魔教教主上官驚雲的兒子上官敏。只是不知道他倆為什麼會跟錢塘三虎攪在一起,真是奇怪得很。」

  萬大小姐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說:「咱們這就過去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段天涯拉住她說:「是他們要找我們的麻煩,咱們坐在這裡等著,他們自然會過來。」

  果然,一杯茶還沒喝完,江錢塘和唐江錢就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一齊向段天涯走過來,但又怕不是他的對手,故而隔著兩張桌子停住腳步,嘴裡卻不甘示弱,罵罵咧咧地道:「段天涯,你這個烏龜王八蛋,看你長得倒像個正派人士,做事卻連我們錢塘三虎還不如。咱們打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主意,是明人不做暗事,劃出道兒來明爭明搶,輸了也不算丟臉。你他媽卻用下三爛的手段暗中獨吞。早知你心腸這麼黑,當初我們兄弟三個就不該手下留情,在長江大堤上放你一馬。」

  萬大小姐斜眼看看他倆,忍不住笑道:「你們兩個的臉皮可真厚,明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是人家高抬貴手放你們一馬,留了你們兩條狗命,卻偏偏不思感激,反而還往自己臉上拼命貼金。這種不知羞恥的本事,實在令本大小姐佩服之至。」

  江錢塘和唐江錢兄弟二人被她搶白一頓,不由得十分惱火,怒喝一聲:「哪裡來的臭丫頭?」雙雙躍過桌子,五指如鉤,向她臉上抓去。

  萬大小姐毫無懼意,嘻嘻一笑,手指輕輕一彈,兩顆霹靂彈從手指間疾射而出。

  兩人閃避不及,被擊中胸口,卻感覺不到疼痛,心中一喜,暗想到底是個女流之輩,沒有多少力氣。

  誰知兩顆霹靂彈撞在身上,卻「砰砰」兩聲,冒出一團火焰,不但把他倆的衣襟燒出一個大洞,還把江錢塘的鬍子也連根燒掉了,痛得他手舞足蹈,連聲怪叫。

  兩人沒料到這不起眼的丫頭片子出手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當下再也不敢小瞧她了。

  這時,坐在門口的高夢枕終於喝完壺裡最後一杯酒,站起身緩緩踱過來,踱到段天涯的桌前,看著他問道:「閣下就是段天涯?」

  段天涯道:「正是在下。」

  高夢枕道:「你殺了錢老大,現在他的兩個兄弟請我出面為他們報仇,你說怎麼辦?」


  段天涯道:「除了讓你殺了我,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高夢枕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其實你並非非死不可,只要你交出那五十萬兩銀子,我就可以放你一馬。另外,我還可以推薦你加入我們天魔教,並且保證職位絕對在分堂堂主之上。只要你加入我教,除教主之外,沒有人敢殺你,連皇帝老子也不能。」

  段天涯抬頭看他一眼,似乎想了一想,忽然道:「在下聽說高護法與貴教主之間有些矛盾,早存取而代之之心,只是苦無招兵買馬擴充勢力的資本,所以一直未能付諸行動。如果在下把這五十萬兩銀子交給你,那豈不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高夢枕臉色微微一變,看看身邊的上官敏,忽然哈哈大笑道:「江湖謠傳,不足為信,某些別有用心的人造謠生事,只不過是見高某與敝教教主關係親如兄弟情同手足,想離間我們的關係罷了。你若信不過高某,將銀子交給我們少主人也是一樣的。」

  上官敏點點頭,掃了這裡的每個人一眼,道:「從現在開始,如果誰還說出挑撥我爹和高叔叔關係的話,我就一劍殺了他。」他猛地一揮手,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已經插在桌子上,而他的話,卻像利劍一樣插進了每個人的心窩。

  高夢枕看著段天涯,微笑著說:「所以說,你的性命現在並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錢塘二虎急了,忙道:「高護法,這小子殺了我大哥,總不能就這麼輕易算了。」

  高夢枕臉一沉,瞪了他倆一眼,眼中閃過一線殺機。錢塘二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段天涯緩緩站起身,將頭上的竹笠取下,輕輕放在桌上,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你看在下像是一個坐擁五十萬兩銀子的人嗎?」

  高夢枕哈哈一笑,道:「如果你不像,這裡就沒有人像了。」

  段天涯冷冷地道:「就算我真有五十萬兩銀子,也不會交給你。」

  高夢枕臉色微變,問:「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會把銀子交給一個死人!」

  話一出口,段天涯的右手便閃電般朝桌上的長劍移去。但他的速度快,高夢枕的速度卻比他更快。他剛一出手,高夢枕的左手判官筆便已點到他的手背上。如果他一定要拿劍,那這條手臂就保不住了。

  他不敢硬拼,只好縮手,並順勢用右手小臂架住高夢枕的左手手腕,左手快速出擊,一招「二龍搶珠」,直戳對方雙眼。

  高夢枕只得偏頭,閃避。

  段天涯不待左手招式使老,忽然變指為爪,再次向桌上的長劍抓去。

  高夢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右手判官筆已在半路等著他。段天涯連續兩次出手,也沒將桌上的兵刃拿到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高手相搏,連拔劍的機會也沒有,那不但危險,而且還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段天涯臨危生智,一掌將桌子劈翻在地,桌子如一道屏風隔在兩人之間。右腳一蹬,桌子便向高夢枕直撞而去。同時手一伸,接住從桌上震落下來的長劍。

  但來不及拔劍,桌子已被對方倒踢回來,隱挾風雷之聲,向他飛來。他臉色微變,急退一步,抬起腳想阻住桌子的攻勢。但就在他的腳板剛觸及桌面的那一剎那,身子忽然晃了兩晃,竟站立不穩,如醉漢般跌坐在凳子上。

  剛才被踢來踢去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個筆管大小的空洞。原來,剛才高夢枕的判官筆已刺穿桌面,點在了他腳掌心的湧泉穴上。

  段天涯大吃一驚,長劍拄地,想站起身來,卻半身麻木,再也無法站起。冷汗不由自主地從額頭上冒出來。

  萬大小姐臉色早已變了,急忙飛步來救。上官敏卻斜插過來,擋住了她。她手指一彈,射出一顆霹靂彈。上官敏用腳背輕輕一撥,霹靂彈便折回頭,向著她自己打去。

  她大吃一驚,急忙凌空一個翻身,躲閃過去。霹靂彈擊在身後的牆壁上,火花四濺,雖然沒燒著她,卻也令她膽戰心驚,狼狽不堪。

  高夢枕看著段天涯,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聲音卻冷得像一把劍,道:「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手持短劍站在他身後的上官敏,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高夢枕臉色一變,變得滿布寒霜,十分可怖,手中的判官筆閃電般向段天涯的咽喉點去。

  萬大小姐不由得失聲驚叫起來。


  但是,高夢枕的判官筆卻在離段天涯咽喉三寸遠的地方忽然停頓下來。

  一柄鋒利的短劍已悄無聲息地從背後刺入高夢枕的心臟,胸口鑽出半截劍尖,鮮血從劍尖一點一滴往下滴落。酒館裡的空氣忽然凝固了一般,變得異常安靜,連鮮血滴落在地上的叭嗒聲,也清晰入耳。

  高夢枕如身在夢境一般,艱難地轉過身來,卻看見上官敏正站在他身後。他睜大眼睛,嘆口氣道:「敏兒,怎麼是你?你怎麼能相信段天涯的話,傻孩子,唉!」最後一聲輕輕的嘆息,竟似包含無數的遺憾與淒涼。

  上官敏冷冷地道:「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我自己。你在教內結黨營私,早存異心,我和我爹早有清理門戶之心,現在,終於有了讓我出手的機會。」他又看看坐在凳子上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段天涯,得意地笑道,「再說,還可以賺到五十萬兩銀子。我若還不出手,那豈不是一個傻子?」

  「好!好!好!」高夢枕連說三個「好」字,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地上,卻死不瞑目,雙目暴瞪,臉上帶著一種怪異而恐怖的笑容。

  上官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踢了他兩腳,見無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得意一笑,伸手去拔自己那柄心愛的短劍。

  就在這時,一道青光從高夢枕的衣袖中閃出,上官敏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條青色的小蛇從他腳邊快速地溜到牆角,鑽入壁縫,不見蹤影。

  「八步斷腸蛇?」上官敏大驚失色,低頭一看,只見自己右手手背有一個黃豆大小的黑點,眨眼之間,整個手背竟都變成了烏黑色,而且烏黑的顏色還在向手臂上端蔓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高夢枕雙眼一合,這才終於死去,但臉上卻還保留著那種陰冷的笑容。

  上官敏坐在地上,左手快速封住全身各處大穴,以減緩血流速度,拖延毒氣隨著體內血液循環進入心臟的時間,同時對錢塘二虎道:「快,我口袋裡有解藥,快拿給我吃!」

  江錢塘一怔,盯著他的左手道:「你的左手不可以動嗎?」

  上官敏道:「我一動,血流就會加快。若毒氣攻心,有解藥也救不了我。」

  唐江錢道:「好,我來救你!」跳將上來,手起斧落,竟一斧頭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鮮血飛濺,滿屋血腥。

  萬大小姐臉色蒼白,不忍再看。

  「做得好,三弟!」江錢塘不由得喝彩起來。

  唐江錢抹抹臉上的血跡,看看坐在凳子上一動也不能動的段天涯,忽然哈哈大笑道:「段天涯呀段天涯,你做夢也沒有想到還會有落到咱們兄弟手中的一天吧?」

  段天涯神情沮喪地道:「我的確沒有想到。不過,也許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如果我願意用五十萬兩銀子換我這條命,不知你們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錢塘二虎喜出望外,連聲回答。

  「那你們快過來,我告訴你們那些銀子藏在什麼地方。」

  錢塘二虎喜形於色,急忙快步向他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同時停住,一齊看著對方。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對方在我背後給我一斧頭怎麼辦?所以兩人同時駐足觀望,不敢走在最前面。

  「白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這話一點也不假。剛剛還是親密無間的兄弟,眨眼之間,卻就在心中將另一個視作了「對方」。人心變化之快,實是難以預料。

  段天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甚覺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突然站起身,凜然喝道:「錢塘二虎,你倆惡貫滿盈,段某今天饒你倆不得!」

  錢塘二虎驀然見他行動自如,完全不像一個被封住死穴的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你、你怎麼……」

  段天涯走到他倆面前,淡淡地道:「高夢枕確實點到了我腳底湧泉穴的位置上,不過我已將穴道的位置移開了一點,所以他點了一個空。」

  錢塘二虎忽然失聲道:「莫非你會傳說中的『移經換穴大法』?」

  段天涯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在下剛巧練過這套功夫。」

  錢塘二虎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指著地上高夢枕和上官敏的屍體顫聲道:「難道、難道他們……」

  段天涯看著地上的屍體,輕嘆一聲道:「也許我的武功不如他們,但我知道他們最致命的弱點在哪裡。所以,這一切都早已在我的預料之中。」


  錢塘二虎臉如死灰,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良久,兩人對視一眼,忽然異口同聲地咬牙道:「段天涯,我跟你拼了!」話音未落,卻一齊調頭向窗口躥去。

  誰知剛到窗口,段天涯便用腳尖鉤起旁邊桌上的一隻酒壺擲了過去。

  江錢塘忙揮掌一擊,酒壺裂了,但酒水卻濺得兩人滿身皆是。兩人顧不了許多,雙雙躍出窗子,屁股上卻各自中了一顆萬大小姐的霹靂彈,頓時渾身火起,燙得兩人嗷嗷大叫,一邊手忙腳亂地扑打著,一邊狼狽而逃。

  萬大小姐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來。

  3

  回到悅來客棧,天色已晚。

  段天涯和萬事如意大小姐吃罷晚飯,兩人都感覺有些累了。

  段天涯道:「如意,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回到萬大小姐的客房,她卻挽住段天涯的手臂,依戀地道:「段大哥,你能留在這裡多陪我一會兒嗎?」

  段天涯低頭看著她,她的杏仁小臉清秀而羞澀,白裡透紅,惹人憐愛。他心旌一盪,欣然點頭道:「好吧!」

  「段大哥,你待我真好!」萬大小姐粉面含羞,輕輕撲在他懷中,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聆聽著他的心跳聲。她聽見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他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就在這時,忽聽房頂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段天涯一驚,急忙按住劍柄,再側耳仔細辨聽一陣之後,輕輕舒口氣,放下劍道:「有人在暗中窺探我們,不過現在已經走了。」

  萬事如意大小姐頓時緊張起來,道:「沒錯,剛才回客棧的路上我就感覺到有人跟蹤我們,而且絕對不止一個人。」

  段天涯苦笑道:「我也發覺了。如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最近發了一筆五十萬兩銀子的橫財,你想不被人跟蹤都不行。」

  萬大小姐柳眉一皺,道:「江湖上的人能找到這裡,梅花路和六扇門的人也能找到這裡。這裡原本是帝京里最安全的地方,但現在,這裡也許馬上就要變成最危險的地方了。」

  這時,段天涯忽然抽一下鼻子,詫異地道:「奇怪,我好像聞到了什麼味道。」

  萬大小姐也用力吸一下鼻子,道:「好像是煙味。」

  「糟了!」段天涯忽然臉色一變,「客棧起火了!」一把拉起萬大小姐,衝破屋頂,飛身而出。又怕附近有人伏擊,不敢久留,狂奔一陣,才敢放緩腳步。回頭一看,悅來客棧已經變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萬大小姐恨恨地跺腳道:「我們連唯一的落腳點也沒有了。如果知道是誰放的火,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段天涯看著在大火中坍塌的悅來客棧,忍不住黯然長嘆道:「這場火災完全是因我們而起,如果我們不住在這裡,悅來客棧一定可以安然無事。」

  萬大小姐道:「段大哥,現在帝京危機四伏,已無我們容身之地,不如我們先出京去避一避風頭再作打算吧。」

  段天涯目視遠方,神色堅定地道:「不,越危險的地方離真相就越近,我一定要留在帝京,把鏢銀的事查個水落石出,還風雲鏢局一個清白,給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公道。再說如今是非常時期,帝京四門都有重兵把守,更有定海侯和六扇門的高手暗中盤查,我們若想混出帝京,也非易事。」

  萬大小姐不無擔心地道:「可是現在帝京之大,卻無我們落腳之地,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段天涯沉默半晌,忽然道:「也許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將我們拒之門外,這個地方卻一定會歡迎我們。」

  萬大小姐問:「那是什麼地方?」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五柳山莊。」

  萬大小姐拍手笑道:「不錯不錯,以風雲鏢局、萬古千秋堂和五柳山莊的交情,柳五伯一定會收留我們的。」

  段天涯嘆口氣說:「我就是因為知道柳五伯一定會收留我們,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他。我連累的人已經太多了,如果再把柳五伯和五柳山莊也牽連進來,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萬大小姐輕輕挽住他的胳膊說:「我早就聽我爹說起過柳五伯,他說柳五伯是個德高望重、古道熱腸之人,風雲鏢局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如果不去麻煩他,他老人家說不定也會一輩子都不安心。」

  段天涯點頭道:「也許你說得有道理。好,咱們這就去五柳山莊。」


  五柳山莊坐落在帝京南天門,依山傍水,雄偉典雅。以兩人的輕功腳力,在黑夜中奔走約半個時辰,便到了。

  柳五爺有著一張古銅色的臉,臉上透著和善,花白的鬍鬚又長又多,一直飄到胸前。段天涯小的時候,經常攀著這把鬍子盪鞦韆,結果是他累得滿頭大汗,而柳五爺卻依舊笑呵呵的,一根鬍子也沒掉下來。

  如今的柳五爺已年過花甲,但看上去卻比二三十歲的小伙子還有精神。據說前段日子與新科武狀元在萬花樓飲酒喝茶,興之所至,切磋武技,結果人家武狀元還輸了兩招呢。

  夜深人靜,當段天涯和萬大小姐帶著一身風塵與疲憊來到五柳山莊時,這位敦厚慈祥的老者握著他倆的手,只說了一句話:「好,好孩子,真是難為你們了!」便老淚縱橫,再也說不下去。

  坐定之後,柳五爺才漸漸平靜下來,看著他倆說:「好孩子,風雲鏢局的事我都聽說了,我正為你們擔心著呢。你們來了就好,儘管放心在我這兒住,如果還有人想來找你們的麻煩,我老頭子一定先找他的麻煩。」

  段天涯和萬大小姐相視一笑,道:「多謝柳五伯!」

  這時,忽有一個家丁慌裡慌張地跑進屋道:「五爺,大事不好了,外面來了很多官府的人,說是要進來抓什麼朝廷通緝犯。還給了一張帖子,叫小的交給您。」

  柳五爺皺皺眉頭,接過帖子看一眼,向段天涯和萬大小姐道:「是定海侯爺府上的兩位總管,他們的鼻子倒是挺靈的,我出去會會他們。看你倆風塵僕僕的樣子,一定很累了,先下去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咱爺兒仨再喝酒敘舊。」

  家丁聽到吩咐,便掌著燈,帶著段天涯和萬大小姐出了客廳,穿過院子,向後院澡堂走去。

  正走著,忽然傳來一聲馬匹嘶鳴,聲音沙啞淒涼,十分刺耳。

  段天涯忍不住發問道:「這是什麼馬在叫?聲音如此淒切。」

  家丁回道:「是五爺的坐騎。前些日子五爺騎著它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時這馬不知怎麼受了傷。已經請獸醫治了好些日子,還是不見好轉,傷口已經潰爛,因為傷痛,所以徹夜悲嘶,叫人心寒。」

  「哦,」段天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能帶我過去看看嗎?」

  家丁感到好奇,看著他道:「難道段公子也會醫馬?」

  段天涯微微一笑,說:「實不相瞞,我以前的確曾看過幾部醫書,對醫術也略通一二,也許可以派得上用場。」

  家丁將信將疑地帶著他倆來到馬廄。

  馬廄里拴著一匹棗紅馬,骨架高大,四腿纖長,一看便知是一匹難得的駿馬。在馬的臀部,有一條刺目的傷口,長約五寸,深可見骨,傷口四周已經潰爛,流下膿水。因受創傷折磨已久,所以它已是瘦骨嶙峋,了無生氣。

  段天涯暗叫可惜,借過家丁手上的燈籠,想走近些看,那馬卻忽然雙耳豎立,縱鬃揚尾,仰天長嘶一聲,甩開蹄子猛地跳將起來,一腳踢向段天涯。幸虧他躲閃得快,才沒被踢到。

  段天涯忍不住皺皺眉頭,把燈籠交給家丁,道:「這馬似乎不歡迎我,咱們走吧。」三人便向澡堂走去。

  有人說,疲倦就像附著在人身上的污垢,用熱水一衝,便蕩然無存。所以,當段天涯和萬大小姐洗了個熱水澡出來之後,人也變得精神多了。

  柳五爺已經在客廳擺好筵席等著他們。酒已入樽,菜已上桌。酒是難得一嘗的陳年女兒紅,菜是帝京名廚的傑作,樣樣精緻可口。

  入席坐定之後,柳五爺舉起面前的酒杯道:「兩位賢侄賢侄女,這些日子受苦了。來,老夫這第一杯酒為你們洗塵接風。」說罷,一仰脖子,先幹了一杯。

  「多謝柳五伯!」

  萬大小姐高興地舉起酒杯,剛喝入口中,腰上卻被什麼東西輕輕點一下,奇癢難忍,她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結果口一張,「撲哧」一聲,將喝進嘴裡的酒水全噴了出來。

  段天涯看她一眼,搶過她的酒杯道:「既然你不會喝酒,那這杯酒就由我代喝了吧。」

  柳五爺呵呵笑道:「也好也好,女孩兒家,能喝酒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萬大小姐看了段天涯一眼,紅著臉,害羞地低下了頭。

  段天涯將她那杯酒喝完之後,又將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干而盡,咂咂嘴巴道:「好酒!好酒!」

  柳五爺見他喝得如此爽快,心下十分高興,一邊不住地點頭贊道:「年輕人,好酒量,好酒量!」一邊親自動手再為他倒酒。


  段天涯吃了一口菜,問道:「五伯,剛才定海侯爺府的人沒有為難您吧?」

  柳五爺哈哈一笑,道:「沒事兒,你放心,梅花路和清風子那兩個兔崽子,我兩句話就打發走了。他們若敢再來,我就不會對他們這麼客氣了。」

  段天涯舉杯感激地道:「小侄給您添麻煩了,這一杯酒,小侄借花獻佛,敬您一杯!」

  「好!好!」

  柳五爺氣概豪爽,哈哈一笑,一飲而盡。

  這時,段天涯手中的酒杯卻忽然「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整個人也猛然抽搐一下,從酒桌上摔下來,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腹部,全身蜷曲,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頭冒冷汗,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萬事如意大小姐大吃一驚,正想來扶他,坐在酒桌對面的柳五爺忽然抓起桌上的一雙筷子,疾如閃電,朝她點去。

  萬大小姐猝不及防,被點中肩井穴和曲池穴,頓時全身一麻,僵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柳五伯,你、你……」段天涯看著柳五爺的臉。柳五爺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段天涯忽然心有所悟,掙扎著喘息著,卻說不出話來。

  柳五爺看著他哈哈一笑,道:「段天涯,我在第一杯酒里下了蝕骨散,無論誰喝了這杯酒都會五內如焚,全身功力瞬間化解得無影無蹤,然後便手軟腳麻,全身綿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這酒我原本為你和這個臭丫頭一人準備了一杯,你偏偏要逞能,把兩杯酒全都喝了。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段天涯將信將疑,以長劍拄地,想掙扎著站立起來,無奈全身上下軟得像一團棉花,竟使不出半分力氣,連試三次,也是徒勞,只能像一攤稀泥似的軟癱在地上。

  他臉如死灰,汗如雨下,看著柳五爺無力地問道:「風雲鏢局與五柳山莊情如一家,無仇無怨,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柳五爺冷冷一笑,道:「你放心,老夫對你不感興趣,老夫感興趣的是你那五十萬兩鏢銀。要不然老夫也不會費這麼大週摺把你們『請』到五柳山莊來了。」

  一旁的萬大小姐雖然穴道被點,動彈不得,但嘴巴卻還能講話。她忽然大叫道:「悅來客棧的那場大火一定是你搞的鬼。」

  柳五爺看她一眼道:「賢侄女果然冰雪聰明,老夫若不放那一場火,你們又怎麼會自投羅網,來到老夫這五柳山莊呢?」

  段天涯咬牙道:「你想怎麼樣?」

  柳五爺道:「老夫的要求很簡單,告訴老夫你那五十萬兩鏢銀藏在哪裡。老夫馬上派人去找,一旦證實你說的是真話,老夫立刻放了你們兩個,保證絕不會讓你們在五柳山莊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

  段天涯看他一眼,那張慈祥善良的臉此時已變得那麼貪婪陰險和可怖。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如果我不答應呢?」

  柳五爺陰冷一笑,道:「你不答應,老夫也不會殺你,因為你的命根本不值五十萬兩銀子。老夫會慢慢地折磨你,直到你答應為止。老夫收集了二百四十八種折磨人的法子,如果這些法子全部用盡了,你還是不肯說,那老夫就慢慢地折磨這位賢侄女。因為老夫知道,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受折磨,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有時比折磨他自己更令他痛苦,更令他難受。」

  萬大小姐雖然嚇得臉無血色,但嘴巴卻硬得很,大罵道:「姓柳的老匹夫,你要敢動本大小姐一根毫毛,我爹和萬古千秋堂絕不會放過你。」

  「傻丫頭,帝京與雲南何止相隔萬里,老夫敢保證,你爹絕不會知道他的寶貝女兒竟會死在他的結拜兄弟手中。」

  柳五爺說罷,一步步朝她走過去。

  萬大小姐驚道:「你、你想幹什麼?」

  柳五爺不懷好意地笑道:「老夫在想,你剝光衣服的樣子一定很好看。」手一伸,便將她身上的外衣扯下來。

  萬大小姐驚叫一聲,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段天涯蜷縮在地上,眼睛裡幾乎冒出火來。最後,終於無奈地道:「好吧,我答應你。你過來,我告訴你那些銀子藏在什麼地方。」

  柳五爺哈哈大笑道:「段天涯,老夫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他走到段天涯面前,就像拎一隻死雞一樣,將他從地上拎起來,拎到自己面前,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快說,那五十萬兩銀子到底藏在哪裡?」

  段天涯緩緩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張開嘴巴,一股白色的液體箭一般噴射出來,噴在柳五爺的臉上。


  柳五爺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全身一震,段天涯的天涯明月劍不知何時已悄然出鞘,刺入他的胸口。

  柳五爺睜大眼睛看著他,就像看見鬼似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但更多的卻是吃驚與恐怖,喉結上下滾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段天涯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站直身子,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一定很奇怪我明明喝下了兩杯毒酒,為什麼卻還能安然無恙,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道,「沒錯,我的確喝了那兩杯酒,但卻沒有吞下去,而是用體內的真氣把它凝成一團,深藏在喉嚨底部,所以只要我一張嘴,便可以把它們一滴不剩地吐出來。」

  柳五爺渾身像篩糠似的顫抖著,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蝕骨散溶在酒中,無色無味,你絕不可能看出酒里有毒。」

  段天涯道:「我的確看不出來,但你的馬卻告訴了我一切。」

  「我的馬?」

  「不錯,就是你拴在馬廄里的那匹受傷的棗紅馬。就在風雲鏢局押送那五十萬兩銀子來到距江州府不足百里遠的秦王嶺時,我們遇上了此行的最後一撥劫匪。劫匪共有十餘騎,全部青巾蒙面。為首一人騎著一匹高大的棗紅馬,武功十分了得。我與他鬥了三十多招,才冒險進攻,在他的馬屁股上刺了一劍。那馬受驚,帶著那人落荒而逃。其餘馬賊,也被鏢隊奮力殺退。」

  柳五爺聽到這裡,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段天涯看了他一眼,接著道:「今晚我在五柳山莊後院的馬廄里也看見了一匹棗紅馬。說實話,此馬骨瘦如柴,我並沒有把它認出來,甚至連它屁股上的傷口因已發炎腐爛,我也不敢肯定是我刺的。但這匹馬卻認出我是它的仇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幸虧我躲閃得快,要不然定然要吃它幾腳。」

  柳五爺的頭垂了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道:「所以你當時就已猜到我是那個馬賊,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開始對我有了戒心,是不是?」

  「是的。」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酒里下了毒呢?」

  「很簡單。我和萬大小姐坐上酒桌時,酒已經斟好在杯子裡。但我提了一下酒壺,卻發現裡面大概只斟出了一杯酒,而桌上卻有滿滿的三杯酒。由此可以斷定,桌上有兩杯酒不是從這個酒壺裡倒出來的。」

  萬大小姐忍不住插嘴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就是一個傻瓜也知道面前這一杯酒有問題了,是不是?所以你就在我喝酒的時候在我腰上點了一下,讓我把喝進嘴裡的酒噴了出來,是不是?」

  段天涯走過去,一邊幫她解開穴道披上外衣一邊道:「你好像變得越來越聰明了。」

  萬大小姐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來到柳五爺跟前,狠狠踢他兩腳,還不解恨,竟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天涯明月劍,準備再刺他幾劍。

  段天涯攔住了她,對一臉痛苦全身痙攣的柳五爺道:「五爺,你用不著害怕,我出手有分寸,保證這一劍沒有刺到你的心臟。如果能馬上找到帝京最好的大夫,也許還可以撿回一條命。但你以後的日子,恐怕只能躺在床上度過了。」

  他拭盡劍上的血跡,長劍入鞘,然後拉著萬大小姐的手,說:「咱們走吧。」

  走了幾步,他忽又回過頭來道:「對了,五爺,剛才在後院洗澡時,我抽空到你的金庫里轉了一圈,順手拿了幾錠金子,準備托人帶給悅來客棧的老闆,算是給他的一點點賠償吧。」

  柳五爺聞言,半晌說不出話,一張嘴,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4

  時間已至午夜,星月無光,萬籟俱寂,天地間漆黑一片。段天涯帶著萬事如意大小姐大步朝五柳山莊的後門走去。

  他料定梅花路和清風子既已探知他進了五柳山莊,一定不會輕易離開,可能還帶人守在五柳山莊的大門口。所以,他決定從五柳山莊的後門走出去。

  後門已被鎖上,但卻難不倒他們。兩人輕輕一縱,便從牆頭躍了過去,凌空一個翻身,落在外面的草地上。腳一著地,卻感覺草地軟綿綿的。心中一個念頭還沒閃過,身子已直直地向下墜去。原來草地上被人挖了一個陷阱,上面鋪著雜草,即便是大白天也無法看出異樣,就更別說這樣漆黑的夜晚。

  段天涯暗叫不妙,忙將長劍往坑壁上一點,借著這一點之力,身體猛然向上一翻,便從陷阱中躍了出來。正暗自鬆口氣,卻感覺身上似乎碰著了什麼東西,伸手一摸,卻是一張網。原來陷阱的出口已經被人悄無聲息地蓋上了一張大網。


  大網一收,段天涯便像一條被拖上岸的大魚,被緊緊地困在網中。他奮力掙扎一下,卻發現那網是用金絲軟線所織,即便是削鐵如泥的利劍,也無法刺破。

  他正自心驚,忽然四周燈火大作,亮如白晝,梅花路和清風子帶著一群勁裝漢子從黑暗中閃出來。

  梅花路哈哈大笑道:「段天涯,這次你可是插翅難逃了吧?」

  段天涯怒目而視,咬牙道:「暗箭傷人,算什麼本事。」

  清風子上次吃了他不少虧,所以對他恨得咬牙切齒,走上來狠狠踢他兩腳,罵道:「媽的,你是朝廷通緝犯,對付你這種人,難道還要講什麼江湖道義?如果不是侯爺有令要留活口,老子早就一劍要了你的狗命。」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梅花路,目光一黯,嘆口氣道:「段某今天認栽了。但我實在不明白,你們怎麼知道我會從五柳山莊的後門出來呢?」

  梅花路道:「今天晚上,你一到五柳山莊,我們就馬上趕了過來,要進去抓人,但柳五爺卻將我們擋在了門外。柳五爺是帝京武林名宿,我們再有本事也得給他三分面子,不便硬闖進去抓人。但就在他轉身離去之時,卻又回頭告訴我們說,你們要抓捕段天涯,守在五柳山莊後門口絕對要比守在前門的機會大得多。」

  段天涯忽然明白過來。柳五爺這隻老狐狸,原來他早已算計好了,如果他的計劃萬一失敗,被段天涯逃脫此劫,段天涯一定會從五柳山莊的後門走出去。所以叫梅花路預伏在這裡,就算段天涯運氣好能活著走出五柳山莊,也一定難以走出梅花路的陷阱。

  這時,一名勁裝大漢向梅花路稟報導:「大總管,陷阱裡面好像還有一個人,要不要一起抓回去?」

  梅花路拿著火把往陷阱下面照了照,皺眉道:「算了,我們要抓的是朝廷重犯段天涯,不關其他人的事,休要節外生枝,免生意外。」

  清風子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梅花路看看像包粽子一樣被死死捆在網中的段天涯,道:「把他放到馬背上,回侯爺府向侯爺復命。」

  兩名勁裝漢子答應一聲,把段天涯扔到了馬背上。馬蹄得得,一行十餘騎,在黑暗中飛馳而去。出了南天門,直奔定海侯爺府。

  此時,時間已過午夜,人們正在酣睡之中,黑暗的帝京街道上顯得靜悄悄的。雜沓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打破了夜的寧靜。

  梅花路一行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這回抓住了欽命要犯,不知侯爺會給他們什麼賞賜,忽聽前面走得最急的一匹快馬發出一聲嘶鳴,馬上的一名勁裝漢子「撲通」一聲掉下馬,再也沒有爬起來。

  眾人大吃一驚,急忙勒住驚馬。

  梅花路手提梅花槍,縱馬上前一看,只見當街站著一人攔住去路。

  來人黑衣黑褲黑巾蒙面,背負大刀,身材魁梧,剽悍強健,雙目之中透著逼人的殺氣。

  梅花路暗暗心驚,穩了穩跨下坐騎,梅花槍一指,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攔住本大爺的去路,你可知本大爺的來頭?」

  黑衣蒙面人看他一眼,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我只想知道被綁在馬背上的白衣公子是不是風雲鏢局的段天涯?」

  清風子也縱馬上前,道:「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黑衣蒙面人道:「如果不是,即刻放你們過去;如果是他,就請把他留下來。」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將他留下來?」

  黑衣蒙面人道:「我是他的朋友。就憑『朋友』兩個字,我就要將他留下。」

  梅花路冷哼一聲,道:「如果我們不肯呢?」

  黑衣蒙面人指著最先跌倒在地的勁裝漢子道:「如果敢說半個不字,這個人便是你們的下場。」

  「哪兒來的狂徒,好大的口氣,先吃本大爺一劍!」梅花路身後一名勁裝漢子按捺不住,催馬揚劍,就向黑衣蒙面人衝殺過來。

  蒙面大漢突然迎頭而上,衝到他的馬下,一拳擊在馬脖子上。那馬「撲通」一聲,當即倒地斃命。

  馬上的漢子大驚失色,虛晃一劍,急忙後撤。但為時已晚,黑衣蒙面人從背上抽出一把金背砍山刀,刀光一閃,勁裝大漢頓成兩截。

  蒙面大漢一出手便連斃一人一馬,乾淨利索,不但梅花路倒吸一口涼氣,連段天涯也看呆了。

  梅花路大手一揮,身後又有四騎衝出。

  蒙面大漢不退反進,連揮四刀,頓時血光沖天,四馬四人全被從上至下劈為兩半。梅花路臉色一變,再揮手,身後幾名勁裝漢子卻再也無人敢出馬。


  梅花路面沉如水,與清風子對望一眼,兩人同時從馬上飛身而下,一槍一劍,劍在上,槍在下,一人攻向蒙面大漢上三路,一人卻直擊他的下盤。

  黑衣蒙面人雖然力沉刀猛,但勇猛有餘,靈巧不足,連退七八個大步,才穩住陣腳。

  梅花路使出一套地躺槍法,身體貼地而行,槍如白蛇吐信,快打快收,槍槍不離黑衣蒙面人的腳踝、膝蓋和襠部。

  蒙面大漢跳閃騰挪,不出數招,便已步法大亂,疲於應付。

  清風子騰空躍起,身形飄忽,劍走輕靈,劍劍不離他的眉心、雙目與咽喉,招招致命。趁他大刀下沉,去格擋腳下的梅花槍之際,他忽然凌空一劍,幻化出三朵劍花,分刺他的太陽穴、四白穴和百會穴三處大穴。

  蒙面大漢只覺滿目皆是劍花,不由得大吃一驚,回刀自救不及,忙亂之中,身子向後一仰,清風子一劍刺空,並不回劍,卻將手腕一翻,反削他的鼻尖。

  蒙面大漢忙一縮脖頸,劍鋒貼著鼻尖掠過,蒙面的黑布被削下來,頓時露出一張粗獷結實、威武黧黑的臉膛。

  梅花路和清風子滿臉失色,脫口叫道:「反賊司馬縱橫?」

  蒙面大漢哈哈大笑道:「沒錯,正是你司馬爺爺。如果害怕,就趕緊跪地求饒;如果不服,那就重新打過。」

  段天涯看著此人,覺得有幾分眼熟,再仔細一看,原來卻是那天與他一同進京的虬髯大漢,只是今天臉上沒有鬍子,所以一時之間竟沒有認出來。他沒有料到此人竟是天下聞名的江南義軍頭領司馬縱橫,不由得暗叫慚愧。

  梅花路和清風子對望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司馬縱橫奇道:「要打就打,有什麼好笑的?」

  梅花路道:「我是笑自己今天實在是走運得很,不但抓住了欽命要犯段天涯,現在又有一個反賊送上門來。如果把你的人頭摘下來交給皇上,不知皇上會封個什麼大官兒給我做呢。」

  司馬縱橫也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印堂發黑,雙目無光,官一定做不成,鬼倒是做定了。」

  清風子大怒道:「梅總管,休要與他多費唇舌,先殺了他再說!」說罷,挺劍朝司馬縱橫刺去。

  司馬縱橫急忙把金背砍山刀往外一封,誰知清風子忽然變招,劍走偏鋒,劍尖貼著他的刀背划過,直刺他的手背。

  司馬縱橫手臂急忙回縮,但為時太晚,手背被對方的劍尖挑了一下,雖然傷勢不重,但卻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段天涯看得真切,既佩服他的勇敢又為他擔心。他知道司馬縱橫刀沉力猛,但下盤不穩,只宜在馬上衝鋒陷陣,如果在地面與梅花路和清風子過招,時間一久,定然要吃虧,不由得心下大急,叫道:「司馬頭領,你的情意段某已心領。你快走吧,不要枉送性命!」

  司馬縱橫哇哇大叫道:「段兄何出此言?我司馬縱橫縱橫天下,若連朋友也救不了,日後還有何面目面對江南十萬義軍兄弟!」說話分心,左肩又挨了清風子重重一劍。由於刺得太深,清風子抽了一下,竟沒將劍拔出來。

  司馬縱橫心頭火起,左手忽然抓住對方手腕,大刀用力揮出,鮮血噴濺,竟硬生生地將清風子握劍的右手齊肩砍下。清風子滾翻在地,慘號不已。

  梅花路一見司馬縱橫渾身是血雙目如電恍若天兵神將,心下頓時生出幾分怯意,心想升官發財固然重要,但保住性命卻更為重要。此念一閃,便鬥志全無,虛晃一槍,翻身上馬,調轉馬頭,正欲逃命,司馬縱橫大喝一聲,吼聲如雷貫耳,同時將手中的大刀全力擲出,但見半空中一道刀光閃過,梅花路已身首異處。那馬受了驚,馱著他的無頭屍體飛奔而去。

  清風子心下大懼,也急忙搶過一匹快馬,亡命而逃。其他勁裝漢子卻是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司馬縱橫殺得興起,拾起大刀,還想追殺。忽然想起段天涯還被捆在馬上,只得回頭,先將他從馬背上放下來,再打開巨網,把他放了出來。

  雞聲三唱,微風拂煦,天色微明,天地間一片祥和與寧靜。

  在一座破敗的古廟中,段天涯一邊撕下長衫給司馬縱橫包紮傷口,一邊感激地道:「段某今日遭人暗算,若非司馬頭領仗義援手,只怕難以活到天明。」

  司馬縱橫拍拍他的肩膀,道:「是好漢子,就不要這麼婆婆媽媽。如果沒有你幫忙,我只怕連帝京也進不了呢。」

  段天涯道:「我記得司馬頭領那天進京時曾說有件大事要辦,不知如今辦得如何了?」


  司馬縱橫朗朗一笑道:「實不相瞞,我此次進京確實是要辦一件大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大事就是刺殺當今這個狗皇帝,動手的時間就定在今晚——」

  他抬頭看看天色,笑著說,「哦,不,現在應該說是昨晚了。但卻在前往皇宮大院的路上遇見了梅花路他們,剛巧看見你被他們捆在馬背上,所以就立馬橫刀,殺了個痛快。」

  段天涯看著他,忽然大叫道:「可惜!可惜!」

  司馬縱橫一怔,忍不住問:「可惜什麼?」

  段天涯大笑道:「可惜時間尚早,全帝京的酒店都還沒有開門,要不然我一定要與你大浮一白,誰先醉倒誰就是王八。」

  「好,這個王八你做定了!」

  司馬縱橫忽然牽過身邊一匹快馬,翻身上馬,快馬一鞭,絕塵而去。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他又折了回來,手中卻多了兩壇美酒。

  段天涯又驚又喜,道:「酒館尚未開門,司馬兄哪裡買來的好酒?」

  司馬縱橫笑道:「我騎著馬沿著這條路一路奔走,看見一家酒館,叫了幾聲無人開門,便一拳打爛窗子闖進屋去,丟下一錠金子,抱走了兩壇好酒。」

  段天涯忍不住笑彎了腰,道:「一錠金子換兩壇酒,如果多幾個你這樣買酒的人,那天底下賣酒的老闆可就發大財了。」

  司馬縱橫道:「金子遍地都是,知己一世難求。來,喝酒!」說罷,扔給段天涯一壇酒,自己拍開另一壇酒的泥封,仰頭咕咕大喝起來。

  喝到一半,他抬頭看看天色,天已快大亮。忽然道:「糟了,看來今天我這個王八是做定了。」

  段天涯問:「為什麼?」

  司馬縱橫道:「因為我要走了。現在我的身份已經徹底暴露,狗皇帝是殺不成了,江南的義軍兄弟還等著我回去共謀大業,所以我天明之前一定要出京,否則天一亮,出京就難了。」

  段天涯長嘆一聲,道:「是我誤了司馬兄的大事。」

  司馬縱橫縱情一笑,道:「這樣的狗皇帝就像餵肥了的年豬,我不殺,自然會有別人去殺,今年不殺,明年還可以殺。狗皇帝沒殺成,但是結識了一位好朋友、好漢子,也算不枉此行。」

  他仰頭喝下剩下的半壇酒,將酒罈「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忽然縱身躍上馬背,衝著段天涯抱拳道:「段兄保重!」說罷,調轉馬頭,迎著晨風,打馬而去。

  段天涯凝望著他漸去漸遠的背影,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靜。

  5

  等到段天涯平靜下來的時候,他卻忽然對著破廟裡的那尊菩薩說了一句話。

  他說:「難道你想在那裡站一輩子嗎?」

  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話剛說完,菩薩居然真的動了一下,一下從神龕上倒下來。

  菩薩當然不會動,但躲藏在菩薩後面的人卻會動。這個人居然還是一個女人,這個人居然就是雲南萬古千秋堂的萬事如意大小姐。

  萬大小姐從菩薩後面跳出來,笑嘻嘻地說:「唉,我好不容易才從那個陷阱里爬出來,正準備趕去救你,卻發現你已經被人救了。不過這樣也好,省了我不少事。」

  段天涯看著她,看了許久,忽然說:「你不是來救我的,你是來抓我的吧?」

  萬大小姐差點跳了起來,瞪著他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我沒有本事救你,你也沒有必要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來挖苦我。」

  段天涯還是冷冷地看著她,冷冷地道:「我的意思是說,你根本不是雲南萬古千秋堂的人,你是帝京六扇門的人;你不是萬事如意大小姐,你的名字叫碧玉虹,六扇門的總捕頭、當今皇上的義妹——碧玉虹。你費盡心機潛伏在我身邊,就是為了抓我。」

  萬大小姐的一雙眼睛睜得比牛鈴還大,滿臉莫名其妙地道:「你說什麼?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段天涯冷冷地道:「你明白,你當然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明白。」

  萬大小姐看著他,怔了許久,忽然嘆口氣說:「看來你已經什麼都明白了,現在,我想說不明白都不行了,是不是?」

  段天涯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只有一個問題不明白。」

  「什麼問題?」

  「在你身邊待了這麼久,我自問沒有出過什麼差錯,我實在不明白你是怎麼看出我的真實身份的。」


  段天涯道:「首先,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爹曾經告訴我說我與雲南萬古千秋堂的萬事如意大小姐並沒有婚約。我爹說,由於家境顯赫,我少年時便有三姑六婆上門說媒,不勝其煩。我爹怕我為此分心,耽誤了學業,所以為了杜絕媒婆上門,就編造了我已與萬大小姐指腹為婚的謊言,誰知此事在江湖上不脛而走,江湖上人人都信以為真。」

  萬大小姐——碧玉虹嘆口氣說:「所以我一說我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妻萬大小姐,你就已經知道我是冒牌貨了,是不是?」

  段天涯道:「不錯。而且你還拿出了刻有我生辰八字的玉佩為證,但這只能適得其反,更加證明你並非真正的萬事如意大小姐。但當時我卻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與意圖,所以並沒有當即揭穿你。」

  碧玉虹一揚眉毛,問道:「那你後來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後來,我發現每次與你出門,前後左右總會出現幾個六扇門的人。我是欽命要犯,有六扇門的人暗中跟蹤我,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人一發現你在我的身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臉上卻立即現出敬畏的神色。由此可以斷定,你的身份一定跟六扇門有關。在六扇門裡,身份不低,而且又是一個女流之輩,據我所知,這樣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六扇門的總捕頭、當今皇上的義妹碧玉虹。」

  碧玉虹看著他,臉上已經沒有笑容,道:「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無論誰做你的對手,都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接著說:「而後來,在五柳山莊後門口,你掉進陷阱,一向殘忍多疑的梅花路居然只看你一眼就輕易放過你,這就更加證明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碧玉虹嘆了口氣,說:「你說得一點也不錯。自從五十萬兩賑災銀兩被劫之後,皇兄非常震怒,不但下令將風雲鏢局滿門抄斬,而且還下旨令六扇門與定海侯共同偵查此案,務必將驚天大盜段天涯捉拿歸案。定海侯接旨後,即令手下最厲害的兩名高手、正副主管梅花路和清風子全力緝拿你。而我卻懷疑劫匪另有其人,因為風雲鏢局的段天涯再蠢也不會蠢到用石頭調包了那五十萬兩銀子之後卻還押著那一堆石頭去江州府送死的地步。」

  「所以你就在梅花路和清風子合力抓捕我之時,用霹靂彈炫花了他們的眼睛,出手救了我。並且冒充我的未婚妻在我身邊留下來,意圖進一步查明真相。」

  「不錯。」

  「那麼你偵查的結果如何呢?」

  「更加進一步證明了我最初的想法是正確的。如果你有五十萬兩銀子,早就出了帝京抱著那堆銀子享清福去了,絕不會還冒著無窮的風險留在帝京等著官府的人來抓你,等著江湖上見錢眼紅的人來殺你。我知道你絕不是那個驚天大盜,但到底誰是驚天大盜,我卻暫時還沒有辦法查出來。但有一件事我卻比誰都明白,那就是皇兄給我偵破此案的期限已經到了。」

  段天涯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說:「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是無辜的,但還是要抓我回去向你皇兄交差,是不是?」

  「人在公門,身不由己。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案情還沒有水落石出,真相還沒有大白於天下之前,我會懇求皇兄暫時不定你的罪。」

  段天涯看著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以為你能抓得住我嗎?」

  「沒有試過的事,我從不輕易放棄。」碧玉虹微微一笑,臉上竟現出幾分嫵媚的神色,雙眸凝視著他,顯出無盡的溫柔,似乎她面對的並非是一個武功高強屢戰屢勝的對手,而是自己初戀的情人。微笑之間,她手腕輕輕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把刀,一把長一尺五寸、寬二寸的短刀,刀柄兩邊各嵌著一枚碧玉,刀身略彎,像天上的彩虹,像夜空的新月,更像情人的柳眉。

  段天涯忍不住眼睛一亮,脫口贊道:「好刀!」

  碧玉虹微微一笑,道:「我的名字叫碧玉虹,我的刀就叫碧玉刀。」

  段天涯長劍緩緩出鞘,凝神道:「我們開始吧!」

  「好!」話一出口,碧玉虹手中的彎刀已閃電般揮出,以最簡單的招式,從最直接的路線、最方便的角度砍向段天涯,砍向他的咽喉。

  長刀利於刺,彎刀利於砍;長刀兇猛,短刀兇險。

  段天涯早明其意,右臂一抬,提劍格擋。就在這時,只聽「叮噹」一聲,碧玉刀砍在他的長劍上,他的天涯明月劍竟然立時斷為兩截。

  碧玉刀余勢未衰,仍閃電般襲向他的脖頸。

  段天涯只覺脖子一涼,碧玉虹冰涼的彎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段天涯幾乎驚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如果你知道我從四歲開始練刀,而且每天只練這一招彎刀斬喉的動作,你也許就不會這麼說了。也許這一招確實過於簡單直接了些,但越簡單越直接的招式往往越有效。我認為,掌握一門技法,並不是越多越複雜越好,那些深奧的技巧往往存在於最直接最簡單最司空見慣的技法中,訓練就是使平凡的招式產生不平凡的效果。」

  段天涯臉色蒼白,目光黯然,長嘆一聲,道:「我承認我輸了!」他看看自己的斷劍,又看看她的碧玉刀,道,「但你也必須承認,我有一半是輸在兵器上。」

  碧玉虹收刀點頭道:「不錯,我這把碧玉刀乃西域奇礦玄明鐵所制,能裂石斷金。我承認,若無此利器,我未必是你的對手。」

  日上三竿,陽光普照。

  碧玉虹覺得自己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氣一樣好,無論誰抓住了一個像段天涯這麼重要的欽命要犯,他的心情都一定會好。

  她給段天涯戴上一副枷鎖,然後牽過兩匹馬,一匹給他,一匹自己騎了上去。

  段天涯一邊上馬一邊問道:「你想帶我去哪裡?」

  碧玉虹道:「當然是押你去見我皇兄。雖然你不是真正的劫匪,但至少我也可以向皇兄有個交代。」

  段天涯轉過頭來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知道誰是真正的劫匪,你會不會相信?」

  碧玉虹揶揄一笑,道:「我不相信。因為這些天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沒有理由你查到了誰是劫匪,我卻一無所知。」

  段天涯狡黠一笑,道:「你都已經說過了,我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也許有些事我想到了你卻還沒有想到。」

  碧玉虹道:「除非你現在就將真相告訴我,否則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

  段天涯想了想,道:「碧捕頭,我們來做筆交易好不好?」

  碧玉虹忍不住笑道:「你該不是想說只要我放了你,你就給我五十萬兩銀子吧?」

  「當然不是,此計已用過一次,怎可再用。」段天涯也笑了,道,「只要你帶我去見一個人,我就可以告訴你那五十萬兩銀子究竟是被誰拿走了。」

  「你想要我帶你去見誰?」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定海侯。」

  6

  定海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有人說他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皇上身邊最紅的人;有人說他府上養有死士三千藏龍臥虎,是帝京里最有勢力的人;也有人說他手下高手如雲,卻沒有一個人敵得過他自創的「無敵雙劍」,他是帝京里武功最高的人。

  無論怎樣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卻是所有的人都公認的,那就是定海侯絕對不是一個平凡的人。

  定海侯爺府不是皇宮,但它的豪華與氣派絕對不會比皇宮差多少,門口的守衛也絕不會比皇宮裡少。這些守衛的武功絕不會比大內侍衛低。所以,無論誰想進入侯爺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段天涯因為有六扇門的總捕頭、當今皇上的義妹碧玉虹帶路,所以一路上並沒有受到什麼阻攔。

  他終於見到了定海侯。

  幾乎每個人想像中的定海侯都與別人想像中的不一樣,但無論誰見到他,都絕對不會感到失望。

  他臉色紅潤,腰板挺直,精神矯健,聲音洪亮,尤其是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高貴瀟灑卓爾不凡的氣質,使每個人站在他的面前都會感到渺小卑微,自慚形穢。

  他看見碧玉虹,朗聲大笑道:「碧捕頭,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本侯這小小的侯爺府來了?」

  碧玉虹莞爾一笑道:「侯爺,我給您帶來了一個人,一個您最想見到的人。」

  定海侯的目光落在披枷戴鎖的段天涯身上,嘴裡卻道:「哦?是什麼人?難道就是這一位?」

  碧玉虹道:「正是他。侯爺也許沒有見過他,但他的大名卻一定聽過。因為他就是段天涯。」

  「哦!」定海侯眉毛一揚,忽然哈哈大笑道,「本侯損兵折將也未能將他擒獲,碧捕頭卻手到擒來,果然是好本事。碧捕頭帶他到侯爺府,該不是向本侯炫耀功勞而來吧?」

  碧玉虹微微一笑,道:「侯爺多慮了。是這位段公子想見一見侯爺。」

  「哦?」定海侯顯得有些意外,背著雙手踱到段天涯跟前,看著他道,「段公子要見本侯有何見教?」


  段天涯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他,忽然雙目一瞪,殺機陡現,咬牙道:「你這奸賊,段某今天為殺你而來!」

  話音未落,他身上的枷鎖突然「咔嚓」一聲,斷裂開來,只聽「唰」的一聲,自他腰間彈出一把軟劍,寒光一閃,直刺定海侯的心窩。「撲哧」一聲,軟劍穿過定海侯的心臟,從他背後刺了出來。

  事發突然,不但定海侯、碧玉虹驚呆了,就連段天涯自己也驚呆了。他怔怔地看著毫無反抗一劍穿心的定海侯,顫聲道:「原來你不會武功?這、這怎麼可能?你的『無敵雙劍』呢?你不是打敗過無數江湖高手嗎?」

  定海侯苦笑道:「你想錯了,我根本就不會武功。我的確有無敵雙劍,一把是權,一把是錢,那些江湖高手就是敗在我這兩把無敵劍下,才為我賣命的。」

  他低頭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軟劍,又看看段天涯,臉上顯出難以言述的恐怖表情,顫聲道,「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殺我?」

  段天涯瞪著他,雙拳緊握,恨不得衝上去再給他幾拳。他咬牙道:「我當然要殺你,因為你就是害死風雲鏢局上下五十餘口的幕後真兇,因為你就是真正劫走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人!」

  碧玉虹實在忍不住了,跳起來道:「段天涯,你胡說些什麼?侯爺怎麼可能是那個驚天大盜?」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道:「碧捕頭休要著急,我自會把真相慢慢說出來。」

  碧玉虹忽然抽出寒光閃閃的碧玉刀,指著他道:「如果你不能自圓其說,我就一刀殺了你。」

  段天涯蒼涼一笑,轉過身去,連看也沒有看她的刀一眼,道:「一個多月前,風雲鏢局一接過那趟五十萬兩的鏢銀,我即命令所有鏢師,無論白天夜晚,鏢車十步之內,禁止任何人靠近,否則格殺勿論。鏢車從帝京走到江州府,歷時近一個月。這途中,總共只有三撥人靠近過鏢車十步之內,也就是說鏢銀被盜,一定是其中一撥人所為。」

  碧玉虹忍不住插嘴問道:「到底是哪三撥人呢?」

  「第一撥是錢塘三虎,他們是為劫鏢而來,結果一死兩傷,落荒而逃。我回京之後,錢塘二虎陰魂不散,又找上了我,既想報仇,又想再次從我手中搶奪那五十萬兩鏢銀。這就說明,那五十萬兩銀子並沒有在他們手上。」

  碧玉虹點頭道:「有道理,如果他們早已得手,當然絕不會再次找上門來。」

  段天涯道:「在路上,我們遇上的人馬最多、武功最高最難對付的是第三撥人。這是一夥蒙面馬賊,我根本沒有機會看清楚他們的臉。我們傷了好幾個兄弟,但最後我還是砍傷了對方頭領的坐騎,殺退了他們的襲擊。」

  碧玉虹忽然想了起來,道:「這個馬賊頭領就是五柳山莊的柳五爺,對不對?」

  段天涯點頭道:「正是。但後來柳五爺又煞費心機設計害我,意圖逼我交出那五十萬兩鏢銀。這說明,那五十萬兩鏢銀同樣也不在他手中。」

  「那麼第二撥人呢?照你這麼說,難道真正的劫匪是第二撥人?」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第二撥人是一夥江洋大盜,雖然兇殘成性,但武功卻實在不敢恭維,所以一行七人,都做了鏢師們的刀下亡魂。他們比另外兩撥人更沒有機會得到那筆鏢銀。」

  碧玉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這麼說來,這三伙人都不是真正的劫匪,線索豈不是到這裡就斷了?」

  「這條線索是斷了,但另一條線索卻接上了。既然這三伙人都沒有盜走鏢銀,那也就是說鏢隊在押鏢的路上並沒出問題,鏢銀並不是在風雲鏢局手裡丟掉的。」

  「你的意思是說……」

  段天涯目光一轉,銳利如錐的目光忽然利箭般射向定海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些銀子在交付到風雲鏢局之前,就已經被人調包成了石頭。因為銀子早已被官府一箱一箱用封條封好,我們根本沒有機會驗看真假。這個人老謀深算,就是抓住這一點,調包了五十萬兩鏢銀,在把一堆石頭託付給風雲鏢局的同時,也把一切罪責推給了風雲鏢局。」

  定海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臉白如紙,汗如雨下,喘著氣道:「你、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是誰?」

  「這個人,就是你這個狗官!」話音未落,段天涯突然出手,拔出插在他胸口的軟劍,又是一劍刺出。劍尖刺入他的咽喉,鮮血狂噴而出。

  定海侯臉上現出一種吃驚、懷疑與恐怖交織在一起的複雜而奇異的表情,忽然他手指蒼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吐出了四個字:「皇上,你好……」便砰然倒地。


  段天涯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異常平靜,拭盡軟劍上的血跡,把它緩緩插進腰帶中,然後轉過身來,看著碧玉虹道:「碧捕頭,你現在終於可以回去向你皇兄交差了。」

  碧玉虹看著定海侯的屍體,嘆口氣說:「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真正的強盜竟會是他。」

  段天涯道:「不只有你,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會想到。」

  碧玉虹忽然看著他道:「如此看來,你是故意輸給我,讓我帶你來見定海侯的,是不是?」

  段天涯點點頭道:「定海侯爺府戒備森嚴,高手如雲,如果沒有你帶路,我根本沒有辦法進來。還有,我的天涯明月劍也是西域奇礦所制,我如果不想它斷,你就是砍一百刀也不一定能砍得斷,你信不信?」

  碧玉虹看著他,看了許久,才嘆口氣說:「我相信。我早就說過了,無論誰做你的敵人,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淡淡地道:「我同意這句話。因為要對付可怕的敵人,你唯一的機會,就是比他更可怕。」

  碧玉虹看著他,忽然莞爾一笑,道:「那你說我是你的敵人,還是你的朋友呢?」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都不是。」

  「那是什麼人?」

  「陌生人。」說出這三個字,段天涯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三日之後,皇上下旨抄了定海侯的家,並布告天下:

  朝廷五十萬兩賑災銀兩被盜一案,經由六扇門大力偵緝,現已告破。經審,確認為定海侯勾結江南反賊司馬縱橫所為。定海侯因武力拒捕,當場被殺。

  現從定海侯府中搜出白銀一千萬兩,黃金二百餘萬兩,珠寶無數,並龍袍一件,與江南反賊司馬縱橫來往書信三封。證據確鑿,罪大惡極,現將其屍懸於午門,鞭屍三日,所有家眷發配邊關,永世不得回京……

  7

  皇宮。御花園,繁花似錦,歌舞昇平。

  皇上一邊與碧玉虹喝酒賞花,一邊笑意吟吟地道:「御妹,你這次偵破奇案,為朕立了大功,朕可得好好賞賜你。」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這是小妹分內之事,小妹不敢領賞。風雲鏢局的段天涯為偵破此案也出了不少力,皇上要賞就賞他吧。還有,風雲鏢局無辜受到牽連,皇上若不為其平反,只怕有失公允。」

  皇上道:「御妹放心,朕早已下旨,撥款重建風雲鏢局。」

  皇上看著這滿園的繁花,忽然問道:「御妹,還記得你與朕是如何相遇相識的嗎?」

  碧玉虹微微一笑,說:「當然記得。那還是五年以前,雲南苗人叛亂,皇上率兵御駕親征。有一次皇上中了苗人奸計,被苗人圍困在一個山谷之中。恰巧小妹狩獵經過,略施小計,引開苗人,替皇上解了圍。皇上非常高興,平息叛亂班師回朝之時,把我也帶回了帝京,封我為皇妹,讓我當了六扇門的總捕頭,而且還親筆御賜了皇妹一個『碧玉虹』的好名字。」

  皇上眯著眼睛看著她,覺得她似乎比面前那一朵朵鮮艷的玫瑰花還嫵媚,還迷人。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縴手,道:「御妹,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其實自從朕在雲南看見你的第一眼起,就暗暗喜歡上了你。你那迷人的笑靨,你那颯爽的英姿,令朕刻骨銘心,相思入骨。只是朕一直沒有機會向你表白心意。現在,朕終於再也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向你說出了心裡話。御妹,答應朕,做朕的妃子,好嗎?」

  碧玉虹聽著皇上這番「愛情表白」,看著這位剛過而立之年卻已老態畢現的風流皇上,心中暗暗好笑。她把手從皇上手中抽出來,走開兩步,道:「皇上,御妹自小與人指腹為婚,早已有了婚約。」

  皇上哈哈一笑道:「這個太簡單了。試問普天之下,誰敢與朕爭女人呢?為了向你表示朕的誠意,朕特地花了五十萬兩銀子,準備在雲南建一座行宮,預計不出半年即可完工。到那時朕與你便可以……」

  碧玉虹怔了一下,忍不住道:「五十萬兩銀子?皇上不是曾下旨說現在國力衰退、國庫空虛,朝中王公大臣一律不准大興土木,耗費國家財力嗎?怎麼……」

  皇上狡黠一笑,道:「御妹放心,這五十萬兩銀子並不是直接從國庫中調撥出來的,而是朕略施小計賺來的。」

  碧玉虹忽然想起定海侯臨死前那種恐怖的表情,還有他手指蒼天說的那四個字。她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脫口道:「皇上,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強……調包那五十萬兩銀子的人?」

  皇上走過來,重新握住她的手,輕輕撫摩著,道:「御妹,你也不是外人,朕將這一切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朕早已知道定海侯暗中招兵買馬,擴充勢力,結黨營私,懷有反叛之心,朕早就想徹底除去這塊心病,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藉口和適當的機會。這次長江水災,終於給了朕一個一石三鳥的絕好機會。」


  碧玉虹睜大眼睛,一臉茫然地道:「何謂一石三鳥?」

  「其實,那五十萬兩銀子剛一調出國庫,朕即秘密命人暗中掉了包,朕交給定海侯的就是一堆在箱子上封了封條的石頭。這樣朕既輕而易舉地賺了五十萬兩銀子,終於可以了卻在雲南興建行宮與你雙棲雙飛的夙願,又可以在江州府發現銀子被調包之時將責任推到定海侯身上。如此一來,朕想剷除定海侯豈不易如反掌?」

  「這也只能說是一箭雙鵰呀。」

  皇上神秘一笑,道:「你還記得從定海侯的書房裡搜出的那三封與江南反賊司馬縱橫來往的書信嗎?那其實是朕密令大內高手暗中放進去的。」

  碧玉虹眉頭一皺,道:「哦?這又是為什麼呢?」

  皇上背著雙手,得意一笑道:「朕的計謀高妙就高妙在這一環了。近日反賊司馬縱橫糾集一幫刁民造反,聲勢日漸壯大,據說人數已逾十萬之眾,已成為了令朕寢食難安的心頭大患。朕多次派兵圍剿,均損兵折將,無功而返。朕分析了一下司馬反賊屢戰屢勝的原因,那就是他用花言巧語贏得了民心,每次交戰,老百姓都會暗中幫助他。所以朕又心生一計,令人將三封書信偷偷藏在定海侯的書房內,用以證明定海侯與司馬反賊相互勾結,狼狽為奸,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長江下游十萬災民死活,暗中盜竊賑災銀兩,天怒人怨,人神共憤。如此一來,司馬反賊在老百姓面前必定威信掃地。另外,朕又派人到長江下游煽動十萬災民去找司馬反賊興師問罪,討還公道。如此一來,司馬反賊必大失民心手忙腳亂,難以應付。此時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兵與他傾力一戰,豈不是穩操勝券?」皇上說完,十分得意,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碧玉虹怔在那裡,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全身都變得冰涼起來……

  8

  當皇上御筆親書的金字招牌掛到修繕一新重新開業的風雲鏢局大門口時,段天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房子壞了可以再修,招牌沒了可以再寫,可是人呢?昔日風雲鏢局那一張張熟悉親切的面孔不見了,又能去哪裡找尋回來呢?他看著母親的靈位,心裡湧起一種無名的悲痛。

  正在這時,一個新來的家丁慌慌張張跑進來,哆嗦著道:「公子,大、大事不好了!門口來了一位老人家,我問她是誰,她說、說……」

  段天涯皺皺眉頭道:「她說什麼?」

  家丁哆嗦得更厲害,道:「她、她說她是你娘。」

  第二天早上,段天涯光著上身,背著荊條,一步一步地來到六扇門總堂。

  原來,昨天來的那位老人真是他的母親。而那天他看到的母親的屍體,卻是他奶媽張嬸易容而成的。他的母親則在皇上下旨抄家的前一天晚上被碧玉虹救走了。

  段媽媽還告訴他說:「其實碧玉虹就是萬大小姐,萬大小姐就是碧玉虹。你與萬大小姐的確是指腹為婚,從小便定下了婚約。只是後來萬大小姐不知怎麼成了皇上的義妹,而且還是六扇門總捕頭,你爹講骨氣,怕江湖朋友笑話他攀龍附鳳,巴結官府,所以便單方面毀了婚約。」

  段天涯剛踏上六扇門總堂的台階,門口的衙役就將他攔住了。

  段天涯說:「煩請通報你們碧總捕頭一聲,就說有一個叫段天涯的人,向她負荊請罪來了。」

  那衙役搖搖頭說:「段總鏢頭,你來得真不巧,我們的總捕頭昨天已經離開六扇門,離開了帝京,皇上也在派人四處找她呢。」

  段天涯大吃一驚,道:「她、她走了?她去了哪裡?」

  「我要是知道她去了哪裡,早就向皇上領賞去了。」

  段天涯頓覺一盆涼水兜頭而下,一下便澆滅了他心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她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帝京?難道是他傷了她的心嗎?他走下台階,心中一片茫然。半晌,他下定決心道:「如意,無論你去了哪裡,我都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

  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能找得到她,能找回那段失落的情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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