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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案罪8·悲情殺戮

2024-08-22 09:45:28 作者: 岳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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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零零,下午5點,碾子灣小學的放學鈴聲準時響起。學校大門一開,在校園裡關了一整天的孩子們就像羊羔出圈一樣,撒著歡兒跑出來。

  這是一所鄉村小學,簡陋的校舍由村裡的舊祠堂改建而成。學校不大,學生也不多,一至六年級,人數最少的班級,只有十幾名學生,最多的也沒有超過三十人。學校的幾個老師,也大多是上了年紀的民辦教師。

  鈴聲響後,最後一個放學的年級是五年級。

  五年級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叫喬雨萍,是學校里僅有的三名公辦教師之一。

  喬老師上完今天的最後一節課,一邊合上課本,一邊宣布:「請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四位同學留下來,其他同學可以放學了。」

  等班上的其他同學都背上書包,嘰嘰喳喳地離開教室之後,喬老師才對最後留下的那四位女生說:「今天晚上,老師想到你們幾位同學家里進行家訪,等下老師跟你們一起回去。」

  四位女生聽了,相視一笑,都顯得異常高興。

  碾子灣村地處偏僻,村中中青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了,學校里的學生,基本都是留守兒童。這四個女生的父母,也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孩子們都是跟著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喬雨萍除了在學習上是他們的老師,在生活中,更是他們的半個家長,哪個孩子家裡有困難,她都會伸出援手。孩子們對她,比對家裡那一年難得見上一兩次面的父母還要親熱。

  聽說老師要去自己家裡家訪,那四個女生好像家裡要來貴客一樣,牽著老師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門。

  碾子灣小學坐落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連接學校和村莊的,是一條窄窄的黃土路,黃土路從一片廢棄的果園穿過。出了果園,前行不遠,就能看見蜿蜒的碾子灣河,沿著河岸散落著百十戶人家,這就是碾子灣村了。

  喬老師跟孩子們一路說說笑笑地進了村。

  村子裡的年輕人都出了遠門,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村前村後的田地因為沒有人耕種,長出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整座村子在這秋天的暮色里顯得有些蕭條和冷清。

  喬雨萍已經在碾子灣小學任教三年,與村民也都熟識了,村裡的大人、小孩看見她,都向她點頭打招呼。

  村道兩邊的房子,多是灰舊的平房和村里人外出打工掙到錢後回來修建的二層小樓,一眼望去,卻有一幢貼著白色瓷磚的四層樓房,鶴立雞群一般矗立在河岸邊,顯得十分氣派。

  喬雨萍知道,那是村長孔春山的家。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師生幾人沿著河岸轉過一個彎,就看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削老頭兒,背著雙手從對面走過來。

  杜娟等四個小女孩看見這老頭兒,下意識地往老師身後躲閃了一下。喬雨萍認得,這人正是碾子灣村的村長孔春山。

  「喲,喬老師,今天又來家訪了啊?」孔春山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村長,今晚有空兒,所以想去幾個學生家裡走走……」喬雨萍禮貌地回應著,忽然感覺杜娟在後面扯了一下她的衣擺,微覺一怔,抬頭看時,這才注意到孔春山那雙魚泡眼,正放肆地盯著自己的胸脯看。

  喬雨萍不由得臉色一紅,這才想起孔春山在村中早有「流氓村長」之名,不敢再搭理他,低著頭帶著幾個學生快步走了。

  「呸!」走出好遠,四個小姑娘忽然回過頭來,朝著孔春山的背影齊齊吐了一口口水。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杜娟家。杜娟家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牆貼著馬賽克磚,但屋裡卻並沒有什麼裝修,水泥牆面顯得黑乎乎的,僅有的幾件家具,也已十分老舊。

  杜娟的爸爸幾年前遭遇車禍身亡,家裡用他的十來萬元賠償金蓋起了這棟樓房。她媽媽現在在廣東打工,杜娟一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娟和金小秋是一對表姐妹,杜娟的外公、外婆,是金小秋的爺爺奶奶。金小秋的爸媽也跟杜娟她媽媽一起在外面打工。金小秋是由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兩位老人年事已高,照顧兩個孩子已經顯得很吃力,好在這一對小姐妹日漸懂事,已經不用他們怎麼操心了。

  回到家後,杜娟和小秋一放下書包,跑到後面院子裡,提著泔水桶,幫奶奶餵豬去了。

  喬雨萍則坐在堂屋門口,跟小秋的爺爺聊天。她先問了杜娟和小秋的家長在外面的工作情況。老人說兒女們在外面都還好,雖然掙錢很辛苦,但他們還是很記掛家裡,每個月都要打電話回家。因為家裡沒有裝電話,他們每次都是把電話打到村頭的小賣部,小賣部的老闆再叫杜娟和小秋去接聽。


  喬雨萍說:「要不這樣吧,以後叫他們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我再叫杜娟和小秋接電話。」她低頭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一張紙條上,遞給小秋的爺爺,想了一下,又問:「最近家裡沒出什麼事吧?」

  小秋的爺爺搖頭說:「沒出什麼事啊!」

  喬雨萍點頭說:「那就好。」

  接著她又去了另外兩個女生宮敏和陳燕子的家裡。

  這兩個女生跟杜娟家是左右鄰居,平時四個小女孩總是一起上下學,關係像親姐妹一樣親密。

  宮敏和陳燕子也是留守兒童,父母親都在外地打工,兩個孩子都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喬雨萍向兩名學生的爺爺、奶奶問了兩個孩子的日常情況,大致上跟杜娟家差不多。

  她又問老人:「最近家裡沒有出什麼事吧?」

  老人搖頭說:「沒有啊,孩子很聽話,都挺好的。」

  喬雨萍鬆了口氣。

  她之所以來家訪,是有原因的。最近一段時間,這四個女生上課好像沒有以前專心了,成績也有所退步。她以為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讓孩子們分心了,所以今天特地到家裡來問問情況。見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跟老人們聊完天,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下來。

  金小秋的爺爺、奶奶留她在家裡吃晚飯,杜娟和小秋也緊拉著她的手不放,喬雨萍笑笑,只好在飯桌前坐下來。

  吃完晚飯,時間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喬雨萍向金小秋的爺爺、奶奶道過謝,就起身準備回學校。

  四位女生拿出手電筒,要結伴送老師回去。

  喬雨萍看看外面的天色,正是農曆月中,一輪圓月掛在天空,地上好像鋪了一層水銀,把一條水泥村道照得明晃晃的。

  她笑笑說:「有月亮送我回去呢,就不用勞煩你們了,你們早點休息吧。」

  杜娟等人嘟嘟嘴,只好把她送到門口,跟老師揮手說再見。

  晚上8點,在城市裡,正是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剛剛拉開帷幕的時候,但在這偏僻的小山村里,已經有點晚了。村民們大多都已熄燈睡覺,村子裡漸漸安靜下來,偶爾傳出的一聲狗吠,很快被黑夜吞沒,天地間顯得更加寧靜。

  喬雨萍獨自一人走在村道上,腳步輕快,有時還帶點兒跳躍。那條灑滿月光的水泥路,恰似一條皎潔的銀河。

  當初她之所以決定長期留在這所鄉村小學任教,就是因為喜歡上了碾子灣村這份與世無爭的寧靜與溫馨。

  大學畢業後,她本來留在城裡一所重點小學當老師,三年前遭遇失戀的打擊,她心情抑鬱之下,決定換換工作環境,於是就主動申請調到全市最偏僻的鄉村小學任教。

  原本只是打算在碾子灣待個一年半載,等心情平復了,就回城裡。但是她很快就被山村孩子對老師的那份純樸的真情和山村里獨有的平和寧靜吸引住了。她覺得自己更適合在這裡生活,就下定決心留下來當了一名鄉村教師。

  出了村口,腳下的硬底路就變成了黃土路。秋夜裡的露水,在月光中悄然飄落,打濕了路面,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兒,就飄浮了起來。

  忽然,夜色里傳來一陣「突突」的響聲,一輛摩托車亮著大燈從前面駛過來。

  跨在摩托車上的男人老遠就喊:「喬老師,這麼晚才回學校,又去家訪了啊?」

  喬雨萍認得這是自己班上一位同學的家長,一邊側身給摩托車讓路,一邊點頭應道:「是啊,在杜娟家裡吃完晚飯,回來得有點晚了。」

  那個家長在她身邊停下摩托車說:「要不我送你回學校吧。」

  喬雨萍擺手說:「不用了,熟門熟路,我不會走丟的。」

  對方哈哈一笑,騎著摩托車走了。

  黃土路的兩邊,都是果園。果園是村集體的,前幾年承包給村民種植,因為賺不到錢,這兩年已經沒有人再承包經營,果園就漸漸荒廢,儘管現在已經是秋天,也沒見到樹上掛出半個果子。

  摩托車的「突突」聲漸漸遠去,路邊草叢中傳來了蛐蛐兒的叫聲。

  夜風吹來,樹影輕搖,月光透過樹葉縫隙映照下來,好像撒了一地碎銀。

  這片果園離學校不遠,夏天的時候,喬雨萍曾帶學生到林子裡進行野炊。有時到學生家進行家訪,回來晚了,會有學生或家長送她,有時也會一個人回校。她已經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所以即便是一個人走夜路,也覺得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正這樣想著,路邊的落葉下面,忽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還是把她嚇了一跳。她剛站住腳步,就看見一隻碩大的田鼠從樹葉下面鑽出來,跑上了黃土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隻早已埋伏在樹上的貓頭鷹箭一般飛掠而至,張嘴叼起田鼠,雙翅一振,飛進了樹林。

  喬雨萍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直到果園深處傳來那隻田鼠「吱吱吱」的慘叫聲,她才回過神來。書上說貓頭鷹是森林衛士,看來確是如此啊!

  再往前走不遠,道路兩邊的樹葉就變得濃密起來,頭頂的月光被樹葉遮擋,路面顯得有些幽暗。喬雨萍正要加快腳步,忽然聽到路旁一棵大樹後面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以為又是田鼠在作怪,扭頭看一眼,並沒有多加留意,剛迴轉頭來,卻忽然「噌」的一聲,從大樹後面跳出一個人,擋在她面前,攔住她的去路。喬雨萍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這突然從黑暗中跳出來的人,竟然是村長孔春山。

  「村長?」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問,「你怎麼在這裡?」

  孔春山打了個酒嗝兒,笑嘻嘻地說:「我剛從隔壁村子喝酒回來,走到這裡的時候有點內急,所以就站在大樹後面撒了一泡尿。你看我這拉鏈都還沒有來得及拉上呢。」

  喬雨萍一低頭,果然看見他的褲子拉鏈還敞開著,不由得臉色一紅,不想再多搭理他,一側身,從他身邊快步走過去。

  「喬老師,別這麼急著走嘛。」孔春山忽然伸出雙手,從後面一把將她攔腰抱住。

  「啊!」喬雨萍發出一聲驚叫,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叫道,「你、你想幹什麼?快放開我!」

  孔春山在她耳邊乾笑道:「喬老師,我傍晚看見你進村家訪,就知道你一定會走這條路回學校。你以為我真的是躲在樹林裡撒尿嗎?我是在等你呢!美女老師,你讓我等得好辛苦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噴著酒氣,要來親喬雨萍的脖子。

  喬雨萍身子前傾,躲了開去,然後把頭使勁往後一仰,後腦勺正好撞在孔春山左邊眼眶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用一隻手抱住喬雨萍,另一隻手去解她的牛仔褲扣子,嘴裡說:「喬老師,你就從了我吧。我在教育局有熟人,只要你從了我,我可以托關係讓你做學校的校長。你要是不肯順從我,我馬上就可以叫你滾蛋,而且讓你以後再也做不了老師。」

  「快放開我!」喬雨萍又驚又怒,嚇得渾身都顫抖起來,一邊彎下腰保護著自己,一邊推開他伸向自己牛仔褲里的手,顫聲道,「你、你再不放開,我可就要叫人了。」

  孔春山有恃無恐地道:「叫吧,你儘管叫!這裡離村子遠著呢,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再說被人聽見又怎樣?我是一村之長,誰敢壞我的好事?」他的一隻手,又貼著喬雨萍的身體往她的牛仔褲里伸去,「喬老師,你就從了我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喬雨萍不住地扭動身體,拼命掙扎著,但是她一個姑娘家,力氣遠遠沒有孔春山大,僵持了好一會兒,也沒能從孔春山的手臂中掙脫出來。

  孔春山的另一隻手,已經強行將她的牛仔褲拉鏈扯下來。

  喬雨萍驚恐交加,幾乎嚇得哭起來,情急中想起自己在大學跆拳道社團里練習過的女子防身術,喘了一口粗氣,猛然抬高右腳,皮鞋的鞋跟狠狠踩在孔春山的腳背上。

  「哎喲!」孔春山痛得大叫一聲,鬆開手退後一步,抱起自己的腳跳了起來。

  喬雨萍驚魂未定,不敢停留,撒腿就跑,邊跑邊喊「救命」,可是這裡距離村莊尚遠,叫聲再大,也不會有人聽到。

  「臭娘們兒,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我孔春山的手掌心!」孔春山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從後面追上來。

  喬雨萍邊跑邊慌慌張張地回頭張望,孔春山跑得比她快,只一會兒工夫,就快追上她了。她一咬牙,縱身跳下路基,一頭鑽進路邊的果園裡。

  果園裡種滿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果樹,因為乏人打理,地上的雜草和灌木已經長到半人多高。

  她迅速地轉過兩棵大樹,然後貓著腰蹲在一處草叢裡,按住胸口,屏聲斂息,躲了起來。

  孔春山一路追過來,忽然不見了喬雨萍的蹤影,大感奇怪,停下腳步四下張望,道:「真是見鬼了,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人了?」他尋找一陣兒,失去目標,臉上露出悻悻的表情,轉身欲走。

  喬雨萍見他並沒有發現自己,以為躲過一劫,正暗自鬆口氣,不想孔春山卻忽然哈哈一笑,跳進果園,衝著她藏身之處直撲而來。原來他早就發現她躲藏在這裡了。


  喬雨萍知道不妙,起身往果園深處逃去。誰知剛跑幾步,鞋跟踩到草叢裡的一塊磚頭,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頭撞到旁邊一棵果樹上,頓時流起血來。

  果園裡人影閃動,孔春山已經追了上來。

  她咬緊牙關,順手撿起腳下的磚頭,用力朝孔春山扔過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扔中,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去。

  果園裡到處都是帶刺的灌木,樹枝劃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她卻全然沒有感覺到,一口氣跑出好遠,回頭看時,後面已經不見孔春山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已經把他甩開了,這才顧得上停下來喘口大氣。

  她又在一棵大樹後面躲藏片刻,確定孔春山沒有再追上來,鑽出果園,急匆匆跑回了學校。

  她回身關上學校大門,但門鎖早已損壞,兩扇木門只能虛掩,並不能從裡面鎖上。

  學校里的其他老師,大多是村裡的民辦教師,晚上都回了自己家,另有兩個公辦老師卻是住在鎮上,每天都騎著摩托車上下班。偌大的一個學校,一到晚上,其實就只剩下喬雨萍一個人駐守。

  她跑回自己的單人宿舍,迅速關上房門,將門鎖好,想了一下,覺得如果孔春山再追上來,這一道簡單的門鎖可能也擋不住他,於是又把書桌拖過來,死死地抵在門後。

  直到確認萬無一失了,她才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汗水早已打濕全身,整個人都像是虛脫了一般,竟然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她漸漸緩過神來,掏出手機看一下時間,已經是夜裡10點鐘了。

  她側耳細聽,外面並沒有什麼異常響動,看來孔春山沒有追趕到學校來,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到地上。又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她感覺到身上有些涼意,起身換了件衣服,倒頭睡下。誰知頭剛挨到枕頭,就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喬雨萍的神經頓時繃緊,從床上一躍而起,驚恐地盯著那扇被書桌頂住的房門,臉色煞白,渾身輕顫,既不敢出聲,也不敢開門。

  「砰砰砰」,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急,有幾個聲音同時在喊:「喬老師,喬老師,你睡覺了嗎?」

  喬雨萍不由得一愣,她聽出來了,說話的正是她今晚家訪過的幾個學生。但她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聲:「是誰?」

  「我們是杜娟和金小秋,」外面幾個女生同時說,「還有宮敏和陳燕子。我們找您有點事。」

  「只有你們四個人嗎?」喬雨萍站在門後面問,「還有沒有其他人?」

  杜娟說:「只有我們四個,沒有其他人了。老師,你睡了嗎?」

  「還沒呢。」喬雨萍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吃力地挪開頂住房門的書桌,打開門,四個女孩氣喘吁吁地擠了進來。

  喬雨萍不放心地把頭探出門外,四處望了一下,確實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她關上房門問幾個學生:「這麼晚了,你們找老師有事嗎?」

  四個女生有點害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猶豫了一陣兒,最後還是金小秋站出來說:「老師,您說過以後我們可以借您的手機給爸爸、媽媽打電話是吧?」

  「是啊!」

  「今晚我們四個在一起看電視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很想爸爸、媽媽了,我們一商量,就到學校來找您,想借您的手機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

  「哦,原來是這樣。」喬雨萍舒了口氣說,「你們敲門敲得那麼急,真把老師嚇了一跳。」

  她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學生,問:「你們會撥號吧?」

  四個女生都點頭說:「會。」

  金小秋接過手機,看了老師一眼,小聲問:「老師,我們想跟家長說幾句悄悄話,可以出去打電話嗎?」

  喬雨萍笑笑說:「可以,外面很黑,別去太遠的地方。放心,老師不會偷聽你們打電話的。」

  四個女生一齊點頭,說:「知道了。」

  2

  因為在果園裡受了那一場驚嚇,整個晚上,喬雨萍都沒能睡踏實,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

  等她被一陣上課鈴聲驚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8點了。她翻身起床,早晨的太陽從窗戶里透進來,照到了床邊。

  窗戶外面的操場上,聽到上課鈴聲召喚的孩子們,一邊打鬧著一邊奔向教室。


  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喬雨萍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不時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個讓她做噩夢的村長孔春山會隨時闖進來一樣。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不是怕這個流氓村長再次來欺侮她,她是怕村長報復她,到學校來找她的麻煩,就像他說的那樣,逼她離開學校,離開這些可愛的孩子們,讓她再也不能當老師。

  幸好直到傍晚放學,孔春山也沒有再到學校來騷擾她。

  不過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脅她的話,她心裡還是隱隱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懸著一塊石頭,始終無法放下一樣。

  第三天,是星期六,校園裡沒有了孩子們的喧鬧聲和讀書聲,顯得靜悄悄的。喬雨萍本不想出門,但自己班上有一個學生家裡最近出了一點事,影響了孩子的學習成績,她想到學生家裡去了解一下情況,所以上午8點多的時候,她還是離開學校,走進了碾子灣村。

  等她家訪完畢,起身離開學生家時,已經是上午9點半。

  這天是一個雲淡天高的大晴天,太陽溫和地照著村前的水泥路,秋風搖動樹梢,一些黃葉緩緩飄落下來。

  幾個孩子在村道上玩遊戲,兩條老黃狗趴在路邊,悠閒地望著從村道上走過的每一個人。一陣打麻將的喧鬧聲,從路邊房子裡傳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村裡的廣播打開了,先是播放了兩首流行歌曲,接著又從喇叭里傳出村長孔春山講話的聲音。

  村裡的廣播站設在孔春山家裡,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開播,村裡有事的時候,孔春山就會在廣播裡喊兩嗓子。

  喬雨萍聽見孔春山先是在廣播裡咳嗽了兩聲,然後操著當地方言說:「各位村民,每年農忙之後,都是村里年輕人外出打工的旺季,今天我要重點講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項。俗話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總會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比如說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掙來的血汗錢被騙、被搶、被盜,造成經濟損失。其實只要我們時刻提高警惕,就可以防止這些不幸降臨到自己頭上。根據本村長走南闖北的經驗,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只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無事。說到這『四防』嘛,就是防騙、防詐、防搶、防盜……」

  喬雨萍在路邊的廣播裡聽到孔春山的聲音,心下稍安。她進村的時候,還在擔心怕在路上碰見這個流氓村長,給自己帶來麻煩。既然他正在廣播裡講話,說明他現在還在家裡,不會在村道上出現,她也就放心了。

  「喬老師好!」幾個在村道上玩耍的孩子雖然不是她教過的學生,但看見她,都禮貌地跟她打招呼。

  喬雨萍面帶笑意,點頭應著,還特意叮囑幾個男孩不要到小河裡戲水,小心溺水。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門口。秋天的陽光下,那幢四層小樓的白色外牆上閃動著銀光,分外耀眼。一些電纜線從二樓窗戶里伸出來,與外面的廣播線連接在一起,孔春山坐在家裡說話的聲音,就是從話筒里通過這些線路傳送到村里各處喇叭中的。

  廣播裡還在直播孔春山講解的「外出打工防騙寶典」:「第三是防搶。這類案件大多發生在火車站、汽車站周圍,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不法之徒搶劫的手段有所變化,他們先是跟你套近乎,請你抽菸喝飲料,只要你一抽他的煙,或是喝了他遞過來的飲料,立即就會——」

  說到這裡,廣播裡突然傳出「吱」的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然後全村的廣播都啞了一般,再也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喬雨萍嚇了一跳,心想:會不會是孔春山在窗戶里看見我了,連廣播也不播了,就要下來找我的麻煩?

  她立即加快腳步,想要從他門前跑過。就在這時,忽然從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上衝出來一個人,差點與喬雨萍撞在一起。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以為是孔春山來了,驚恐失色,嚇得大叫了一聲,定睛看時,才發現從小路上快步走出來的是一個中年女人。

  對方看見她,也停住腳步,有點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定神看看對方,覺得這女人有點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記起來,這女人名叫金玉紅,是自己的學生杜娟的媽媽。她平時在廣東打工,回來得少,自己也只見過一兩次,所以也不是很熟識。

  她緩過神來,說:「原來是金大姐,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金玉紅的呼吸顯得有點急促,喘了口氣說:「我、我是坐火車回來的,昨天下午才到家。」

  喬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們借自己的手機給家長打電話的事,忽然明白過來:「是杜娟打電話叫你回來的吧?」


  金玉紅怔了一下說:「是的,孩子說想我們了,一定要我們回家看看,所以我們就一起回來了。」

  「一起回來?」喬雨萍問,「是不是金小秋的爸爸、媽媽也回來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來了,還有宮敏和陳燕子的爸媽,他們接到電話後,也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這次回來,準備在家裡待多久呢?」喬雨萍說,「孩子現在都還小,正是需要爸爸、媽媽在身邊陪伴和教育的時候,如果你們時間允許的話,最好……」

  「多謝喬老師關心!」金玉紅臉色微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我對孩子關心得太少了,我跟我弟弟、弟妹,也就是金小秋的爸媽商量過了,這次回來,以後不會再出去打工了,待在家裡種田養雞,看管好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喬雨萍點頭應道:「那就好。」

  「我們家有一塊菜地,就在這條小路後面,很久沒有人打理,都快荒廢了,今天早上我特意過來把地平整一下,準備種點蔬菜。」金玉紅搓著手說,「喬老師又進村家訪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還得回學校批改作業,改天有空再到你們家去跟你說說杜娟的學習情況。」

  喬雨萍別過金玉紅,沿著村道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後來,經過喬雨萍一段時間的觀察,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這四個女生,自從父母親從外面打工回家之後,臉上的笑容明顯比以前多了,性格也都變得開朗起來,上課的時候也更加認真和專心了,學習成績正在穩步提高。

  看來父母親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是誰也不能替代的啊!

  大約有兩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因為教學工作繁忙,喬雨萍一直沒有到村子裡走動。中秋節假期結束後的第二天,她決定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家裡進行家訪,順便把孩子們在學校的進步表現告訴家長,讓家長好好表揚一下孩子。這四個孩子的成績已經擠進了全班前幾名,如果繼續努力下去,小學畢業的時候,考進鎮上的重點初中完全沒有問題。

  這天傍晚,孩子們放學後,喬雨萍略作收拾,就獨自一人往村子裡走去。剛一進村,她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不但隱隱聽到了警笛鳴響的聲音,還看見村民們都從家裡跑出來,沿著村道往同一個方向奔去。

  她覺得有些奇怪,問村民發生什麼事了,大伙兒搖搖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好奇地跟著人流向前跑出不遠,就看見村長孔春山家的小樓門口停著兩輛警車,警車上還閃著警燈,四周拉起了警戒線,外面圍著許多村民,個個都伸長脖子往屋裡瞧著。可是喬雨萍擠過去一看,孔春山家的大門是關上的,裡面什麼也瞧不見。

  喬雨萍找了個熟識的村民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村民說:「是村長死了。」

  「村長死了?」

  喬雨萍大吃一驚,「怎麼死的?」

  村民搖頭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到底出了啥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看來了這麼多警察,連鎮派出所侯所長都親自來了,估計肯定是發生大案子了。」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小樓大門打開,兩名戴著口罩的警察從屋裡抬出一具屍體,屍體上蓋著一塊白布,死者是誰,也看不清楚。後面跟著走出一個陰沉著臉的瘦個子中年警察,喬雨萍在學校搞普法教育時見過他,認得他是鎮派出所的侯所長。

  侯所長站在門口打了個電話,聽起來像是在向市局匯報情況,然後招手叫來一個年輕警察,叫他帶幾個人留下來,再把現場好好勘察一遍。他自己跳上一輛警車,一溜煙走了。

  喬雨萍看看那個年輕警察,覺得有點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記了起來,「李鳴!」她衝著那個年輕警察喊了一聲。

  李鳴是她大學時的同學,聽說他大學畢業後通過招聘考試,到市公安局當了一名警察。

  年輕警察聽見叫聲,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邁著大步朝她走過來:「喬雨萍?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裡當老師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還真是你啊!」喬雨萍忍不住笑著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我早就申請調到碾子灣小學來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盤來了。」

  「你不是在市里當警察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唉,別說了,我在市局刑偵大隊當刑警,最近這邊鎮上事多,所以局裡暫時把我抽調到這邊給侯所長當副手。」


  喬雨萍往小樓大門裡邊指了指,問:「這兒發生什麼事了?我聽說是村長出事了?」

  李鳴點頭說:「是的,他死了。」

  「怎麼死的?自殺還是他殺?」

  李鳴搖頭說:「目前還不能確定,案子仍在調查之中。」

  今天下午4點半左右,鎮派出所接到電話報警,說碾子灣村村長孔春山家裡發生了命案。

  侯所長急忙帶著李鳴等人趕過來,發現案發現場在孔春山家的二樓。

  二樓靠近樓梯口的旁邊,有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裡面擺放著調音台、擴音機和話筒等一些廣播設備,房門上貼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廣播室」三個字。廣播室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死者腳踝處纏著一根破了皮的電線,屍體已經有些燒焦。一個放置設備的木櫃傾斜在牆邊,一些廣播設備掉落下來,正好砸在死者頭上。屍體已經腐敗發臭,死亡時間看起來至少已經有十天半月了。

  一個胖女人正坐在廣播室門口號啕大哭。她叫姜蘭,是屋主孔春山的老婆。打電話報警的人正是她。

  孔春山的兒子在市里工作,小兩口今年剛生了孩子,從年初開始姜蘭就進了城,一直在兒子家裡照顧孫子,家裡就只剩下了孔春山一個人。

  前幾天中秋節,姜蘭打電話回家,一直沒有人接電話。今天上午,她打電話回來,因為天氣馬上就要轉涼了,想叫丈夫給自己送幾件衣服到城裡去,但是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她知道丈夫的稟性,以為他又出去跟哪個女人鬼混去了,心裡很惱火,氣沖沖地搭車回家,不想卻在家裡發現了一具燒焦發臭的屍體。

  仔細辨認,死者正是她丈夫孔春山,她差點嚇暈過去,慌忙打電話報警。

  李鳴把案發經過簡單地跟喬雨萍說了,喬雨萍還想問些什麼,屋裡忽然有民警喊李鳴,說:「報案人已經緩過神來了,要不要對她進行問詢?」

  李鳴說:「行,把她叫出來,我來問她。」

  那個民警就把還在抹眼淚的姜蘭帶了出來。

  李鳴把她叫到一邊,問她:「你是什麼時候去你兒子家住的?期間有回來過嗎?」

  姜蘭說:「今年2月份,我孫子剛一出生,我就去了我兒子那裡,家裡只有我老公一個人住。我5月份回來過一次,這是第二次回家。」

  「那你平時有打電話回家嗎?」

  姜蘭說:「我在城裡帶孫子,整天忙得暈頭轉向,而且平時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又怕浪費電話費,所以平時很少打電話回家。記得中秋節的時候好像打過一次,家裡沒有人接電話。我帶到城裡的衣服不夠穿了,今天本想叫我老公給我送幾件衣服到城裡,可是給他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我只好自己坐車回來拿,誰知……」

  「你回家的時候,大門是鎖上的嗎?」

  「是的,門是鎖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鑰匙開的門。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臭味,當時就覺得有點不正常,結果上樓就看見我老公他……」姜蘭說到這裡,情緒又激動起來,拖住李鳴的手說,「警察同志,我老公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啊?他死得那麼慘,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們可要早點抓到兇手,還我們一個公道啊!」

  李鳴一邊做著詢問筆錄一邊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還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於他殺。不過你放心,警方一定會把這個案子徹底調查清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喬雨萍忍不住心中好奇,慢慢擠過來,隱隱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也沒有一點頭緒。

  她心裡想,孔春山的屍體都已經腐爛發臭,死亡時間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還聽到他在廣播裡給村民們講解「打工防騙寶典」來著,怎麼就……記得當時廣播裡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電流聲,然後就再沒有聲音了,難道孔春山就是在那個時候……

  那天是什麼日子呢?她掰著手指頭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應該是9月13日吧。

  她看著李鳴在現場忙碌的背影,心裡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情況告訴他。

  3

  也不知道為什麼,孔春山一家跟喬雨萍並沒有任何關係,但孔春山之死,卻總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她很關心這個案子的進展情況,也很想知道這個流氓村長到底是怎麼死的。

  兩天後,她正猶豫著要不要給李鳴打個電話,向他打聽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機卻響了,一接聽,打電話給她的人,居然正是李鳴。


  李鳴在電話里說:「老同學,你什麼時候有空啊,我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喬雨萍說:「白天我要給孩子們上課,下午放學後就沒有什麼事了。」

  李鳴說:「那行,我下午去學校找你。」

  傍晚的時候,孩子們剛剛放學,喬雨萍就聽到學校門口傳來一陣「突突突」的摩托車響聲,出門一看,正是李鳴來了。

  喬雨萍一面請他到簡陋的教師辦公室坐下,一面問他:「孔春山的案子,調查清楚了嗎?」

  李鳴喝了口水說:「基本調查清楚了。」

  「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既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目前的調查結論是,死於意外。」

  「意外?」喬雨萍愣了一下。

  李鳴告訴她說,孔春山腳上纏繞著一根破了皮的電線,屍體上有被電火燒焦的痕跡,很明顯,他是被電擊身亡。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他臨死前應該正在進行廣播播音,桌子上的播音儀器都打開著,播音話筒也處於開啟狀態,但因為突然斷電,所以廣播裡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警方仔細勘察過現場,沒有發現有其他人進入過播音室的痕跡。案發時樓房大門是鎖上的,經警方痕檢人員檢查,前後門鎖並沒有被人撬動過的痕跡。

  派出所的侯所長推斷,孔春山應該是死於意外觸電事故。

  案發之時,孔春山正在自家的廣播室里進行廣播播音,腳下不小心被一根破了皮的電線纏到,當即觸電身亡,並且渾身上下被電火燒焦。臨死前,在其最後掙扎的過程中,打翻了身後的一個小木櫃,導致柜子里的一些電器設備掉落下來,正好砸到他頭上。因其是獨居在家,所以直到死後多日,才被人發現。

  法醫對死者進行了屍檢,推斷出的死亡時間,是在屍體被發現前的半個月左右,大致時間是在這個月也即9月10日至12日之間。

  因為這段時間氣溫較高,屍體已經高度腐爛,所以法醫暫時還沒有辦法推斷出更加精確的死亡時間。

  喬雨萍聽他說完後,搖頭說:「你們警方推斷出的死亡時間不對啊!」

  李鳴一怔,問:「哪裡不對?」

  喬雨萍想了一下,還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訪回校途中,聽到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然後又突然中斷的事,跟李鳴說了。

  李鳴立即把這條線索在筆記本上記下來,說:「如果你反映的情況是真的,那麼至少把我們警方推斷的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整整推後了一天。而且從現場情況來看,當時的播音話筒處於開啟狀態,這個跟你說他當時正在廣播裡播音的證言是相吻合的。他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出了意外,觸電身亡的。」

  喬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補充說:「當時聽到廣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你們可以去村里向其他村民調查,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作為我個人來說,咱們是老同學,我當然相信你說的話。但是作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會輕易相信孤立的證據,所以你提供的這條線索,我們還是會向其他人核實的。」

  李鳴又問她:「你還能記起當日廣播突然停止,具體是在上午什麼時間嗎?」

  喬雨萍回憶了一下,說:「大約是在當日上午9點45分左右吧。我記得當天上午,我從那個學生家走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他家裡的掛鍾,正好是上午9點30分。當時我走得並不快,從學生家走到村長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鐘左右。所以我估計事發當時,應該是9點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這條線索太重要了,這樣一來,孔春山精確的死亡時間,基本就確定下來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點45分左右。當然,這個時間點我們會再去核實的。」

  「這麼說來,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個時候意外觸電身亡的?」

  李鳴點一下頭,說:「是的,目前來說,咱們派出所的侯所長就是這麼認定的,他準備把這個案子定性為意外事故。」

  喬雨萍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一些端倪,問他道:「你一直說這只是你們侯所長的推斷,難道你自己對這個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鳴喝了口茶,抬頭看著她,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把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對她講出來。他放下茶杯,放慢語速斟詞酌句地說:「是的,首先我必須得承認,從案發現場的情況及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線索來看,咱們侯所長的推理,無疑是最符合常理的。可是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我,很多時候罪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有些案子你如果按常理去推斷,你就輸了。我仔細梳理了一下案情,總覺得這個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說孔春山這個村長,兼著村裡的廣播員已經有十多年,按理說應該已經有十分豐富的經驗,怎麼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意外觸電呢?」


  「所以你覺得這個意外只是個假象,他是被人謀殺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廣播室進行播音時,被人用破了皮的電線電擊身亡,然後兇手清理了現場,並且將現場偽裝成了孔春山自己意外觸電身亡的模樣。」

  「可是你們警方已經勘察過現場,在那間廣播室里,並沒有發現外人侵入的痕跡。」

  「我說了,兇手很狡猾,作案後仔細清理了現場,所以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孔春山在二樓廣播室播音時,樓下的大門應該是鎖上了的,兇手是怎麼進去的?你已經說過了,那幢樓的前後門門鎖都沒有被撬過的痕跡,樓上樓下的窗戶都安有防盜網,兇手根本不可能從窗戶里爬進去。」

  「是的,你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李鳴說,「你說得沒錯,兇手肯定不是撬門進去的,也不是翻窗進去的,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孔春山開門讓對方進去的,二是兇手自己有鑰匙,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出孔春山家裡。」

  「我覺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開門讓對方進去的。」

  「為什麼?」

  「因為以前鬧過一個這樣的笑話。當時孔春山跟村里一個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婦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農忙的時候,他在屋裡用廣播播送一個鎮裡下來的通知,那個女人到他家裡來找他,他開門讓她進去了。當他播送完通知後,兩人就在廣播室里偷情,結果因為話筒沒關,所以兩人偷情的聲音,全都通過廣播直播給全村村民聽見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得了一個『流氓村長』的外號。據說從那以後,他每次開廣播講話的時候都會很小心,一般不會讓別人待在自己家裡。」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另一種可能了。」李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說,「兇手肯定是用鑰匙開門進屋的。而據我調查,案發小樓的前後門鑰匙只有兩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姜蘭拿著。」

  「姜蘭?」喬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懷疑孔春山的老婆?」

  「是的。」李鳴看著她認真地道,「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村裡的情況我不熟悉,想找村民調查一下案情,他們也都遮遮掩掩,生怕惹火上身。上次你不是說,這裡是你的地盤嗎?我想我也只能來找你幫忙了。」

  喬雨萍笑著說:「那你想讓我怎麼幫你呢?」

  李鳴說:「我想讓你幫我調查兩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姜蘭的夫妻關係如何?第二,現在咱們已經基本可以確認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是在9月13日上午9點45分左右,你再幫我調查一下,看9月13日這天,姜蘭有沒有回過碾子灣村。」

  喬雨萍挺了一下胸脯,道:「是,警官,我保證完成任務。」

  李鳴離開之後,喬雨萍草草吃罷晚飯,帶上一支鋼筆和一個筆記本,就急匆匆往村子裡走去。

  經過村長孔春山的家門口時,只見他家大門緊閉,雖然暮色已濃,屋裡並沒有亮燈,也沒有任何聲響傳出來,想來他老婆姜蘭尚未處理完丈夫的後事,就已經急著進城帶孫子去了,所以現在這屋子已是空蕩蕩的無人居住了。

  看著這緊閉的大門,想到幾天前從大門裡抬出來的屍體,喬雨萍頓時生出一陣陰森恐懼之感。

  她們班上有一個男生叫小寧,就住在村長家隔壁。

  小寧的爸爸老寧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廠上班,後來得了塵肺病,失去工作能力,就被老闆打發回家了。現在換了小寧的媽媽出去打工,老寧留在家裡養病。

  喬雨萍以家訪的名義來到小寧家,小寧放學後出去割豬菜還沒有回來,只有老寧在家。

  老寧今年才三十多歲,但背已經駝得厲害,眼窩深陷,看上去好像兩個無底洞,身體瘦得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喬雨萍自己搬了把椅子,在屋門口坐下,先跟老寧說了一下小寧在學校的學習情況。

  老寧聽說兒子在學校學習很用功,成績也不錯,很是欣慰。他嘆著氣說:「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現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寧能好好念書,將來能有點出息。」

  喬雨萍裝著很隨意的樣子,跟老寧聊起了發生在隔壁村長家的命案。

  老寧搖著頭大發感慨:「誰能想得到呢,那麼一個大活人,竟然在家裡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他老婆發現,想想都覺得嚇人得慌。」說到這裡,他忽然捂著嘴巴使勁咳嗽起來,那咳嗽聲似乎是從他胸腔里擴散出來的,響得連房樑上的灰塵都震落了下來。


  老寧咳了一陣兒,手從嘴巴上拿開時,掌心裡竟然沾著幾點血跡。他不當回事地在褲子上擦一下,哀聲說:「估計我也會跟孔春山一樣,哪天病死在家裡,也不會有人知道。」

  喬雨萍心裡沉沉的,卻不敢接他的話,怕他一激動,會咳嗽得更加厲害。

  過了一會兒,等老寧的呼吸平緩一點,才接著問他:「這半個月來,你有沒有聽見他家裡傳出什麼奇怪的響動?」

  老寧說:「沒有啊!」

  喬雨萍又問:「在孔春山的屍體被發現的前十多天裡,你有沒有看見他老婆姜蘭回來過?」

  老寧搖頭說:「沒有啊,我身上有這個病,也不能下地幹活兒,每天就只能坐在家門口看家,那個女人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見。我只看見她在孔春山屍體被發現的那天下午回來過。她先是在門口叫孔春山開門,沒有人應門,她才自己掏出鑰匙開門,進去不久,就聽見她在屋裡鬼叫,一開始我還以為她真的看見鬼了呢,後來才知道是她老公死了。」

  喬雨萍說:「村長的屍體被發現的那天,我看她哭得挺傷心的。他們兩公婆平時的關係應該還不錯吧?」

  「假的,那是哭給別人看的。」老寧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聲說。

  「為什麼這麼說?」

  「他們夫妻倆的關係,你說能好到哪裡去呢?孔春山肚子裡那幾根花花腸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經常跟村里幾個寡婦,還有一些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女人勾勾搭搭。還有,他手裡握著村委會大印,一些年輕女人出去打工,或者辦計劃生育證,都得找他蓋章,他就趁機要挾人家,占人家的便宜……他老婆經常為這事跟他吵架。後來他兒子生孩子了,姜蘭就進城帶孩子去了。這個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聽說她在城裡跳什麼廣場舞,跳著跳著,就跟一個死了老伴的城裡老頭兒跳到一起去了。」

  「竟然有這樣的事?你確定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是孔春山親口告訴我的。他還跑到城裡找那個老頭兒鬧過。姜蘭當時就嚷著要跟他離婚,孔春山死活不同意。所以姜蘭就賭氣住在了兒子家,幾乎沒有回來過。當時我還笑話孔村長,說他只准村長找寡婦,不准村長夫人找城裡老頭兒。」說到這裡,老寧忍不住笑起來,因為肺部有病,他笑起來嘎嘎作響,好像有人在使勁拉動一隻破風箱一樣。

  離開老寧家裡,喬雨萍又向其他幾個村民打聽了一下,情況跟老寧說的大同小異。於是她打開筆記本,在上面記下了兩條線索:

  第一,9月13日前後,未見姜蘭回家;

  第二,姜蘭有外遇,並因為此事跟孔春山起過衝突。

  回學校的路上,她用手機給李鳴打了個電話,把自己調查到的情況跟他說了。

  李鳴聽到第二條線索,頓時興奮起來。

  喬雨萍知道他的意思,從第二條線索來看,姜蘭是有殺人動機的。勾結姦夫,謀殺親夫,這樣的案例在生活中已經屢見不鮮。

  「只是,」她猶疑著問,「9月13日案發前後,姜蘭並沒有回過家,這個怎麼解釋?」

  「第一,如果姜蘭有心殺夫,回村的時候肯定會小心謹慎,避開村人耳目。第二,如果她跟那個第三者真的好到了要謀殺親夫的程度,那麼真要殺人,也可以不用她親自動手。」

  喬雨萍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有可能是那個第三者從姜蘭手裡拿了大門鑰匙,偷偷潛進村里殺死了孔春山?」

  李鳴在電話里「嗯」了一聲,說:「這個只是眾多可能性中的一種。我已經查到孔春山的兒子在城裡的住址了。明天我去趟市區,調查一下姜蘭和那個第三者9月13日的行蹤,看看他們有沒有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

  4

  第二天中午,喬雨萍正在宿舍里批改學生作業,李鳴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已經調查過了,案發的9月13日這天,姜蘭一直在市區,並沒有回過碾子灣村。與她相好的那個老頭兒,這個月去了上海的女兒家,也一直沒有回來過。也就是說,姜蘭謀殺親夫的推理不能夠成立。

  喬雨萍聽罷,不由得有些失望。

  李鳴在電話里說:「不過法醫在對孔春山進行屍檢時,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

  「什麼新線索?」

  李鳴告訴她,在孔春山的屍體被發現時,牆邊有一個柜子是向前傾倒著的,裡面掉落下來幾件電器,正好砸在他頭上,把他的額頭砸出了幾個傷口。當時警方推斷,是他在觸電掙扎的過程中打翻了柜子,所以才被柜子里掉落的東西砸到。但經過法醫檢驗,卻發現他額頭上一共有五處被砸的傷口,每個傷口都很深,而根據傷口提取物判斷,砸到其頭部的並不是那幾件電器,而是一塊帶尖角的石頭。


  更重要的是,根據他額頭上傷口的大小和深度來推測,那才是置他於死地的致命傷,而遭遇電擊則是他死亡之後才發生的事。

  「也就是說,兇手先用石頭將他砸死,然後再在他身上纏上電線,把他的屍體燒焦,造成其意外觸電身亡的假象?」

  「是的。為了掩蓋孔春山額頭被砸傷的痕跡,兇手扳倒柜子,讓柜子里的電器掉落在他頭上,乍一看,他額頭上的傷口就很像是他觸電掙扎時打翻柜子砸到的。」李鳴說,「孔春山觸電身亡死於意外的結論已經被推翻,很明顯,這是一起謀殺案。現在我跟侯所長正在孔春山家裡,我們要重新看現場,尋找新的證據。」

  掛了電話,喬雨萍看看離下午上課的時間還早,想了一下,就出了學校,往村里走去。進了村,果然看見孔春山家附近停了幾輛警車,這次警戒線的範圍拉得比上次更大,連門口的整條大路都包括進去了。喬雨萍站在警戒線外面,看見李鳴正站在屋裡跟一個個子高挑的年輕女警察說話,就忙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聽見叫聲,李鳴和那個女警察同時走了出來。

  女警察笑著說:「小李子,怎麼在這麼偏僻的鄉下,也有你的熟人啊?而且還是個美女。」

  李鳴笑了,說:「她叫喬雨萍,是我的大學同學,現在在碾子灣小學當老師。我對村裡的情況不熟悉,前段時間的調查工作,她可是幫了我不少忙。」轉過頭又給喬雨萍介紹說,「這位是我在刑偵大隊的師姐,叫文麗。孔春山這個案子出現大逆轉之後,市局非常重視,叫師姐帶著刑偵大隊幾個同事前來支援我們,跟咱們轄區派出所共同成立了專案組,侯所長是組長,師姐是副組長。」

  喬雨萍說:「文警官,我在電視新聞里聽說過你的名字,你破了好多大案子呢。」

  文麗笑了,說:「這話我愛聽。」

  喬雨萍朝村長家裡看了看,屋子裡有許多穿著制服的警察,一個個緊繃著臉,表情嚴肅地在樓上樓下忙碌著。她說:「這一回,你們來的人比上一次還多,有什麼新線索嗎?」

  李鳴搖頭說:「暫時還沒有什麼新發現。既然孔春山是被砸死的,當時肯定流了不少血,我們原本以為可以在死者家裡找到一些血跡,或者其他痕跡,但是從一樓到四樓都搜遍了,竟然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這麼說來,這裡並不是第一現場。兇手應該是在外面將孔春山砸死之後,再將他的屍體帶回屋裡,然後在他身上纏上電線,偽造成意外觸電的樣子。」

  文麗眼含讚許之色,說:「我和李鳴也是這麼想的。這應該是我們警方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正在這時,屋裡忽然有人喊文麗和李鳴的名字,兩人答應一聲,急匆匆走了。

  喬雨萍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學校很快要上課了,也只得趕回學校。

  第二天早上,孩子們上學的時候,喬雨萍忽然發現杜娟換了個新書包,一問才知道,是她媽媽給她買的。

  杜娟說:「老師你看,書包上面還畫了一隻美羊羊呢,真好看。」

  喬雨萍摸摸她的頭,自從她媽媽回來之後,這孩子的性格也變得開朗了許多。

  回到講台上,喬雨萍總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讓她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想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她是被杜娟的媽媽金玉紅觸動了。她清楚地記得,9月13日上午,她在村長孔春山家門口聽到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忽然中斷時,也看到金玉紅從村長家旁邊的小路上走了出來。她說她是在整理自家的菜園。

  放學後,喬雨萍又進了村。她沿著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走進去,後面不遠,就有一大片菜地,被村民用籬笆分隔成一塊一塊的小菜園,各家分種。

  有的菜園裡長滿了綠油油的蔬菜瓜果,而有的菜地則荒草滿園,看不到一棵青菜。已經是傍晚時分,菜地上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村婦挽著衣袖給大白菜施肥。

  喬雨萍走過去,跟村婦打了聲招呼。她不認識村婦,村婦卻認識她,問她:「喬老師,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喬雨萍說:「我閒著無事,到處走走。」然後又問,「大嫂,金玉紅家的菜地在哪裡啊?」

  村婦指指旁邊一塊菜地:「這不就是。」

  喬雨萍一看,那塊菜地並不大,裡面長滿了蒿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樹藤,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沒有人打理過了。可是那天金玉紅明明說她把菜地平整了一下,準備種些蔬菜。這菜地完全不像是被人平整過的啊!


  這麼說來,9月13日那天,金玉紅在她面前撒謊了。她明明沒有平整菜地,卻要在她面前撒謊,這又是為什麼?喬雨萍心頭猛地一跳,難道她真的跟孔春山的案子有關係?

  她心裡有些興奮,卻又有些凝重,想了一下,還是站在菜地上給李鳴打了個電話。

  李鳴說:「這麼重要的線索,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喬雨萍囁嚅著說:「我是怕誤會人家,所以自己先調查一下,覺得有點把握了,才敢跟你說。」

  接下來發生的一些事情,是喬雨萍後來才慢慢知曉的。當天晚上,李鳴在接到喬雨萍的電話後,立即跟文麗一起來到碾子灣村,對金玉紅展開了調查。

  今年34歲的金玉紅是土生土長的碾子灣村人,十多年前嫁給了同村的一個男人,也就是杜娟的爸爸。丈夫遭遇車禍身亡後,金玉紅就帶著女兒回到了娘家,與父母親相依為命。為了生計,她曾借錢承包過村裡的果園,結果因為乾旱,果樹連著幾年沒有收成,把本錢都虧進去了。為了還債,她只得跟著村里人一起去廣東打工。

  她這次回到家,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與她一同坐火車回鄉的還有其弟弟、弟媳和幾個同鄉。

  李鳴說:「這個金玉紅9月12日回家,9月13日孔春山就被人謀殺,從時間上看,這也太巧合了吧?」

  文麗說:「可是從咱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金玉紅和孔春山之間好像並無交集。我已經打聽過,孔春山雖然跟村里幾個寡婦關係不清不楚,但這幾個寡婦裡面,並不包括金玉紅。如果說孔春山真是被金玉紅所殺,那麼她的殺人動機是什麼?」

  「你看咱們要不要正面接觸一下金玉紅?」

  文麗搖頭說:「暫時還不是時候。現在咱們僅僅是因為她恰巧在案發當時從孔春山家旁邊的小路上經過而對她有所懷疑,我們手裡什麼證據都沒有,現在去找她,估計也問不出什麼,而且還會打草驚蛇。如果她有所警覺,咱們後面的偵查工作就更難開展了。」

  李鳴有些著急地問:「那怎麼辦?這裡的村民都很排外,警覺性也高,咱們調查來調查去,也只能掌握這些基本信息,再想做一點深入調查,村民們都閉口不談,咱們根本問不出什麼實質性的線索來。」

  文麗說:「你錯了,他們不是排外,也不是警覺性高,他們是怕在警察面前說了誰的壞話,或者說了對誰不利的話,以後被當事人知道,在村里不好相見,所以心存顧慮。在警察面前,能不說的就儘量不說。」

  「這就是所謂的『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吧。」李鳴說,「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文麗想了一下說:「你不是有個在這裡當老師的同學嗎?我看她無論走到哪裡,都有村民跟她打招呼,看起來她跟村民相處得還不錯。村民對她應該沒有什麼戒心,不如你再請她幫幫忙,暗中調查一下。」

  李鳴有點為難地說:「請她幫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這個人好奇心太重,喜歡問東問西,咱們警方內部有紀律,一些涉案事項是不能向非辦案人員透露的,所以……」

  文麗笑了,說:「沒事,我批准了,如有必要,你可以向她透露案情的進展情況,這樣也便於她更好的幫助咱們查找線索。」

  李鳴說:「行,那我試試看。」

  兩人來到碾子灣小學找到喬雨萍時,已經是夜裡10點多了。喬雨萍備完課,正準備上床睡覺,忽然看到兩個警察上門來找自己,感覺有點詫異。

  李鳴把文麗的意思跟她說了,喬雨萍說:「行,沒問題,我盡力而為,希望能找到你們需要的線索。」末了她又嘻嘻一笑,補充說,「其實我小時候的理想並不是當老師,而是想成為一個破案如神的女偵探呢!」

  第二天是10月1日,學校放了一個星期的國慶長假。

  喬雨萍本來打算回城裡休假,但臨時接到了李鳴和文麗交給她的偵查任務,心裡有些興奮,當即決定這個假期留在鄉下,當一回臨時偵探。

  早上太陽剛剛升起,她就背著一個小挎包,走進了村莊。她先是在村子裡轉了一大圈,找幾個熟識的村民聊了一下,感覺沒什麼收穫。正自氣餒,忽然看見杜娟的外公,也就是金玉紅的父親,正坐在村子前面的小河邊釣魚。她想了一下,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於是就湊上去,在老人身邊坐下來,假裝看他釣魚。

  一老一少,聊了一會兒天,喬雨萍就慢慢把話題轉到了村長孔春山離奇死亡的案子上。老人聽她提到「孔春山」這三個字,忍不住「啐」的一聲,朝河裡吐了一口口水,說:「這個孔春山可不是什麼好人,幾年前我女兒承包村里果園的時候,找他借了七萬塊錢,後來虧了本沒錢還他,他就找上門來對我女兒動手動腳,被我女兒罵走了。他見沒有占到便宜,就逼我女兒還錢。我女兒沒有法子,只得扔下孩子跑到外面去打工掙錢。」


  喬雨萍沒想到金玉紅跟孔春山之間,還有一樁這樣的債務糾紛,問老人道:「借的這七萬塊錢,杜娟她媽現在還清了嗎?」

  老人說:「我女兒這次回來的時候,我問過她,她說還有一少半沒有還完。後來孔春山死了,她又跟我說這筆閻王債已經徹底還清了。」

  「她找孔春山借錢的時候,有借據嗎?」

  「好像沒有吧,村里人找誰借錢,一般都是口頭協議,不會寫借據的。」

  「那她回來的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或者說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啊?」

  老人看著水面浮起的魚漂,想了一下說:「好像沒有吧,不過她回來的這些天好像一直都很忙,尤其是回來的第二天,早上4點多天不亮就出門去了,後來我問她,她說趁早上天氣涼快,到菜地里幹活兒去了。」

  她是9月12日下午回家的,回來的第二天,就是9月13日,那不正是孔春山被殺的日子?喬雨萍心中一動,轉過身從包里拿出筆記本,把這條線索記錄了下來。

  從河堤上走下來,她立即給李鳴打電話,把自己探聽到的情況跟他說了。

  李鳴在電話里興奮地說:「老同學,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咱們馬上就可以對金玉紅實施抓捕了。」

  儘管喬雨萍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時聽到李鳴在電話里說馬上要抓捕金玉紅,她還是吃了一驚,猶疑著問:「要不要再調查一下?就憑這幾條線索就去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李鳴說:「案情已經很明朗了,金玉紅與孔春山有債務糾紛,這說明她有殺人動機。案發的9月13日凌晨4點多她就出了門,直到上午9點45分左右才被你看到她在孔春山家附近出沒,這說明她有充分的作案時間。最重要的是,我們在第二次勘查現場的過程中,在孔春山家二樓的洗手間水龍頭上面提取到了一枚殘缺的指紋,經過技術修復之後,現在已經證實是金玉紅留下來的。有了這三項證據,已經基本可以認定,這個女人跟孔春山之死有密切關聯。」

  掛了電話,喬雨萍心裡陡然變得沉重起來。儘管這幾天她一直在暗中調查金玉紅,但一旦真的證實她就是殺死孔春山的兇手,她腦子裡還是有點緩不過神來。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平凡老實的女人,竟然會是殺人兇手呢?而最讓她擔心的,還是杜娟這孩子,她好不容易盼到媽媽回家,現在媽媽又要被警察抓走。金玉紅很可能會被判死刑,杜娟在失去爸爸之後,連這最後的依靠也沒有了,對於一個12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呢?

  她緩步走在回學校的黃土路上,身後的村子裡,很快就傳來警笛鳴響的聲音。

  下午,她從李鳴那裡得到消息,金玉紅被帶到派出所之後,很快就承認了自己是殺死孔春山的兇手。

  當年她找村長孔春山借了七萬元的高利貸,到現在利滾利,她已經連本帶利欠了孔春山十萬元。這幾年她出去打工掙錢,已經還清了七萬元,還欠孔春山三萬元。

  這次回家,她身上正好帶了三萬元。9月12日,她剛回到家,就去找村長還錢。誰知孔春山卻說利息又漲了,得還他四萬元才行。金玉紅氣憤地說:「哪有這樣算利息的,再說我家裡也沒有這麼多錢。」

  孔春山眯著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嘻嘻地說:「不漲利息也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讓我睡一次,我收了你這三萬塊,咱們的債就一筆勾銷。」

  金玉紅本就被他的閻王債逼得透不過氣來,此時又聽他提出這種要求,心中羞怒交加,恨不得當時就拿起一把刀,一刀捅死他,跟他來個同歸於盡,一了百了。但是她很快就把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將殺意掩藏在心中,儘量不讓對方看出來。

  她對孔春山說:「既然如此,那我答應你的條件。不過我不能去你們家,要是被村里人看見,我以後就沒臉做人了。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想法,那明天凌晨4點,你在果園裡等我,我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第二天,也即9月13日凌晨4點左右,金玉紅悄悄走進果園,來到約定地點,果然看見村長孔春山正站在那裡等著她。

  她隨手撿起地上一塊帶有尖角的石頭藏在身後,待孔春山聽見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時,她舉起石頭,猛地砸在孔春山頭上。孔春山應聲倒地,額頭上流出血來。金玉紅怕他沒有斷氣,又舉起石頭在他頭上多砸了幾下,直到確認他已經斷氣,才扔掉手裡的石頭。

  接下來的行動,是她頭天晚上就已經計劃好了的。為了掩蓋自己的殺人事實,她趁著天色未亮四下無人之機,走小路將孔春山的屍體背到了他家屋後。因為孔春山身上有鑰匙,她很容易就打開了後門,將他的屍體背了進去。她把孔春山的屍體放在二樓廣播室里,打開廣播,播放了一段孔春山的講話——事實上,這個「打工防騙寶典」是三年前孔春山就已經在廣播裡講過的一段話。


  當時金玉紅因為正準備出門打工,覺得這段話可能對自己有用,所以就用手機錄了下來,一直保存著,用來提醒自己出門在外要提高警惕,小心各種騙局。想不到這一回卻正好派上用場。

  她通過打開廣播,播放孔春山的現場講話,給全村村民造成了此時孔春山仍然在家,而且還活著的假象。然後她把一段破了皮的電線綁到孔春山的屍體上,通上電,將現場布置成孔春山在操作廣播器材時意外觸電死亡的模樣。再將一個靠牆的柜子扳倒,讓裡面的電器砸到孔春山的額頭上,藉以掩蓋其頭部被石頭砸出的傷口。最後覺得萬無一失了,她才清理自己在現場留下的痕跡,併到外面洗手間將身上的作案印跡清洗乾淨。最後下樓,從後門離去。

  孔春山家後門安裝的是一把普通的防盜鎖,從外面開門進來必須有鑰匙,但如果是從裡面開門出去,則只需要將門輕輕一帶,就可以把門鎖上。

  後來經過金玉紅指認,警方在果園裡的第一案發現場找到了那塊置孔春山於死地的石頭,但因為距離事發已經過去半個多月時間,而且這期間又連著下過兩場大雨,金玉紅留在現場的作案痕跡都已經被清洗掉了,警方只從孔春山倒地身亡的地方找到了幾點尚存的零星血跡。

  當喬雨萍從李鳴打來的電話里聽到金玉紅已經認罪服法的消息時,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雖然這並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但這至少能證明她向警方提供的線索沒有錯,警察並沒有抓錯人。

  但是,當她聽完金玉紅的作案經過之後,覺得表面看來,這份口供雖然能自圓其說,可是如果仔細推敲,卻又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5

  兩天後,喬雨萍到鎮上辦事,特意給李鳴打了個電話。

  李鳴接到電話後很高興,說:「我今天正好在派出所值班,老同學你過來吧,中午下班後我請你吃個飯。」

  喬雨萍問:「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啊?」

  李鳴說:「孔春山這個案子,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我必須得向你表示感謝啊!」

  因為學校還有事情等著喬雨萍回去處理,她正欲拒絕老同學的邀請,但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動,沉吟一下,笑著說:「那好吧,我表示接受老同學的謝意。」

  李鳴跟她約定中午12點在派出所旁邊一家農家菜館見面。

  中午的時候,喬雨萍來到那家飯館,看見一身警服的李鳴已經坐在那裡等她。

  吃飯的時候,李鳴說:「昨天領導表揚我了,說孔春山命案之所以能這麼快偵破,我立了大功。其實我知道,這都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給我提供線索,估計這個案子咱們警方現在還在原地轉圈圈呢。」

  喬雨萍被他誇得臉都紅了,拿起桌上的可樂喝了一口,猶豫一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向你們提供的線索是否有用,也許正是因為我的線索,把你們給誤導了。」

  「誤導?」李鳴放下正在夾菜的筷子問她,「為什麼這麼說?」

  「金玉紅被抓之後,我又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在自己腦海里思考了一遍,忽然覺得這個案子其實還有很多疑點。」

  李鳴感覺有些意外,看著她道:「這個案子,兇手已經抓捕歸案,金玉紅也已經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難道你覺得還有什麼問題嗎?」

  喬雨萍微微皺起眉頭說:「從金玉紅的口供來看,我覺得至少還有兩點讓人生疑之處。」

  「哪兩點?」

  「第一,孔春山雖然身形偏瘦,但他個子比較高,估計其體重應該在120斤左右。而金玉紅身軀瘦弱,體重應該不足100斤。從案發的那片廢棄的果園到孔春山家,最近的直線距離,也有一里半左右的路程。你覺得一個像金玉紅這樣身虛體弱的小女人,能背著一具120斤重的屍體,利索地走完那麼遠的路程,順利把孔春山的屍體帶到他家裡去嗎?」

  李鳴被她問住了,半晌才說:「這個……對於一個身體並不強壯的女人來說,確實有點難度。那麼,第二點呢?」

  「第二,我已經調查過了,金玉紅只讀過小學,並沒有什麼電工方面的知識,平時在家的時候電燈壞了,都是叫杜娟的外公換的。她把孔春山的屍體帶到廣播室時,精神應該是處於高度緊張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熟練地操作那一套複雜的廣播設備,流暢地播放孔春山的講話錄音,還能在帶電的情況下剝掉一根電線上的塑料皮,把電線纏在孔春山的屍體上,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操作廣播設備途中意外觸電身亡,而且她還騙過了第一次勘查現場的警察的眼睛,你覺得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這個……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讀了小學的農村婦女,我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小,幾乎為零。」李鳴臉上有點發燙,但他還是不服氣地說,「既然有這麼多疑點,那金玉紅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兇手?而且她口供中提到的第一作案現場,經我們警方仔細勘察,是確實存在的。」

  喬雨萍看他一眼,說:「我只是說這個案子還有一些疑點,但並沒有否認金玉紅是兇手。」

  李鳴被她徹底弄糊塗了,看著她有點著急地說:「那麼大小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金玉紅肯定參與了謀殺孔春山的行動,但她只是殺人兇手之一。」喬雨萍認真地道,「她肯定還有同夥,也許還不止一名同夥。同夥中,應該有體力比較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同夥中,有人具備比較豐富的電工知識。」

  李鳴皺起眉頭,沿著她的思路想一下,最後不得不點頭說:「好吧,我承認你的推斷很有道理。既然金玉紅還有同夥,那她為什麼不把同夥供出來,以減輕自己的罪行?」

  「她之所以隱瞞自己有同夥這個事實,是想幫同夥脫罪。我想早在作案之時,她就已經抱定必死之心,所以一旦東窗事發,她就想一個人把全部罪責承擔下來。」

  李鳴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個案子還有很多可疑之處呢。」

  喬雨萍身子前傾,隔著桌子看著他道:「所以說這個案子,你們警方必須得重新偵查,至少也得再做一些補充調查。」

  李鳴面露難色,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有點泄氣地說:「侯所長馬上就要調到分局做局長,他一直在催我早點把這個案子結案,他可不想在他調走的時候,屁股後面還留下一個爛尾的案子。」

  喬雨萍忍不住站起身,兩手撐在桌子上,瞪著他道:「就算他再急著升官,也不能在尚有如此多疑點的情況下草率結案,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李鳴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趕緊說:「老同學,你先坐下,你看這一飯店的人都在看著咱們呢。我先給所長打個電話,把情況向他匯報一下,問問他的意見。」

  見喬雨萍坐了下來,他忙掏出手機,跑到外面給侯所長打電話。

  喬雨萍隔著飯店的玻璃大門看見他對著電話大聲地說了幾句,似乎對方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掛了電話,他捏著手機站在大街邊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又撥了一個電話,講了幾分鐘後,掛斷了電話。

  回到餐桌邊,他說:「一開始我給侯所長打電話,他聽說我要推翻他親自偵破的這個案子,很不高興,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掛了。後來我又給我師姐,也就是專案組副組長文麗打電話,她聽了你提出的這幾點疑點,覺得很有道理,她給了我三天期限,讓我補充調查。如果三天之內沒有新的突破,就只能按侯所長的意見結案。」

  喬雨萍鬆了口氣,這才拿起筷子,重新夾菜吃飯。

  「看來你們警察隊伍里,還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她忍不住對著李鳴語帶揶揄地說了一句。

  吃完飯,李鳴騎摩托車載著喬雨萍,兩人一起來到了碾子灣村。

  專案組副組長文麗只給了他三天期限,他必須得抓緊時間開展調查。

  秋天的午後,陽光懶洋洋地照著這個被小河環繞的村莊,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追著隨風飄落的樹葉、在原地轉圈的大黃狗,還有坐在門檻上眯著眼睛抽旱菸的老人,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悠閒和寧靜。

  村長孔春山之死,就像一塊石頭被頑皮的孩子扔進了碾子灣河,盪起了幾圈漣漪,但被人熱議的風波過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進村的時候,喬雨萍看見一個男人挑著一擔土肥,正要拐彎往田埂上走去。那男人一抬頭,看見了她,急忙放下擔子跟她打招呼。

  喬雨萍認得這個男人叫陳久,是自己班上學生陳燕子的爸爸。

  她記得金玉紅曾告訴過她,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的父母親都跟她在一起打工,這次接到女兒的電話,也都跟她一起坐火車回鄉了。

  陳久問了幾句女兒在學校的學習情況,然後又對老師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喬雨萍見他挑起擔子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麼,走近一步說:「陳大哥,我想跟你打聽個事兒。」

  「什麼事兒?」陳久重新放下了擔子。

  「我想問一下,村裡有沒有電工,或者說有沒有誰比較懂一些電工方面的知識?」

  「電工啊?」陳久看她一眼,又看看站在她身邊的、穿著警察制服的李鳴,臉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們……」李鳴剛要開口說話,卻被喬雨萍用眼神制止了。

  喬雨萍笑笑說:「是這樣的,我們學校有一個電燈開關被老鼠咬壞了,想請人修一下。」

  陳久說:「哦,原來是這樣啊。咱們村原本有一個電工,村裡的供電線路有什麼問題,都是請他維修的。但是他去年就進城,到一個高檔小區里當電力維護員去了,所以現在村里就沒有電工了。可惜我也不懂這方面的技術,要不然我就去學校幫你修好了。」

  喬雨萍「哦」了一聲,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陳久低著頭,沒有等她再發問,已經挑著擔子走遠了。

  進村後,喬雨萍又問了幾個熟識的村民,得到的回答跟陳久的話大同小異。

  李鳴不禁有些動搖,說:「是不是咱們想錯了,或許金玉紅根本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幫手。」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不,我覺得我們的想法應該沒有錯。就算把電線剝皮再綁到孔春山腳上,並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稍有電工知識的人都會做。但村里那套廣播設備我在網上看到過,確實需要經過一點培訓或者稍有專業知識的人,才能順利操作,絕不是誰都可以讓那些喇叭響起來的。」

  李鳴有點著急地說:「可是現在村子裡根本找不出這樣一個人。難道金玉紅的同夥,是外村人?」但他很快又搖頭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這也不對,案發之初我們就已經摸排過了,9月13日前後,村里並沒有外地人進出。」

  「喬老師好!」喬雨萍走得有點累了,正站在樹陰下休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問候。

  她回頭一看,只見自己班上的女生陳燕子正牽著她奶奶的手,在路邊散步。

  陳燕子的奶奶去年摔了一跤導致中風,半邊身子不能靈活動彈,醫生要她多出來走動走動,可能能慢慢恢復過來。懂事的陳燕子一有空兒,就扶著奶奶出來散步。

  「小燕子好!」喬雨萍笑著回應自己的學生,「我剛剛還碰見你爸爸來著,他挑著一擔土肥往田裡去了。」

  陳燕子問:「喬老師,我剛才看見你到處跟人家打聽,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沒有找回來呀?」

  喬雨萍怔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一下,最後還是告訴她:「咱們學校的一個電燈開關壞了,老師想找個電工師傅幫忙修一下,可是問了好多人,都沒有找到會修理的電工師傅。」

  陳燕子跺了一下腳說:「哎呀,喬老師,你早說嘛,我去跟我爸說說,這事包在他身上。」

  「你爸是電工啊?」喬雨萍有些意外。

  陳燕子說:「我爸不是電工,但是他以前在電子廠打過工,會修很多電器。家裡的電視機壞了,都是他修好的,修個電燈開關肯定沒有問題。還有啊,以前有一次村裡的廣播不叫了,也是他去幫忙修好的。」

  「是嗎?」喬雨萍一下就定住了。過了好久,她才回過頭看了李鳴一眼。李鳴也在看她。

  兩人心裡不約而同地閃過一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剛才喬雨萍遇見陳久,他為什麼要說自己不會修理電燈開關幫不上忙呢?喬雨萍是他女兒的老師,而且平時對陳燕子也很關心,按理說陳久應該很樂意為老師幫這個忙才對啊。可是他為什麼一口回絕了呢?也許最有可能的解釋是,他知道喬雨萍說電燈開關壞了,急著找電工維修是假的。

  他看到喬雨萍跟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在一起,他知道他們這麼著急地在村里找電工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所以趕緊在喬雨萍和這個警察面前撇清自己跟「電工」的關係。喬雨萍想起了陳久看到李鳴身上的制服時,眼底閃過的那一絲慌亂之情。

  陳久夫妻倆跟金玉紅同在一個地方打工,這次返鄉,也是跟金玉紅一起坐火車回來的。難道他跟金玉紅之間有著某種更加密切的關聯,而他就是跟金玉紅一起殺害孔春山的同夥?

  李鳴看了喬雨萍一眼,低聲道:「我得馬上打電話通知我師姐,叫她帶幾個人過來,先把陳久刑拘了再說。」

  喬雨萍看著陳燕子攙扶著奶奶顫巍巍走遠的背影,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一樣沉重,搖頭說:「我看還是先別急著抓人,陳久是否跟孔春山的死有關,咱們都還在猜測之中,並無真憑實據,還是先深入調查一下再說吧。」

  「那好吧,」李鳴把警帽取下來,用手指梳理著自己被汗水微微打濕的頭髮,說,「你說怎麼調查?」

  喬雨萍不由得笑了,扭過頭來看著他說:「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才是警察啊!」


  李鳴也笑了,戴上帽子說:「我們警方如果要調查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會從兩方面入手:一是作案動機,二是作案時間。」

  喬雨萍說:「那咱們就從這兩方面開始調查吧。」

  6

  喬雨萍和李鳴首先調查的是陳久與孔春山之間是否有債務關係。

  借錢這種事,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村里人對這樣的事大多都不會張揚,所以最知道情況的,只能是借款者的家裡人。但他們總不能直接去找陳久夫妻問他們是不是找村長孔春山借錢了,就算問了,現在孔春山已經死了,所謂死無對證,他們如果不承認,那也沒有辦法。

  想了一下,喬雨萍抬頭看見陳燕子的奶奶正坐在不遠處河邊的一個樹墩上,看著孫女和宮敏等幾個小夥伴在河灘上玩沙子,她心裡忽然有了主意,走過去坐在奶奶身邊的沙地上,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雖然半邊身子行動不便,但頭腦卻很清醒,精神也挺好,而且還非常健談。

  喬雨萍裝著無意間談起陳燕子家的經濟情況,說:「這幾年在外面也不好掙錢,我看好多村民出去打工不但沒掙到錢,還要貼上一大筆路費,最後弄得要借債度日,小燕子家裡應該還比較好吧?」

  老奶奶臉上帶著笑容,說:「還好吧,雖然我摔傷後住院花了不少錢,但都是我兒子兒媳打工掙的錢,也沒有找誰借過錢。」

  「真的沒有借過錢?」旁邊的李鳴追問了一句,「我聽說孔春山在村里放高利貸,村里好多人都找他借過錢呢。」

  「沒有,我兒子兒媳一直在外面打工,別說我們家不缺錢,就算真的需要錢,也不能去找孔春山那個黑心村長借錢。他借給別人的是高利貸,放在舊社會,那叫閻王債,會把人逼死的。」老奶奶回頭瞪了他一眼,提高聲音,用教訓年輕人的口吻說。因為語氣急促,說到最後,竟忍不住咳嗽起來。

  陳燕子聽到奶奶的咳嗽聲,急忙跑過來,拍乾淨手上的沙子,給奶奶捶背。

  喬雨萍朝李鳴使個眼色,兩人起身,悄悄離開了河邊。

  孔春山跟別人結仇,無外乎兩個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借貸,他借給村民的是高息貸款,到期不還,還會上門逼債,跟借債人產生矛盾甚至仇恨,是常有的事。第二是他在村里亂搞男女關係。他以為自己是一村之長,就可以在村里隻手遮天為所欲為,不但經常在半夜裡去敲寡婦家的門,而且常常騷擾一些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婦女。他因此惹火燒身,也不足為奇。

  從河堤上走下來的時候,李鳴問:「會不會是孔春山對陳久的老婆有什麼不軌的舉動,被陳久知道後,便對這個流氓村長動了殺機,最後跟金玉紅一起聯手,把孔春山給殺了?」

  喬雨萍想了一下,搖頭說:「這個可能性不大。我對陳燕子家裡的情況,多少還是有點了解。她媽媽是外省人,是她爸爸在廣東打工時認識的,嫁到碾子灣村後,剛生下小燕子,他們夫妻倆就再次去廣東打工了,如今小燕子已經長到了12歲,這期間他們夫妻倆只在春節期間回來過兩三次,一般也只在家裡待上幾天,過完年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小燕子的奶奶摔倒中風,他們因為工作忙,也沒有回家。最近一次回鄉,已經是三年前了。所以你說孔春山對陳久的老婆做過什麼,我覺得不太可能,因為她平時根本就不在家。」

  李鳴用腳把地上一塊石子踢得老遠,垂頭喪氣地說:「這麼說來,咱們是找不到陳久的作案動機了。」

  喬雨萍說:「那咱們還是去調查一下看他有沒有作案時間吧。」

  李鳴問:「怎麼查?」

  喬雨萍說:「我帶你去他家吧,怎麼調查就是你這個警察的事了,我只是一個小學老師,可不是女神探。」

  兩人沿著水泥村道向前走著,很快就來到了陳燕子家門口。大門打開著,屋裡擺著一張桌子,陳燕子的媽媽正跟村里幾個女人在打麻將,旁邊還圍坐著幾個老頭兒、老太太當看客。

  陳燕子的媽媽本是城裡人,下嫁到這裡,身上還帶著一些城市人的做派,比如說她會抽菸,又比如說她不會講本地方言,只能用普通話跟別人交流。

  看見喬老師上門,陳燕子的媽媽趕忙把叼在嘴裡的煙夾在手裡,說:「喲,喬老師來咱們家家訪了?快請坐,我去給您倒杯茶。」說罷就要從麻將桌前站起身。

  喬雨萍忙說:「不用了,我不是來家訪的。這位警察同志想到村里調查一下孔村長死亡的案子,他對村子裡的情況不熟悉,所以請我給他帶個路。」

  陳燕子的媽媽這才注意到她屁股後面還跟著一個大蓋帽,臉色就冷了下來,茶也不倒了,繼續坐在桌子邊搓麻將,摸了一塊麻將牌之後說:「喲,他叫你帶路,你就把他帶到咱們家來了呀?」


  李鳴聽出她話中有話,忙說:「只是例行的走訪調查,並沒有針對誰的意思,我們也到其他村民家裡調查過了。」

  「那警官你想調查什麼呢?」

  「我想問一下,9月13日上午,你丈夫陳久在幹什麼?」

  陳燕子的媽媽聽到這個問題,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過神來,說:「9月13日?今天是幾月幾號了?」

  她一邊摸著麻將,一邊瞟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喲,今天都已經10月3號了,這都過去二十來天了,誰還記得自己二十天前幹過什麼啊!」

  喬雨萍說:「就是你們從廣東回到家裡的第二天。」

  「哦,那天啊,」陳燕子的媽媽想了一下說,「前一天我們坐火車回家,在車上根本沒有睡覺,所以回到家已經很累了,當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也就是你們說的9月13日,我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啊!」

  李鳴問:「有誰能證明嗎?」

  陳燕子的媽媽沒好氣地說:「兩口子在床上睡覺,你說這個怎麼能找別人來證明?」

  其他幾個打麻將的婦女聽了,都不由得笑起來。

  李鳴臉上一紅,看看喬雨萍,兩人覺得再問下去,也不可能問出什麼結果,於是起身告辭。

  從陳燕子家走出來數十米遠,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叫:「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兩人回頭看時,只見一個老頭兒從後面追了上來。

  喬雨萍認得他是自己的學生宮敏的爺爺,剛才他也坐在屋裡看陳燕子她媽媽幾個打麻將。

  兩人停住腳步,李鳴問:「大爺你有什麼事?」

  老人喘口氣說:「我聽說金玉紅被抓,是因為孔春山的案子,對吧?」

  李鳴點點頭說:「她確實是這個案子的重要嫌疑人。」

  「那她在你們那裡,沒有亂咬人吧?」

  「亂咬人?」李鳴怔了一下,「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她在你們那裡,有沒有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而故意誣陷其他人,或者是把別人也拉下水,跟她一起擔責?」

  李鳴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盯著他問:「為什麼這麼問?」

  「我看你們剛才好像在調查陳久。」

  「我已經說了,只是例行走訪調查,我們還會走訪其他村民。」

  「那我兒子是不是也要調查?」

  「你兒子?」李鳴揚了一下頭,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喬雨萍忙把老人的身份跟他說了。

  老人的兒子叫宮得貴,兩口子也跟金玉紅一起在廣東打工,這次也是跟她一起回來的。也就是說,跟金玉紅一起在廣東打工並且這次一起回來的,一共有三對夫婦,除了宮得貴夫婦、陳久夫婦,還有金玉紅的弟弟金玉傑夫婦。宮得貴的女兒宮敏、金玉紅的女兒杜娟、金玉傑的女兒金小秋,還有陳久的女兒陳燕子,四個留守兒童都是她班上的學生。四個女生既是鄰居又是好朋友,她們父母親因為在同一個地方打工,關係也處得不錯。

  「大爺,你是不是有什麼情況要向我們反映啊?」李鳴從老人慾言又止的神態中看出了端倪。

  老人左右看看,見四周無人,這才把他拉到一棵大樹後面,說:「有件事擱在我心裡一直不踏實,我還是跟你們說了吧。我主要是怕金玉紅被警察抓住之後胡亂招供,故意把別人也拉下水,如果這事牽扯我兒子身上,那就麻煩了。」

  「什麼事?」

  「剛才陳久的老婆說,他們9月12日坐火車回來的那天,因為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其實是騙人的。」

  「哦,你怎麼知道?」

  「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回來的那天晚上,全都聚在我家裡,一直到半夜才散去。」

  「都聚在你家裡?都有哪些人呢?」

  老人掰著手指頭說:「有我兒子、兒媳,有陳久跟他老婆,還有金玉紅和她弟弟金玉傑兩口子。他們剛回來,就火急火燎地聚到我家裡,關著門躲在房間裡,似乎在秘密地商量什麼事情。一直到半夜12點多,才各自回家。我從窗戶前經過的時候,好像聽他們提到了村長孔春山的名字。」

  李鳴抓住他的手臂問:「你確定聽他們提到過孔春山的名字?」

  「是的,我雖然老了,但耳朵還不背,我確實聽他們提到了『孔春山』這三個字,而且還不止一次。」老人看到李鳴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不由得擔心地問,「警察同志,金玉紅被抓到之後,有沒有提到過我兒子?你說我兒子會不會跟這個案子扯上什麼關係啊?」


  喬雨萍見李鳴皺著眉頭沒有說話,知道是老人提供的線索觸動了他,他正在思考案情,於是拉著老人的手說:「大爺,您反映的情況警察已經知道了,您先回去,宮敏她爸爸到底跟孔春山的案子有沒有關係,警方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等老人走後,她問李鳴:「怎麼樣,你對這個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

  李鳴看她一眼,說:「你還不是一樣。」

  喬雨萍點了一下頭,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是的,對於這個案子,兩人心裡都有了新的想法。在這個案子中,金玉紅確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還有同夥,但是她的同夥卻不僅僅只有會修電器、會操作播音設備的陳久一個人,很可能連她弟弟兩口子,陳久兩公婆及宮得貴夫婦都參與了謀劃和作案。

  「可是,如果這些人都是殺害孔春山的兇手,再加上金玉紅,一共就是七個人了。這個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李鳴下意識地仰起頭,四下里看看,「如果村子裡安裝有監控攝像頭就好了,說不定就能拍到他們作案的畫面,咱們現在查起來也不會這麼費力。」

  喬雨萍說:「這裡可不是城裡,想在這裡找到監控探頭是不現實的。不過如果真的是這麼多人一起跑到村外的果園裡去殺人,然後又把屍體搬回到孔春山家裡,我就不信整個村子裡連一個目擊證人都找不到。」

  「你的意思是把村里所有住戶和村民都問一遍?」

  「目前來說,難道你還有什麼更有效的辦法嗎?」

  李鳴想了一下,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確實沒有了。好在碾子灣村也不算大,加起來也不過百十戶人家,從頭到尾梳理一遍也不算是什麼大工程,你不知道以前我在市局刑偵大隊的時候,那做的摸排工作,才真叫大海撈針呢——什麼人?」他忽然扭頭大喝一聲。

  不遠處,路邊的一棵大樹底下站著一個人,正偷偷往這邊瞧著,聽見他的呼喝聲,一閃身,躲到了大樹後面。

  「什麼人?出來!」

  李鳴大步走過去,一伸手,從大樹後面拽出一個男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個子不高,兩隻眼睛滴溜溜亂轉,一副精明樣。李鳴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直叫喚:「哎喲,輕點輕點!」

  李鳴鬆開手,瞪著他問:「你是誰?鬼鬼祟祟躲在這裡想幹什麼?」

  那人一邊揉著被他捏痛的手腕,一邊點頭哈腰地說:「警官,我、我叫黃世運,是碾子灣村村民,就住在金玉紅家對面。」

  「你在這裡幹什麼?」

  黃世運抬頭看他一眼,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說:「我老婆下午在陳久家,跟陳久的老婆打麻將,剛才回家告訴我說警察在調查陳久9月13日早上的行蹤,我、我剛好知道點情況,想找你們反映一下。」

  李鳴道:「你來反映情況,光明正大地來就是了,幹嗎像個小偷一樣躲在大樹後面?」

  黃世運臉現尷尬之色,小聲說:「警官,還真被你猜對了,我還真是個小偷,我就是在晚上出去偷東西的過程中發現可疑情況的。所以我想來找你反映情況,可是又怕你要抓我,所以躲在大樹後面一直在猶豫……你得先答應不抓我,我才肯把我發現的情況告訴你。」

  李鳴又好氣又好笑,說:「好吧,我答應你,這一回不抓你,你知道什麼情況,趕緊說吧。」

  黃世運聽他答應不抓自己,這才放下心來,咽了一口口水說:「你們不是在調查陳久9月13日早上和上午的行蹤嗎?其實他並沒有在家睡覺,那天凌晨4點多的時候,我看見他了……」

  黃世運其實是一個慣偷,經常在村里做些偷雞摸狗的事。9月13日凌晨4點多的時候,他背上一個電魚機,準備到村子後面的一個私人魚塘偷魚。就在他將大門打開一條縫,觀察外面有沒有人的時候,忽然發現對門金玉紅家的大門打開了半邊,金玉紅正和她弟弟金玉傑站在門口,不一會兒,住在金玉紅家左右兩邊的陳久和宮得貴也跟著出了門。四個人湊到一起,小聲說了幾句話,就往村頭方向走去。

  「村頭方向?」李鳴打斷他的話問了一句,「是不是果園的方向?」

  黃世運說:「是的。」

  因為以前農忙的時候,村里經常會有人夜裡起來,趁天氣不熱到田裡幹活兒,所以黃世運看到這四個人半夜出門,也並沒有多加留意。

  只是讓他覺得有點奇怪的是,宮得貴從家裡出來的時候,雙手推著他的那輛山葉摩托車,但是上路後並沒有騎上去,而是一直推著朝前走。


  「有摩托車不騎,卻把那麼笨重的傢伙推著走,你說他是不是有病?」黃世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喬雨萍說:「他不是不騎,他是怕被村里人聽到摩托車的響聲,引起別人的注意。」

  「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卻騎了,而且還騎得很快。」

  「回來的時候?」李鳴問,「你也看見了?」

  黃世運說:「這事說起來有點巧合。」

  當天晚上,他背著電魚機來到那個魚塘,結果卻發現魚塘老闆正跟幾個年輕人在塘基上的一個草棚里打牌。

  他怕被發覺,不敢貿然動手,就潛伏在草叢裡,想等他們打完牌睡覺之後再動手。後來卻聽他們嚷著說要打一通宵的牌,他知道今晚肯定沒戲了,只好就此罷手,悄悄離開了。

  他走的是一條小路,小路與穿過村頭果園的那條黃土路相連。就在他正要從小路拐上黃土路時,忽然看見宮得貴開著摩托車,往村子裡駛去,金玉傑坐在摩托車后座上面,在他的膝蓋上,還橫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摩托車開得很快,一下就跑得不見影子了。

  李鳴問:「你看見摩托車是從果園裡開出來的嗎?」

  黃世運點頭說:「是的,我看見了,他就是從果園裡開出來的。」

  「除了宮得貴和金玉傑,其餘的兩個人,金玉紅和陳久,你看到了沒有?」

  「沒有看到,可能摩托車坐不下這麼多人,他們兩個在後面步行也說不定。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在幹壞事,所以也沒有多留心觀察,回到家裡,就倒床睡覺了。」

  黃世運看見李鳴正一臉嚴肅地瞪著自己,腿都嚇軟了,趕緊說:「警察同志,我對天發誓,這是我第一次出去偷東西,而且還是作案未遂,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被生活所逼啊……本來我不想主動來找你們,但又怕警察以後知道我知情不報找我的麻煩……警察同志,咱們已經說好了的,你可千萬不能抓我啊!」

  李鳴哪裡還有心思跟他糾纏這個,把臉一沉,說:「我暫且相信你是初犯,趕緊回家去,下次再敢出來偷東西,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待黃世運走遠後,喬雨萍說:「看來孔春山是死在金玉紅姐弟及陳久、宮得貴四個人手上的啊!」

  李鳴點頭說:「是的,三個男人的老婆應該都參與了前一晚的謀劃,但最後實施殺人的,只有三個男人和金玉紅。」

  「他們在果園裡將孔春山用石頭砸死,然後裝在編織袋裡,用摩托車運至孔春山家裡,再一起偽造了孔春山意外觸電身亡的現場。」

  「現在案情已經漸漸明朗了。咱們今天去過陳久家,可能已經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再等下去,要是他們幾個結夥逃走,這個案子就很難了結了,所以必須得儘快把這三對夫婦控制起來。」

  李鳴立即掏出手機,請文麗帶人過來支援。

  7

  侯所長和文麗很快就帶人趕到了碾子灣村,迅速拘捕了六名犯罪嫌疑人。經過分頭審訊,案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在果園裡殺害村長孔春山的,果然是金玉紅姐弟及陳久、宮得貴四人。

  9月13日凌晨4點多,他們在果園裡用石頭砸死孔春山後,將其屍體用編織袋裝好,用摩托車載到孔春山家裡,最後一齊動手,偽造了孔春山意外觸電身亡的現場。播放村廣播和使用電火燒焦孔春山屍體的事,是由陳久動手完成的。

  因為村里每次開廣播,一般都是在上午9點半左右,所以他們也躲在孔春山家裡,直到9月13日上午9點半,才打開村廣播,並開始播放金玉紅存在手機里的孔春山幾年前的講話錄音。大約十幾分鐘後,他們完成了清理現場痕跡的工作,然後從後門悄悄溜走,分頭離開。

  只有金玉紅從小路走出來時,被喬雨萍看到,最後引起這位小學老師的警覺和懷疑,才漸漸揭開這樁謀殺案的謎底。

  經調查,三個男人的妻子並沒有參與作案過程,但在前一晚商量作案計劃時,三個女人均在場。

  至於三個男人的殺人動機,果然跟借貸有關,不過不是向孔春山借錢,而是把錢借給孔春山。

  孔春山為什麼有這麼多錢拿出來放高利貸?其實很簡單,他的錢都是向那些外出打工的經濟較為寬裕的村民借的。如果有誰不肯借錢給他,他就會仗著手中那點小小的權力,對該村民及其家人進行各種刁難。

  他就是靠向村民免息借入,然後把錢高息借出的辦法,來賺取昧心錢。


  大約五年前,陳久、宮得貴和金玉傑三家,都曾把錢借出給孔春山,數目從幾萬到十多萬不等。但是還款期早就到了,孔春山卻一直拖著不還。

  9月12日下午,他們回到家後找孔春山去要債,結果孔春山竟然翻臉不認帳,說根本沒有找他們借過錢,他們是在訛詐他。三人大怒,衝動之下,竟對孔春山動了殺機。

  包括金玉紅在內,一共四家人,在一起商定好殺人計劃之後,先由金玉紅約村長孔春山於9月13日凌晨在果園見面,待孔春山一到,早已埋伏好的三個男人將孔春山撲倒在地,然後用石頭砸死。事後約定,如果誰先被警察抓住,就一個人承擔起全部罪責,其家小將由其他三家照顧到底。

  案子終於破了,最高興的人當然是轄區派出所的侯所長。在會議室里,侯所長當著專案組全體同事的面說:「當初金玉紅被咱們抓住,她承認孔春山是她一人所殺的時候,咱們有些同志竟然深信不疑,嚷著要就此結案。當時我就覺得她的口供漏洞百出,所以才沒有草率結案,而是叫李鳴進村重新進行深入調查。結果你們看,這個案子果然另有玄機。同志們,這可是命案啊,人命關天,咱們怎麼可以掉以輕心……」

  聽著侯所長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李鳴差點產生了錯覺,當初急著要結案的人,不正是這位侯所長嗎?自己向他申請重新調查,還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這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一點吧!

  他正在心裡發著牢騷,侯所長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李啊,你再辛苦一下,趕緊把結案報告寫出來,爭取早點報到上面去,讓領導簽字結案。我呢,要是這案子沒有真正了結,我就是到了分局局長的領導崗位上,也不能安心啊!」

  李鳴眉頭微皺,想說兩句譏諷他的話發泄一下,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好的。」

  「等等,現在結案,只怕還為時過早!」正在這時,會議室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黑臉警察走了進來。

  「隊長!」李鳴意外地叫了一聲。

  來者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市局刑偵大隊大隊長范澤天。范澤天身後,還跟著他的助手文麗。

  范澤天在市局是局黨委委員,算是比下面的派出所所長高半級。侯所長一見,急忙站起身握手相迎:「老范,什麼風把你這位鐵面神探給吹來了?」

  「碾子灣村村長孔春山被殺的案子,文麗已經向我匯報了,看起來案情有點複雜啊,我是特地到專案組來增援的。」

  「這個案子確實有點複雜,不過現在已經被我偵破了,幾名兇手也全部落網,並且都已經招供了。」侯所長有點得意地說,「我正要把結案報告送上去呢。」

  「結案報告先不要送了,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有一些疑點,所以讓法醫中心重新對死者進行了屍檢,這是最新的屍檢報告,你看一下。」

  范澤天從文麗手裡接過一個文件夾,從裡面抽出一張列印紙遞給侯所長。

  侯所長接過來看了一眼,臉就綠了:「孔春山的死亡時間並不是9月13日,而是9月11日中午12點至次日中午12點之間。這、這怎麼可能?」

  李鳴也急忙湊過來看了一下屍檢報告,不由得愣在當場。

  被抓的金玉紅等人坐火車回鄉,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到家。孔春山被殺的時候,他們根本還沒有回來啊!

  侯所長想了一下說:「會不會是金玉紅等人在回家的時間上造了假,也許他們是9月12日上午回來的,但卻謊稱下午才到家。這樣一來,他們也就有了作案時間。」

  「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范澤天把兩隻手撐在會議桌上,目光從專案組每個人臉上掃過,「所以咱們現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調查清楚金玉紅等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回到碾子灣村的。」

  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文麗和李鳴臉上,「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兩個了,其他人再認真把這個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是否還遺漏了什麼其他線索。」

  文麗和李鳴挺了一下胸脯說:「是。」

  接到任務後,兩人開始分頭調查。文麗去了市火車站,查看金玉紅等人乘坐火車的情況,而李鳴則去了碾子灣村,希望能找到目擊證人,搞清楚金玉紅等人準確的返鄉時間。

  自從實行實名制之後,乘坐火車必須實名購票,同時持身份證和火車票檢票上車。

  文麗來到火車站,通過金玉紅等人的身份證信息,很快就查到了他們的購票資料。

  他們幾個人,是同時在廣州火車站買的票,所乘坐的特快列車於9月12日中午12點抵達市火車站。


  文麗調看了火車站出站口的監控視頻,當日該趟列車正點抵達,中午12點08分,她從視頻里看見金玉紅一行幾人,拎著行李從出站口走出。因此可以確定,他們確實是乘坐該趟列車返鄉的。

  再通過市汽車站的監控視頻發現,當日中午12點40分,金玉紅等人坐上了從市區開往他們家鄉東升鎮的班車。

  從市區到東升鎮,平常時候的班車車程大約一個半小時,但最近兩個月通往鎮上的公路正在擴容大修,路上車流緩慢,所以班車到達鎮上的車站,一般都需要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然後還要搭乘半個小時左右的鄉村公交車,在碾子灣村村口下車,再算上拎著行李步行進村的時間,金玉紅等人在下午4點左右回到家,是比較正常的。

  李鳴來到碾子灣村,想了一下,還是先到村小學裡,找到了喬雨萍。喬雨萍聽說這個案子又出現了大逆轉,也吃了一驚。

  孔春山的死亡時間,被法醫整整向前推進了一天,是在9月11日中午12點至9月12日中午12點之間,而金玉紅等人回鄉的時間,則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左右。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沒有作案時間。

  這樣一來,喬雨萍和李鳴先前對於本案所做的那一番看似合理的推理,就全都被推翻了。金玉紅他們絕不可能是殺害孔春山的兇手。

  李鳴說:「現在關鍵的是要查明金玉紅他們是否確實是在9月12日下午4點回來的,畢竟也存在他們提前潛回村里殺人的可能。」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9月12日下午4點,這個時間點,應該不會有錯。」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們幾個的女兒,都是我班上的學生。我曾經分別問過這四個孩子,她們都說自己的父母大概是這個時間點到家的。我想孩子們應該不會對我撒謊。」

  李鳴還是不敢確定,又到村里打聽了一下,金玉紅一行9月12日返鄉進村時,一共有四五位村民都看見了,但問到具體時間,有的村民說大概是下午3點多,有的說應該是快到下午5點了吧,也有的說可能是下午4點半的樣子,當時誰也沒有看表,所以也沒有人能說出更加精確的時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玉紅他們進村的時間,絕對晚於中午12點。

  正好這時候文麗給李鳴打來電話,把她在市、鎮車站調查到的信息告訴了他。

  結合兩人的調查情況,完全可以確認金玉紅等人返鄉到家的時間,就是9月12日下午4點左右,並無跡象顯示他們曾在這個時間點之前偷偷潛回過碾子灣村。

  很顯然,下午4點回村的金玉紅他們,絕無可能在中午12點之前就把孔春山殺死在村裡的果園中。他們沒有作案時間,兇手不可能是他們,一定另有其人。

  「但是如果他們不是兇手,他們為什麼要在警察面前承認孔春山是他們合謀殺死的呢?而且還編造出那麼縝密的作案過程和殺人動機,他們的口供聽起來幾乎沒有破綻啊!」喬雨萍百思不得其解,問李鳴,「你們在獲得新線索之後,有沒有再次提審金玉紅他們?」

  李鳴說:「我們隊長已經親自提審過幾個嫌犯,他們一口咬定是他們殺死了孔春山,還說我們推斷的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有錯,孔春山是在9月13日凌晨被他們殺死的。」

  「殺人可是死罪啊,他們幾個明知這是重罪,為什麼還要義無反顧地承擔下來呢?如果不是他們幾個瘋了,想自尋死路,那就是他們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他們是在齊心協力保護兇手,是心甘情願地替兇手頂罪。」

  喬雨萍把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漸漸地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時候,李鳴回了鎮派出所,喬雨萍決定再次走進碾子灣村,重新做一番調查。

  她首先來到了杜娟家。杜娟家的門半開著,杜娟的外公正坐在門口剝黃豆,幾隻麻雀停在他腳邊,偷偷啄食地上散落的黃豆,老人目光呆滯,視而不見。

  喬雨萍上前叫了一聲「大爺」,老人回過神來,說:「喬老師來了!」忙從屋裡搬出把椅子,請她坐在門口。

  喬雨萍的心情有點沉重,如果老人知道是自己提供的線索,讓警察把他的女兒和兒子、兒媳都抓了起來,他還會對自己這麼熱情嗎?

  喬雨萍坐下後,朝屋裡望了一眼,屋子裡光線昏暗,並沒有別人。

  她問老人:「杜娟和小秋去哪裡了?」

  老人說:「我老伴兒帶她們走親戚去了。城裡有個親戚家生了小孩,請咱們去喝滿月酒,國慶節一放假,我老伴兒就帶著兩個丫頭過去了,今天還沒有回來。唉,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她們都還不知道呢!」


  喬雨萍「哦」了一聲,忽然問道:「大爺,上次我來你們家家訪,您還記得吧?」

  老人點頭說:「記得啊,那天是9月11日,是我女兒和兒子他們回來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離開之後,杜娟她們幾個孩子出去過嗎?」

  「出去過啊,她們四個孩子一起去送你了。」

  「我不是說了自己一個人回學校,不用她們送嗎?」

  「孩子們怕你在路上害怕,所以就拿了一個手電筒,悄悄跟在你後面,護送你回學校。」

  「原來是這樣,那她們是什麼時候回家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她們幾個都回來得很晚吧,應該已經超過10點半了。當時我老伴兒還有點擔心幾個孩子,叫我去路上看看。我正準備出門呢,她們就回來了。後來她們跟我說,把你送到學校後,你發現了悄悄跟在後面的她們,就請她們到你的宿舍去玩,結果玩得忘形了,就回來得晚了。」老人忽然反應過來,「哎,她們出去送你,後來你不是知道了嗎?她們什麼時候回家,你也知道啊,怎麼還來問我?」

  喬雨萍怔了一下,說:「哦,我、我當然知道,我是怕她們在回來的路上,又跑到別處去玩了,所以問一下。」

  老人說:「不會的,我們家這兩個小丫頭很聽話,做事有分寸,那麼晚,不會在外面到處亂跑的。」

  離開杜娟家後,喬雨萍給李鳴打了個電話,問:「你在哪裡?」

  李鳴說:「我在派出所,正跟范隊還有專案組的同事開會分析案情,你有什麼事嗎?」

  喬雨萍認真地說:「我已經知道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了,你在派出所等我,我馬上來找你。」

  8

  喬雨萍趕到鎮派出所時,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斜照著派出所那幢二層的灰色小樓,李鳴正在大門口等她。

  喬雨萍跨上台階,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已經知道孔春山是怎麼死的了。」

  李鳴笑了一下,說:「先別急,進來再說。」

  他把喬雨萍帶進二樓的一個房間,喬雨萍進去時,才發現這是一個會議室,裡面正坐著七八個人,她認識的侯所長和文麗都在,侯所長旁邊坐著的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警察讓她覺得有點眼熟。

  李鳴指著那個中年警察向她介紹說:「這位是我們市局刑偵大隊大隊長范澤天范隊。」喬雨萍這才記起來,自己曾經在電視新聞中看過這位黑臉神探破案的故事。

  范澤天站起身,冷峻的臉上難得的現出一絲笑意,跟她握了一下手說:「喬老師是吧?我聽李鳴說,他下鄉調查案子的時候,你可是給他幫了不少忙啊!」

  喬雨萍臉色一紅,忙說:「也沒有幫上什麼大忙,他不熟悉村裡的情況,我只是給他帶帶路而已。」

  范澤天微微頷首,看著她說:「聽說你對這個案子有些看法?」

  喬雨萍本來只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鳴,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人在場,心裡有些緊張,一時間竟然不敢開口說話。

  范澤天拖過一把椅子放在她旁邊,說:「先坐下,慢慢說,我們也正在研究這個案子,現在幾乎已經陷入僵局,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喬雨萍坐下後,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說:「我想我應該已經知道孔春山是怎麼死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金玉紅等人沒有殺人卻為什麼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殺人兇手。」

  「哦?」

  范澤天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著下巴看著她,等待著她往下說。

  而專案組的其他成員,則不約而同地在嘴角邊掛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好像在說:我們這麼多職業警察都沒把這案子破了,你一個姑娘家,跑到派出所來說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這不是開玩笑嗎?

  看到眾人懷疑的目光,喬雨萍反倒鎮定下來,喝了一口李鳴遞過來的茶水,清清嗓子,先把9月11日晚間自己從杜娟等四個女生家裡家訪回校,路上被流氓村長孔春山騷擾險遭凌辱的事說了,然後又說了當晚10點左右四個女生敲開她宿舍的門,向她藉手機給各自的父母打電話的事。

  今天上午,李鳴告訴她說這個案子出現了新情況,孔春山的死亡時間被法醫向前推了整整一天,被確認是在9月11日中午至9月12日中午之間,而被警方控制的金玉紅等幾名犯罪嫌疑人並不具備作案時間,但是他們卻仍然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他們所殺。


  當時喬雨萍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金玉紅他們一定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兇手!

  那麼,兇手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值得這四個家庭里的人如此義無反顧地去保護呢?

  喬雨萍想到了9月11日晚上,杜娟、金小秋、宮敏和陳燕子四個女生深夜裡找她藉手機給自己的父母親打電話的事,當時幾個小姑娘雖然強作鎮定,但眼神里還是透出了一絲慌亂,而且她們打電話的時候也顯得十分神秘,不肯讓老師聽到通話內容。

  而金玉紅等人,也正是在接到女兒的這通電話之後,才連夜買好火車票,急急忙忙趕回家的。

  當時杜娟她們說,是因為想爸爸、媽媽了,所以才要給家長打電話。難道這幾個家長僅僅是因為女兒一句想他們了,就連夜買火車票火急火燎地往家趕嗎?當然不是,一定是他們從女兒的電話里了解到家裡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情,所以才會這麼急著趕回家。那麼到底有什麼突發事件發生呢?

  聯想到法醫重新推定的孔春山的死亡時間段,恰好包括了這個時間點,喬雨萍就想,金玉紅他們急匆匆趕回家,會不會跟孔春山之死有關呢?可是就算孔春山真的是在那個時間點被殺的,也跟遠在廣東打工的金玉紅他們扯不上關係,他們根本犯不著為此專程趕回家,除非……

  喬雨萍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四個孩子找她借電話時急促的敲門聲和慌張的神色,心裡忽然跳出一個念頭:難道孔春山之死,跟這四個女生有關?

  有了這個猜測之後,她立即展開調查。今天下午,她從杜娟外公那裡得到的信息,完全證實了她的推斷。

  家訪當晚,她從村里返回學校時,四個女生擔心她會在路上感到害怕,於是結伴在後面暗暗護送老師,結果她們在果園裡看到了流氓村長欺侮女老師的那一幕,於是四個孩子上前幫助老師,也不知道她們使用了何種方法,總之最後成功阻止了孔春山在果園裡追趕和騷擾喬雨萍,這一切,當時正處在驚慌之中的喬雨萍當然並不知情。當時她還以為是自己的機智,讓她成功擺脫了孔春山。也正是因為四個女孩兒聯手保護老師的舉動,給她們帶來了幾乎是毀滅性的災難。

  孔春山侵害喬雨萍沒有得逞,立即把目標對準了這四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四個女孩肯定不是孔春山的對手,她們其中有人,也或者是全部都被這個畜生給侵害了。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女孩們反抗了,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到了孔春山的頭。

  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暈了,倒在地上,但是驚魂未定的女孩們怕他醒過來再來禍害自己,於是舉起石頭繼續往下砸,一下,兩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滿地,當場死亡。

  四個女孩雖然才十二三歲年紀,但從小就在家裡干農活兒,體力較好,加上又是激憤之下,手上的力氣自然比平時更大,砸死人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等到冷靜下來之後,看著躲在草叢中的孔春山的屍體,孩子們感到了害怕,像殺人這樣的事,自然是連老師也不能告訴的,唯一可行的是趕緊告訴爸爸、媽媽,請他們出主意。

  於是她們大著膽子將孔春山的屍體藏好,然後就慌慌張張地跑到喬雨萍的宿舍,向她藉手機給父母親打電話求助。

  遠在廣東打工的金玉紅他們聽到這個情況,自然要連夜往家裡趕。他們坐火車回到家的當晚,一齊聚在宮得貴家裡商量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四個孩子並沒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負刑事責任,但是這事要是傳揚出去,別人都知道孩子這么小就被孔春山這個畜生給糟蹋了,那這幾個孩子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為了孩子們的將來著想,金玉紅等人決定冒險把孔春山的屍體運回他自己家,然後再設計出一個假現場,讓他看起來像是在播放廣播的過程中意外觸電身亡。

  第一,他們讓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就是要讓人以為他這個時候還活著。

  第二,他們把孔春山的屍體用電火燒焦,就是要讓警方難以發現其真正的死因,並且給法醫確認孔春山的死亡時間增加難度。

  第三,他們知道孔春山只有一個人住在家裡,鎖上門之後,屍體不會很快被人發現。拖延的時間越久,其屍體腐爛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難度就越大。就算最後被人發現屍體,警察也會把孔春山的死亡時間定在孔春山在廣播裡講話的那一天。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訂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個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擔罪責,如果四人同時被抓,那麼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夥殺死,作案動機就是因為扯不清的債務問題。反正死無對證,又沒有借據,誰也不能確定他們跟孔春山之間是否真有債務關係。


  說到最後,喬雨萍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兩手撐在會議桌上,面對著眾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里給自己的學生在下課鈴敲響時做課堂總結一樣:「所以,我覺得,為什麼金玉紅等人雖然沒有殺人,卻一定要把殺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攬呢?那完全是因為他們舐犢情深,寧願自己因為背負殺人罪名去坐牢,也絕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傷害!」

  她一口氣說完自己對這個案子的最後的推理,停下來時,忽然發現會議室里顯得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著她,不知道是聽得入神了,還是心存鄙視,根本就沒有注意聽她的講述。

  她心裡有些忐忑,用手撫了一下垂到額前的頭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僅僅只是我對這個案子的一點看法,如果有什麼說得不對的地方,請不要笑話我這個外行。」

  會議室里仍然很安靜,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范澤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說:「喬老師,他們不是要笑話你,是他們聽完你這大膽而縝密的推理之後,根本就不敢開口說話。」

  喬雨萍問:「為什麼?」

  「因為不好意思啊!」

  「為什麼不好意思?」喬雨萍有點莫名其妙。

  「是的,他們都感覺到很不好意思,」范澤天朗聲笑道,「因為你雖然本職工作是一名小學老師,但是卻把職業警察的活兒給幹了,把他們破不了的案子給破了。姑娘,你不當警察可真是浪費了!」

  喬雨萍自然聽得出這是在表揚她,臉上笑意微露,略顯羞赧之色,心裡卻頗有幾分得意,這次雖然是班門弄斧,但畢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這位黑臉神探的認可。

  她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說幾句表示謙虛的話,可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范澤天扭過頭去,對李鳴說:「這一回啊,你這位老同學可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你可得代表咱們專案組好好感謝感謝她。我看這樣吧,晚上你請她吃頓飯,記得把帳單拿回來,我簽字報銷。」

  李鳴呵呵一笑,說:「好的,保證完成任務。」會議室里的其他人聽罷,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晚上7點,李鳴遵照隊長的指示,在鎮上一家特色酒店請喬雨萍吃飯。吃飯的時候,李鳴告訴她,傍晚的案情分析會結束後,范隊再次提審了金玉紅等人。

  范隊把幾點證據和她在會議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說了,金玉紅等人已經承認孔春山確係杜娟等四個女生所殺,他們為了保護女兒,只好匆忙趕回來處理孔春山的屍體,並在被警方識破他們偽造的現場之後,一齊站出來為女兒頂罪。

  金玉紅等人最後的供述,與喬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們在處理孔春山屍體的過程中,有明確的分工,宮得貴和金玉傑負責用摩托車將孔春山的屍體運進屋,而金玉紅和陳久則負責在孔春山家裡偽造其意外觸電死亡的現場。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難怪那個半夜偷魚的黃世運說,那天凌晨他只看見宮得貴和金玉傑二人騎著摩托車從果園裡出來,並沒有看見陳久和金玉紅二人,原來後面兩人當時根本就沒有到果園裡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樓下等著前面二人將屍體送來。」

  李鳴點點頭,正想開口說話,手機忽然響了,起身走到一邊,接聽完電話後,臉色就變得冷峻起來。

  喬雨萍看出了端倪,問:「怎麼了?」

  李鳴說:「是范隊通知專案組的人回去召開緊急會議,說是孔春山的案子,還有咱們沒有掌握的新情況。」

  「新情況?」喬雨萍睜大了眼睛,「什麼新情況?」

  「范隊沒說,只是叫我回去開會。抱歉,我沒時間陪你吃飯了,你一個人慢慢吃,吃好吃飽,餐費我已經付過了。」

  李鳴說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邊往頭上扣,一邊跑步出了酒店。

  喬雨萍坐在飯桌邊,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9

  這一頓飯,喬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無味。勉強吃完,時間已快到晚上8點,回碾子灣村的鄉村公交車早已經沒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輛「摩的」,一路顛簸著回到了學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鳴從酒店離去時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裡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後,范澤天已經提審過金玉紅等人,證實她的推理是正確的,這個案子幾乎已經可以完美結案。但是現在,不知道又出現了什麼新情況,竟然導致專案組的人要連夜開會重新研究案情。出現的這個「新情況」,會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嗎?不知道為什麼,孔春山命案本與她並無切身利害關係,但現在,她卻超乎尋常地關心起這個案子來。她很想知道,這突然出現的「新情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鳴給她打電話,可是等了許久,手機也一直沒有響,她猶豫一下,最後還是主動撥通了李鳴的手機。

  李鳴在電話里輕輕「餵」了一聲,沒有說話,電話里傳來嘈雜的背景聲,聽起來他好像還在會議室開會。

  喬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電話,但也顧不了那麼多,問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現了什麼新情況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錯誤的?」

  「這個……」李鳴猶豫一下,電話里傳來凳子拖動的聲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過了一會兒,電話里雜音漸小,應該是已經到了門外。

  他壓低聲音說:「晚上文麗已經找到了金玉紅的女兒杜娟等四個女孩,她們也已經承認孔春山是她們所殺。情況跟你推斷的一樣,她們說她們是在暗中護送你回校時,在果園裡遭遇村長孔春山性侵,她們奮力反抗,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她們還說,以前她們去村長家借電話機給父母打電話時,就曾遭到這位流氓村長的騷擾,後來她們再也不敢去他家裡借電話了,想不到這一次還是沒能躲開這位流氓村長的魔爪……當時,先是由杜娟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將孔春山砸暈在地,然後是她表妹金小秋接過她手裡的石頭,往孔春山頭上砸了第二下,這時候孔春山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宮敏和陳燕子覺得不解恨,又從金小秋手裡接過那塊石頭,一起往孔春山頭上砸了幾下。每個人具體砸了孔春山幾下,都已經記不清了,有的說只砸了一下,有的說砸了兩下。砸完之後,才發現孔春山已經死了。經過文麗反覆確認,可以肯定的是,四個女孩是用同一塊石頭砸向孔春山的。而且這塊石頭早在警方在果園裡勘察案發第一現場時,就已經找到,但因為時間太久,且被雨水淋過,石頭上面已經找不到任何指紋。」

  喬雨萍敏銳地察覺到他一直在強調石頭的作用,不由得有點奇怪,問:「難道這塊石頭有什麼問題嗎?」

  李鳴說:「法醫最新的屍檢報告裡說,孔春山頭上一共有五處被重砸的痕跡,其中有四處傷痕,都是被同一塊石頭砸出來的,但還有一處傷口,不像是用這塊不規則的兇器砸過後留下的痕跡。經過法醫對這個傷口中的一些提取物進行化驗,最後確認,這是被磚頭砸過後留下的傷口,也是孔春山頭上最深的一個傷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話,那麼這個傷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現在經過咱們警方反覆調查確認,四個孩子並沒有用磚頭砸過孔春山。我們準備明天早上到碾子灣村那片果園裡對案發現場進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塊置孔春山於死地的磚頭……」

  剛說到這裡,電話那頭傳來有人呼叫李鳴的聲音,李鳴應了一聲,忙在電話里說:「范隊叫我了,我不跟你說了,先掛電話。」

  「可是……」喬雨萍加快語速,還想問他一點什麼,但電話里已經傳來「嘟嘟嘟」的響聲。

  喬雨萍握著已經被掛斷的電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四個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兇器,是一塊石頭,而置孔春山於死地的,卻是一道被磚頭砸出的傷口。石頭和磚頭,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裡卻是兩條截然不同的線索。

  是四個女孩驚慌之中記錯了,還是另有隱情?莫非那個用磚頭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殺死他的兇手?

  也許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實在太累,也許是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轉,案情太過複雜,她想著想著,竟感覺有些頭痛起來。她搖搖頭,還是決定先上床睡覺,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考慮。

  她剛躺到床上,腦海里「磚頭」這兩個字,忽然就像一塊真正的磚頭,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從床上跳起來。

  孔春山在果園裡追趕她的時候,她不是曾撿起一塊磚頭,狠狠地向他砸過去嗎?記得當時扔出這塊磚頭之後,孔春山好像就沒再追上來了。當時兩人相距並不太遠,情況緊急之下,她扔磚頭時已經使出全身力氣,難道孔春山就是那個時候被她扔出的磚頭……

  腦海里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就再也揮之不去。她反覆回憶當時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磚頭砸死的,那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綿軟無力,無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心幫助警察破案緝兇,查來查去,最後卻引火燒身,把自己變成了殺人兇手。想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對自己的愛戴,她心裡已經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沒錯,她才是殺死孔春山的兇手,而殺人兇器,則是她扔出的那塊磚頭。

  她緩緩地流下兩行淚水。怎麼辦?向警方坦言一切,還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讓警方繼續懷疑那四個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繼續讓那四個孩子替她頂罪,她們都是未成年人,從法律上講,她們可以不負任何刑事責任。


  到底該怎麼辦?她仰面向天,腦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幾下,她以為這只是一場夢,一場虛無的噩夢,但是後腦勺碰到床沿傳來的明顯的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殺人了,她是殺人兇手!

  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等她擦乾眼淚站起身時,已經在心裡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為一名老師,她絕不可能以犧牲四個孩子一生的幸福為代價,讓四個學生去為自己頂罪!

  下定決心後,好像是怕自己改變主意一樣,她立即跑到村里,請一位學生家長用摩托車把自己送到鎮派出所。

  此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派出所的門開著,門後的值班室里坐著一名年輕民警,正在眯著眼睛打盹兒。

  喬雨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快步走上二樓。

  會議室里還有燈光透出來,估計李鳴他們還在開會。她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然後咬咬牙,推開門,大步走進去。

  偌大的會議室里,竟然空蕩蕩的,只有刑偵大隊的大隊長范澤天一個人站在窗戶前,正抱著兩隻胳膊,看著玻璃外面的夜景深思著。

  聽見腳步聲,范澤天轉過身來,看見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也很意外,說:「范隊長,這麼晚了,怎麼你還一個人待在這會議室啊?」

  范澤天說:「哦,我正在等人。」

  「等誰?」

  范澤天笑笑,沒有回答,只是問她:「你是來找李鳴的嗎?他剛開完會,估計這會兒跟幾個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喬雨萍搖搖頭,鼓起勇氣說:「不,范隊長,我、我其實是來找你的。」

  「找我?」范澤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嗎?」

  「我是來找您自首的。」

  「自首?」范澤天顯得有點莫名其妙,「自什麼首?」

  「我……」喬雨萍猶豫一下,但還是抬起頭,看著他說,「孔春山其實是被我殺死的!」

  「被你殺死的?」范澤天皺眉道,「開什麼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幫我們追查兇手嗎?」

  「是的,我以前並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來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見范澤天越聽越糊塗,就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磚頭」這個詞,推斷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兇手的推理過程,跟這位刑偵大隊長說了。

  范澤天聽罷,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盯著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夠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磚頭砸死的,那麼他後來又怎麼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個孩子又為什麼要承認是她們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呢?」

  「范隊長,那只是孩子們編織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假如我成了殺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當她們的老師。她們是不想失去我這個老師,同時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殺人,也不用坐牢。所以,當她們看見我用磚頭砸死了孔春山之後,又撿起一塊石頭,每個人都用力在孔春山頭上砸了一下,然後就打電話給自己的父母親,說自己殺人了。當然,後來幾位家長出人意料的行為,已經不是她們幾個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喬老師,你確定你要自證其罪嗎?」范澤天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峻起來,「你知不知道,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確實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查來查去,最後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兇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過的事,我就必須承擔起這個後果。我總不能讓四個學生來替我頂罪吧?那樣很可能會毀了這四個孩子的一生,也會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范澤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頷首,道:「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告訴你說我在等一個人,你問我在等誰,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我其實是在等你。」

  「等我?」喬雨萍睜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喬雨萍一抬頭,見他虎目含威,目光銳利,仿佛能洞察人世間的一切罪惡,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你曾聽我說過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塊磚頭擊退流氓村長的事,後來又知道那四個女生只是用石頭砸過孔春山的頭,而置孔春山於死地的,並不是石頭,而是一塊磚頭。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難推斷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塊磚頭,讓孔春山死於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鳴已經在電話里將咱們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況告訴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應該很快就會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這裡等我來自首?」

  「其實我也沒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來,或者說我畏罪潛逃,連夜離開了碾子灣村呢?」

  范澤天的臉繃得緊緊的,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這裡再見到你。」

  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同樣的,你也不可能從我這裡獲得跟這個案子有關的,最新的消息。」

  喬雨萍大感意外:「還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歡叫他老曹,他是咱們法醫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法醫。他有很多學生,現在都已經是法醫界的骨幹了。孔春山命案發生的時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屍檢,是由他的兩個學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學生在孔春山身上發現了一些疑點,自己拿不定主意,於是向老曹請教,最後老曹從學生的疑點中,發現了更大的疑點。他覺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學生在屍檢過程中遺漏了什麼,於是連夜趕回法醫中心,親自動手給孔春山再次屍檢。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以前咱們都沒有掌握的情況。」

  「什麼情況?」

  問這句話時,喬雨萍竟然有些緊張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老曹說,他檢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壓性心臟病,如果情緒過分激動,或者做太過劇烈的運動,很容易導致心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從孔春山頭上被磚頭砸出的傷口判斷,雖然傷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並不是很大。他懷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磚頭砸中之前,就已經因為血壓驟升,導致心臟病發而突然死亡。當然目前來說,他僅僅是有此懷疑,是否真是這樣,還要等他明天對孔春山的屍體進行詳細的病理剖檢……」

  喬雨萍聽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捂著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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