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兇手

2024-08-22 09:45:30 作者: 岳勇
  1

  紅隆養豬場坐落在青陽市東郊,周圍原本住著幾戶人家,後來因忍受不了那難聞的臭味,都陸續搬走了,於是這方圓十餘里之內,就只剩下了這個臭氣熏天的養豬場。

  養豬場後面是一條二級公路,除了偶爾有幾輛汽車呼嘯而過,這一片荒郊野地就再難見到幾個人影。

  這天早上,飼養員阿軍像往常一樣,用一輛斗車推著飼料去餵豬。他用一個大鐵瓢,舀著斗車裡的飼料,沿著豬圈外面的食槽,一溜倒過去。

  豬圈裡的豬,大多都還在睡懶覺,聽到他的召喚聲,都哼哼唧唧爬起來,爭先恐後地跑到食槽邊搶食。

  豬圈裡頓時熱鬧起來。

  當阿軍走到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豬圈時,卻發現裡面的豬對他的召喚完全沒有反應,都湊在牆腳里,埋頭啃咬著什麼。他在食槽里倒滿飼料,也沒有一頭豬過來看一下。

  阿軍覺得有些奇怪,順手拿起一根竹竿將那幾頭豬趕開,原來這群傢伙正湊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啃著半截木頭。

  他用竹竿挑了一下那根木頭,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木頭,而是一條手臂,人的手臂。也不知道被這一群豬啃了多久,早已是血肉模糊,有的地方,連白森森的骨頭都露出來了。

  「媽呀!」阿軍一聲驚叫,嚇得丟掉手裡的竹竿,掉頭就跑。沒跑幾步,正好一頭撞上在養豬場裡巡視的老闆光頭強。

  光頭強一臉不高興地問他:「一大早慌慌張張地幹什麼呢?」

  阿軍哆嗦著說:「老、老闆,豬圈裡有一隻手……」

  「手?」光頭強皺了一下眉頭,「什麼手?」

  「人手,就在後面那個豬圈裡。」

  「你是不是還沒有睡醒啊?豬圈裡怎麼會有這東西?」

  阿軍見老闆不相信他,就有些著急,一跺腳,拉著老闆的胳膊跑到最後一個豬圈前,用手一指:「那不就是嗎?」

  光頭強眯著眼睛瞧瞧,然後又撿起竹竿,在豬圈裡扒了扒,果然發現那真的是一隻人手。

  豬圈的後牆上,貼近地面的地方,留有一個透氣的小窗戶,那條手臂,就是從牆壁外面沿著這個窗口伸進來的。

  光頭強臉都嚇白了,顫聲說:「那手好像是從外面伸進來的,快看看去!」

  兩人從最近的側門跑出去,繞到養豬場後面。

  後面是一條通往省城方向的二級公路,公路與養豬場後牆之間,隔著一片兩三米寬的草地,因為很少有人到這裡來,牆腳下的雜草已經長到了半米多高。

  光頭強找到那個豬圈後窗位置,用竹竿扒開草叢,赫然看見草叢裡躺著一個男人,好像喉嚨處被人割了一刀,脖子上全是血,旁邊的草叢也被染紅一大片。

  因為靠近養豬場後牆,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這人的一隻手臂正好從豬圈小窗里伸了進去。

  光頭強咽了一口口水,大著膽子用竹竿戳一下那個男人,對方完全沒有反應,看來是已經斷氣多時了。

  「啊,死、死人了!不好了,死人了!」阿軍突然扯著嗓子驚慌大叫起來。

  光頭強轉身一竹竿敲在他頭上,喘著粗氣道:「鬼叫什麼,趕緊打電話報警啊!」

  阿軍這才如夢方醒,一邊摸著頭,一邊趕緊掏出手機撥打110報警電話。

  接到報警,最先趕到案發現場的,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他們到現場看了一下,覺得情況比想像中的嚴重,就一邊拉起警戒線封鎖現場,一邊打電話向市局匯報情況。

  因為這裡是郊區,離市中心比較遠,大約二十分鐘後,才聽到警笛鳴響的聲音,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范澤天帶著助手文麗、李鳴和法醫老曹等人,趕到了現場。

  經現場勘察,死者系中年男性,大約35歲左右,身高1.68米,身上穿著灰色牛仔褲和格子襯衣,腳上穿著一雙斷了底的黑色皮鞋,鞋尖有兩點白色印記,後來經過檢驗,發現這是兩滴石灰漿。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鮮血嗆進喉管,最終導致其當場窒息死亡。死者臨死前有過掙扎,無意中把一隻手從養豬場後牆的小窗里伸到了豬圈中,所以報案人今天早上在豬圈裡看到了一隻被豬啃咬得血肉模糊的手。

  范澤天一面查看現場,一面問法醫老曹:「能確定死亡時間嗎?」

  老曹一邊檢查屍體,一邊回答他:「死亡時間,應該是今天凌晨1點至3點之間。還有,」他戴著手套,扒開死者脖子上的傷口看了一下,接著說,「劃開他喉嚨的,不是水果刀或匕首之類的普通刀具,傷口薄如一線,但又深入喉管,應該是一把極薄,而且極其鋒利的利刃。」


  「就像剃鬚刀的刀片,或者美工刀?」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老曹拿起死者那隻沒有被豬咬過的手看一下,忽然「咦」了一聲,又蹲下身,扯起死者雙腳褲管認真檢查,可以看到死者手腕及腳踝處有明顯的紫痕。

  他頭也不抬地說,「死者生前,手腳應該被捆綁過。」

  他拿起放大鏡,仔細辨別了一下那幾道紫色的痕跡後,補充說:「捆綁他手腳的,應該是尼龍繩,你看他腳踝處,還留著兩根藍色的尼龍絲。被捆綁的時間還不短,應該在數小時以上,要不然不會形成如此深的痕跡。」

  范澤天蹲下身看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同意老曹的看法。

  又忙了一陣兒,文麗報告說:「草地上留下的痕跡比較少,暫時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范澤天皺了一下眉頭,說:「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嗎?」

  文麗說:「綜合死者的狀況,及現場血跡來看,這裡應該是第一現場了。」

  「知道死者的身份嗎?」

  文麗搖頭道:「還不知道,死者身上有錢包,裡面有兩三百元現金,無銀行卡,也沒有身份證和手機。所以身份還需要進一步查證。」

  范澤天四下里看看,這個養豬場地處郊外,建在一片荒地上,周圍有幾塊零星的農田和菜地,目光所及,看不到一戶人家。養豬場後面是一條雙車道二級公路,水泥路面上來往的車輛並不多。案發時間在凌晨一點多,這個時候路上的車輛就更少了。現在想要找到案發時的目擊證人,估計不太現實。

  中午時分,現場勘察工作結束後,死者的屍體被法醫車拉到法醫中心進行屍檢。

  回刑偵大隊的路上,李鳴一邊開車,一邊喪氣地說:「這案子有點古怪啊,咱們這麼多人,在現場忙了一上午,居然沒有找到一點兒有用的線索。」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范澤天說:「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線索,命案發生在這裡,本身就已經向我們透露出了一些重要線索。」

  「什麼線索?」

  「這裡離市區較遠,方圓十里之內都沒有住人,兇手和死者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呢?老曹說死者臨死前數小時之內,手腳應該都是被尼龍繩捆住的。兇手總不可能是把他從大老遠的地方扛到這裡,然後一刀割斷他的喉管的吧?」

  文麗在後排座位上點頭說:「嗯,范隊說得有道理,兇手應該是先將死者捆綁之後,用汽車將其載到這裡,然後在養豬場後牆邊將他殺害。這說明兇手肯定有交通工具,很可能是一輛小汽車,而且這種惡性案件,兇手單獨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兇手應該懂駕駛技術,會自己開車。」

  李鳴說:「這倒是一條線索。可是現在的有車一族多了去了,這個範圍太廣了,咱們也沒法一個一個去查啊!」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查兇手,而是要先想辦法查明死者的身份,知道死者是誰了,後面的偵查工作才好展開。」范澤天說,「我看死者手掌里長了不少老繭,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想來應該是一個長期干粗重活兒的人,而且他鞋尖上有兩點白色的石灰漿,所以我猜測,他很可能是哪個建築工地上的民工。」

  文麗點頭說:「行,我馬上沿著這條線索查一查。」

  回到市局,文麗把死者的頭像照片沖洗出來,分發給隊裡的其他同事,然後大家分頭到各處建築工地走訪查找。

  三天時間很快就過去,全市及近郊所有的建築工地都被警方查找了一遍,並沒有人認識死者。

  文麗回來報告的時候,表情很是沮喪。

  李鳴則向范澤天報告說,他到下面各派出所及市局戶政科問過,近段時間報上來的失蹤人口中,沒有與死者身份相似的。

  文麗說:「會不會兇手和死者都是外市人,兇手捆綁死者後將他塞進小車,然後沿著那條二級公路長途奔馳,途經那個養豬場時殺人拋屍,然後又開車離開了?」

  范澤天說:「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沒有確定之前,咱們還得繼續查下去,不能放過任何一點線索。」

  兩名助手點點頭,都盯著他,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范澤天想了一下說:「死者已經死亡三四天了,其家屬並沒有報警尋人,我想死者會不會是獨自一人來咱們青陽市打工的外地人員呢?」

  文麗說:「一般情況下,外來務工人員想要在咱們市內工作和居住,都必須到咱們局戶政科辦理流動人口居住證。但實際上也有很多外地人嫌麻煩,沒有辦過居住證。范隊,你說要不要去戶政科那邊查一下?」


  范澤天說:「行,不管怎麼樣,先去查一下再說。」

  文麗拿著死者的照片來到戶政科,戶政科人少事雜,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一個同事打開電腦,調出兩萬多名外來人口信息登記表,讓她自己找。

  文麗就坐在電腦前,睜大眼睛,一張表格一張表格地往下翻看著。

  登記表格上有姓名、籍貫、出生年月、照片及在本市暫住地址等條目,因為手裡只有死者的面部照片,所以她只能盯著表格上的照片,一張一張地仔細辨認。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對著電腦看了大半天時間,眼睛都快看花了,居然真的在電腦里看到了一張與死者高度相似的大頭照。她眼前一亮,湊近電腦顯示屏仔細比對,最後確定,死者就是照片上的這個人。

  再一看此人的登記資料,姓名馬旺財,今年32歲,戶籍地在湖南省婁底市,未婚,暫住地址為青陽市太平坊大道劉石巷113號。文麗頓時振奮起來,把這張登記表列印了一份,拿給隊長看。

  范澤天拿起死者的照片,與表格上的頭像認真比對,確定兩張照片上是同一個人之後,立即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道:「太好了,你通知李鳴,咱們馬上去劉石巷看看。」

  警車從青龍咀菜市場旁邊開進劉石巷不遠,因為巷子越來越窄,就沒法再往前開了。

  范澤天只好帶著兩名助手跳下車,沿著窄窄的巷子一邊向前步行,一邊尋找警方要找的那個門牌號。

  劉石巷113號是一幢舊磚房,門口堆著一大堆生活垃圾,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臭味。

  范澤天第一眼看到這房子,就覺得這房子挺大的,應該超過120平方米了。

  大門是開著的,他和文麗、李鳴走進去才發現,裡面已經被分隔成了十來個小單間,看來房東為了多賺點租金,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啊!

  三個人正在大門口站著,裡面的一扇房門忽然打開,一個穿著吊帶睡衣露出半邊雪白胸脯的年輕女子趿著拖鞋,手裡提著一袋垃圾走了出來。

  看見三個穿著制服的警察站在門口,年輕女子嚇了一跳,手裡的垃圾也掉到了地上。

  范澤天透過門縫往她屋裡瞄了一眼,裡面擺著一張木床,一個光著身子的黑瘦老頭兒正坐在床邊往身上套衣服。

  他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眼下查案要緊,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的樣子,掏出死者馬旺財的照片,問那女子:「你認識這個人嗎?」

  年輕女子見他們並不是來掃黃的,這才鬆口氣,低頭看一眼照片說:「認識啊,他叫馬旺財,就住在我隔壁。」

  文麗追問了一句:「你看清楚,真的確定是他?」

  女人又看了照片一眼,說:「錯不了,就是他,他還欠著我兩次的錢呢……」話至此處,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閉上嘴巴,不安地看著三個警察。

  范澤天往她旁邊的那個房間看了一下,房門是鎖著的,門邊的牆壁上有一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戶,往裡一瞧,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問那年輕女子:「你最後一次見到馬旺財,是什麼時候?」

  女人想了一下,說:「好像是四五天前吧,具體時間記不清了。」

  她看著三個警察,忽然想到了什麼,問,「是不是他出什麼事了?」

  「四天前,也就是5月19日凌晨,他被人殺死了。」年輕女人「啊」的一聲,臉色就變了。

  范澤天問:「他住在這裡,平時有沒有跟什麼人結過仇?」

  女人搖頭說:「這個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范澤天見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就指指馬旺財的房門說:「這門鎖,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有鑰匙?」

  「房東應該有吧。」

  「房東電話是多少?」

  女人快速地說了一串手機號,然後垃圾也不扔了,撿起來提進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范澤天撥打了那個電話號碼,房東很快就趕了過來。

  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矮胖老頭兒,嘴角帶著笑紋,看起來挺和氣。

  范澤天指著那個房間問他:「馬旺財是不是住在這裡?」

  房東老頭兒點頭說:「是的。」

  范澤天問:「這裡房間的鑰匙,你應該都有吧?」


  老頭兒點頭。

  范澤天說:「你把馬旺財的房門打開,我們要進去看看。」

  房東老頭兒從褲腰帶上解下一大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把,把那個房間的門打開。

  范澤天他們走進去,屋裡光線很暗,房東老頭兒在牆上摸索幾下,打開了電燈。

  那是一間只有十來平方米的小房間,小窗下擺著一張單人床,床單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大半年沒有洗過。

  床底下擺著兩隻紙箱,裡面裝著幾件衣服和兩雙鞋子,除此之外,屋裡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文麗和李鳴在屋裡搜尋一遍,然後衝著隊長搖搖頭,表示毫無發現。

  走出房門時,范澤天問房東:「馬旺財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房東想一下說:「應該有三四年了吧。」

  范澤天問:「你最近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房東說:「兩個月以前。我這裡的房租是兩個月收一次。除了來收房租,平時我很少來這裡,所以我對他這個人也不是很熟悉,只要他能準時交房租就行了,其他事我也無權過問。」他雖然不知道警方找馬旺財幹什麼,但估計肯定是他在外面做了壞事,所以沒等警察發問,就先把自己撇乾淨了。

  范澤天換了個話題,問他:「那你知道馬旺財在什麼地方上班嗎?」

  「他好像沒有什么正式工作,一直都在打零工。」

  「打零工?」

  「對,就是站在街邊舉個牌子攬活兒乾的雜工。誰需要找人幹活兒,沖他招招手,他就跟你走了。」

  房東老頭兒揉一下額頭,想了一下說,「哦,對了,我有兩次都看見馬旺財和一幫民工坐在青龍咀菜市場門口的水泥台階上等活兒干,估計那裡就是他的大本營了。如果你們需要找他,可以去那裡看看。」

  「他已經死了,幾天前,他被人殺死在一個養豬場後面。」離開的時候,范澤天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房東。

  房東嚇得一哆嗦,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2

  從劉石巷出來,向左拐,就到了青龍咀菜市場。

  菜市場很大,周圍小半個城區的人都跑到這裡來買菜,大門口人進人出,十分熱鬧。

  像所有的菜市場一樣,這裡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爛菜葉與雞魚肉混合的腥臭味,老遠就熏得人直皺眉頭。

  菜市場門口,有一道兩三米寬的水泥台階。范澤天走過去時,看見台階上聚集著十多個皮膚黧黑、衣著樸素的漢子,年輕的才二十出頭年紀,年長的已經頭髮花白,估計已有五十多歲。有的坐在一邊獨自抽菸,有的坐在一起罵娘扯淡,還有的把衣服脫了系在腰間,光著膀子坐在一堆玩撲克。

  從說話的口音上判斷,這些人應該是來自五湖四海。

  一輛摩托車從街上駛過來,車主朝一個正在抽菸的小伙子指了一下,說:「我那裡缺一個搬磚的,150元一天,干不干?」

  那小伙子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扔:「干!」說完跳上摩托車,就跟那車主走了。

  可能是范澤天三人身上的警服太扎眼,他們剛走到台階邊,那幫民工就「呼啦」一下,全都站起來,帶著一臉既警惕又惶惑的表情直盯著這三個警察。

  范澤天有點後悔,如果不是走得匆忙,自己應該換了便裝出來才對。他咧嘴一笑,掏出一盒煙,朝台階上的民工每人甩了一根,說:「我們最近在查一個案子,想找大伙兒打聽點消息。」

  那幫民工一聽,不是來找自己麻煩的,就鬆了口氣。

  文麗拿出馬旺財的照片,讓他們看了,然後問:「照片上的這個人,你們認識嗎?」

  「認識啊,這不是馬旺財這小子嗎?」

  民工們圍過來看了照片,七嘴八舌地說開了,「他跟我們一樣,每天都到這裡攬活兒干。不過這幾天,好像沒有看到這傢伙了,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娶媳婦兒去了。」說到最後一句,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已經死了,」李鳴說,「是被人殺死的。」

  「啊,他死了?」所有在場的民工都嚇了一跳,靜了半晌,才有人問,「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天前。」

  民工們聽了這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同時閉上嘴巴,誰都不敢再說話,估計是怕在警察面前說錯什麼話,惹禍上身。


  范澤天一屁股坐在髒兮兮的台階上,點燃一根煙,一邊抽著一邊問身邊一個年輕小伙子:「這個馬旺財,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小伙子謹慎地說:「跟我們也都差不多吧,家裡窮,沒活兒干,就跑到這裡打零工,靠做苦力掙點辛苦錢。不過他這人喜歡打牌,賭癮比較大,掙了一點錢,也都輸得差不多了,至今也沒找上個媳婦兒。」

  「聽說他到這邊打零工已經有三四年時間了,」范澤天問,「平時他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或者說,有沒有什麼仇人?」

  小伙子一聽這話,臉上現出為難的表情,低下頭去,悶聲不響地抽起煙來。旁邊的幾個民工相互望一眼,也都不再出聲。

  范澤天看出了端倪,就說:「有什麼情況,你們儘管說出來,警方會為你們保密的,除了現在在場的人,沒有其他人會知道你們向警方反映的情況。」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用手撓了一下頭說:「其實也沒什麼保密不保密的,他跟阿強關係不好,這個事我們這兒的人都知道。」他告訴警方,阿強本名叫於強,跟馬旺財算是老鄉,來自湖南邵陽。兩人關係原本不錯,後來兩人一起打牌,馬旺財輸給於強八百多塊錢。馬旺財說於強是使詐才贏牌的,不肯給錢。於強很惱火,兩人就在這裡幹了一架,馬旺財把於強的鼻子打出了血。於強放出狠話,揚言不弄死馬旺財老子就不是人。

  范澤天問:「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老頭兒想了一下說:「大概是一個月以前吧。從這以後,他倆就成了仇人,再也沒有一起打過牌,也沒有再說過話。還有,有一次我看見於強在衣服里別了一把水果刀,沒活兒乾的時候,就蹲在牆邊磨刀,那把刀已經被他磨得很鋒利了。」

  「這麼說來,這個於強,倒是很讓人懷疑了。」范澤天皺起了眉頭。

  老頭兒看看他,又看看身邊的幾個同伴,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地說:「其實剛才一聽說馬旺財被人殺死了,大家心裡就知道,肯定是於強這個傢伙乾的。但是於強這個人脾氣暴躁,肩膀上還文著一隻兇惡的老虎,大伙兒都有點兒怕他,所以就算是警察來調查,大家也不敢隨便提到他的名字,主要是怕他以後報復。」

  「那這個於強,現在在哪裡?」

  「他已經回湖南老家去了,好像是十天前的樣子吧,他突然說要回家蓋房子,然後就再也沒有在這裡出現過了。」

  范澤天看看文麗和李鳴,三個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懷疑之色。

  如果這個老頭兒反映的情況是真的,那麼這個於強就很值得懷疑了。很有可能是他對馬旺財動了殺機之後,就謊稱自己要回老家,然後離開眾人的視線,暗中躲起來準備對馬旺財下毒手。直到四天前,他才終於找到了機會。

  「於強會開車嗎?」文麗忽然問了一句。

  「會啊,」老頭兒點頭說,「聽說他以前在家裡開過農用車,有一回我們在一個工地上幹活兒,我還看到他偷偷把工地上一輛皮卡車開去拉磚,不過他沒有駕照。」

  如此一來,於強身上的疑點,就跟警方的推斷非常接近了。他雖然沒有駕照,但是會開車,雖然自己沒有車,但很有可能會偷偷使用別人的車。

  范澤天問那老頭兒:「你有於強的照片嗎?」

  老頭搖頭說:「沒有。「

  范澤天看著台階上的幾個民工大聲問:「你們誰有於強的照片?」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說:「我好像有吧。以前跟他一起打牌的時候,我用手機拍過幾張照片,不知道刪了沒有。」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翻了一下,找到一張一圈人圍在一起打牌的照片,說,「有了。」用手指指其中一個人,「他就是於強。」

  范澤天湊過去一看,他指的是一個年輕人,大約二十七八歲年紀,留著平頭,長臉濃眉,穿著背心,露出胳膊上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文身。

  他問:「還有誰知道這個於強的其他信息嗎?比如說他租住在哪裡,在這裡有沒有親人,或者說具體的戶籍地址?」

  眾人都搖頭說不知道,於強本來有個手機號,但他離開的時候已經停機了,說是回家會換新手機號。

  范澤天只好讓這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把這張照片發給文麗,讓文麗回市局到戶政科再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兒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文麗從戶政科的電腦里查到了這個於強的身份證信息,他是湖南省邵陽市邵東縣人,今年26歲。但他並沒有在青陽市辦理流動人口居住證,所以沒有辦法查到他現在的租住地址。


  文麗把這個情況向范澤天匯報後,范澤天立即向湖南省邵東縣警方發出協查通報。

  下午的時候,有消息反饋回來,說於強18歲高中畢業後就出去打工,期間除了五年前他父親去世時他回過一趟老家外,就再也沒有回去過。近段時間於強也沒有在家鄉出現過。

  既然於強並沒有回家,那他為什麼要對菜市場外面那些同伴說自己回家蓋房子去了呢?他沒有回家,那他又去了哪裡呢?是不是他對別人謊稱自己回老家了,實際上卻並沒有離開青陽市,而是一直在暗中準備對馬旺財實施謀殺呢?5月19日,他終於找到了對付馬旺財的機會,不知道他使用了什麼方法,先是將馬旺財制伏並捆綁起來,把他塞進了一輛偷來的車子裡,然後將他載到荒郊野外,將其殺死。

  這個推理,是文麗提出來的。范澤天也覺得根據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線索來看,這個推理是可以成立的。如此一來,於強身上的殺人嫌疑,就更重了。

  就在范澤天準備對於強展開重點調查的時候,邵東警方又傳來一條消息,他們從於強的母親那裡打聽到,於強確實沒有回家,但他卻在十天前乘坐長途汽車回到了鄰近的新邵縣。他在那裡處了一個女朋友,這次是專程回女朋友家,準備蓋房子結婚的。

  范澤天在電話里追問了一句,能確定他真的是十天前回去的,而且回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新邵縣嗎?

  對方說:「這個我們也不能肯定,我們只是走訪了於強的家人,這個消息是從他家人那裡聽來的。」

  范澤天把這個情況向專案組的幾名組員做了通報。

  李鳴問:「有於強女朋友家在新邵縣的具體地址嗎?」

  范澤天說:「有。」

  李鳴說:「范隊,還是讓我跑一趟新邵縣吧,我想親自去把情況調查清楚。」

  范澤天想了一下,點頭說:「好,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天,李鳴帶著一名同事乘坐長途車,趕到湖南新邵縣,找到了正住在女朋友家的於強。

  據調查,於強確實是於十天前坐車從青陽市回到新邵縣的,而且回來之後,一直在幫女友家蓋新房,並沒有離開過新邵縣。

  聽到馬旺財被殺的消息,於強大吃一驚,看了李鳴一眼,忽然明白警察來找自己的原因了。

  他向警方解釋,自己前段時間,確實因為打牌賭錢的事,跟馬旺財發生過衝突,還說過要弄死馬旺財之類的狠話。不過這都是一時氣話,事情一過,自己也沒有記在心上了。

  李鳴說:「可是有人看見你跟馬旺財打架之後,身上帶了一把水果刀,而且還在水泥台階上磨刀。」

  於強苦笑一聲說:「你不知道,我從18歲高中畢業後,就出去打工,那時我太老實,總是被人欺侮。後來我明白了『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所以就文了身,對人說話也是粗聲惡語的,把自己弄得兇巴巴的像個混黑社會的。結果從這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侮我了。那天我跟馬旺財打架後,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兒不對勁,我怕他對我下狠手,所以就在身上別了一把刀防身,沒事的時候還故意把刀拿出來磨一磨,為的就是嚇唬嚇唬他,讓他對我心存忌憚,不敢把我怎麼樣。若說叫我真的拿刀去殺人,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經過細緻的調查,李鳴確認於強說的是真話。

  馬旺財是在5月19日凌晨被殺的,而這個時間裡,於強一直待在女朋友家裡,並沒有離開過新邵縣。他沒有作案時間,也有案發時不在場的證明,所以說他是兇手的推斷是不可能成立的。

  離開新邵縣後,李鳴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鄰近的婁底市,這裡是死者馬旺財的老家。

  按照馬旺財身份證上的登記信息,李鳴找到他家裡。他老家在鄉下農村,一間舊磚房早已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破敗不堪。問了幾個鄰居,才知道馬旺財父母早亡,老家已經沒有至親之人,他出去打工之後,已有好多年沒有回過老家。

  李鳴回到青陽市,把調查結果向隊長做了匯報。

  范澤天說:「這麼說來,兇手不可能是於強。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是咱們警方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嫌疑人。既然他身上的嫌疑被排除了,那這個案子又回到了原點,咱們還得繼續查下去。」

  文麗說:「咱們從死者馬旺財的老家查不到任何線索,而在他的租住地,也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咱們對死者的情況了解得太少了,調查起來有點不知道從哪裡下手的感覺。」

  范澤天想了一下說:「咱們還是去青龍咀菜市場吧,也許現在最了解馬旺財的,就是平時聚在一起的那幫民工了。」


  他帶著文麗第二次來到菜市場門口時,因為換上了便裝,看起來已經沒有上次那麼扎眼。

  兩人走上台階,台階上的情況跟上次來時一樣,只是聚集在這裡攬活兒乾的民工,似乎多了幾個。

  范澤天一屁股坐在一群打牌的民工後面,幾個民工回頭看他一眼,沒理他,繼續打牌。過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他一眼,這才記得他就是上次來過的那個警察,急忙把牌扔到地上,抓起地上一把零錢往口袋裡塞。

  范澤天笑笑說:「沒事沒事,你們繼續打牌,我們不是來抓賭的,我只是來打聽點情況。」

  上次那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湊過來問他:「警官,於強抓到了沒有?」

  范澤天說:「我們對他做了詳細調查,最後證實他不是殺死馬旺財的兇手。於強確實在十天前就回他女朋友家蓋房子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到過青陽市。」

  老頭兒說:「如果他不是兇手,那咱們也想不出還有誰會對馬旺財心懷殺機了。」

  「你們最後一次在這裡見到馬旺財,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5月18日下午吧,那天剛好我女兒從老家打電話給我,所以日期我記得比較清楚。」老頭兒說,「當時我們也像現在這樣,正圍在一起打撲克牌,我接了個電話,馬旺財嫌我出牌慢,還罵了我兩句。」

  「後來呢?」

  「後來他的錢輸光了,就坐到一邊抽菸去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沒有接到活兒幹嗎?」

  「好像接到了一個活兒吧。」老頭兒說,「大概是傍晚的時候,我們都準備回去吃晚飯了,忽然有一輛小車停在馬路那邊,司機坐在車裡衝著離小車最近的馬旺財招手。馬旺財跑過去,跟司機說了兩句話,應該是在談價錢之類的,然後他就高興地坐上小車,跟著那個人走了。從這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他了。」

  范澤天皺起了眉頭,這倒是一個以前沒有掌握的情況。

  馬旺財傍晚的時候被人叫去幹活兒,幾個小時後的第二天凌晨,就被殺死在郊外。兇手同樣也是有車一族。那麼,這個叫馬旺財去幹活兒的車主,是不是跟兇手有什麼關聯,或者這個車主就是兇手呢?

  他問那老頭兒:「那是一輛什麼樣的小車,司機長得什麼樣?你記不記得那個車的車牌號?」

  老頭兒回憶了一下說:「當時我也沒有多留意,只記得那好像是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司機好像是一個女人,車牌號嘛,這個實在不記得了。」

  「那輛車當時停在什麼位置?」

  老頭兒帶著他橫過馬路,在一個路燈下站定,說:「大概就是在這個位置吧。」

  范澤天站在路燈邊,往四周看了看,這個位置的對面,是菜市場,後面則靠近一家超市。

  他走到超市門口,看到超市的房檐下,有一點紅光閃動,仔細一瞧,原來是一個監控攝像頭。他走進超市,找到裡面的保安員,亮明身份後,提出要查看一下5月18日下午超市門口的監控視頻。保安員把他帶進保安室,從電腦里調出他需要的那個時間段的視頻文件。

  范澤天點開視頻看了,因為角度問題,視頻只能拍攝到超市門口半條街道以內的畫面,無法看到街道那邊菜市場門口的情況。5月18日下午5點17分,一輛白色桑塔納停在超市門口,司機從車窗里伸出一隻手,向馬路對面招招手。

  不大一會兒,馬旺財就從馬路對面跑過來,湊到車窗前,跟車主說了幾句話,然後點點頭,打開後面的車門,坐進小車,小車很快就開走了。透過擋風玻璃,可以看到開車的是一個長頭髮的女人,但也只能看到一個大致輪廓,看不清楚具體相貌。

  好在監控探頭拍到了這輛車的車牌號。范澤天拿起筆,迅速地記下了這個車牌號碼。

  回到市局,他很快就查到了這輛白色桑塔納車主的信息。從登記的資料來看,車主是一名女性,名叫吳亞媚,從身份證號碼判斷,她今年已經42歲,家住紅星路81號。

  3

  紅星路在城西,81號是一幢二層舊樓。

  范澤天帶著文麗和李鳴找到這裡時,看見那輛白色桑塔納正停小樓大門前。

  文麗上前按響門鈴,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穿著一條裁剪得體的雪紡長裙,皮膚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她平時注重保養的結果。

  女人一邊打量著他們三人,一邊疑惑地問他們找誰。


  范澤天說:「我們找吳亞媚。」

  那個女人感覺到有點兒意外,說:「我就是。」

  范澤天朝她亮了一下證件說:「我們是公安局的,現在正在調查一個案子,想找你了解一點兒情況。」

  「案子?」吳亞媚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打開大門說,「那你們進來再說吧。」

  范澤天說了聲「謝謝」,走進屋裡,才發現這幢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兒的灰色小樓,裡面的裝潢竟十分豪華,光大廳里那盞歐式水晶吊燈,價錢估計就已經超過三萬元。

  在客廳里坐下之後,文麗拿出馬旺財的照片問她:「你認識這個人嗎?」

  吳亞媚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搖頭說:「看上去有點兒眼熟,但記不起來是誰了。」

  「你再好好想想。」

  「哦,我想起來了,前幾天,我想把屋裡的家具重新擺放一下,就到青龍咀菜市場門口叫了一個民工過來幫忙,他跟我說他叫阿財,這個人,好像就是這個阿財。」

  「對,他叫馬旺財,就是那個民工。」范澤天說,「我們想了解一下,那天他在你家裡幹活兒的經過。」

  「經過啊,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吧。在菜市場門口我跟他談好價錢,然後他就坐我的車來到了我家裡。大約是晚上6點左右開始幹活兒,你看這客廳里的家具,都是阿財重新幫我擺放好的,大約忙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晚上8點半左右才把活兒幹完,本來說好的價錢是一百元,但我看他挺辛苦的,結帳的時候,就多給了他一百元。」

  「他拿了錢就走了嗎?」

  「當然。」吳亞媚顯得有點不高興,瞧了他一眼,「要不然你以為他還做了些什麼?」

  范澤天笑笑說:「你別誤會,我只是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

  離開吳亞媚的家後,范澤天問文麗有什麼想法。

  文麗說:「還記得死者馬旺財鞋尖上的那兩點白色的石灰漿印記嗎?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馬旺財臨死前攬到的最後一件活兒,是幫人家粉飾內牆之類的,現在聽吳亞媚這麼一說,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他攬到的最後一件活兒,是幫一個女人抬家具。」

  「小李,你的想法呢?」范澤天又把目光轉向李鳴。

  李鳴說:「我的想法跟麗姐差不多吧。剛開始的時候,咱們都被馬旺財鞋尖上的兩個白點給誤導了,以為他是哪個建築工地上的民工,結果查了一圈下來,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范澤天說:「馬旺財鞋尖上的兩點石灰,應該是案發前幾天他幹活兒時留下的,雖然誤導過咱們,但我覺得跟眼下的案子關聯不大。」

  「范隊,你的想法是什麼?」文麗忍不住問。

  范澤天看了她一眼,說:「剛才在吳亞媚家裡,起身離開的時候,我故意用膝蓋用力靠了一下坐過的沙發,沙發被我擠得往裡移動了一點點,結果我看到沙髮腳下的白色地板上,有一個明顯放置過沙髮腳的痕跡。這說明了什麼?」

  李鳴說:「這說明沙發放在那裡,絕對不止一天兩天了,應該已經固定擺放在那裡很久了,才會在地板上形成這麼明顯的痕跡。」

  「可是,」文麗搶著道,「吳亞媚不是說,客廳里所有家具的位置,都是剛剛才換過的嗎?難道……」

  「沒錯,她在說謊。」范澤天說,「那天她把馬旺財叫到家裡來,根本就不是要他搬家具。」

  「那是幹什麼?」

  「這個目前我也不知道,但當時馬旺財在吳亞媚家裡,一定做了一些別的事情。要不然當我問吳亞媚,馬旺財是不是拿了錢馬上就走了的時候,她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難道馬旺財的事,真的跟這個女人有關?」

  范澤天說:「這個現在還不能肯定,但至少說明吳亞媚身上疑點很多,值得咱們去查一查。」

  文麗說:「這事就交給我吧。」

  第二天早上,剛一上班,她就把一份列印的吳亞媚的調查資料放到了隊長的辦公桌上。

  資料顯示,吳亞媚並不是本地人,她原籍安徽滁州,二十年前嫁到青陽市。她老公叫蔣敬業,一直在青陽市經營菸酒業,現在已經在青陽及周邊地區開了好幾家連鎖店,在這個小城裡,算得上是有錢人了。他倆有一個兒子,現在正在武漢讀大學。

  范澤天看完資料後問:「有沒有查到她與死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文麗搖頭說:「沒有,她與馬旺財之間,並無交集。」

  范澤天想了一下,問:「有沒有吳亞媚的照片?」

  文麗說:「昨天在她家裡,我用手機偷偷拍了一張。」

  范澤天看了一下,雖然照片是偷拍的,但也還算清晰,就讓她把照片發到自己的手機上,然後帶著手機,再次來到青龍咀菜市場。

  也許大多數人已經攬到了活兒,在菜市場門口等活兒的民工,明顯比上次少多了。

  跟范澤天熟識的那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正坐在台階上盯著街上一位穿超短裙的美女出神。

  范澤天走近去,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一支煙甩給他,問:「警官,那個案子還沒有破啊?」

  「還沒有,但已經有了一些線索。」范澤天接過煙點燃後吸了一口,然後拿出手機,打開吳亞媚的照片問他,「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老頭兒低頭看了一眼,搖頭說:「不認識。她是誰?」

  「就是那天開白色小車找馬旺財去幹活兒的那個女司機。」

  老頭兒「哦」了一聲,又看了一眼照片,說:「還挺漂亮的,就是年紀大了一點。」

  「你以前見過她在這裡請人幹活兒嗎?」

  「沒見過。」

  范澤天又把照片給台階上其他幾名民工看了,大家都搖頭說沒有見過這個女人。范澤天不禁有些失望,抽完那支煙,就起身走了。剛拐過一個彎,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叫他:「警官,警官。」

  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從後面追了上來。

  他記得這個年輕人,正是上次向他提供於強照片的民工。

  「什麼事?」他停住腳步問。

  年輕人追上他,搔搔後腦勺說:「剛才你手機里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其實我見過,但當時人太多,我不好意思說出來。」

  「為什麼?」

  「以前我在另一個地方攬活兒的時候,見過這個女人,她也曾叫我到她家裡幹活兒,說是要我幫她把屋裡的家具重新擺放一下。但實際上,她叫我去她家裡,並不是幹這個活兒。」

  「那是幹什麼?」

  年輕人的臉紅了,猶豫一下才說:「我剛一進她的家門,她就叫我去洗澡,我覺得有點兒奇怪,以為她是嫌我身上不乾淨,怕我弄髒她家的東西,也就照做了。誰知等我洗完澡出來,卻看見她脫光了衣服,正赤身裸體地躺在客廳的大沙發上向我招手。我當時腦袋一熱,人就蒙了。」

  年輕人停頓一下,看看范澤天,接著道:「後來我才聽說,這個女人的老公在外面忙生意,一年難得回家幾次,這女人捺不住寂寞,就背著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找男人。據說她喜歡找我們這些在街頭攬活兒的青壯年民工,一來咱們這種人離家太久,老婆不在身邊,在那方面比較饑渴,容易上鉤,另外咱們是外地人,跟她並不熟悉,事後也不會給她帶來什麼麻煩。」

  范澤天盯著他道:「你確定你遇上的那個女人,就是照片上的這個人嗎?」

  「當然,我能確定。」年輕人點點頭,肯定地說,「她家裡裝修得很豪華,光大廳里那盞吊燈,只怕就要好幾萬塊。」

  范澤天聽了,暗自點頭。這樣一來,從吳亞媚身上發現的一些疑點,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5月18日傍晚,吳亞媚以搬家具為由,把民工馬旺財叫到自己家裡,而實際上她讓馬旺財乾的,是一件與搬家具完全沒有關係的「活兒」。這之後不久,馬旺財便被人殺死在郊外的養豬場後面。從常理上判斷,這兩件事之間不可能沒有關聯。

  「多謝你了,」他拍拍這個年輕民工的肩膀,說,「你提供的線索,對咱們警方來說非常及時,也非常重要。」

  年輕民工紅著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警官,這件事,您能替我保密嗎?我老婆過幾天要來看我,如果她知道我做過這樣的事……」

  「行,我明白,你放心,這件事只有警方內部的人才會知道,我絕不會告訴其他人。」

  范澤天回到市局,把調查到的最新情況跟文麗和李鳴說了。

  李鳴笑了起來,道:「那個富婆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樣子,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愛好。」

  文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很羨慕那些民工啊?要不要范隊下次派給你一個化裝偵查的任務,讓你化裝成在菜市場門口等活兒乾的民工,然後這個女人就開著她的白色桑塔納在街道對面向你招手……」


  范澤天看了兩人一眼,文麗吐吐舌頭,急忙閉上嘴巴。

  范澤天說:「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吳亞媚身上的疑點是越來越多了。咱們下一步的調查工作,應該重點圍繞她展開。」他皺著眉頭在辦公室來回踱了幾步,忽然道,「看來咱們還得去一趟紅星路。」

  三人跳上警車,李鳴坐在駕駛位,開著警車往城西方向駛去。剛拐進紅星路,范澤天就讓他把警車靠邊停下。

  李鳴有點奇怪,說:「吳亞媚不是住在紅星路81號嗎,這還沒有到她家門口呢。」

  范澤天說:「咱們開警車過去,太引人注目了。而且這次來,我還不想直接去找吳亞媚。今天上午咱們已經接觸過她,她已經對我們產生了警覺。在咱們手裡沒有掌握到她與這樁命案有關聯的直接證據之前,最好不要再正面接觸她。」

  「那你的意思是……」

  「先從側面對她進行調查。」

  范澤天帶著兩名助手,沿著紅星路往裡走,來到81號吳亞媚的住處時,那棟二層小樓大門緊閉,門口的那輛白色桑塔納不見了,看來她已經開車出門去了。

  范澤天四下里瞧瞧,看見吳亞媚家對面那間平房的大門打開著,屋裡有一個中年婦女,正把頭埋在一台縫紉機上忙碌著。

  走近一看,發現這間平房的大門邊掛著一塊小木牌,上面寫著「陳嫂專業改衣店」的字樣,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個專門縫補修改衣服的小店。

  三人走進小店,那個中年婦女急忙從縫紉機後面站起來,問:「老闆,是不是要改衣服啊?」

  范澤天說:「不是,我們是公安局的。」他掏出證件,讓對方看了。

  中年婦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三個警察突然找上門來,搓著手,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你叫陳嫂是吧?」文麗說,「你不用緊張,我們是想找你了解一點情況。」

  中年婦女點點頭,說:「是、是,我就是陳嫂。」

  范澤天問:「住在你家對面的鄰居,你熟悉嗎?」

  「你是說亞媚啊?我跟她很熟啊!她喜歡買時裝,有時候不太合身,就拿到我這裡改一改。她老公很有錢,她不用幹活兒,也有花不完的錢。她出手很大方,有時候改一件衣服只要20塊錢,她卻塞給我50元。」

  「她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老公叫蔣敬業,是個做大生意的,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忙生意,平時很少回家,倒是苦了亞媚這個女人了。」陳嫂搖著頭,替對門兒這位女鄰居感到辛酸。

  「你見過她丈夫吧?」

  「見過啊!」

  「最近一次見她丈夫是什麼時候?」

  陳嫂想了一下,說:「最近一次見他,應該是上上個星期五,對,就是上上個星期五,當時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他開著小車回來,但並沒有在家裡待多久,就開車走了。」

  「你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

  「因為那天晚上我女兒從學校回家過周末,在外面看見蔣敬業,還跟他打了招呼,所以我記得清清楚楚。」

  「上上周五?」文麗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日曆表,忽然「呀」的一聲叫起來。

  范澤天瞧她一眼,問:「怎麼了?」

  文麗說:「今天是星期一,上上周五,正是5月18日。」

  「真的?」

  范澤天一把奪過她的手機,仔細看了上面的日曆,上上個星期五,確實是5月18日。

  那天吳亞媚把馬旺財叫到家裡「幹活兒」,馬旺財6點左右來到她家裡,直到晚上8點半才離開。而就在這天晚上7點多的時候,吳亞媚的丈夫回來了。

  蔣敬業回到家裡,看見妻子正跟別的男人在家裡鬼混,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了。

  他問陳嫂:「那天晚上,蔣敬業回來,大概待了多長時間?」

  「這個我可記不太清楚了,總之不是很長時間,也許還不到二十分鐘吧。」

  「他回家後,你有沒有聽到他們家傳出吵架,或者摔打東西的聲音?」

  「好像沒有聽到啊!」陳嫂想了一下,又不太肯定地搖搖頭說,「我們兩家隔著一條馬路,真要有點什麼聲音,我也不一定聽得到。」

  4


  從陳嫂家裡出來,回到警車裡,文麗和李鳴都有點興奮。

  「范隊,咱們趕緊去抓人吧!」文麗大聲道。

  「抓人?」范澤天瞧了她一眼,問,「抓誰?」

  「當然是吳亞媚的丈夫蔣敬業啊!」

  「為什麼要抓他?」

  「很簡單,他就是殺死馬旺財的兇手。」文麗見隊長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有點著急,坐到隊長身邊,信心滿滿地把自己的推理說了出來,「5月18日晚上7點,蔣敬業偶然回家,發現老婆在家裡偷漢子,不但跟吳亞媚吵了一架,而且還動手把馬旺財捆綁起來,扔進後備廂,然後把車開到郊外,把他給殺了。」

  「你這個推斷,至少有兩個漏洞。」范澤天想了一下說,「第一,蔣敬業如果在家裡跟他老婆吵架,一街之隔的陳嫂不可能完全聽不到一丁點響動。第二,如果他當場就將馬旺財捆綁起來,然後將他扔進自己的後備廂,我問你,他的車是停在哪裡的?陳嫂說就停在他家大門口,那個位置就在大街邊上,他捆著一個人並且把他裝進車,不可能不被別人瞧見。再說他離開家的時候,陳嫂也看見了,他是一個人出門離開的。」

  「我看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李鳴也說出了自己的推理,「蔣敬業回到家,看見老婆在家裡偷漢子,他雖然憤怒至極,但還是沉住了氣,並沒有當場發作,甚至沒有驚動這對在屋裡鬼混的男女,就悄悄退出門,假裝開車離去,實際上卻躲藏在附近,暗中觀察著家中動靜。晚上8點多,馬旺財離去的時候,他一路尾隨至看不到其他行人的偏僻之處,突然下手將馬旺財制伏,並用尼龍繩將其捆綁後塞進車裡,然後開著車在城裡兜了一大圈,確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動之後,才在凌晨時分把車開到郊外,將馬旺財殺死在紅隆養豬場後面。」

  「嗯,這個推理還算比較靠譜。」范澤天點點頭說。

  難得被隊長表揚一次,李鳴看看文麗,臉上現出得意的神情。

  范澤天說:「從咱們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吳亞媚的丈夫確實有重大做案嫌疑,至少他有充分的殺人動機。通常情況下,一個男人被老婆戴了綠帽子,都會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來。」

  回到刑偵大隊,文麗和李鳴立即對蔣敬業展開了調查。

  今年45歲的蔣敬業是青陽本地人,靠販賣走私菸起家,賺到了些錢後,就開了一家菸酒商行,開始做正經生意。如今,他名下有一家菸酒銷售公司和五家分店。他的菸酒銷售公司開在青陽市最繁華的街道——香港城商業步行街。據說他是個工作狂人,平時都住在公司里,極少回家。

  范澤天看完蔣敬業的資料後,猛地一拍桌子:「走,咱們一起去會會這個蔣老闆。」

  蔣敬業的「敬業菸酒銷售公司」是一幢五層高的大樓,隔著好幾條街就能看見樓頂上那八個霸氣的招牌大字。

  李鳴把警車開到這家菸酒公司樓下時,已經是這天的下午4點多了。范澤天帶著兩名助手走進大樓,一位漂亮的前台服務小姐立即站起來笑臉相迎。

  范澤天說:「我們找蔣敬業。」

  前台小姐說:「請問你們跟董事長有預約嗎?如果沒有預約的話,那非常抱歉,你們不能……」

  范澤天朝她亮了一下警察證,嚴肅地道:「你只要告訴我們他在哪裡辦公就行了,我們自己上去找他。」

  前台小姐猶豫一下,說:「董事長的辦公室在最頂層。」

  范澤天三人乘坐電梯上到五樓,找到董事長辦公室,敲了敲門,屋裡有個聲音說:「進來。」

  范澤天推門進去,一個身著唐裝、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用一種冷漠而傲慢的目光迎接著他們。

  「你就是蔣敬業?」進屋後,范澤天問。

  對方哈哈一笑,道:「是。三位警官找我是什麼事?」

  看來樓下的前台小姐已經搶先打電話把三個警察找上門的事告訴他了。

  他見到警察,神色間倒也並不顯得慌張。

  范澤天一看就知道對方是見慣了風浪的老江湖,當下也不跟他兜圈子,拿出馬旺財的照片問他:「這個人,你認識嗎?」

  蔣敬業低頭看了一眼,搖頭說:「不認識,沒有見過。」

  文麗從隊長手裡接過照片,往蔣敬業跟前推了推:「你先看清楚了再說。」

  蔣敬業說:「我真的不認識他。怎麼,這個人有什麼問題嗎?」


  「5月19日凌晨,這個人被人殺死在紅隆養豬場後面。」范澤天說這句話的時候,兩眼直視對方。

  蔣敬業怔了一下,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這個人叫馬旺財,是一名外地民工。5月18日晚上,他被你妻子吳亞媚以搬家具為由叫到家裡,最終卻被你老婆引誘,兩人做出了苟且之事。而就在他們行事的過程中,恰好被你回家撞見。你不要告訴我當天晚上你回到家裡什麼也沒有看到。」

  蔣敬業額角的青筋突然跳動起來,盯著這位警察怒聲道:「我看見了,我當然看見了,用不著你提醒我,我什麼都看見了……但是,我當時並沒有驚動他們,很快就悄悄退出來,開車離開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外面忙生意,冷落了亞媚,就算她做出對不起我的事,那也是我錯。所以遇上這樣的事,我並沒有大發雷霆,而是選擇了默默忍受。當時我只是看見她跟一個男人赤身裸體在沙發上翻滾,並沒有看清那個男人長得什麼樣,所以就算你們現在拿著他的照片來問我,我對這個男人也是完全沒有印象。」

  「不,你說謊!」李鳴逼近一步,盯著他大聲道,「當時你確實很快就悄悄從家裡離開了,但是你並沒有走遠,而是一直躲在附近暗中觀察,等這個男人離開你家的時候,你一路尾隨著他,最終將其打暈後捆綁起來,用你的小車把他拉到郊外,然後把他殺死了。」

  「什麼?你們來找我,是因為這傢伙死了,而你們警方懷疑那個殺人兇手就是我?」蔣敬業愣住了。

  「要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來找你?」范澤天盯著他問。

  蔣敬業看看他,又看看文麗和李鳴,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我以為這傢伙死了,他家裡人聽說他跟我老婆有點關係,所以就想通過你們警方到我這裡訛詐點錢財。」他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蹺起了二郎腿,「我聽說出了這樣的狀況,有時候被人訛詐幾百萬都是常有的事。既然不是錢的事,那就好辦了。」他拍拍額頭,一副慶幸的樣子。

  文麗瞧了他一眼,冷聲道:「看起來你好像只擔心有人訛詐你的錢財,卻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成為殺人兇手啊!」

  蔣敬業道:「我知道自己沒有殺人,而且我也沒有必要殺人,所以我根本不用擔心這一點。」

  「但是在我看來,你卻有充分的殺人動機。」范澤天敲著他的辦公桌,加重語氣道。

  「就因為我老婆跟這個男人有一腿,所以我就有了殺人動機?」蔣敬業把身子靠在大班椅上,隔著辦公桌與范澤天對視著,「如果你真是這樣想,那你們警方的辦案邏輯,未免就太簡單了。天底下被老婆戴上綠帽子的男人多了去了,難道這些人都有殺人嫌疑?」

  「對不起,如果站在警察的角度考慮問題,還真是這麼回事。一個男人被人戴了綠帽,而那個給他戴綠帽子的第三者突然被殺,那麼這個男人肯定會被列為頭號嫌疑人。」

  蔣敬業盯著范澤天足足看了三分鐘,最後終於低下頭,嘆口氣道:「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對你們實話實說吧。」

  文麗道:「你早就該說實話了。」

  蔣敬業有點沮喪地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必要向你們隱瞞什麼了,其實我跟我老婆吳亞媚的夫妻關係早就已經破裂,我們幾年前就已經開始分居了,只是為了不讓孩子傷心,所以一直在表面上維持著夫妻關係,沒有正式離婚。我們約定,她可以在外面找男人,我也可以在外面找女人,互不干涉,但是孩子放假回家的時候,我得回去陪他們,夫妻間再怎麼有問題,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

  「你說的是真的?」范澤天和他的兩名助手都愣住了。

  「當然是真的。」蔣敬業低頭從抽屜里拿出一張A4紙遞給他,「這是我跟吳亞媚簽訂的互不干涉的分居合同,不信你們自己拿去看。」

  范澤天接過那張紙快速地瀏覽了一下,還真是一份列印的《夫妻分居協議書》,後面除了有蔣敬業和吳亞媚的簽名,還有他倆按下的手印。

  「其實這些年,她帶男人回家,我並不是不知道。我自己當然也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比如說你們剛才在樓下看到的那個前台服務小姐,年輕吧?漂亮吧?她就是我的女人之一。」蔣敬業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裡,但並沒有立即點燃,「5月18日那天晚上,我回了一趟家,主要是想回家拿點東西。當時我確實看見吳亞媚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但因為有約在先,這些已經跟我無關,所以我到自己的書房裡拿了東西就走了。吳亞媚其實也知道我回家了,但她根本沒有多看我一眼。」

  他掏出打火機把煙點燃,吐了一口煙圈,淡淡地看了三個警察一眼,接著說:「我說的這些絕對都是實情,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調查。」


  范澤天說:「你放心,這些情況警方會一一調查核實的。」

  「這就對了嘛。」蔣敬業站起身,用夾著香菸的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看我現在,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日子過得風流快活。你說我會因為家裡那個黃臉婆跟別人通姦,而去冒險殺人嗎?其實只要用腦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絕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范澤天沉著臉道:「多謝蔣老闆配合我們的調查,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回答。」

  「什麼問題?」

  「5月19日凌晨1點至3點之間,你在哪裡?」

  蔣敬業想了一下說:「5月18日晚上,我從家裡出來後,約了一個客戶在『長江三號』上面談生意。談完生意後,我們並沒有上岸,一直在船上打麻將,打了一個通宵,直到第二天,也就是5月19日早上8點多,我才離開。」

  他說的「長江三號」是一艘豪華遊船,白天停泊在北門口碼頭,一到晚上,就載著登船的客人,在長江上來往穿梭。據說船上消費很高,能夠登船玩樂的全是有錢人。

  范澤天說:「請把你那個客戶的姓名及電話號碼告訴我,我們必須找他核實一下。」

  「沒問題,我完全配合警方的調查。」蔣敬業哈哈一笑,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我那位客戶的名片,你們儘管去調查。」

  5

  第二天,文麗和李鳴帶著幾名同事,對蔣敬業提供的情況展開了周密細緻的調查,結果證實他所說的話基本屬實。蔣敬業跟他妻子吳亞媚確已感情破裂分居多年,現在兩人基本處於互不關心、互不干涉的狀態。而案發之時,蔣敬業確實在「長江三號」上面打麻將。「長江三號」當晚並沒有靠岸。所以蔣敬業既沒有充分的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時間。

  「這麼說來,」聽兩名助手匯報完情況,范澤天皺起眉頭說,「蔣敬業確實不是殺死馬旺財的兇手了。」

  「范隊,」文麗看了隊長一眼,遲疑著說,「其實我覺得如果蔣敬業真的想殺馬旺財,不一定非得要自己親自動手,買兇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都已經說了前提必須是他真的想殺馬旺財,從現在的調查結果來看,你覺得他對馬旺財有殺意嗎?」

  文麗搖頭道:「完全沒有。」

  范澤天說:「這就對了,所以我才說蔣敬業不是兇手。」

  蔣敬業做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之後,警方調整偵查方向,圍繞馬旺財之死又連續調查了好幾天,但案情並沒有半點進展。范澤天也不禁感到頭疼起來。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刑事案件,死者馬旺財作為一名外來打工者,在青陽市的人際關係並不複雜,案子查起來應該不太困難。可是現在馬旺財已經死了半個多月,案子卻仍然沒有半點眉目。看來這個案子,還真不像他當初預想的那麼簡單啊!

  這天早上,范澤天正和文麗、李鳴等幾名專案組成員在辦公室討論案情,忽然,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文麗起身接聽,電話是從110報警中心轉過來的,說是有人在長嶺路拐彎處的陰溝里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轄區派出所民警已經先行趕到現場查看,說是可能涉及非正常死亡,請刑偵大隊派人過去看看。

  范澤天苦笑起來:「馬旺財的案子還沒破,這裡又來了一樁。走,通知其他人,咱們馬上去現場。」

  幾輛警車呼嘯著開往長嶺路。

  長嶺路是最近才修築的一條連接新城區與舊城區的主幹道,雙向四車道,因為剛剛竣工不久,道路兩邊還是荒蕪一片,連綠化帶都沒有弄好。路邊的下水道還沒有蓋上蓋子,幾場大雨下來,就變成了一條污水橫流的臭水溝。

  來到案發現場,范澤天跳下警車,公路邊已經拉起警戒線。他從警戒線下鑽進去,看見路基下的小溝里躺著一個中年婦女。

  小溝內積水約有一尺多深,女人的身體扭曲著,一半浸泡在水中,另一半則斜靠在岸邊的建築垃圾上。

  他問現場執勤的轄區派出所民警:「說說,什麼情況?」

  民警回答,有一個女清潔工負責打掃這一段路的衛生,今天早上9點多的時候,她到路基下撿垃圾時,看見臭水溝里躺著一個女人。剛開始的時候,她以為是有人喝醉酒不慎失足跌倒在水溝里,所以特意跑下來查看了一番,最後才確認這個女人已經死了。她慌忙用自己的手機報警。他們派出所離事發地點最近,所以接到報警後他帶著另一名同事最先趕過來,兩人看了現場,覺得這很可能是一個非正常死亡的案子,所以立即在這裡拉起警戒線,並且打電話向市局匯報情況……


  范澤天拍拍他的肩膀說:「做得好,要不然這麼多看熱鬧的群眾圍上來,你踩一腳我踏一腳,這現場就沒法看了。」

  法醫老曹跳進臭水溝,用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翻動屍體,一邊查看著,一邊對身旁的女助手小聲說著什麼。

  女助手一邊點頭,一邊把他的話記錄下來。

  范澤天舉目四望,這裡正處在新舊城區交界的地方,公路兩邊是大片被房地產商圍起來等待開發的荒地,四周看不到一戶人家。除了公路上汽車呼嘯而過時發出的刺耳噪聲,就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法醫老曹細緻地檢查完屍體,在女助手遞過來的驗屍報告上簽了字,然後脫下手套,把一隻手伸向范澤天。

  范澤天伸手拉了他一把,老曹就從臭水溝里跳了上來。

  范澤天問:「有什麼發現嗎?」

  老曹說:「死者為女性,年齡大約在42歲至45歲之間,她是被人勒死的,兇器應該是皮帶之類的東西。還有,她手腕和腳踝處有青紫的痕跡,應該是臨死前曾被人用繩索捆綁過。」

  「死亡時間?」

  「應該是在昨天夜裡11點至今天凌晨1點之間。」

  「你覺得這個案子的兇手,跟上次在養豬場後面殺死馬旺財的,是同一個人嗎?」

  老曹笑了,說:「我不下判斷,我只負責向警方提供法醫學上的證據。馬旺財是被一種極薄而且極其鋒利的刀片割喉而死,而這個女人,是被人用皮帶勒死的,從作案手法上來看,差別還是挺大的。」

  范澤天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略略鬆了口氣。

  他來到現場之後,第一感覺就是,這裡跟馬旺財被殺的地點有點相似,都在偏僻的郊區,都在人車稀少的公路邊,而且被害人臨死之前,都被人捆綁過手腳。他以為這回遇上了令人頭痛的連環殺人案。但聽了老曹的分析,從作案手法上就已經能看出,這兩個案子之間應該沒有什麼關聯。

  「范隊,你過來看看。」文麗站在臭水溝里,抬頭沖隊長喊了一聲。

  范澤天蹲在小溝邊問:「有什麼情況?」

  文麗說:「我剛才搜了被害人的身,跟馬旺財一樣,她身上也沒有手機,不知道是沒有手機,還是被兇手拿走了。不過我從她的錢包里發現了這個。」她遞過來一個綠皮小本。

  范澤天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個《家政服務員上崗證》。翻開,裡面貼著死者的照片,照片下面寫著持證人姓名,叫「容彩」。再看後面的蓋章,發證的是青陽市怡家家政公司。

  「怡家家政公司?」他皺起眉頭,舉著那個上崗證問,「有誰知道這家公司嗎?」

  「好像在解放大道那邊吧,」一個正在給屍體拍照的刑警頭也不回地說,「我上班的時候要經過那條街,好像在那裡見過這家公司,有兩扇很大的藍色玻璃門,看上去挺氣派的。」

  「好的,文麗,你跟我去這家家政公司看看,不管怎樣,先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再說。李鳴,現場這裡就交給你了。」

  范澤天發動警車,文麗一個箭步跳了上來。

  二十分鐘後,警車開進了解放大道。范澤天一邊放慢車速,一邊睜大眼睛在街道兩邊尋找著。

  沒走多遠,文麗果然看見前面街邊有兩扇氣派的藍色玻璃大門,趕緊用手指了一下。

  范澤天把警車開過去,看了玻璃大門上懸掛的招牌,正是他們要找的「怡家家政公司」。

  兩人推開玻璃大門走進去,找到了這家家政公司的總經理。

  總經理是個姓張的中年男人,身體消瘦,但說話語速很快,精神氣很足,而且喜歡打手勢,一看就知道是曾經幹過「培訓導師」之類職業的人。

  范澤天向他亮出警察證,張總經理說話就忽然變得有點口吃起來。

  范澤天掏出那個上崗證,遞給他後問他:「張總,我想問一下,這個上崗證,是你們公司核發的嗎?」

  張總經理接過上崗證只看一下綠色封皮,就點頭說:「是的,這個證是咱們公司發給家政服務員的。」他看了兩個警察一眼,又補充說:「在咱們青陽市,目前還沒有對家政服務從業人員統一考核和頒證的機構,所以咱們公司只能自己對員工進行培訓和考試,經考核合格的,都會頒發這個上崗證。怎麼,這個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證,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范澤天說,「我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這名持證人的情況。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張總經理翻開上崗證,先看一下照片,又看了一下名字,皺起眉頭說:「容彩?好像有點兒印象,但具體記不太清楚了,咱們公司一共管理著兩百多名家政服務員,所以我也沒有辦法記得每一個人的情況。」

  他打開電腦,在電腦里查了一下,然後說:「這個容彩,確實是咱們公司培訓出來的家政服務員。她是湖南益陽人,今年45歲,7年前就已經在咱們這裡考到上崗證了。她拿到證後,一直在一戶姓姜的公務員家裡做保姆,幫人家帶孩子。看起來應該幹得不錯,7年來一直沒有換過僱主。」

  「她平時會回公司這邊嗎?」

  「應該很少回來。」張總經理揚了揚手裡的上崗證說,「這個證一般兩年一換,除了換證的時候回來過,在我的印象中,這個員工平時好像很少到公司里來,所以公司對她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她、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張總經理小心地問。

  文麗說:「她死了。今天早上有人發現她死在路邊一條臭水溝里,是被人勒死的。」

  「什麼,怎麼會這樣?」張總經理嚇了一跳,喝了口水,很快就反應過來,生怕這事跟公司扯上關係,忙說,「我對她的情況,也只了解這麼多了。我覺得你們應該去問問她的僱主,也許……」

  范澤天說:「那好吧,請你把她僱主的資料告訴我們,我們會去調查的。」

  張總經理在電腦里看了一下,說:「她的僱主姓姜,叫姜昊明,家住名雅苑8幢304房。」

  名雅苑坐落在中心城區,交通便利,風景也不錯,裡面的住戶大多是收入較高的公務員,或者是做生意賺了大錢的商人。在青陽城裡,名雅苑也算得上是個高檔小區了。

  范澤天和文麗來到名雅苑,時間已是中午。按照那個張總經理提供的地址,他們找到小區內8幢304房,然後按響門鈴。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看上去顯得文質彬彬的樣子。對方隔著防盜門疑惑地打量著他們,警惕地問:「你們找誰?」

  文麗出示證件後說:「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來找姜昊明先生。」

  那個男人怔了一下,看著她道:「我就是,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請問您認識容彩吧?」

  「容彩?」姜昊明臉上神情微變,急忙點頭說,「認識啊,她是我們家保姆。她出了什麼事嗎?」

  文麗見他警惕性非常高,自始至終都隔著防盜門跟自己說話,並沒有打開門讓他們二人進去的意思,就直接說:「今天早上,有人在公路邊的小水溝里發現了容彩,她已經死了。」

  「什、什麼?她死了?是自殺嗎?」

  「不,她是被人勒死的。」

  姜昊明大吃一驚,左右看看,這才覺得被鄰居看見有警察來找自己似乎不妥,忙打開鐵門說:「你們進來說話吧。」

  范澤天和文麗走進屋,發現屋裡除了姜昊明,還有一個女人正在廚房裡挽著衣袖做飯。

  姜昊明說:「她是我愛人,跟我在同一家單位上班。自從我們家保姆容嫂,也就是容彩,昨天下午失蹤之後,家裡沒有人做飯,所以我愛人中午下班回家,只好親自動手了。」

  「容彩昨天下午失蹤了?」

  姜昊明點頭說:「是的,從昨天下午開始,我們就沒有見過她。」

  姜昊明告訴警方,容嫂是7年前到他們家做保姆的。當時他們的兒子剛剛出生,他和他老婆都要上班,沒有人帶孩子,所以就到家政公司請了一個保姆在家裡帶孩子。容嫂做事認真負責,他們夫妻倆都很喜歡。

  孩子一年前上了一所寄宿制小學,一個星期回家一次,雖然已經不再需要保姆照顧,但他跟他老婆這時候都已經在單位升職了,工作更忙,還經常出差,考慮到家裡很多事情都無暇顧及,所以仍然把容嫂留在家裡幫忙。

  容嫂也很珍惜這份工作。她在老家有丈夫和一個兒子,她丈夫以前在碎石廠打工,後來得了職業病,沒法幹活兒,只能回家休養。

  她剛剛出來打工的時候,兒子還在讀中學,現在她兒子已經在西安念大學了。丈夫的藥費和兒子的學費,全靠她一個人打工來承擔,她肩上的負擔很重。有時候姜昊明夫妻倆出差,容嫂就會偷偷出去找點兒兼職掙點兒外快,雖然他和他老婆心知肚明,但也從來不說破。

  昨天傍晚,姜昊明和他老婆下班回家,發現容嫂居然沒有在家,晚飯也還沒有做好,兩人都覺得有點奇怪,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以前就算容嫂有什麼急事要去辦,也一定會打電話向他們請假。


  剛開始,他和他老婆以為容嫂可能是遇上了什麼急事,來不及打電話請假,所以也沒有多想,自己動手做了一頓晚飯。到了晚上仍不見她回家,這才覺得有些異常,今天早上打她的手機,手機一直關機。

  他們越發覺得奇怪,但想到容嫂是一個成年人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所以也一直沒有報警。想不到中午剛下班回到家,警察就來敲門了。

  范澤天聽說死者容彩昨天下午就已經失蹤,不由得也吃了一驚,盯著姜昊明道:「你確定她是昨天下午失蹤的嗎?」

  姜昊明點點頭說:「是的。昨天下午兩點多,我和我老婆出門上班,容嫂當時還在家裡。等我們傍晚6點左右下班回家時,她已經不見了。」

  「她有沒有給你們留下口信或紙條之類的,告訴你們她去了哪裡?」

  「沒有,既沒有留下紙條,也沒有給我們打電話。我問過小區門口的保安,他說昨天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看見容嫂一個人出了小區,就沒有再見她回來。」

  「她身上有手機,對吧?」

  「是的,她自己有手機,給我們打個電話應該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她沒有。而且我們後來也給她打了電話,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她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姜昊明轉身找到一張小紙條,寫了個電話號碼遞給他:「就是這個。」

  范澤天接過紙條問:「你們有沒有聽說她平時得罪過什麼人,或者說,有什麼仇家之類的?」

  姜昊明搖頭說:「這個應該沒有。她在我們家幹了7年保姆,平時接觸的外人並不多,生活圈子也很狹小,好像也沒有看見她跟什麼人吵過架。仇家之類的,就更沒有聽說過了。」

  范澤天又問了一些情況,感覺到對方雖然是容彩的僱主,而且容彩為他們服務了7年多時間,但他們對這個保姆好像也沒有什麼真正的了解,問來問去,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來。他只好起身告辭,臨走時給姜昊明留了一張名片,叫他想到什麼情況,再打電話告訴警方。

  6

  文麗和隊長從姜昊明家裡走出來,剛到樓下,范澤天的手機就響了,一接聽,是李鳴打來的。

  李鳴在電話里說:「范隊,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些情況。」

  范澤天問:「什麼情況?」

  李鳴說:「容彩臨死之前,曾經被兇手捆綁過手腳,這個你們在現場時就已經知道了。但是就在剛才,我們從死者腳踝處的捆綁痕跡里發現了一根藍色的尼龍絲,應該是她被兇手用尼龍繩捆綁之後遺留下來的。經過化驗,我們發現這根尼龍絲,與半個月前死在養豬場後面的馬旺財身上發現的尼龍絲成分相同。」

  范澤天說:「這個不奇怪,尼龍繩的成分,應該都差不多吧。」

  「不,馬旺財和容彩身上發現的尼龍絲,經化驗,成分不是相同,而是高度相同。」

  「高度相同?」范澤天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說,捆綁他們的,是同一根尼龍繩?」

  李鳴說:「我看不大可能是同一根繩子。最大的可能是,從同一根尼龍繩上剪下來的兩截繩子。」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從商店買了一大卷尼龍繩,先剪下一段,捆綁了馬旺財,過了半個月,第二次作案時,又剪下一段,捆住了容彩?」

  「是的,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也就是說,殺死馬旺財和容彩的,是同一個兇手?」

  「很有可能,我覺得這兩個案子完全可以併案偵查了。」

  范澤天想了一下說:「你先把現場的工作做好,具體案情,咱們回局裡再討論。」

  掛了電話,范澤天把這個情況跟文麗說了。

  文麗皺起眉頭說:「這麼說來,容彩與馬旺財這兩樁命案之間,是有關聯的了,那容彩跟馬旺財之間,是不是也有關聯呢?」

  兩人立即折回身,乘電梯回到三樓,再次按響了姜昊明家的門鈴。

  姜昊明開門後,見到是剛剛那兩個警察去而復返,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冷冷地道:「怎麼又是你們?」

  范澤天說:「你先把防盜門打開,我們發現了一些新線索,想請你協助調查。」

  等姜昊明打開門,兩人走進屋,文麗掏出手機,打開馬旺財的照片遞到他跟前:「你認識這個人嗎?」

  姜昊明看了一眼,搖頭說:「不認識。」

  文麗問:「你平時有看到容彩跟這個人接觸過嗎?」

  姜昊明說:「沒有。」想了一下,又問,「他是誰?跟容嫂有什麼關係?」

  「他叫馬旺財。」范澤天盯著他問,「平時你有沒有聽容嫂提起過這個名字?」

  「好像沒有。」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好像沒有?」范澤天忽然加大了聲音。

  姜昊明看他一眼,搖頭說:「那就是沒有。」

  范澤天想了一下,忽然問:「你們這裡距離青龍咀菜市場不遠吧?」

  姜昊明怔了一下,說:「是的,大概有兩條街的距離。我們這個小區的居民,一般都是去那裡買菜。」

  范澤天說:「既然這樣,那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他帶著文麗走下樓,把警車快速地開出名雅苑,沿著大街一路開過去。

  文麗問:「咱們現在去哪裡?」

  范澤天說:「去青龍咀菜市場。」

  兩人來到菜市場門口,三五個民工正挽著衣袖坐在台階上打牌,其他人都不在,估計是接到活兒,都出去幹活兒了。

  范澤天走過去,好在他熟悉的那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兒還在。

  老頭兒看見他,站起身主動跟他打招呼。

  范澤天拿出用手機翻拍的容彩的照片問:「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老頭眯著眼睛看一下,搖頭說:「不認識,不過好像在哪裡見過。」

  「你再好好想想,她是馬旺財的湖南老鄉。」

  「哎喲,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老頭兒一拍大腿說,「她經常到這裡買菜,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馬旺財攀上了老鄉,他倆挺熟的。我聽馬旺財叫她容姐,好像是在這附近哪個當官的家裡做保姆。記得有一次,她還給馬旺財介紹了一份工,雖然只幹了一天,但結帳的時候,老闆給了他250元工錢,因為幹活兒特別賣力,還得到了100元獎勵。馬旺財說那份工既輕鬆又好玩,比咱們平時做苦力樓上樓下搬東西,累死累活一天下來才掙一二百元強多了。」

  「哦,原來馬旺財和容彩之間,還有這樣一層關係?」范澤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問,「你知道那天容彩介紹給馬旺財的,是一份什麼工作,是給誰幹活兒嗎?」

  老頭兒搖搖頭說:「這個就不知道了,馬旺財也沒有跟我們說過。」

  「那麼後來,這個女人有沒有再介紹馬旺財去幹活兒呢?」

  「好像沒有了,如果真有這樣的好事,馬旺財肯定會跟我們說的,他是一個憋不住話的人。」

  范澤天點頭說:「好的,那多謝你了,你給我們警方提供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其他人回來,你再幫我問一下,如果還有誰知道馬旺財跟容彩之間的其他情況,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下午的時候,范澤天回到刑偵大隊,立即召集專案組的人召開案情分析會。

  李鳴首先介紹了今天在案發現場發現的一些線索,然後范澤天又把自己從那個民工處了解到的信息說了。

  李鳴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那個保姆容彩跟民工馬旺財之間,肯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兩個人的死,也有著驚人的相似。首先,死亡時間,都是在半夜至凌晨之間,案發地點,都是在近郊的公路邊;其次是作案手法,都是先將被害人捆綁之後,用交通工具運至偏僻處實施謀殺。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們化驗出,捆綁兩人的繩索應該是自同一根藍色尼龍繩上剪下來的兩截繩子。正是因為有這些相同的作案細節,所以我認為殺害兩人的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為了節省人力、物力,也為了能早日破案,我建議將這兩個案子併案偵查。」

  「李鳴的想法有些道理,」范澤天看了大家一眼,說,「這兩個案子之間,確實存在一些關聯,我也同意併案偵查。」

  文麗問:「范隊,那下一步的偵查工作咱們該怎麼開展?」

  「目前咱們手裡掌握的線索還很少,還是先做一些摸排工作吧。」范澤天用鋼筆敲著桌子說,「李鳴,你負責跟容彩湖南老家的親屬聯繫,看看能不能從她老家那邊找到什麼線索。文麗,你負責調查容彩在青陽市的生活圈子,包括她在外面認識的老鄉及在家政中心的同行等。其他人主要負責在案發現場附近走訪,看能不能找到目擊證人,或者其他什麼線索。」

  案情分析會結束,等大家都起身離去時,范澤天忽然想到了什麼,對文麗說:「咱們去姜昊明家裡調查時,他不是說過容彩有時會出去做兼職掙點外快嗎?我覺得這也許是一條線索,咱們可以去查一下。」


  幾天後,各路消息反饋回來,案情並沒有實質性進展。

  文麗重點調查了一下容彩在僱主家以外的地方兼職的事。

  自從這兩年姜昊明的兒子讀寄宿學校之後,容彩的工作就輕鬆了許多。有時候姜昊明夫妻同時出差,或者出去旅遊,一去就是一個星期,容彩在家裡,一來比較清閒,二來她兒子考上大學,家裡的經濟壓力比較大,經一些老鄉介紹,她就趁僱主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出去做了一份兼職的工作。

  她做的這份兼職其實挺簡單,就是到一個老鄉開的湘菜館做服務員,工資一日一結,一般情況下做一天可以領到80元工資。

  當然,這份兼職不能讓僱主知道,她只能在姜昊明夫婦不在家的時候偶爾出去做一下。據說她就是在那裡做服務員時,跟前來餐館吃飯的馬旺財認識的。

  「那你去她兼職的那家湘菜館調查過了嗎?」聽完文麗的匯報後,范澤天問了一句。

  文麗點頭說:「我已經去過了,一切正常,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范澤天「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看到他皺起的眉頭,文麗知道,眼下這個案子真的把隊長給難住了。就在她向隊長匯報完情況,準備轉身離去時,她聽見隊長的手機響了。

  范澤天掏出手機按一下接聽鍵,對著手機「嗯」了幾聲,然後說:「好的,我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他對文麗說:「你趕緊叫上李鳴,還有咱們專案組的幾個人,一起去現場。」

  「去現場?」文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哪個現場?」

  范澤天說,剛剛給自己打電話的是城東派出所的肖所長。今天上午,有人在城東小金湖發現了一具浮屍,肖所長帶人去現場看了,發現被害人極有可能是被人謀殺的,所以打電話向咱們刑偵大隊求援。

  文麗苦笑道:「這節奏也太快了一點兒,我都有點跟不上的感覺。」

  小金湖位於東城區,面積不大,四周建有環湖綠道,經常有遊人在綠道上散步,也有人在湖中泛舟。

  范澤天趕到小金湖時,湖邊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群眾。

  他鑽進人群,看見湖邊草地上斜躺著一個濕淋淋的男人,身材不高,卻顯得有些肥胖。城東派出所的老肖正圍著屍體轉圈兒。

  看見范澤天,他急忙過來打招呼,說:「老范,你們總算來了。」

  范澤天說:「到底什麼情況?我那裡連著發生了兩個命案,正忙得不可開交呢。」

  老肖說:「今天上午,有一對在湖裡划船的年輕情侶報警,說他們划船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具屍體從湖底冒出來,當時嚇得他倆差點兒把船都弄翻了。兩人上岸後,看見湖邊張貼有咱們派出所的報警電話,所以就直接打電話到咱們派出所報案。我帶人趕過來,先把屍體打撈上來,仔細一看,死者手腳明顯有被人捆綁過的痕跡,一看就知道是非正常死亡,攤上這樣的大事,我也只能打電話找你了。」

  范澤天邊聽邊點頭,蹲下身仔細看了那屍體,這才知道死者並不胖,只不過在水中浸泡的時間長了點,屍體已經明顯膨脹起來。

  法醫老曹一邊檢查屍體,一邊向他匯報:「死者為男性,身高大約1.7米,年齡應該在42歲左右。從屍體表面情況來看,他至少已經在這湖水裡浸泡了12個小時。」

  范澤天看看手錶,現在正是中午12點,他問:「也就是說,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晚上半夜12點左右,對吧?」

  老曹點頭說:「是的,可以這麼認定。」

  「死因呢?是死後被人拋屍水中,還是活著的時候被人扔進水裡淹死的?」

  老曹指著死者的手腳對他說:「你也看到了,與前面兩起命案一樣,死者手腳都有被捆綁過的痕跡。最重要的是,我在死者脖頸後面,發現了其被人掐住脖子往下摁的印跡,再綜合死者口鼻腔里的一些情況,我初步推斷,他應該是被人強行按在水裡,硬生生淹死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被兇手捆綁住手腳,拖到湖邊,然後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被兇手把頭強行按進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老曹點頭說:「是的。兇手將他淹死後,再解開他身上的繩子,將他拋入湖水中。也有可能在他身上壓了兩塊石頭,所以屍體很快就沉入湖底。今天中午,石頭滑落後,屍體膨脹,所以很快就重新浮出水面。」

  文麗湊過來問:「范隊,你覺得這個人的死,跟前面兩起案子有關係嗎?」


  「現在還很難說啊!」范澤天低下頭,特意檢查了一下死者的手腕和腳踝處,並沒有發現尼龍絲之類的東西,當然也就不能確認他曾被前面那兩起案子中出現的相同的藍色尼龍繩捆綁過。

  文麗說:「可是這個案子與前面兩起案子相比,兇手的作案手法其實也是大同小異,都是先捆綁後謀殺,作案時間也是在半夜時分,我覺得很可能是同一個兇手乾的。」

  「這個也只能是你的主觀推測,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這個案子是前面兩起案子的延續,所以咱們不能草率地下定論。」范澤天從屍體前站起身說,「現在咱們最迫切的工作,是搞清楚死者的身份。」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問四周看熱鬧的圍觀群眾:「你們有誰認識這個人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齊搖頭。

  范澤天戴上手套,在被害人身上摸索一下,沒有發現死者身上的手機,卻從其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裡面有一沓鈔票,但沒有能夠證明其身份的任何證件。

  李鳴蹲下身,仔細端詳著死者的臉,皺起眉頭說:「范隊,我總覺得這傢伙有點兒眼熟,我肯定在哪裡見過他。」

  「那你再好好想想。」

  李鳴想了一下,說:「對了,應該是在咱們局的內網查資料時,見過他的照片。」

  「這麼說來,這傢伙在咱們局裡是有案底的了?你快把他的指紋傳回局裡叫人查一下。」

  李鳴點頭說「是」,趴在地上,小心地採集了一枚死者的指紋,然後傳回局裡。

  十幾分鐘後,有消息從市局技術中隊反饋回來,此人果然有前科。

  據技術中隊傳到李鳴手機上的資料顯示,此人名叫古樂天,現年40歲,青陽市本地人,因為尋釁滋事,已經數次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甚至拘役,但每次都沒有關多久就被放出來了。

  「尋釁滋事罪?」范澤天問,「他具體都做了些什麼?」

  李鳴一邊看著手機里的資料,一邊說:「這個傢伙是個有名的『醫鬧』,而且還是個頭目。他經常帶著一大幫人,跟患者家屬一起到醫院鬧事,向院方施加壓力,迫使院方答應他們的無理要求,向他們支付高額的賠償費。成功拿到錢後,他再跟患者家屬按比例分成。」

  「有他的家庭住址嗎?」

  「有的,這裡的資料顯示,他住在碧桂園小區。」

  「聽說碧桂園小區裡的房子,幾年前就已經炒到上百萬一套了。」文麗有些吃驚地說,「看來干他們這一行,確實很賺錢啊!」

  范澤天鑽出人群說:「文麗,咱們去他家裡看看。」

  7

  范澤天和文麗來到碧桂園小區,先向門口的保安打聽古樂天這個人。

  保安朝附近的一幢三層別墅樓一指,說:「他呀,就住在那幢樓里。」

  范澤天問:「他家裡還有什麼人?」

  保安說:「他家裡有老婆、孩子,他孩子正讀小學,他老婆沒有工作,白天在家睡大覺,晚上就出去賭博。」

  根據保安員的指點,范澤天帶著文麗,按響了古樂天家的門鈴。出來開門的,是一個披散著頭髮、穿著睡衣的胖女人。她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隔著防盜門問:「你們找誰啊?」

  范澤天說:「請問古樂天是住在這裡吧?」

  胖女人從門縫裡打量著他倆,問:「你們是什麼人?」

  文麗出示了證件,說:「我們是公安局的。」

  也許這女人見多了這樣的場面,一點兒也不慌張,擦擦惺忪的睡眼說:「古樂天不在家,你們有什麼事直接去找他吧。」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把門打開,我們想詳細了解一下你丈夫的情況。」

  胖女人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打開了防盜門,讓兩個警察進屋後,她自己先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說:「你們找我也沒有用,他在外面的事,從來不跟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女人倒是機靈,警方還沒有開口發問,她先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文麗盯著她道:「你用不著跟他撇清關係。我們也想去找他,可惜沒法找了,今天中午,有人在小金湖裡發現了他的屍體,他是被人謀殺的。」


  「屍體?謀殺?」

  胖女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在沙發上呆坐好久,才明白這個女警察的意思是說,她丈夫死了。

  「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胖女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身子晃一下,差點兒摔倒在地。文麗急忙上前將她扶住。

  胖女人問:「他、他是怎麼死的?」

  文麗說:「應該是被人捆住手腳之後強行按入水中,最後溺水而亡。」

  「警官,你們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抓住兇手啊!」胖女人一把抓住文麗的胳膊,忽然尖聲大哭起來。

  范澤天站在一旁,覺得這女人哭得挺傷心,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裝出來的,就咳嗽了一聲說:「你想讓警方早一點兒查出誰是殺死你丈夫的兇手嗎?」

  「當然想。」胖女人抬起頭,臉上眼淚、鼻涕早已流得一塌糊塗。

  「那就趕緊跟我們說說你丈夫的情況,尤其是他在外面做『醫鬧』的事,說得越詳細越有利於咱們破案。」

  胖女人點點頭,扯過一張紙巾擦擦臉,然後帶著哭腔說:「我老公其實是一個農民……」

  是的,古樂天原本是一個農民。他出生在青陽市東升鎮鄉下農村,初中畢業後就回家務農。二十年前,他隻身一人跑到城裡打工,不久後跟同在一家工廠打工的一個打工妹結婚,這個打工妹就是現在的這個胖女人。

  大約十年前,古樂天剛滿五歲的兒子因為感冒發燒,到醫院打吊針,結果一瓶藥水還沒打完,孩子就沒了。他懷疑是醫院給孩子用錯了藥,於是就召集家裡的親戚朋友,到醫院裡討要說法。醫院怕事情鬧大影響聲譽,只好跟他私了,最後賠了他28萬元了結此事。

  嘗到了甜頭的古樂天忽然感覺到這是一條不錯的生財之道,於是就天天守在醫院門口,遇上醫死人的事,他就主動上前跟患者家屬接洽,讓對方委託自己替他們向醫院維權。

  一旦得到家屬的首肯,他便立即召集人手,組成一個龐大的「醫鬧」隊伍,身穿孝服,在醫院裡擺設靈堂,大做道場。

  如果遇上醫院方面的人出來阻擋,他們就一邊哭鬧,一邊以暴力手段毆打醫生、護士,打砸醫院的辦公設備……

  大多數情況下,醫院都會頂不住壓力,主動提出息事寧人,賠錢了事。

  古樂天從患者家屬手中分到自己應得的錢後,分發一些給工人做勞務費,剩下的都裝進了自己的腰包。一單生意下來,收入少則幾萬,多則上十萬。

  當然,有時候醫院會報警處理,警察到場,也只是把他這個組織者以尋釁滋事的罪名抓起來,一般拘留幾天,罰點兒錢,就放出來了。最嚴重的一次,也只是被判拘役幾個月,放出來後,他照樣還是重操舊業。

  范澤天聽那胖女人說了古樂天從一個農民到一名「醫鬧」的發家史,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像古樂天這樣做事不計後果、醫患通吃的醫鬧頭目,不出事才怪呢。

  「那麼,」文麗看了古樂天的老婆一眼,見她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下來,就問,「你最後一次見到你丈夫,是在什麼時候?」

  胖女人想了一下,說:「是在昨天上午吧。昨天上午大概11點多的時候,有人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他接完電話就出去了,然後一直沒有回來過。」

  「那你知道打電話找他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業務,所以經常會有陌生人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胖女人說,「不過昨天他接電話的時候,我恰好在旁邊聽了一下,打電話的好像是一個女人。女人說她丈夫在醫院被醫生醫死了,她想請我老公幫她找醫院維權,我想對方其實就是想找醫院多要一點兒賠償的意思。我丈夫好像約了對方在一個什麼餐館見面,然後就匆匆出門去了。」

  「他這次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嗎?這中間,你們有沒有電話聯繫過?」

  「他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今天早上,我打完麻將回家,見他一夜未歸,就打了他的手機,但他已經關機。他是在外面辦大事的人,有時候連續幾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沒有太當回事。直到你們來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經……」胖女人說到這裡,眼圈發紅,又要哭起來。

  范澤天起身看了一下古樂天家裡的座機,是有來電顯示和記錄功能的。他翻看了一下來電記錄,昨天上午11點多的時候,果然有一個電話打進來,通訊記錄里顯示主叫方是一個手機號碼。他把那個號碼記錄下來,然後用自己的手機撥打過去。


  「喂,」電話很快就通了,手機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通話的背景聲音有點嘈雜,仔細一聽,對方那邊好像在用高音喇叭播放著某種哀樂。

  「您好!請問,」范澤天在電話里字斟句酌地說,「你認識古樂天嗎?」

  對方怔了一下之後,回答說:「認識啊,我昨天還跟他見過面。」

  「真的嗎?那太好了,請問你住在哪裡,我們馬上過去找你。哦,我們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古樂天跟你見面的情況。」

  「你們是誰?」對方終於覺出一絲異樣,警惕地問,「古樂天他怎麼了?」

  范澤天說:「我們是公安局的,古樂天被人殺死了。根據我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你很可能是最後一個接觸過他的人。」

  對方聽到古樂天被殺的消息,不由得在電話里發出一聲驚呼,過了半晌,才說:「那好吧,我住在文華街草邊巷109號。」

  范澤天把這個地址記錄下來,離開碧桂園後,直接把警車開到了文華街,然後拐進草邊巷。

  找到109號的門牌時,才發現這戶人家門口搭著一個大大的遮陽棚,一群道士正坐在門口敲鑼誦經。

  他不由得皺眉道:「這是什麼情況?」

  文麗小聲道:「好像是在做道場,辦喪事。」

  范澤天又給那個女人打了個電話,當那個年輕女人穿著一身白色喪服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才猛然省悟,對方剛剛死了丈夫,她這是在給她丈夫做道場,超度亡魂。

  范澤天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在這種時候來打擾你。」

  女人臉色蒼白、眼圈紅腫,一副悲傷過度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十分虛弱。她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搖頭說:「沒關係,最傷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前天晚上,我丈夫死在醫院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范澤天問:「你覺得你丈夫在醫院死得蹊蹺,所以想找古樂天幫你向醫院討要說法?」

  「是的,我聽別人說,出了這樣的醫療事故,如果走正常的法律途徑找醫院討還公道,不但費時費力,而且醫學上的事咱也不懂,打官司也很難贏。有人給了我一張古樂天的名片,所以昨天中午的時候,我就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約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館見面。當時我請他在餐館吃午飯,他喜歡吃辣椒,點了好幾個辣菜,還喝了兩瓶啤酒。」

  「當時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像我丈夫這個情況,責任肯定在醫院,如果由他出面,找醫院賠個三四十萬完全沒有問題。當時我們在餐館裡談了很久,他讓我看好我丈夫的屍體,他第二天早上就帶人到醫院去鬧。離開那家川菜館的時候,應該是下午3點多了。」

  「之後你們有再聯繫嗎?」

  「沒有了,因為事情都已經計劃妥當,所以當天晚上我並沒有再跟他聯繫。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醫院門口等他,卻一直不見他出現,才覺得有點奇怪。打電話到他家裡,說是不在家,打他的手機,卻一直關機。當時我還想,這個人太不守信用了,說好的事,完全做不到。再後來,醫院主動聯繫我,說只要我不吵不鬧,他們願意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提高一點賠償標準。因為沒有人幫我維權,我只好答應了他們提出的條件,最後醫院賠了我22萬元。事情一了,我就把我丈夫的屍體領回家,並且請來道士做道場超度他,我已經跟我公公婆婆7商量好了,準備今天晚上就把他拉去殯儀館火化……」

  「在餐館吃飯的過程中,你有沒有發現古樂天有什麼異常的表現?」

  「好像沒有吧,他看上去很正常。」

  「期間有人打電話給他嗎?」

  「沒有。」女人低頭想了一下說,「不過我跟他在餐館門口分開後不久,無意中回頭看了一下,好像看到他正站在餐館街道對面的人行道上跟別人說話……」

  「那你看清楚跟他說話的是什麼人了嗎?」

  女人又搖搖頭,說:「沒看太清楚,只記得應該是個年輕男人,好像還戴著眼鏡。」

  范澤天把這條線索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然後又問:「如果再見到那個年輕男人,你能認出他來嗎?」

  女人想想,點點頭,但很快又搖搖頭,說:「這個我不敢肯定。」

  范澤天點頭「嗯」了一聲,說:「這個可以理解,你當時也只是回頭匆匆一瞥,沒有看清楚是很正常的。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也許以後我們還會過來找你了解別的情況。」


  女人說:「我叫薛晶晶。」

  范澤天又問了她跟古樂天見面的那家川菜館的具體地址,離開薛晶晶家後,他帶著文麗趕到了那家川菜館。

  川菜館開在距離碧桂園小區不遠的一條大街邊上。那條大街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城區交通主幹道,白天的時候雖然街邊行人不多,但路上的車流量非常大,到處都是疾馳而過的汽車。

  范澤天先到川菜館,找裡面的服務員問了昨天下午古樂天到餐館來吃午飯的事,服務員反映的情況跟薛晶晶所言相差無幾。

  當問到古樂天離開餐館後,是否曾站在街道對面跟一個年輕的戴眼鏡的男子說話,餐館服務員都搖頭表示沒有注意到。

  兩人又來到餐館門前的大街上,街道兩頭近千米之內,都沒有看見監控探頭。也就是說,昨天下午古樂天在街上跟那名年輕男子談話的場景,除薛晶晶外,將很難再找到其他目擊證人。

  文麗看見隊長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忍不住問:「范隊,你覺得那個神秘的眼鏡男,就是殺死古樂天的兇手嗎?」

  范澤天搖頭說:「這個目前還不能確定。但是他是繼薛晶晶之後,我們目前所知的古樂天臨死前最後接觸過的人。就算他不是兇手,對於咱們警方來說,應該也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能找到這個眼鏡男,對咱們偵破這個案子絕對大有幫助。只可惜現在無法找到當時的目擊者,更沒有辦法找到那個神秘的眼鏡男。」

  回市局的路上,文麗說:「范隊,其實我覺得古樂天這個案子應該不難破。」

  正在開車的范澤天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哦,何以見得?」

  文麗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你看,古樂天身為醫鬧頭目,可謂醫院和患者兩邊通吃。但是我想最恨他的,肯定還是醫院方面。」

  范澤天忍不住笑了,說:「所以你覺得肯定是哪家醫院花錢僱人幹掉他的,是吧?」

  「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嗎?」文麗加重語氣說。

  「我倒覺得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因為很明顯,現在醫院方面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怕他?」

  「對,就是怕他,怕他怕到根本不敢主動去招惹他。那些醫院破財消災,用高額的賠償了結醫患糾紛,像送瘟神一樣送走他之後,只盼他永遠不要再來找自己醫院的麻煩,誰還敢沒事找事?至於醫院方面請人對付他,這就更不可能了,因為雇兇殺人,一旦東窗事發,醫院拍板的領導是要坐牢,甚至被拉去槍斃的,你說哪個醫院的領導願意為了公家的事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麗點點頭道:「你這樣一說,好像也有些道理。」

  范澤天說:「我倒是覺得,兇手很可能在患者家屬這邊。」

  「你是說那些請古樂天幫忙『維權』的患者家屬?」文麗睜大眼睛看著隊長不解地道,「他幫他們得到了好處,他們感謝他還來不及,為什麼要殺他?」

  范澤天沉思著道:「那些患者家屬是不是真心感謝古樂天,倒也說不定。聽說古樂天拿到醫院賠償之後,分成的比例非常高,也許有患者家屬因為分贓不均的問題,對他懷恨在心也說不定。」

  文麗點著頭說:「那好,咱們回頭把所有請他幫忙向醫院討要說法的患者家屬都排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之處。」

  8

  范澤天和文麗剛回到刑偵大隊,一名專案組的探員立即跑來報告說:「范隊,我發現了一些新線索。」

  范澤天停住腳步問:「什麼線索?」

  探員說:「你上次不是把容彩的手機號碼給了我,叫我查一下她的通話記錄嗎?我到電信公司查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容彩的生活圈子比較狹小,還是她想節省話費,總之她平時很少主動給別人打電話。我列印了她這幾個月的通話清單,發現她撥打得最多的,是她老家的座機及她兒子的手機,然後我還發現,她曾經給馬旺財打過電話。」

  「你這算什麼新情況?她跟馬旺財認了老鄉,兩人算是熟人了,她還給馬旺財介紹過活兒干,她給馬旺財打過電話,這個應該很正常。」范澤天有點不耐煩,轉身欲走。

  探員急忙拉住他說:「范隊,你說話能不能不這麼著急啊?我這都有點跟不上節奏了。我向你報告的重點並不在這裡,我的重點是,通過查看容彩手機的通話清單,我還發現她曾撥打過另一個手機號碼,我重點調查了一下,這個號碼的主人,就是今天被淹死在小金湖的古樂天。」


  「真的?通話時間,是在什麼時候?」

  「我反覆核實過,絕對是真的。通話時間大約是三個月以前,而且是她給馬旺財打過電話之後,立即就給古樂天打電話。我懷疑這兩個電話之間,很可能存在關聯。」

  「帥哥,我拜託你以後能不能把最重要的情況放到最前面說?」范澤天被這個新來的大學生刑警氣得直翻白眼。

  那名探員滿臉通紅,忙道:「我明白了,隊長。」

  「不過我還是要表揚你,」范澤天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找到了一條偵破這個案子的關鍵線索。我原本以為古樂天之死是一樁單獨的命案,跟前面馬旺財和容彩的案子沒有關係,但是你查到的這個電話號碼,把這三起命案串聯起來了。」他又看了文麗一眼,說,「看來你的預感還挺準的,古樂天的案子,還真是前面連環命案的延續。」

  文麗問:「這麼說來,殺死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的,真的是同一個兇手?」

  「極有可能是同一個兇手。」范澤天想了一下,忽然問她,「容彩在外面偷偷兼職的那家湘菜館,你記得是哪一家嗎?」

  文麗說:「我打聽過了,那家湘菜館叫瀟湘樓,就在離名雅苑不遠的勝利大道。」

  范澤天說:「走,咱們去這家瀟湘樓看看。」

  文麗顯得有點意外,問:「難道這個湘菜館,也跟這樁案子扯上了關係嗎?」

  「你還記得咱們走訪那個剛剛死了丈夫的薛晶晶時,她說過的請古樂天在川菜館吃飯的事嗎?」

  「記得啊,她說古樂天喜歡吃辣椒,點的全是辣菜。」

  「以辣味著稱的,除了川菜,還有湘菜。我在想,容彩身為保姆,生活圈子小,平時接觸到的人也很有限。如果喜歡吃辣菜的古樂天能跟她扯上什麼關係,那麼他們的交集點,很可能就是既能提供辣菜而容彩又在那裡做過兼職服務員的湘菜館了。」

  兩人來到瀟湘樓,把古樂天的照片給裡面的服務員看了,然後問他們這個人有沒有到他們餐館吃過飯?

  服務員看了,點頭說:「來過,次數不多,但也有那麼幾次。」

  也有人認出了他,說:「這不是古樂天嗎?聽說他是個『醫鬧』。」

  有一個女服務員表示,有一次古樂天來餐館吃飯,當時為他服務的服務員就是容彩。

  古樂天吃飯的時候,隨口跟容彩聊了幾句,當聽說容彩的丈夫有病,兒子正在上大學,家中經濟拮据時,古樂天說自己手裡有一單活兒,正缺人手,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干。

  容彩問他是什麼活兒,古樂天說其實很簡單,就是冒充患者家屬去醫院哭靈,給醫院施加一點壓力,好讓醫院給家屬多賠錢。一天工錢是250元,幹得好,可以再加100元獎勵,收入絕對比在餐館端盤子高。容彩點頭同意了,當時還在手機里記下了古樂天的電話號碼。

  後來古樂天又說自己還需要幾個人手,問她有沒有什麼熟識的老鄉,想掙點兒外快的話,也可以一起帶來。

  當時女服務員忙著招呼別的客人,並沒有一直留意兩人的談話,後面又說了什麼,也不清楚了。

  范澤天邊聽邊點頭,問道:「這大概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那名女服務員想了一下,說:「具體日期我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三四個月以前的事了。」

  離開湘菜館後,范澤天讓那名探員把容彩的手機通話記錄發到自己的手機上,他看了一下,容彩給馬旺財打電話是在今年2月6日下午3點,通話時長大約為兩分鐘,緊接著她又撥通了醫鬧頭目古樂天的手機,通話時長不足一分鐘。

  他把手機遞給文麗,文麗看了通話記錄後說:「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古樂天接了一單生意,準備向某家醫院發起一次『維權』行動,但還缺少一些人手。2月6日這天,他到瀟湘樓吃飯時,正好把容彩拉進了自己的隊伍。容彩聽說他還要招募人手,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個打零工的老鄉馬旺財,於是打電話給馬旺財問他願不願意干。難得遇上工錢這麼高的活兒,馬旺財當然願意干。於是容彩馬上就給古樂天回電話,說自己找了個老鄉一起干。」

  范澤天說:「你這個推斷很有道理。回頭你調查一下,看看今年2月份,古樂天一共組織策劃和實施了哪些醫鬧事件。」

  文麗點頭說:「好。」回到市局,她馬上展開調查,很快就有了結果。

  今年2月,古樂天一共組織實施了兩次醫鬧事件,第一次是在2月7日,地點是市骨科醫院,當時他一共帶了二十多個人參加。


  第二次是在2月10日,地點是市第二人民醫院,參加的醫鬧人員有近百名。當時涉事醫院報了警,轄區派出所負責出警,但民警到場後,因為患者家屬情緒激動,為了不激化矛盾,警方並沒有採取強制措施,只是盡力在現場維持秩序。因為到場的警員人數少,所以實際上並沒有有效阻止醫鬧事件的發生。

  范澤天說:「根據咱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容彩和馬旺財應該只跟著古樂天參加過一次醫鬧事件。你再去查清楚,看看他們參加的是哪一次醫療糾紛。」

  文麗立即與轄區派出所聯繫,調看了事發當時醫院監控探頭拍攝的視頻證據,通過對視頻畫面的排查,最後確認容彩和馬旺財跟著古樂天參加的是第二次,也即2月10日發生在第二人民醫院的那次醫鬧糾紛。

  「今年2月,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療糾紛?」范澤天忽然眉頭一揚,說,「我記起來了,當時報紙和電視都對這件事做了集中報導,好像動靜鬧得挺大的。」

  今年2月初的時候,有一個孕婦到第二人民醫院生孩子,當時負責為她接生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婦產科醫生。在生孩子的過程中,產婦出現了羊水栓塞症狀,雖經醫生全力搶救,但最後大人和孩子都沒有活過來。

  面對這樣的慘劇,產婦的丈夫情緒激動,質疑醫院救治不力,是醫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但在醫院大吵大鬧,而且還向院方提出巨額賠償。醫院沒有滿足他的無理要求。

  產婦的丈夫就請外面的醫鬧頭目出馬,由這名醫鬧頭目帶領一百多人,冒充患者家屬,在醫院拉起橫幅,擺設靈堂,設置障礙阻擋其他患者就醫,而且還毆打醫護人員,砸爛了一些醫療設備。

  因為醫院沒有滿足他們的要求,最後事態升級,醫鬧頭目帶著幾個人,將那名年輕的男婦產科醫生暴打一頓,再用繩子將他捆綁起來,押著他在醫院內遊行。那名男醫生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直嚇得渾身發抖、淚流滿面。

  最後醫院迫於壓力,只得與患者家屬談判,跟他們簽訂了巨額賠償協議,這幫醫鬧才心滿意足地散去。

  事後,那名被押著遊行的年輕醫生疑因受到精神與肉體雙重摧殘,驚嚇過度,再也不能參加工作。他的一些同事為他鳴不平,組織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進行罷工,並且拉著橫幅上街遊行,要求嚴懲醫鬧,維護正常醫療秩序,保障醫護人員人身安全。

  後來警方介入調查,但那名醫鬧組織者已經聽到風聲,潛逃到了外地,最後警方拘留了幾名參與鬧事的社會人員,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范澤天認真看了文麗拿來的這次醫鬧事件的視頻資料,發現組織和發起這次「押醫遊行」行動的人,正是醫鬧頭目古樂天。

  而馬旺財和容彩則一直跟在古樂天身邊,成為他的得力幹將,毆打那名婦產科醫生時下手最狠的,正是馬旺財,而用繩子牽著那名醫生遊行的,則是容彩。

  有醫生出來阻攔,被容彩潑婦般衝上去,連扇了十幾個耳光,把他的眼鏡都打飛了。一名護士上前理論,也被古樂天一腳踹飛。

  馬旺財和容彩幹得如此賣力,難怪事後兩人都得到了古樂天100元的獎勵。

  文麗說:「這件事之後,古樂天去廣東躲了兩個月,等風聲一過,他又大搖大擺地回到咱們青陽市,重操舊業,再次干起了醫鬧的活兒。」

  范澤天問:「那名年輕的男婦產科醫生現在情況怎麼樣?」

  文麗說:「估計情況不太妙,但詳細情形我還要再去調查一下才知道。」

  范澤天說:「行,有什麼新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晚上10點多的時候,文麗打電話給他說:「范隊,情況有點出乎咱們的意料。我已經調查過了,那個被押著遊行的醫生名叫莊錦言,今年28歲,這次醫療糾紛發生之後,他的情況其實並沒有外人想像的那麼糟。他當時只是得了抑鬱症,在家裡休息了兩個月,現在已經返回醫院正常上班。」

  「他已經返回醫院正常上班?」范澤天吃了一驚。

  「據我調查,確實是這樣的。」文麗隱約明白了隊長的意思,但還是不太確定地問了一句,「范隊,你有什麼看法?」

  范澤天說:「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唯一能使這三個人扯上關係的,就是這次押醫遊行的醫鬧事件。而這次醫療糾紛最大的受害者,那名叫莊錦言的男婦產科醫生已經正常上班。但是那三個曾經毆打和羞辱過他使他身心受創的『醫鬧』卻相繼離奇死亡。」

  文麗說:「如果這個醫生不是兇手,那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范澤天在電話里笑了,說:「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已經問過老曹,割斷馬旺財喉管的,是一把極薄極鋒利的利刃,有可能是刀片,但更像是醫生所用的手術刀。」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范澤天看看手錶,已經快到夜裡11點了,就說:「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叫上李鳴,咱們一起去會會這個莊醫生。」

  文麗說:「我已經查過,他今天值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晚上10點至明天早晨6點在醫院值班。所以你如果想到醫院找他,最好現在就去。」

  范澤天點頭說:「好,既然這樣,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見見這位莊醫生。」

  他帶著文麗和李鳴趕到第二人民醫院時,已經是晚上11點半。三人直奔醫院婦幼大樓四樓婦產科。在值班室里,一位護士告訴他們,莊醫生正在搶救一名急診患者,現在沒有時間。

  范澤天說:「沒關係,我們可以在這裡等他。」

  在值班室坐下之後,他才發現值班室的角落裡還坐著一名醫生,大約五十歲,頭髮已經花白,戴著眼鏡,正坐在檯燈下翻閱一本比磚頭還厚的醫學專著。

  看到范澤天在打量自己,他也抬起頭來向他打招呼。他說:「我叫嚴陣,是這裡的副院長,也是今天的值班領導,請問你們找莊醫生有什麼事嗎?」

  范澤天說:「有一樁案子,我們懷疑跟莊醫生有關,所以想找他了解一下情況。」

  「哦,」這位嚴副院長點一下頭,低頭繼續看書,過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是不是命案?」

  范澤天說:「抱歉,在見到莊醫生之前,這個我不能透露。」

  嚴陣說:「我是莊醫生的老師,他是我帶出來的最優秀的學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主治醫師,如果沒有今年2月那場飛來橫禍,他現在很可能已經破格晉升為副主任醫師了。自從上次遭到那幫沒有人性的傢伙的羞辱之後,他一直意志消沉,至今還沒能從那場風波的陰影中完全走出來。如果不是我多次上門勸說他,他恐怕再也不會回醫院上班了。我們做過醫療事故鑑定,對於那個產婦的死,莊醫生並無過錯。如果因為這場他並沒有過錯的醫療糾紛而毀了這名優秀的年輕醫生的前途,那就太可惜了。作為他的領導和老師,我為他感到痛心,很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以幫助他早日從陰影中走出來。」

  范澤天想起了那三名「醫鬧」被殺的事,不由得苦笑道:「也許那件事對他影響太大,他已經很難從其影響中走出來了。」

  嚴陣還想說什麼,忽然一名護士跑進來說:「嚴院長,剛剛送來一個急診病人需要您過去看一下。」

  「好的,我馬上到。」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一邊往身上套著,一邊快步走出去。

  9

  范澤天帶著兩名助手,在醫生值班室里等了半個多小時,正有點昏昏欲睡,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三人頓時精神一振,抬頭看時,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滿臉疲憊地走了進來,拿起辦公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直到放下杯子,他才發現值班室里坐著三個陌生人。

  他以為他們是患者家屬,就說:「對不起,家屬不能隨便進入醫生值班室,有什麼事情你們可以跟外面的值班護士說。」

  范澤天站起身,拿出警察證朝他亮了一下,說:「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你是莊錦言醫生吧?」

  「對,我就是莊錦言。」莊醫生看著他們,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們找我……」

  范澤天示意他坐下說話,待對方坐下後,他才感嘆道:「做醫生真辛苦啊,這都已經深夜了,你們還在搶救病人。」

  「做醫生就是這樣,救死扶傷,可沒有白天黑夜之分。辛苦無所謂,最怕的是患者家屬不理解。」莊錦言臉上表情淡然,嘆了口氣,說,「剛才有個高齡產婦,生產過程中出現宮縮無力,導致難產,情況十分危險。我建議立即對產婦實行剖宮產術,但患者的丈夫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讓他老婆自然生產,還說這樣生下的孩子更健康。他不肯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冒險給予產婦縮宮素靜脈滴注以加強宮縮,促使產程正常進展。結果運氣好,大人、小孩都保住了。產婦的老公很得意,對旁邊陪同的親屬說:『醫生都是這樣,一心只想給大肚婆動手術,這樣他們就可以多賺很多錢。你們看,要不是我堅持下來,咱們又上當了。』我當時真想衝上去抽他幾個耳光。」

  「對了,」說到這裡,莊錦言忽然反應過來,問,「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范澤天拿出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的照片擺在他面前,問:「我們想問一下,你認識這三個人嗎?」

  莊錦言低頭看看,忽然眼角一跳,咬了一下嘴唇說:「認識,上次在醫院鬧事,把我捆起來押著去遊行的,主要就是這三個人。這個年紀大一點兒的男人,叫古樂天,好像是這群醫鬧的頭目,其他兩人我不知道名字。」

  「那你恨他們嗎?」

  莊錦言點一下頭,抬眼看著他:「我說不恨,你們也不會相信吧?那個產婦的死,並不是我的過錯,我為了搶救她,在手術台上站了三個多小時,沒想到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結果。羊水栓塞的發病率大約為十萬分之四至十萬分之六,死亡率為百分之六十,有的地方甚至高達百分之九十,而且羊水栓塞具有不可預測性,所有患者在產前檢查的過程中都是正常的。我只能說,這樣的情況叫我遇上,只能怪我運氣不好。但後面發生的事,卻是我沒有想到的。」

  文麗盯著他道:「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這三個人都已經死了,而且都是死於謀殺。」

  「死了?」莊錦言臉色一變,「謀殺?」

  文麗點頭說:「是的。」她指著照片說,「這個人叫馬旺財,他被人用手術刀割斷喉嚨,死在東郊的紅隆養豬場後面。這個女人叫容彩,是被人用皮帶勒死的,屍體被扔在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里。這個古樂天,是被人把頭強行摁在水裡淹死的,今天上午有人在城東小金湖發現了他的屍體。三個人在臨死之前,都被兇手用尼龍繩捆綁住了手腳。」

  莊錦言抬起頭看著她,又看看范澤天和李鳴,忽然明白了這三個警察的來意:「原來你們懷疑我是兇手?」

  范澤天盯著他道:「能同時對這三個人心懷恨意、欲殺之而後快的人,除了曾經被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凌辱過的你,我們實在想不出與他們三人同時有交集的第二個人了。」

  莊錦言點點頭,自嘲地笑了起來,道:「你們這麼想,是很正常的。估計這三個人在生活當中,除了這次醫鬧事件,平時也沒有什麼交集。能同時對他們三個人產生殺機的人,除了曾被他們押著遊行、大肆羞辱過的我這個小醫生,確實很難找出第二個懷疑對象了。」

  范澤天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警方有理由相信,你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那好吧,」莊錦言把兩手十指交叉放在辦公桌上,看著三個警察說,「能不能跟我詳細說說這三個案子的情況。」

  文麗說:「上個月,也即5月19日早上8點左右,有人在東郊的紅隆養豬場後面發現了馬旺財的屍體,經過咱們警方調查,他是在當日凌晨1點至3點之間,被人用一把手術刀割喉而死。而在本月,也即6月7日早上9點多,一名清潔工在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里發現了容彩的屍體,她是被人用一根男士皮帶勒死的,法醫判定的死亡時間是前一晚11點至當日凌晨1點之間。四天後,也就是6月11日上午11點左右,第三名死者古樂天的屍體在城東小金湖浮出水面,他是被人強行摁入水中淹死的,死亡時間是前一晚半夜12點左右。三名死者手腕腳踝處都有被捆綁過的痕跡,所以我們警方懷疑三人在臨死前,都曾被兇手用尼龍繩捆綁過較長時間。」

  莊錦言邊聽邊點頭,道:「根據你的說法,第一名死者馬旺財,被殺時間是5月19日凌晨1點至3點之間,第二名死者容彩,死亡時間是其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11點至次日凌晨1點,而第三名死者古樂天的死亡時間,則是其屍體浮出水面的前一天,也即6月10日半夜12點左右。也就是說,三人的死亡時間,基本上都是在夜裡11點至凌晨3點之間,對吧?」

  文麗見他只聽自己說了一遍,就把這幾個關鍵的時間點都記住了,感覺到有點意外,看來做醫生的人,心思就是縝密啊!

  她點了一下頭說:「是的。」

  莊錦言隨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值班日誌,說:「不好意思,三位警官,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這三個案子發生的時候,我正好都在醫院值夜班,值班時間是從前一日晚上10點到第二天早上6點。因為職責所在,值班時間內,我絕不可能離開醫院。所以根據你們警方的推理,我雖然有殺人動機,但是好像沒有作案時間。」

  「是嗎?」范澤天有點意外。

  「咱們醫院前後門都有監控攝像頭,案子發生當晚,我是幾點開車上班,幾點下班離開醫院,監控視頻應該有詳細記錄。你們可以去保衛科查看視頻,核實情況。」

  「好的,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會馬上調查核實。」范澤天說,「文麗,咱們去保衛科看看。」

  他同時朝李鳴使了個眼色,李鳴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他明白隊長的意思是要他留在這裡看著這個莊醫生,萬一他是虛晃一槍,借警方去查看監控視頻之機,自己卻腳底抹油,逃走了,那就麻煩了。


  范澤天和文麗走下樓,來到醫院保衛科,找到值班保安,道明來意後,保安員很配合地在電腦里調出幾個案發時間段的視頻文件。

  范澤天認真看了監控視頻,這三個案子發生的當晚,莊錦言確實是在醫院值夜班,他大約晚上10點左右開著自己的白色本田雅閣進入醫院,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開車離開,期間並沒有走出過醫院。

  文麗問保安員:「有沒有可能有人在夜裡不通過前後門,偷偷翻越圍牆進入醫院?」

  保安員搖頭說:「這個是不可能的,醫院四面圍牆上都安裝了紅外線攝像頭,即使在黑夜裡,只要有人翻牆,也肯定會被拍下,並且會觸響警報器,保安室即刻就會發現情況。」

  離開保衛科後,文麗問:「范隊,那個莊錦言說的好像是真話,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范澤天沒有回答她,只是掏出手機給李鳴打電話:「案發之時,莊錦言確實一直都待在醫院裡,他沒有作案時間。你不用再盯著他了,咱們先撤吧。」

  從醫院開車出來的時候,范澤天一直眉頭緊皺,沒有再開口說話。

  第二天早上,范澤天剛到單位上班,就看見兩名助手已經站在辦公室門口等著自己。

  他問:「一大早,你們找我有事啊?」

  「是的,有重要線索要匯報。」文麗和李鳴同時點頭回答。

  范澤天一邊掏出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一邊說:「那好吧,文麗,你先說。」

  文麗跟著隊長走進辦公室,說:「范隊,昨天晚上我用手機偷偷拍攝了一張莊錦言的照片,發到了薛晶晶的手機上。她不是在川菜館外面看見古樂天跟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說話嗎?我問她是不是這個人。昨天太晚了,她沒有看到我的簡訊,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復我說,她看到的那個在川菜館門口跟古樂天說話的神秘男子,就是照片上的這個人。」

  「哦?這可真是一條重要線索啊!」范澤天說,「古樂天臨死前,曾經跟這位莊醫生接觸過,但昨天咱們去找莊錦言的時候,他對這件事卻隻字不提,這是為什麼呢?」

  李鳴搶著道:「范隊,我這裡還有更重要的線索呢。」

  昨天晚上,在醫院值班室等候莊錦言的時候,李鳴發現值班醫生辦公桌一個沒有上鎖的抽屜里放著一台智慧型手機,手機屏保圖片,是一個男醫生的工作照,因為辦公桌上放著當晚值班醫生莊錦言的工作牌,工作牌上的大頭照跟手機屏保上的照片是同一個人,所以他斷定這是莊錦言的手機,可能是這位莊醫生當時出急診太匆忙,把手機放在抽屜里忘記拿了。

  李鳴悄悄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機,結果在他的手機里發現了幾張加密照片。他心中起疑,就把這幾個加密文件發送到了自己的手機里。

  昨晚回家後,他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終於解開了這幾張照片的密碼。

  「你看,就是這幾張照片。」他把自己的手機遞給范澤天。

  范澤天接過手機一看,愣住了。

  手機里的照片,光線有點暗,應該是在晚上拍攝的,地點看起來像是某個洞穴之類的地方,照片上有一個中年男人,手腳被縛,嘴裡堵著一塊破布,正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鏡頭。這個男人,居然就是這起連環命案的第一個死者馬旺財。

  他用手指滑動手機屏幕,第二張照片和第三張照片相繼出現,拍攝地點跟上一張相同,只不過被捆綁的人,分別換成了容彩和古樂天。

  范澤天問:「你能確定這是莊錦言的手機拍攝的嗎?」

  李鳴說:「我通過一些技術軟體,可以查看到拍攝照片的手機型號,這三張照片拍攝手機型號,與莊錦言所使用的手機型號是一致的。」

  「拍攝時間呢?」

  「第一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5月18日,也即馬旺財被殺前一天晚上9點21分;第二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6月6日,也就是容彩的屍體在臭水溝里被人發現的前一天晚上8點;第三張古樂天的照片,拍攝時間是6月10日,也即古樂天屍體浮出水面的前一天晚上7點10分。」

  范澤天點點頭,看著兩名助手問:「你們怎麼看?」

  文麗興奮地道:「范隊,案情現在已經十分明朗了,兇手就是莊錦言,他先用某種方法接近對方,然後趁其不備,突然出手將對方制伏,並將其捆綁拍照,然後用不同的方法,將這三人殘忍殺死。」

  李鳴說:「可是他有確鑿證據證明案發時他不在現場,這個怎麼解釋?」


  文麗說:「他一定使用了某種障眼法。范隊,只要咱們立即拘捕莊錦言,肯定能審出個結果來。」

  范澤天想了一下,點頭說:「好,那咱們就再次正面接觸一下這位莊醫生。」

  10

  范澤天帶著兩名助手正要出門,忽然一名刑警跑來報告說:「范隊,莊錦言在外面說是要找你。」

  「莊錦言?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范澤天吃了一驚,說,「讓他到我辦公室來。」

  不大一會兒,那名刑警就領著莊錦言走了進來。

  范澤天笑笑說:「莊醫生,請坐。我們正要去找你呢,想不到……」

  「想不到我自己送上門來了,對吧?」莊錦言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不知道莊醫生找我有什麼事?」范澤天站在他對面,背靠著辦公桌,看著他問。

  「范隊長,其實我是來找你……」莊錦言猶豫一下,說,「找你自首的。」

  「自首?」范澤天和文麗、李鳴都大感意外。

  「是的,是自首。」莊錦言低下頭去,說,「我承認,那三個人,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都是我殺的。」

  莊錦言說,自從今年2月的那場醫鬧風波發生之後,他雖然在老師的極力勸說下,回到醫院上班,但是一直情緒消沉,始終無法從那場押醫遊行鬧劇的陰影中走出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做相同的夢:他被一個女人用繩子拴著、牽著、扯著,後面跟著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手拿鞭子,不斷地在背後抽打他、驅趕他,他就像一頭即將被趕進屠宰場的畜生,心驚膽戰,眼淚汪汪地向周圍的人求救。但四周全是幸災樂禍拍手起鬨的圍觀者,就連警察也只能遠遠地看著他搖頭嘆氣。他徹底地絕望了,他恨這個無情的世界,恨那些冷漠的看客,更恨那幾個拿繩子捆他、拿鞭子抽他的惡魔一樣的人……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他都會抱著被子瑟瑟發抖,再也無法入睡,就那麼一直默默地坐著,一直流淚到天明。

  他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被這場噩夢般的經歷毀掉。而要想完全從那場噩夢中走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直面這場風波,讓那幾個羞辱和傷害過他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既然警方無能為力,那麼剩下的選擇,就只能是他自己動手懲罰罪犯,拯救自己了。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就到保衛科,把事發當時的視頻資料複製一份,然後用自己的電腦,把那幾個對自己下手最狠的「醫鬧」的頭像截圖列印出來,再拿著這幾張照片開始調查。

  但他畢竟不是私家偵探,在這方面能力有限,調查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有收穫。

  正在他氣餒之時,有一天,他開車經過青龍咀菜市場門口,無意中發現台階上有一個正在打牌的民工,正是押醫遊行時,在後面鞭打過他的兩個人之一。

  於是他對其展開偵查,得知其名叫馬旺財,是一名在街頭攬活兒的民工。

  通過一段時間的跟蹤偵查,他漸漸摸清了馬旺財的一些生活規律,於是一個復仇的計劃漸漸在他腦海里形成。

  5月18日這天,因為他值晚班,白天時間充裕,所以他一直在菜市場外面跟蹤觀察馬旺財。傍晚5點多的時候,他看到馬旺財被一個女人叫去幹活兒,於是一路開車尾隨。

  等到馬旺財幹完活兒,從這個女人家裡出來時,已經是晚上8點半。

  他跟蹤馬旺財來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下車後快步靠近他,用一塊浸染過乙醚的手絹捂住他的口鼻,不到一分鐘,馬旺財就昏迷倒地。

  他用事先準備好的一根藍色尼龍繩捆綁住馬旺財的手腳,將他關進自己小車的後備廂里。

  乙醚的藥效一過,馬旺財很快就清醒過來,拼命掙扎叫喊。

  莊錦言怕被人發現,於是把車開到偏僻無人的青陽山下,把馬旺財扔在一個山洞裡,並且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巴,馬旺財便再也叫不出聲來。

  他手機里那張加密照片,就是這個時候拍攝的。

  晚上10點,他值晚班的時候,把馬旺財再次放進後備廂,帶進了醫院。

  第二天凌晨1點多的時候,醫院裡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他一個人下樓,悄悄走進停車場,用一把手術刀割斷了馬旺財的喉管,看著他在驚恐中死去,莊錦言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感。他將馬旺財流出的鮮血,用一個保溫的容器小心地收集好。


  等到早上下班,他將車開到郊外,看到馬路上沒有行人和車輛,就解開繩索後將馬旺財的屍體扔到了紅隆養豬場後面,並且將保溫容器里的鮮血灑到現場,將周圍布置成第一現場的模樣。

  在山洞裡給馬旺財拍照的時候,莊錦言已經從他嘴裡逼問出了容彩的詳細情況,包括她的身份、住址等。

  馬旺財死後,他立即又對這個保姆展開偵查,發現她每天下午4點,都要去她僱主家附近的一個公園散步,而這個時候,公園裡遊人很少。

  6月6日下午,莊錦言跟蹤容彩來到公園,當她從假山後面的公廁里上完廁所出來,他看看四下無人,就上前用乙醚將其迷倒,然後迅速把她抱進車後備廂,開車把她送到那個山洞裡,用繩子將她捆好。正好這時容彩醒轉過來,他又掏出手機對著她拍了一張照片。

  晚上的時候,他又堵住容彩的嘴巴,將她帶進醫院。

  同樣是在凌晨1點左右,他悄悄走進停車場,用自己的皮帶將容彩勒死,並於早上6點多,把她的屍體拋在了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里。

  同樣的,莊錦言也從容彩嘴裡知道了醫鬧頭目古樂天住在碧桂園小區,但具體住在哪一幢樓里,容彩也不知道。

  勒殺容彩之後,莊錦言利用自己值晚班,白天時間充裕的機會,連續幾天蹲守在碧桂園小區門口。

  6月10日中午,他看到古樂天從小區里走出來,就悄悄跟了上去。

  古樂天在那家川菜館吃完午飯出來,走到街道對面時,莊錦言從後面叫了他一聲。

  古樂天回頭一看是他,臉色就變了,以為他帶著警察來抓自己了,看看周圍並沒有警察,這才略略放心。

  他問莊錦言找他有什麼事。為了打消他的疑慮,莊錦言找了個藉口說,自從上次的醫療糾紛之後,醫院就把自己開除了,他覺得太不公平,想請古樂天出馬,幫他在醫院鬧一鬧,給院方施加一點壓力,如果能迫使醫院同意他回去工作,他願意向古樂天支付10萬元報酬。

  看到古樂天有點動心,他就請他到小車裡詳談,結果古樂天一上車,就被他迷倒了。

  像前兩次一樣,他把古樂天押到那個山洞裡,拍了照片。晚上的時候,把他悄悄帶進醫院。

  半夜裡,莊錦言來到停車場,將古樂天的頭按在水桶里將其溺斃,然後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並於早上將其屍體壓上石頭,沉入小金湖。

  在向警方敘述自己的殺人經過時,莊錦言表情淡漠,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述說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

  「那麼,我們昨天晚上去找你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對殺人事件矢口否認?而且還說自己連這三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范澤天聽完莊錦言的供述後,盯著他問。

  「我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警方絕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所以你們來找我,我毫無心理準備,面對你們的殺人指控,我本能地予以否認。加上又有醫院的監控視頻可以證明我案發時不在現場,所以就更覺得自己底氣十足。」

  「那為什麼今天的態度,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莊錦言說:「昨晚你們離開醫院後,我無意中發現自己手機里的那幾張加密照片,被發送到了一個陌生的郵箱裡。昨天除了我和我的老師嚴副院長之外,只有你們三人進過值班室,當時我就知道情況不妙,只要警方打開這三張加密照片,就基本能夠鎖定我是兇手了。我想了一個晚上,最後還是決定趕在你們到醫院來抓捕我之前,主動來向你們自首。前一次被幾個醫鬧押著遊行,已經讓我在眾人面前尊嚴盡喪,這一次我不想讓醫院的同人再看見我被警察押走。」

  范澤天點點頭說:「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會一一調查核實。如果你說的是真話,警方可以認定你有自首情節。」

  他朝李鳴望了一眼,李鳴立即給莊錦言上了銬子,把他押了下去。

  文麗湊過來問:「范隊,你覺得他說的是真話嗎?」

  范澤天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在辦公室里踱了幾步,忽然抬頭說:「文麗,現在有一個任務交給你,你馬上去第二人民醫院停車場看看,回來把你看到的情況向我詳細匯報。」

  文麗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領命而去。

  她來到第二人民醫院,發現停車場在醫院最後面,旁邊緊挨著停放屍體的太平間,看上去顯得有點兒陰森。

  停車場頭上有頂棚,四周有一人高的圍牆,算是一個半封閉式的場所。停車場裡停著一些車,除了上下班時間有人開車進出,平常時候,即便是大白天,也難得看到一個人影,如果是半夜凌晨,就更沒有什麼人到這裡來走動了。


  她在停車場內轉了一圈,看見頂棚中間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她立即來到保衛科,要求查看停車場的監控視頻。

  保安為難地說:「那個攝像頭已經壞了一年多時間,一直沒有修好。因為那裡是醫院內部職工停車的地方,平時除了醫院內部人員,很少有其他人靠近,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事故,所以攝像頭壞了就壞了,也沒有人急著去修理。」

  文麗感覺有些失望,回到刑偵大隊,把情況向隊長做了匯報。

  范澤天點點頭說:「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了,我叫你去,只不過是想證實一下。」

  文麗奇怪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范澤天道:「莊錦言是個聰明人,如果他的供述是真的,那麼他殺人之前,肯定對作案地點做過調查。他之所以將殺人地點選在停車場,肯定是事先知道那裡沒有監控探頭,或者說早就知道那裡的監控設備無法工作。如果他說的是假話,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編造的謊言,那麼他肯定要把自己的做案地點編造在一個沒有監控的地方,要不然警方稍一調查,他就會露餡兒了。」

  文麗說:「我倒覺得這位莊醫生說的不像是假話,至少從表面上聽不出什麼破綻,而且連殺三人,這可是死罪。誰會編造謊言,把這麼大的罪往自己身上攬呢?」

  范澤天搖頭說:「莊錦言的供述,表面聽來,好像沒有什麼漏洞,但仔細一想,還是有些問題的。」

  「什麼問題?」

  「第一,馬旺財死在紅隆養豬場後面,當時咱們已經勘察認定,那裡就是第一現場,但莊錦言卻說那裡是他偽造的做案現場,其實他殺死馬旺財的地點,是在醫院停車場。但是咱們的技術員,都是有著十年以上現場勘察經驗的老刑警了,他們的結論,我覺得可信度應該比莊錦言口供的可信度高。」

  文麗點點頭說:「那倒也是。第二點呢?」

  「第二,從本案第二個死者容彩脖子上的勒痕判斷,勒死她的皮帶大約有四厘米寬,但是我剛才看了一下莊錦言腰間所系的皮帶,估計不足三厘米寬,而且是一根舊皮帶,不像是新換的。」

  「還有第三嗎?」

  「第三,莊錦言說他是在醫院接了自來水,把古樂天摁在水桶里淹死的,可是法醫中心的老曹已經對古樂天進行了屍檢,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內有溺液,經化驗,其水質並不是自來水,而是小金湖裡的水,而且在死者胃腸中發現了水草、泥沙等異物,這足以說明古樂天並不是溺斃在自來水中,而是淹死在小金湖的。」

  文麗不禁有些發呆,沒想到莊錦言的供述中,竟然有這麼多看不見的漏洞。她用欽佩的眼神看著隊長說:「如果你這三點質疑能夠成立,那麼連殺三人的兇手,就不可能是莊錦言。」

  「對。」

  「可是他為什麼要跑到咱們這裡來自首,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呢?」

  范澤天說:「這正是咱們下一步要調查清楚的。」

  11

  「范隊,我好像發現了一些新情況。」

  李鳴手裡拿著一部智慧型手機,興沖沖地跑進范澤天的辦公室。

  「什麼新情況?」范澤天問。

  李鳴把那部手機放到他的辦公桌上,說:「這是莊錦言的手機,我已經仔細檢查過,發現他曾把在山洞裡拍的那三張照片,在一個微信群里發布過。」

  「哦,有這樣的事?」

  「是的,那是他們婦產科醫護人員內部微信群,包括莊錦言在內,共有群員21人。從他備註的職務和頭銜來看,所有群員都是他們婦產科的醫生和護士。從時間上看,那三張照片都是在拍攝當晚上傳到群里的。不過包含這些照片的聊天記錄,已經在今天凌晨刪除了。當然,這個難不住我,我通過一些技術手段,已經恢復了刪除的內容。」

  范澤天拿起莊錦言的手機看了一下,果真如李鳴所言,那幾張照片都在微信群里發布過了,下面有很多人回應,甚至還有人直接發了一個血淋淋的菜刀圖案上去。

  他仔細翻看了一下這個微信群里的群員名單,那位做過莊錦言老師的副院長嚴陣也在其中。

  他想了一下,問李鳴:「我想把這幾張照片中被捆綁的人物遮起來,只留下山洞內的場景,可以做到嗎?」

  李鳴笑了,說:「這是最簡單的圖片處理技術,我用電腦弄一下就行了。」

  他把照片上傳到電腦里,再打開圖片處理軟體,把照片中的人物抹去,剩下的,就只有山洞裡的場景了。


  范澤天讓他把處理好的照片列印出來,然後拿著照片帶著兩名助手直奔第二人民醫院。

  他先來到保衛科,找到一個值班的保安,拿出照片問:「認識照片上的這個地方嗎?」

  年輕的保安看了照片一眼,說:「這個好像是在哪個山洞裡拍攝的吧?」

  范澤天說:「對,你再仔細看看。」

  保安拿過照片,認真看了兩眼,忽然笑了,說:「這不是青陽山三義寺後面那個山洞嗎?我們醫院去年組織全體職工去山上野炊,當時煮飯的地方就在這山洞裡。」

  「你們醫院所有的人都去過?」

  「對啊,都去了,不過是分批組織去的,要是同時都去了,咱們醫院就沒有人上班了。」

  「婦產科的醫護人員也去了嗎?」

  「當然,我記得還是嚴副院長帶他們去的。這個山洞很特別,你看這個角落,」保安指著照片的一角說,「就是這兒,有三塊成品字形擺放的石頭,正好用來做灶台,放一個鐵鍋上去,就可以煮飯炒菜了。」

  范澤天又找其他醫生和護士問了一下,情況跟保安所言一致,幾名醫護人員一看照片,就認出這裡是青陽山三義寺後面的那個山洞。

  文麗和李鳴跟著隊長樓上樓下地跑,卻完全不知道範澤天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兩人都有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可是看到范澤天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兩人也不敢開口多問。

  離開醫院之後,范澤天對兩名助手說:「現在我交給你們一個任務。莊錦言那個內部微信群,除了他自己,還有20個群員,對吧?我要你們馬上去調查,看看馬旺財等三人遇害的時間段內,這些人分別在幹什麼。」

  文麗和李鳴面面相覷,實在想不明白,這樁莊錦言已經自首的連環命案,怎麼又跟婦產科的其他人扯上了關係。

  不過隊長交代下來的任務,肯定要盡全力完成。兩人把那個微信群里的人員名單複製一份,立即分頭展開調查。

  范澤天看著兩名助手離去之後,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兒,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忽然掉頭,折回醫院。

  第二天下午,文麗和李鳴回來向范澤天報告調查結果。

  馬旺財死亡時間是5月19日凌晨1點至3點,這個時間段內,被調查的20個人中,絕大部分都在家裡睡覺,但通過查看小區門口的監控視頻,發現有三個人,在這個時間段內沒有在家。問他們去了哪裡,三個人都說出去通宵打麻將了。

  通過對其牌友的調查,證實其中兩人確實一整晚都在打麻將。但是有一個人,卻只打到半夜12點左右,就離開了。這個人,就是那位副院長嚴陣。

  文麗補充說:「根據小區門口的監控視頻記錄,嚴陣是5月18日晚上8點左右開車出門的,跟幾個老同學在一家酒店打麻將到深夜12點就開車離去,一直到凌晨3點多才回家。」

  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他說他突然心血來潮,跑到長江邊去看夜景了。問他有沒有人能證明,他說他獨自一人去的,沒有誰能證明。

  第二個死者容彩,她的死亡時間被法醫推定為6月6日深夜11點至第二天凌晨1點之間。而這個時間段內,名單上的20個人中,只有一個叫羅立行的男人不在家,且不能提供自己的去向證明。羅立行是婦產科一名副主任醫師,年近四十,據說平時跟莊錦言關係處得不錯。

  第三個死者古樂天的死亡時間是6月10日半夜12點左右,而這個時間段內,那20個人居然全部都有非常明確的證據證明自己在家裡睡覺,或者在做其他的事。

  「這不可能,」聽完第三個調查結果,范澤天立即皺起眉頭說,「前面兩個調查結果,跟我意料中的差不多。但最後這個調查結論,跟我預想中的有很大出入,一定是你們在調查過程中出了什麼問題。」

  文麗與李鳴對視一眼,搖頭說:「沒有啊,第三個時間點,是我跟李鳴共同調查的,絕對不會錯。」

  李鳴點了一下頭說:「對,我相信我們的調查結論應該沒有錯。那20個調查對象,有15個人都集中住在第二人民醫院職工家屬樓內,根據小區門口的監控視頻畫面,可以看出在古樂天死亡的當晚半夜前後,這15個人都在家裡,期間沒有人出入過小區。另外還有5個人住在別處,且家門口都沒有監控探頭,所以沒有辦法通過監控視頻排查,但是其中兩人當時在上海參加醫學培訓,不可能在半夜裡跑回來殺人。剩下3人,共同參加了別的科室一位醫生同事的生日聚會,一直在KTV唱歌,直到凌晨3點才散場。我和文麗已經調查過,情況屬實。所以結論是,古樂天被殺時,這20個人都有明確的證據證明自己沒有做案時間。」


  「不,這與我掌握的情況不相符,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范澤天想了一下,說,「走,我想親自去看看。」

  文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著他問:「去哪裡?」

  范澤天說:「就是你們說的那個職工家屬樓啊,我想親自去看看監控視頻。」

  第二人民醫院職工家屬樓位於團結路中段,由三幢六層高的住宿樓組成,四周有圍牆,大門口有保安把守,大門兩邊均安裝有監控攝像頭,看起來與一般的居民小區沒什麼區別。

  來到家屬樓,文麗帶著范澤天走進保安室。

  裡面的保安已經認識她和李鳴,知道他們是警察,聽范澤天說要再看看6月10日晚上的監控視頻,立即就在電腦里把那個時間段的視頻文件調出來,打開給他看。

  那個內部微信群群員中,有15個人住在這裡。

  在保安的指點下,范澤天從視頻畫面中分別看到了這15個人。大約到晚上10點左右,這些人都陸陸續續回到了家,其後雖然有其他住戶出入小區大門,但被調查的這15個人,再也沒有走出來過。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多,才陸續有人出門買菜、跑步和上班。

  看來文麗和李鳴的調查結果沒有錯,案發時間段內,被調查對象中,確實沒有人離開過小區。

  范澤天仍不甘心,又把視頻回放了一遍。

  文麗和李鳴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隊長到底想從視頻里找出什麼線索來,無奈之下,只能陪著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視頻。

  從視頻畫面來看,6月10日晚上10點以後,小區里就明顯安靜下來,只是偶爾有幾個人開著小車從小區里駛出來。

  因為大門口安裝的是高清攝像頭,所以小車從大門口經過,透過前擋風玻璃,基本都能看清小車裡面司機和乘客的情況。

  范澤天用滑鼠點擊著視頻畫面,從小區里每開出來一輛車,他都要讓保安上前辨認車主的身份。

  好在保安已經在這裡幹了十多年,對小區里居住的每一個住戶都十分熟悉,只看一眼,就能說出車主的身份來。

  一直到凌晨時分,一共從小區里開出來8輛小車。經過保安仔細辨認,這8個人中,有7個人是第二人民醫院婦產科以外的其他科室的醫生,只有一個名叫何暉的車主,是婦產科護士長袁姍的丈夫。

  何暉是晚上10點52分開車出去的,車上除了他,並沒有其他人。他開車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凌晨2點39分。

  范澤天把滑鼠一扔,從電腦前站起身,有些興奮地道:「我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文麗、李鳴,你們趕緊帶幾個人,分頭抓人吧。」

  「抓人?」文麗和李鳴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抓誰啊?」

  范澤天說:「第一個,是副院長嚴陣,第二個,是容彩死亡時間段內不能證明自己去向的羅立行醫生,這第三個嘛,就是這位婦產科護士長的老公何暉。」

  「可是……」

  文麗和李鳴都猶豫著沒有動。

  范澤天看出了兩人心中的疑惑,笑笑說:「現在時間緊急,你們只管照單抓人。抓到人後,我自有安排,保證不會讓你們抓錯人。」

  12

  傍晚的時候,一抹夕陽透過窗戶玻璃,照進了范澤天的辦公室。

  文麗和李鳴前來報告,說第二人民醫院副院長嚴陣等三人已經帶到了刑偵大隊。

  范澤天站起身說:「馬上把他們帶到審訊室,立即開始審訊。」

  他來到審訊室,嚴陣、羅立行和何暉三人都已經上了銬子,正耷拉著頭,坐在審訊椅上。他在審訊桌後邊坐下來,對李鳴說:「把莊錦言也帶過來吧。」

  李鳴點頭走了出去,不大一會兒,莊錦言就被兩名刑警推了進來。

  他抬頭看到嚴陣等三人也在場,大吃一驚,叫了一聲「老師」,問:「您怎麼也在這裡?」

  嚴陣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范澤天掃了四人一眼,大聲問道:「知道為什麼要把你們帶到公安局來嗎?」

  下面的四個人中,除了莊錦言,其他三人都搖搖頭,一臉無辜的表情。

  范澤天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說:「既然你們都是這麼健忘,那就先讓咱們來回顧一下這樁連環殺人案吧。」

  上個月,也即5月19日凌晨1點至3點,民工馬旺財被人用一把手術刀割斷喉管,殺死在東郊紅隆養豬場後面,屍體是早上8點多的時候,被養豬場的工人發現的。


  這個月,也就是6月6日深夜11點至次日凌晨1點之間,一個叫容彩的保姆被人用皮帶勒死在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里,屍體是6月7日早上9點多,被一名掃馬路的清潔工發現的。

  緊接著,6月10日半夜12點左右,醫鬧頭目古樂天被人強行按入水中溺斃,屍體是第二天中午被人在城東小金湖發現的。

  經法醫檢驗,三人被殺前,都曾較長時間被人用尼龍繩捆綁手腳。

  經過警方調查,三名被害者之間,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曾經共同參與過一起「醫鬧」事件。

  今年2月,由「醫鬧」頭目古樂天拉攏,容彩和馬旺財參加了他組織和領導的針對第二人民醫院的一次所謂的維權行動,並且這三個人,就是當次押醫遊行的主犯。

  所以這次「醫鬧」風波最大的受害者莊錦言醫生,就成了警方重點懷疑的對象。

  面對警方的指控,莊錦言矢口否認,但是僅僅只隔了一個晚上,他的態度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自己跑到公安局自首認罪,承認那三個人是他殺的,可是警方卻從他的供述中發現了更多的疑點。

  警方深入調查後發現,莊錦言不僅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綁到青陽山中的一個山洞裡拍下照片,而且還將照片上傳到了婦產科內部微信群中。

  警方可以確定發現三名被害人屍體的地方,就是案發第一現場。而三名被害人遇害的時間段內,莊錦言一直都在醫院值晚班,沒有走出醫院一步,所以他不可能一邊值晚班,一邊跑到距離醫院至少半個小時以上車程的紅隆養豬場、長嶺路及小金湖殺人,所以他不可能是殺死那三個人的兇手。

  在莊錦言自首時的口供中,范澤天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他承認用藍色的尼龍繩捆綁過三名死者。

  這個案子,警方並沒有對外公布任何信息,外面只有幾家媒體做過一些簡單的報導,但都沒有提及捆綁受害人的尼龍繩的顏色。警方來調查莊錦言時,也沒有說過尼龍繩是藍色的。但莊錦言卻能準確說出尼龍繩的顏色,這說明他用乙醚迷暈三名受害人並捆綁他們的情節,應該是真實的。

  莊錦言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綁在青陽山中一個偏僻的山洞裡,如果他真有殺人之心,完全可以在山洞中動手,殺人後拋屍荒野,乾淨利索,根本用不著像他自首時說的那樣,把三個人帶進醫院,冒著莫大的風險在醫院停車場內殺人,然後下班後拋屍。

  鑑於此,范澤天得出一個結論,莊錦言雖然痛恨這三個差點兒毀了他一生的「醫鬧」,但是並無殺人之意。他的本意只是想把這三個人捆綁起來,扔在野外的山洞裡,讓他們受些驚嚇和折磨,以報昔日押醫遊行之辱。

  李鳴聽隊長說到這裡,忍不住問:「既然莊錦言並無殺人之心,也無殺人之實,那三個人,到底是被誰所殺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范澤天嘴裡表揚的是自己的助手,但眼睛卻一直盯著坐在審訊椅上的嚴陣等人,「當我在心裡排除了莊錦言做案的可能性之後,就一直在想,除了他,還有誰會對這三個人充滿殺機呢?又還有誰知道這三個人被捆綁在那個山洞裡呢?後來咱們調查到,莊錦言曾把在山洞裡拍攝的捆綁三名受害人的照片,發布到婦產科醫護人員內部微信群里,也就是說,知道那三個人被捆綁在山洞裡的,除了莊錦言自己,還有那個內部微信群的群員。第二人民醫院曾在一年前組織員工到青陽山進行野炊活動,那個山洞當時被當作臨時廚房,所以只要參加過野炊活動的醫院職員,都能一眼認出照片上的那個山洞在什麼地方。所以說,如果莊錦言不是兇手,那麼兇手一定就是這個微信群裡面的人。兇手看到莊錦言上傳的照片,知道被害人被捆綁在一個山洞裡,而且恰好又知道那個山洞的具體位置,那麼想要殺人,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范澤天立即讓文麗和李鳴去調查三名被害人遇害時間段內,這個微信群內除莊錦言外其他所有群員的去向,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馬旺財被殺時,只有副院長嚴陣去向不明,第二名死者容彩被殺時,只有婦產科醫生羅立行不能有效證明自己的去向,而第三個死者古樂天被溺斃時,所有被調查對象都有不在場證明,但范澤天卻發現婦產科護士長袁姍的丈夫何暉去向存疑。

  於是他很快就認定這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首先,讓咱們來說一說嚴副院長的殺人經過吧。」范澤天看了嚴陣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著道,「5月18日晚上,莊錦言用乙醚迷暈馬旺財後,將其捆綁住手腳,扔在了青陽山三義寺後面的一個山洞裡,拍下照片後,帶著一絲炫耀的心情,他把照片上傳到了內部微信群。副院長嚴陣看到照片後,很快就辨認出了照片拍攝的地點,是在他們曾經去野炊過的那個山洞。當晚半夜,他開車來到青陽山,進入那個山洞,果然看見被捆綁的馬旺財還在那裡,於是他將馬旺財裝進自己的車,把車開到距離青陽山二十多公里遠的紅隆養豬場後面,看看夜深人靜,四下無人,便將馬旺財從車上拎下來,用身上攜帶的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割斷了他的咽喉,看著他倒地死亡之後,解開他身上的繩索,然後開車離去。」


  嚴陣聽到這裡,忽然冷笑起來,抬頭直視著他,問道:「警官,你這完全是信口雌黃,我堂堂一個副院長,跟那個叫什麼馬旺財的人無冤無仇,平白無故的為什麼要去殺他?」

  范澤天說:「你在第二人民醫院做副院長已經好多年了吧?而且你是婦產科醫生出身,身上還一直兼著婦產科主任的職務。據我調查,今年4月,你們醫院的院長到了退休年齡,上級本來決定讓你來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因為你分管的婦產科出了押醫遊行這麼重大的事故,嚴重影響了醫院的聲譽,你負有主要領導責任,所以院長的寶座,肯定就不可能由你來坐了。因此你對那幫毀掉你前程的「醫鬧」心懷恨意,是很自然的事。當你在微信群里看到馬旺財被捆綁在山洞裡的照片時,立即就對這名打砸醫院的「醫鬧」動了殺機。你覺得人是莊錦言捆綁在山洞裡的,如果馬旺財被殺,誰也不會懷疑到你這個副院長頭上。而且你殺人時還為你的學生著想,一直把馬旺財用小車拉到離青陽山數十里外的偏僻地方才動手,做案時間也選擇在莊錦言在醫院值晚班的時候,他有確鑿的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據,所以也不會把這件事牽扯他身上。在你看來,這應該是一件兩全齊美的大好事吧!」

  莊錦言第二天早上下班,來到山洞,看到馬旺財已經不在那裡,以為他已經自行逃走。

  他之所以要把馬旺財捆住手腳扔在荒山野外,本來也只是想嚇唬嚇唬他,既然馬旺財已經自行逃走,他也就沒再追究。儘管這個案子後來在報紙上出了一個豆腐塊般大小的新聞,但莊錦言一向不看報紙,自然也就不知道馬旺財被殺的事。

  接下來,他又開始了懲罰容彩的行動。當莊錦言在微信群里公布容彩的照片時,同科室的醫生羅立行就坐不住了。像嚴陣一樣,他也開車來到青陽山,把容彩帶到長嶺路。

  凌晨,路上已經沒有行人和車輛,在一個僻靜的拐彎處,他用自己的皮帶勒死容彩,然後解下她身上的繩子,把她扔在了路旁的臭水溝里。

  說到這裡,范澤天看了坐在對面的羅立行一眼。

  羅立行身形瘦削、顴骨高聳,一雙小眼睛卻配著一副大黑框眼鏡,自從坐上審訊椅的那一刻起,他的頭就一直沒有抬起來過。

  這時聽到范澤天指控自己是殺死容彩的兇手,他忽然嘆口氣,終於把頭抬了起來,但只是看了范澤天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由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文麗忍不住側過頭來問隊長:「羅立行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麼?」

  范澤天說:「羅立行的殺人動機更簡單。你不是看過押醫遊行的監控視頻嗎?當莊錦言被醫鬧押著遊行時,作為好友,羅立行曾站出來加以阻止,但容彩卻像個潑婦一樣,衝上去一連摑了他十幾個耳光,直打得他眼鏡掉落、嘴角流血。這位平時受人尊敬,自尊心極強的副主任醫師一定會將被女人打傷這件事,視為人生中的奇恥大辱吧?因此他對這個女人心懷恨意,伺機報復,那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文麗接著問:「那麼何暉呢?他根本不是婦產科的人,跟這場醫鬧糾紛可以說毫無關係,他又為什麼要殺古樂天呢?」

  范澤天扭過頭來看著她,問道:「你還記得押醫遊行視頻中,那個被古樂天一腳踹倒在地的護士嗎?她就是婦產科的護士長袁姍。據我調查,其時袁姍已經懷孕四五個月了,古樂天那一腳正好踹在她肚子上,當天晚上她就流產了,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袁姍傷心欲絕,她老公更是對那個踹倒妻子,導致妻子流產的「醫鬧」古樂天恨之入骨。6月10日晚上,何暉從妻子的手機里無意中看到了莊錦言發上微信群的古樂天被捆綁的照片,他問妻子知不知道古樂天所處的山洞在什麼地方?袁姍將山洞的詳細位置告訴了他,於是他就開車出門,到青陽山找到古樂天,把他帶到城東小金湖,將他溺斃在湖水中。」

  他目光一轉,看著莊錦言道:「我想你當時並不知道古樂天等三人,都已經遭了毒手,對吧?」

  「我、我……」莊錦言抬頭看看他,又扭頭看看與自己坐在一排的羅立行等三人,猶疑著說,「我回到山洞找不到人,還以為他們都逃走了呢。」

  他說自己其實並無殺人之心,只不過是想像那些「醫鬧」捆綁自己一樣,把馬旺財他們幾個捆綁起來,扔在荒山野地里懲罰他們一番。而且為了不讓他們有機會打電話求救,還把他們身上的手機搜出來扔進了水溝里。他平時根本不看報紙,所以並不知道三人已遭毒手。

  直到警察到醫院找他,他才知道那三個人並沒有逃走,而是直接被人從山洞裡帶出來殺死了。

  剛開始的時候,為了逃避責任,面對警方的指控,他矢口否認。但是後來一想,他曾把那三個人的照片發到內部微信群里,知道那三個人被捆綁在山洞裡的,只有自己科室的人,也就是說,殺人兇手就是自己的同事。

  雖然他並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同事動手殺人,但人家選擇在他在醫院值晚班的時候動手殺人,而且殺人拋屍的地點都離青陽山很遠,顯然是不想連累到他,他震驚之餘,也心生感激之情。

  思之再三,他覺得此事全是由他引起的,如果那個孕婦不死在自己手裡,如果不發生押醫遊行的「醫鬧」事件,如果不是自己把那三個「醫鬧」捆綁在山洞裡,如果不是自己懷著炫耀的心理把那三個人的照片上傳到微信群里,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既然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那就讓自己來結束吧。

  自從那次押醫遊行的「醫鬧」事件發生後,他一直無法從那屈辱的陰影中走出來,當他做出這個決定之後,煩躁不安的內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就這樣,他來到公安局自首,告訴警察那三個人是他殺的。

  范澤天掃了嚴陣、羅立行和何暉三人一眼,問:「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何暉坐在審訊椅上,把手銬扯得嘩嘩作響,梗著脖子、瞪著眼睛剛要開口說話,范澤天又說:「對了,在你們開口之前,我還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已經帶著咱們警方的痕檢員到那個山洞裡去看過,在山洞裡提取到幾枚近一兩個月內留下的新鮮腳印,其中就包括在座的幾位。」

  何暉聽了這話,臉色一變,竟再也說不出話來。嚴陣和羅立行並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發出了絕望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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