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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佬,給自己找個伴兒吧

2024-08-22 09:46:15 作者: 蛇蠍點點
  何初三為人坦蕩,言出必行,還真跟小荷談起了「戀愛」。周六的下午他們約在檀香閣門口會面。何初三戴著一副偽精英的破眼鏡,夾著他那二手市場淘來的舊公文包,一身廉價西裝西褲,高挑筆挺地往眾鶯燕中一站——鶴立「雞」群。在眾姐妹的戲弄調笑聲中,他靦腆微笑著牽起小荷的手,就這麼明目張胆地把人給領走了。

  「她這算停薪放假還是帶薪出街?」大堂經理問崔東東。

  「當然算出街,」崔總經理道,「VIP特殊服務,費用加倍,記大佬帳上!」

  正在總公司辦公室里的夏大佬,猛地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隨手扯了張紙巾擤鼻涕,他搓了搓發紅的鼻子,滿心煩躁。

  夏大佬自恃身體好,聖誕節的溫度之下,還敢只穿件襯衫大大咧咧睡了一夜沙發,第二天早上又被何癟三氣了一場,外涼內火,當天下午就發起了燒。他不告訴下屬也不去醫院,藥都懶得吃,自己裹著被子在家倒頭死睡了兩天,悶了一被子涼濕濕的臭汗。溫度剛一下去,就自覺好得八九不離十了,泰然自若地來公司視察業務。一邊視察一邊擤鼻涕。

  小馬屁顛屁顛打了個電話匯報情況,「大佬!姓何那小子真的跟小荷『約會』去了。」

  夏六一氣勢十足地吸了吸鼻子,「派人給我盯緊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約會』——敢耍花樣立刻給老子拎回來!」

  「是!」

  小馬耳目眾多,第一時間獲知聖誕節八卦,奈何這位漢子悟性沒崔東東高,愣是沒看出半點蹊蹺,只當夏大佬盛情相邀開葷、何初三賤人多作怪,於是百折不撓地往馬腿上拍馬屁,要替大佬收拾何癟三。

  「大佬,我看這小子實在不是個東西!您好意帶他去檀香閣長見識,他媽的給臉不要臉,還想拐走您馬子!要我說,乾脆一麻袋兜了扔地下室,關幾個俄國妞進去強了他!」

  【註:馬子,即女朋友,黑道用語,略帶貶義。】

  「滾尼瑪的!」夏六一帶著鼻音瓮聲大罵,「誰跟你說小荷是我馬子?!睡了幾晚就成我馬子了?!今晚老子睡了你算不算?!還他媽俄國妞!老子最煩俄國妞!脫了衣服全是毛,那能用嗎?!盡出餿主意……阿嚏!」

  小馬隔著話筒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惺惺地掛了電話,轉而遷怒旁邊四方桌上豎耳朵聽熱鬧的下屬,「媽的!剛才誰放炮了?!起來換老子!」

  陽光溫潤的冬日午後,馬總經理在自家桌球室門口的壩子裡,一邊碼起袖子搓麻將一邊暗自憂鬱——馬爺我再也不多管閒事了,大佬已經把那小子當親兒子寵了,就差沒頂在頭上過日子了,還不如直接改姓叫夏初三得了,老子看不慣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事實上馬總經理又惹不起又躲不起,何初三那邊有什麼動靜,他照樣得老老實實地跟大佬匯報,「大佬,那小子帶小荷進了百貨商店。」

  「阿嚏!買什麼了?」

  「就買了張賀卡送她,什麼窮玩意兒!」

  「少屁話,繼續跟。」

  過了沒多久又來個電話,「大佬,那小子帶小荷去了電影院。」

  「看什麼了?」

  「好像是《阿飛正傳》。」

  「阿嚏!」不是看過了麼,「繼續跟。」

  這回過了兩小時,「大佬,那小子在路邊給小荷買吃的。」

  「買什麼了?」

  「魚蛋和雞蛋仔。這他媽窮小子!」

  「阿嚏!」

  夏大佬掛了電話,強打起精神繼續看帳目,一直看到窗外夕陽西斜、晚霞漫天,正是頭昏眼花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他皺著眉頭從一堆擤過鼻涕的紙團里刨出大哥大,接通,「又去哪兒了?」

  「阿華冰室,那小子鬼鬼祟祟地帶著小荷進廚房待了一個小時。」

  「在裡面『干』事兒?」

  「乾沒幹事兒倒不知道,不過那小子好像親手做了一桌菜給她吃……」

  「阿嚏——!」

  夏大佬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頭昏腦漲地犯了會兒暈乎——然後一把將大哥大扔了出去!

  「操!」

  送賀卡,看電影,買小食,親手做飯,這些一模一樣的步驟,還有那句「談戀愛應該從約會開始」。

  ——撲街仔分明知道有人跟蹤,故意暗示之前他們倆就像「約會談戀愛」一樣!


  夏大佬往後一仰,一腳踹到桌子上!堆成山的鼻涕紙團呼啦啦散了一地!

  滾尼瑪的何阿三!

  「阿嚏!」

  夏大佬內火大盛,當晚高燒復發。這位大佬一聲不吭地回家,吃了兩碗牛雜悶頭就睡,企圖再次一覺解百病,結果差點一覺不起。幾個保鏢在樓下等到大中午了都不見人,以為大佬在臥室里被人暗殺了,強行破門而入,發現大佬裹在被子裡燒得跟塊炭似的。就這樣他還能在半昏半醒間精準地摸槍拉保險,有志於擊斃一切膽敢近身者。幸而他那幾個保鏢頗得小馬真傳,在面對不必要的犧牲時是一個躲得比一個還快。

  崔東東領著私人醫生匆匆而來,把驚魂未定的保鏢們統統趕出,然後乾淨利落地把夏大佬繳械按倒就醫——倒不是她身手一定比幾個保鏢好,主要是只有她敢往大佬脖子後面心狠手辣地劈手刃,還敢罵大佬「仆街!給老娘老實點!」。

  夏六一醒的時候,崔東東正大岔著腿坐在床邊凳子上,十分霸氣地對著牆上那溜新增的彈孔吐煙圈。

  「我說大佬,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生活不能自理?你就是典型的生活不能自理,」崔副堂主在煙霧繚繞中語重心長地說,「在你隨隨便便就能把咱們龍頭弄死之前,求你了,給自己找個伴兒吧!」

  夏六一嫌煩地用插了點滴針的手揪起被子蓋了頭。

  「我看姓何那小子還行,聰明又心細,至少有了他餓不死也病不死你。要不將就他用用?」

  「閉嘴,滾。」夏大佬在被子裡頭沙啞下令。

  崔副堂主再無半句屁話,帥氣瀟灑地拂袖而去。只是當天晚上小馬趕著飯點,拎著一隻豪華大食盒,屁顛屁顛地跑來看望大佬兼給大佬送餐的時候,後面居然跟了背著小書包的何初三!

  夏六一歪歪扭扭地靠在床頭一邊抽菸一邊看電視,一見二人進來,就用眼刀去殺小馬。

  小馬脖子一縮,「大佬!這完全不關我事!喂,小子,你自己解釋!」手裡食盒一放,迅猛地溜了。

  「我聽小荷說你病了,」何初三垂著眼說,「來看望看望你,六一哥。」

  夏六一有氣無力地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他老人家臥床不起的事情就幾個心腹知道,小荷還遠不夠資格——十成十是崔東東在後頭搞鬼。

  何初三低眉順眼地從小書包里捧出一個用棉布包裹著保溫的大鐵壺,打開蓋子,皮蛋瘦肉粥的香氣立馬瀰漫了整間屋子。他把粥用碗盛了放床頭柜上,又打開小馬帶來那個豪華大食盒,裡頭倒是各類小菜一應俱全,還有一海碗白粥。

  「六一哥,你喝白粥還是皮蛋肉粥?」

  夏六一看也沒看他,隨手把那碗皮蛋粥刨到自己面前——倒不是他存心賞臉給何初三,有肉誰喝白的。

  何初三又從書包里掏了一個小油紙包,打開是一坨外貌猙獰的鹹菜,「阿爸做的咸蘿蔔乾,瞧著不好看,挺香的,你試試吧。」

  夏六一沒理他,筷子只往小馬那一盤金玉白菜裡頭夾。

  何初三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凳子上守著他吃,等夏六一吸吸呼呼刨了一整碗粥,他走上前去又給夏六一倒了一碗,眼瞧著夏大佬吃了個半飽、心情應該是比之前爽,才開口道,「六一哥,對不起,我那天晚上不該跟你抬槓。」

  夏六一停了筷子沒說話,光是面無表情地抬眼看他。

  他沒開口,但是想說什麼一目了然——他們倆之間的問題哪裡是什麼抬槓不抬槓?少他媽裝了何阿三!

  何初三一派坦然地回看他,面目純良,話語誠懇而真摯,一副知錯就改的樣子,「小荷是個好女孩,我跟她在一起很開心,謝謝你六一哥。」

  夏六一略微皺眉,上下掃了他好幾眼,實在是從這位影帝身上看不出絲毫破綻。他最終從鼻子裡冷哼出一聲,算是接受何初三的道歉與致謝。

  ——撲街仔只要重歸正道,不要邪魔附體想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他還是可以勉為其難繼續做他大佬。

  ——只是他十分懷疑這小子是否真的重歸「正道」。

  他一邊喝第二碗粥,一邊用眼角去瞟何初三。這小子這次明顯規矩了許多,也不再用鬼鬼祟祟的眼神偷看他,道完歉並且得到他那一聲冷哼之後,就好像放心了似的,開始饒有興致地轉頭盯著電視看。

  聚精會神地看了半天,他才仿似終於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個需要照顧的大佬,轉頭道,「六一哥,飯菜夠吃嗎?還要不要加點什麼?」


  夏六一隨手一擺,示意不用了。何初三見好就收,也不再廢話惹他心煩,光是把裝了鹹菜的小紙包往前推了推。夏大佬筷子往裡面一扒拉,嫌棄地揀了塊小的放進嘴裡——這就算講和了。

  等伺候他吃完了飯,何初三收拾碗筷食盒,臨要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六一哥,你下周末有空麼?有個新電影……」

  「沒空,」夏六一決意扼殺一切曖昧苗頭,在何初三開葷之前都不要跟他有什麼單獨接觸,不耐煩地道,「找你馬子去。」

  「小荷還不是我馬子,」何初三面帶羞赧地解釋說,「我們才開始約會。那我跟她先去看,如果好看的話告訴你。」

  「免了,最近忙,」夏六一說,「沒什麼事別來煩我。」

  「好的,」何初三說,依舊是面目純良,看不出半點失望,「那我不打擾你了六一哥,我回去了。你注意身體,好好休養。還有別抽菸了。」

  夏六一哼了一聲,意思是你可以閉嘴滾了。

  等何初三低低的腳步聲下了樓,他從床頭柜上撈了根煙,大模大樣地點上抽了一口,對著電視機發了會兒呆,突然覺得很煩躁。

  ——撲街仔剛才真是一點破綻都沒有,說到小荷的時候似乎還臉紅了,這麼快就轉了性?!

  他掐著煙按了床頭電話,「阿永?那小子走了沒有?」

  「剛走沒一會兒,大佬。」

  「有沒有跟你問什麼?」

  「沒有,他跟誰都沒說話。」

  夏六一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黑黢黢的窗外,阿永等了半天,「大佬?」

  「你開車去追他,送他回去。」天太晚,從這裡步行回九龍城不安全。

  「是!」

  「……等等!」

  「大佬還有吩咐?」

  「別送了。」

  夏大佬十分努力地狠了一把心——不能對那小子太好,免得他又會錯意!

  ……

  夏大佬說忙倒是不假,聖誕之後他著實又忙了好一陣子,在床上躺了沒足一天就不得不綠著臉爬起來主持大局。時間打著滾躥得飛快,幾周時間眨眼而過。在他的地盤上蓄意鬧事的主謀一直沒能查出來,而諸位元老對他擴張太快、樹敵太多、引起差佬注意的怨言也與日俱增,夏六一這頭派崔東東好言哄著長老們,那頭該打該搶是一步沒停。

  他的重點打擊對象肥七,趕在春節前又跟他大戰了一場,帶人挑了他好幾個場子。他故意把葛老安插那紅棍調去打頭陣,那小子沒死沒殘,居然還挺爭氣地連砸肥七三個夜總會,連帶兜回來一麻袋現金。

  夏六一把那紅棍叫去泡溫泉,溫泉室被清了場,偌大的池子裡就他們倆。

  夏大佬慵懶地仰著頭靠在池邊,臉上敷著一條濕毛巾,赤裸的上身大大小小的舊傷疤都被泡出了深紅色,在他流暢起伏的修長肌理上顯得格外猙獰。

  這位兄弟一進來就被夏大佬滿身傷疤驚了一跳,想起「黑色兒童節,雙刀血修羅」的傳說,頓時滿背森然,意識到這位大佬當真是刀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半點水分不摻。他腰上圍著毛巾,戰戰兢兢地下了水。

  房間裡熱氣蒸騰,溫水煮得他骨頭都軟了,夏大佬仍舊是大刀闊斧地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他看著大佬巋然不動的姿態,愈發忐忑。

  夏六一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而冷淡,「你外號叫大疤頭?」

  大疤頭立即將背脊挺得端端正正,「回大佬,我頭頂有條大疤,以前被人砍的。」

  「後來你砍回去了?」夏六一道。

  「回大佬,砍回去了。」

  「現在他也是大疤頭?」

  「不,他現在沒有頭。」

  夏六一嗤地笑了笑。

  「知道我叫你來什麼事?」

  「大佬明示。」

  「你是個有種的小子,」夏六一懶懶地道,覆在毛巾下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英雄不問出處,過去的事我懶得過問,只看你想往哪裡去。走對了方向,你不僅是大疤頭,還是大疤哥。走錯了,也只能沒有頭。明白我的意思?」

  因為大佬始終懶洋洋地敷著毛巾,不能令他看到自己無比真誠的表情,所以大疤頭只能試圖用無比堅定的語調來聊表忠心,「明白,大佬!」


  「出去吧。」

  「是!」

  泡了半天溫泉,接受了這麼一番看不出大佬情緒的警告,這位未來的大疤哥滿懷心事地出了水,一路竭力要走得腳步穩重,裝那鎮定模樣,結果是磨磨蹭蹭,半天才過了走廊轉角。

  夏六一在濕毛巾下頭悶聲不吭,直憋得滿額青筋,一直到他腳步聲聽不見了,才終於能夠一下轟出個大號噴嚏!激起一池漣漪!

  「阿嚏——!」

  他把毛巾從臉上扯下來,擤了把鼻涕隨手扔出老遠,「操!」

  他媽的鼻子堵得要死,說話跟哭似的,不蓋毛巾根本不敢開口!這熊玩意兒滾出去也不知道滾快一點!

  小馬光著腳板心啪啪地從外頭跑進來,「大佬,許探長打電話約您明天吃飯。」

  「媽的,」夏六一帶著哭腔罵道,「年還沒過就慌著要錢來了!讓崔東東去陪他,包五萬塊紅包,就說我今晚有急事飛泰國了。」

  「大佬,」小馬蹲在池子邊上猶猶豫豫地建議,「您要不要找醫生再來看看?我覺得您這像鼻敏感。」

  「鼻敏感還有得治麼?!看了有屁用!」夏六一熊掌一拍,撩他一臉水,「去給老子備衣服!阿嚏——!」

  他又病又忙,高燒褪去之後到現在十幾天了,鼻涕依舊長流不止,酸癢難耐,日子過得是昏天黑地,故而早就將某個惹他煩躁的撲街仔拋之腦後。直到小馬一邊伺候他老人家打領帶一邊道,「大佬,下周就過年了。」

  「唔。」夏六一哼出聲瓮瓮的鼻音。

  「我後天要回廣州鄉下,東東姐下周一去泰國。您看您這……」

  「都趁早滾,」夏六一不甚在意地說,「去找財務支五萬塊,當我給你奶奶包的紅包。」

  「別,別,不用了,」小馬急忙道,「她八十幾歲人了消受不起啊,大佬。」

  「少屁話!出去叫車。」

  小馬屁溜溜地往外滾,滾出兩步攀著門倒回來,猶猶豫豫地,「大佬,您看,我們這不是擔心您一個人,嘿嘿嘿……要不您跟我回鄉下?」

  「老子不喜歡去田裡餵蚊子!行了,瞎操什麼心!滾!」

  小馬滾出半個屁股又倒回來,期期艾艾地,「大佬,東東姐說姓何那小子之前問過她,想請您去他家裡過年?您真要去?我覺得那小子鬼頭鬼腦,沒安好心……」

  夏六一一皮鞋把他砸出去了,「你管老子去哪兒!滾!」

  ——再說老子還沒答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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