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白天,俞景離開後,蘇聞琢沒睡多久便醒了。
她其實有些認床,在外頭睡不的像家裡那麼沉。
這幾日俞景每每有事要忙,她便也不出門,就在屋裡看看書或者跟著丫鬟學些小點心,然後做了等俞景回來嘗。
原以為今日也是這般打發時間就過了,卻在剛用完早飯後便聽見朝生來報:「夫人,陸小姐來了。」
陸沉霜去了姨母家後大抵也是要陪著她姨母敘話,兩人入了城之後還沒來得及見面,聽見是她來了,蘇聞琢高興的去了屋外迎她。
「霜霜總算來找我了。」
她將陸沉霜帶進屋裡,讓人上了後廚房泉水裡冰鎮過的花茶。
陸沉霜拿著扇子扇風,在一旁坐下,與她道:「這幾日陪著姨母敘話,又見了許多在清淮的親戚,今日才閒下來,窈窈這幾日都在做什麼?」
蘇聞琢將自己每日打發時間的事說了幾句,陸沉霜聽了擺擺手,一把拉上她:「待在院子裡無趣,我這幾日見親戚將清淮好吃好玩的都大概了解了一番,今日我們去下館子!」
清淮的吃食確實是出了名的,即便在盛京也有館子專做清淮菜,但正不正宗就另說了。
蘇聞琢沒怎麼吃過,聞言也覺新鮮,當下便收拾收拾帶著丫鬟小廝與陸沉霜出門了。
她和陸沉霜身邊都有暗衛跟著,出門也不怎麼擔心。
陸沉霜帶她去了清淮最出名的一家酒樓盛和居,說這的清淮菜最全味道也最好,她姨母早兩日才帶她來過。
這次陸沉霜特意沒有要雅間,帶著蘇聞琢上二樓找了一張桌子便坐了下來,說是體驗體驗在酒樓吃飯熱鬧的感覺。
兩人點了菜,又要了一壺花茶,邊等著上菜邊聊天。
蘇聞琢坐的位置恰好對著樓梯的方向,不經意間一抬眼便看到一行人上了二樓。
為首的是兩位公子,有一位她總覺得有些面熟。
陸沉霜見她突然一下不說話了,便也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挑了挑眉,重新回身給自己倒了壺茶,對著蘇聞琢道:「鄭逢年的長子沒了,他的擔子倒是落在長孫頭上了。」
聽了她的話,蘇聞琢才想起來,自己確實是見過那個人的,去年俞景就是從他的小廝手下救下的阿肆。
那是鄭逢年的長孫,鄭恆清。
蘇聞琢看了陸沉霜一眼,陸沉霜的眼裡也好似有話,但兩人都默契的沒有深聊這個人,轉而說起了鄭恆清旁邊那位。
那位公子蘇聞琢不認識,但陸沉霜這幾日的親戚可不是白走的。
「他旁邊那位圓臉又有些胖的是清淮州牧李岩的小兒子李似海,這人是他爹的老來子,平日裡被寵的沒邊,清淮的紈絝一個。」
「那他倆後頭那個呢?」
在鄭恆清和李似海身後還跟了一位年紀稍微大些的男人,長得不賴,但眉眼間總是透著幾分算計,看起來不太真誠。
陸沉霜想了想剛剛回頭看到的,而後道:「那人是清淮當地的大商人,叫彭韓。之前我聽姨母提過一嘴,說他們彭家在這一帶的生意做的非常廣,但沒怎麼往外發展,好像說是家裡覺得盤子做大不如做精,所以就專注於在這一帶發展。」
「這樣啊……」蘇聞琢點點頭,低聲喃喃了兩句,「也不知他們這聚在一起是要說什麼。」
她想著俞景此行來清淮的目的,更何況那又是鄭逢年的孫子,總覺得十有八九與賑災有關。
陸沉霜也這麼覺得,但那一行人很快就進了雅間,她們隔得遠,雅間門口還有人守著,想探聽些什麼是不太可能了。
兩人低聲合計了一番,決定等著他們出來,然後假意與他們一起離開,看能不能在樓梯那聽著些什麼談話。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雅間的門開了,鄭恆清似是要先走,李似海和彭韓爭相要送他。
蘇聞琢和陸沉霜飛快拿起桌上的幃帽戴上,起身朝樓梯口走去。
彼時李似海和彭韓也已經將鄭恆清送到了樓梯口處,只聽鄭恆清笑道:「今日能結識彭兄實乃幸事,只是不湊巧臨時有些事要處理,兩位不必遠送了。」
彭韓剛剛喝了酒,紅光滿面的,嗓門也大:「鄭小少爺說的太客氣了,我早就聽李兄提起過你,一直想結識,這次聽聞你來清淮我一早便跟李兄打好招呼了,讓他一定要帶我認識認識,改日我做東,我們幾個再好好喝一壺!」
鄭恆清道著「一定一定」然後轉身下了樓,另外兩人便也重新回了雅間裡。
陸沉霜和蘇聞琢將這幾句話聽了個正著,然後跟在鄭恆清淮身後往下走。
蘇聞琢有些緊張,被陸沉霜握住了手。
這時候便又聽到了走到前頭幾步的鄭恆清吩咐身邊跟著的下人:「一會讓烏先生來院子見我,順便問問他肩上的傷怎麼樣了。」
跟在後面的蘇聞琢和陸沉霜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
屋子裡燭火跳躍,外頭夜深了,蟬鳴卻沒有停歇。
俞景摟著蘇聞琢靠在床上,聽她將白天遇到鄭恆清的這件事說了,輕輕撫著她的長髮,沉聲道:「這個烏先生,應該就是那個苗疆男人。」
「嗯。」蘇聞琢點點頭,「我和霜霜也這樣想,而且,那個彭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嗯?窈窈覺得哪裡奇怪?」俞景垂眸看向懷裡的姑娘。
蘇聞琢靠著他,微微偏頭想了想:「聽他的話像是今日才得了李似海的介紹認識鄭恆清,但他說話時卻拍了拍鄭恆清的肩,動作間透著熟稔,鄭恆清的神色也未見異常,我總覺得,他們不像是初見。」
俞景聽後沉吟了片刻,摟著自家夫人也拍了拍:「明日我與世子說一聲,可以查查這個人,若是查出了什麼秘密,夫人當記一大功。」
「我哪有什麼大功,」蘇聞琢輕輕笑了一下,摟住他的腰,「就是碰巧遇著了,若真有問題那算我運氣好。」
俞景勾了勾唇,低頭吻了吻她,神色里都是溫柔縱容。
「嗯,我夫人的運氣自是沒得說的,這幾次下來可都是多虧了夫人。」
蘇聞琢聽了他的恭維,忍不住笑出了聲,氣氛倏然間就輕鬆了下來,這夜她也沒有自己預想的那般感覺窺到了什麼大事而難以入睡。
聽著懷裡的人漸漸平穩的呼吸聲,俞景輕輕拍著蘇聞琢的背,也閉上了眼。
彭韓這個人,他前幾日跟清淮的這些官員應酬時也聽說過,是當地的商賈大戶,往年賑災時彭家也是多有出人出力的,有時候官府的人去跟地方的商人談購糧購物的價格,也會叫上彭家人,因為面子大。
原本俞景沒有這麼快想到中間的關聯,但今日去了一趟趙家村,又聽了蘇聞琢說的這件事,現在再一想來,這個彭家,牽扯到賑災一事的地方……實在是有些多了。
翌日,俞景沒有出門,與魏世昭在屋子裡相談了一上午。
聽了他從趙家村回來之後的猜測,魏世昭根本坐不住,氣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你說鄭逢年不僅每年都要讓工部的暗樁故意借著檢修堤壩的藉口給堤上開口子,還為了能保證賑災款的數目,人為製造一些村子的洪災?!」
這是何等的喪盡天良?!!
俞景坐在桌前,面色也不好看,聲音沉沉的:「但這只是我的猜測,除了阿肆,我們還沒有其他的證據。」
昨日俞景聽了阿肆的那番話,便有了這樣的想法。
朝廷撥款賑災,有災害才有撥款,戶部派人勘察,受災的情況嚴重,相應的核算需要賑災的款項才會多。
黃河有幾處是由於地勢原因,天然容易決堤的,但決堤的次數多了便也有了規律,村民很可能會有自己的防範,或者乾脆就遷走了,這些地方,淹的次數多了,損失只會越來越小。
所以想要每年都有賑災款下來,那便要每年都有遭災的地方,還要有遭的最嚴重的的地方。
本不該遭災的村子,突逢決堤,那便是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
鄭逢年為了貪墨賑災款來經營自己的勢力,已經是人性盡失!這件事如果能夠拿到證據上報朝廷,光是這一點,他們一家誅九族,五馬分屍都不為過!
魏世昭此時終於停住腳步,他連眼神都變了,低聲問了一句:「被衝垮那處堤壩的用料不能作為證據麼?」
「可以,」俞景點了點頭,又話鋒一轉,「但是還不夠,僅僅只有這個,鄭逢年很容易推工部的人出來頂了罪,我們需要能一錘落到實處治他的罪證。」
俞景說的沒錯,鄭逢年這人老奸巨猾,若是出手打擊就必須一次性到位,否則讓他留下喘息的時間,再想抓到把柄就會更難。
阜州一事可以說是出其不意,但清淮這趟便不那麼容易了。
「這件事不能急在一朝一夕,鄭逢年在前面鋪墊的地方肯定不少,我們只能由淺入深,現在我想查一下彭韓這個人。」
俞景重新梳理了一下來清淮後已經得知的一些消息,點出了彭韓。
魏世昭稍一回憶,記起了這個人,他點點頭,又問道:「你想往哪方面查?」
「就查他彭家在這次賑災中目前都插手了哪些地方,尤其是米糧這一塊,從帳目上看錢是花出去了,但中間從商販手上拿了多少就要另說了。還有,盯住他,看他與鄭恆清私下是否有來往。」
「好,我讓蒼林去辦。」魏世昭學著俞景的樣子點了點桌子,想起剛剛被他們忽略的一個人來,「那,那個烏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