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有冰火衝撞的亂流,她練得顯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認真,但由於坎澤的存在,她額上疼出了一層薄汗。
疼啊,這是真疼,比上一回還要疼。
爾爾有些坐不住,可一想自己總不能坐以待斃,便還是強壓住身子,咬牙忍著。
她太嬌氣了她知道,修仙是不能怕疼的,可是,這疼得太過分了,她下意識地就想放棄修火道,改抽一絲水道仙力,潤澤自己五臟六腑的灼燒感。
然而這小心思一起,她就察覺到離燁大佬的氣息在自己身邊站定。
背脊一涼,爾爾啪地就將剛引出坎澤仙力給拍回了黑暗裡。
坎澤:「……」
被關了許多天,好不容易有得見天日的機會,她怎麼就這麼慫。
不慫行嗎,爾爾將眼皮掀開一條縫,瞥了一眼床邊站著的人。
她方才的提議果然是太不妥當了,大佬出去晃了一圈都還沒消氣,靄色的眸子瞪著她,眼神可怕極了。
輕輕打了個哆嗦,爾爾收了周身流動的靈氣,下床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您回來了。」
離燁「嗯」了一聲,不冷不淡的,看著她的目光依舊沒有移開。
這是何意?爾爾納悶地歪了歪腦袋,覺得他好像在等她開口說什麼,可她也沒什麼要說的了啊。
兩廂尷尬地沉默片刻之後,離燁不悅地道:「你杵在這裡做什麼。」
爾爾一愣,連忙側身讓路,順帶把拔步床都往旁邊挪了挪,給大佬騰出一條路來:「您請。」
「……」
他是這個意思嗎?
十分嫌棄她這不靈光的腦子,離燁哼了一聲抬起下巴:「很想快些飛升?」
「這是自然。」想起先前的不愉快,爾爾十分懂事地補上一句,「徒兒會自己多下功夫的。」
她這點資質,下功夫也無用。
抬手揉了揉眉心,離燁突然道:「餓了。」
「嗯?」爾爾以為自己聽錯了,「餓?」
上神怎麼會餓?不是早就辟穀了嗎。
「想吃點有趣的東西。」他接著道。
這回沒聽錯,爾爾的第一反應立馬就抱住了自己,戒備地看著他。
才跟辛無打過一架而已,怎麼就也染上吃人的壞毛病了?
離燁用看傻子的眼神盯了她半晌,然後頗為無奈地別開頭:「讓你做,不是吃你,你算什麼東西。」
爾爾:「……」
雖然最後這句話似乎不是嘲諷的意思,但聽著怎麼就那麼不舒坦呢?
意識到大佬可能是覺得她太閒了想指使她,爾爾十分有寄人籬下的自覺,當即就去了一趟人間。
人間她熟悉得很,用一塊金子就能換來鍋碗瓢盆、籬笆、雞鴨魚鵝。
將這些東西往上丙宮周圍一放,爾爾覺得這冰冷高大的宮殿瞬間溫暖親人了起來,炊煙在宮殿後升起,雞鳴鴨叫,像極了她以前住的明珠台。
蓋上大鍋里飄香的燉菜,爾爾滿意地舒了口氣,覺得這才是神仙該有的逍遙模樣,寧靜、祥和、溫……
柔。
最後一個字卡死在了轉頭看見的畫面上。
爾爾瞪眼,愕然地看著掐住大鵝脖頸的離燁,呆了半晌才想起來撲上去:「師父,還沒到殺鵝的時候!」
離燁額角青筋直跳:「太吵了。」
他就是想找個藉口讓她立點功勞,然後明正言順地答應她做仙侶,她倒是好,找回來一群嘰嘰喳喳的東西,聽得他想殺人。
「這鵝的命和你自己的命,你選一個。」他紅著眼道。
爾爾立馬後退十步,拱手作請:「我們可以多加一道菜,您請,我待會兒多放點香料。」
離燁冷哼,手上想用力,餘光卻又瞥見她那故作鎮定但十分驚恐的眼神。
周身氣息一定,他皺眉想,自己這模樣是不是有些凶神惡煞了?她膽子本來就小,這種場面看多了,怕是再也做不了什麼香香甜甜的夢。
心念起,手就鬆了,劫後餘生的大白鵝恐懼地看了他一眼,張著翅膀疾步跑開了。
嗯?不殺鵝了?
想起他說的鵝和她只能留一個,爾爾瞪眼,霎時也想張開翅膀跑走。
「你怕什麼。」離燁斜眼。
「不不不怕,我我我怎麼會怕師父呢,不不不怕的。」
還不如不解釋。
翻了個白眼,離燁抬步轉身,坐去了梨木桌之後,一副等著上菜的模樣。
爾爾不敢怠慢,連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她雖然廚藝不厲害,但修仙之人都不愛吃飯菜,是以勉強做來兩道,還算是能入大佬的眼。
畢竟大佬也沒見過正常的飯菜該是什麼樣子的。
五盤葷素俱全的菜餚擺上來,爾爾忐忑不安地在他身邊坐下,手放在膝蓋上搓了搓,想拿筷子先嘗嘗。
結果大佬開口道:「這裡少了點東西。」
他點了點碗邊的空位。
爾爾明白了,立馬起身道:「徒兒去尋酒。」
天上好酒者甚多,找酒不是麻煩事,可等酒拿回來,大佬竟然又道:「再來一盤甜點。」
爾爾馬不停蹄地又出去了。
「烤玉米呢?」
爾爾點頭,轉身又奔出門。
來回幾次,一桌飯菜已經全進了大佬的肚子裡。
氣喘吁吁地看著桌上的空盤,爾爾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大佬好像是在故意折騰她誒?
先前就聽聞離燁上神睚眥必報,可她沒想到,就提一句打通七經八絡而已,竟會惹大佬記仇至此。
自己做的菜自己沒嘗到,爾爾委屈地叼了一個饅頭開始收拾桌子。好死不死的,離燁吃飽喝足之後,竟幽幽地問了她一句:「現在還有什麼想要的?我給你個機會,你再說來聽聽。」
在離燁的想法裡,自己吃得很開心,那就算一件大功勞,他可以答應她的無恥請求,渡這個小仙一把。
然而在爾爾的眼裡,這話就好比一個巨大無比的惡魔,捏著鐵叉子抵在她的喉嚨上,陰森森地問她:還敢提什麼要求嗎?
不敢了不敢了。
驚恐地搖頭,爾爾擺得手都有了虛影:「沒有想要的,您高興就好。」
離燁:?
他茫然地看著面前這小東西像衣裳著火了似的衝出了上丙宮,叮里哐啷地開始收拾碗筷,心想是不是這個台階不夠,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所以不敢開口?
於是接下來,爾爾遭遇了自己人生里最大的磨難。
早晨天不亮她就被大佬連被子一起拎到了上丙宮門口,開始吐納天地靈氣,晌午給大佬做飯,要三葷一素加湯,晚間便被指使跑腿,沒有行雲,全靠腳力穿梭於上丙宮和下辛宮之間。
短短半個月,爾爾的鵝蛋臉就瘦成了瓜子臉。
她哭喪著臉扒拉著下辛宮的門弦,心想大佬身邊果然不是那麼好待的,偏生離燁不止從身體上折磨她,還要隔三差五地問她一句:「有什麼想要的嗎。」
這無異於是在摧殘她弱小的心靈。
爾爾絕望地想,要不她去找別人幫忙吧,只要將這經脈疏通,飛升上仙,那這件事便能翻篇了,大佬也不至於一直耿耿於懷。
可是,九霄上的人她熟悉的沒幾個,除了大佬,還能找誰幫忙?
「啊呀,這可就巧了。」有人路過她身側,突然停下了步子。
墨色的長靴靴頭一轉,正對準了她:「你怎麼在這裡。」
像蛇信子從後頸划過一般,爾爾打了個寒戰,她緩緩抬頭,目光掃過這人微微敞開的衣襟,最後落在他蒼白的臉上。
「辛無上神。」爾爾有些意外。
這位竟然還好端端的?她以為主筵台上被重傷,至少也得閉關個幾百年。
「你這不吉利的眼神,最好別用來看我。」舔了舔雪白的尖牙,辛無笑眯眯地看了看她後頸上的淺痣,「容易被吃掉哦。」
縮了縮脖子,爾爾正想回話,卻見燭焱快步從宮殿裡出來,站在他身側道:「上神,這是上丙宮來的信使。」
言下之意,不能吃。
辛無甚覺沒趣地瞥他一眼:「我會不知道?」
好不容易遇見這小可憐,總要戲弄兩句才不虧。
「正好我要去上丙宮。」他站到爾爾身側,看向燭焱,「就不用你引路了。」
燭焱皺眉,欲言又止地看向爾爾,後者也不知在想什麼,略微走神地點頭道:「我能引路。」
「如此……那便請小仙將此物一併帶回上丙宮。」燭焱拿出一方靈盒,十分小心地放進了她手裡,然後笑道,「總歸上丙宮那邊也在等著這個。」
辛無白了他一眼。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怕他把人怎麼樣了,還拿鏡花水月來做她的護身符。
今日辛無是按照約定來送鏡花水月的,雖然上回與離燁算是不歡而散,但吧唧獸他很喜歡,並且借他鏡花水月也不是什麼壞事,他樂意看這個熱鬧。
有鏡花水月所在之處,神仙舉止皆會被記下,燭焱是不放心這個小仙,才讓她將其帶在身上。
不過這小仙品階低,想來壓根不知這寶貝的效用,接過來竟直接揣進了懷裡。
瞥一眼她的衣襟,辛無笑了一聲。
爾爾正在糾結七經八絡之事,完全沒注意到旁人的神色,只跟著辛無上神坐上行雲,長嘆一口氣歇了歇自己發酸的腿。
「在上丙宮很辛苦?」辛無笑著問她。
可能是今日陽光甚好的緣故,爾爾覺得辛無好像也沒那麼冰涼,問話里甚至帶了些善意。
於是她很實誠地答:「是有些。」
最近的大佬跟瘋了一樣的折騰她,要不是她毅力過人,早捲鋪蓋回老家了。
「要真待不下去,不妨來我這裡。」辛無道,「你是很好的苗子,我能教你的東西,未必比離燁少。」
「多謝。」爾爾撇嘴,「但我師父挺好的。」
「他哪裡好?」辛無翻了個白眼,「作為一門之主不理麾下事務,凡事都扔給燭焱,毫無擔當,作為上神渾身戾氣濫殺無辜,目無天規,作為師父還讓你這麼久了都只是個小仙,毫無助益。」
爾爾很想替大佬反駁兩句,但辛無上神說的都是實話,她欲言又止半晌,最終還是只能嘆一口氣。
「也不怪他。」她悶聲道,「是我太笨,修煉不到家,不過再過幾百年飛升也不晚。」
「還不晚呢?」辛無哼笑,「你若跟了我,我現在便可以帶你飛升。」
這話是有些調戲的意味的,但不了解七經八絡到底怎麼一回事的爾爾小仙只當正常話聽了,甚至認真地想了想。
如果真的要找一個人幫忙,那辛無上神如何?
她撐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胸襟里的靈盒發了發光,像夜裡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