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痛到無法呼吸。
他好像飲下了最毒的酒。
毒性在他的身體裡快速地發揮出藥效，在瘋狂地啃咬著他的身體，吸食著他的骨血。
厲妄霆垂在褲兜處的手緊握成了拳頭，布滿血絲的眼瞳瘋狂地震。
他開口即哽咽，血腥味在喉嚨里徘徊不散，「你耍我？」
厲母沒有回答厲妄霆的問話，她自顧自地說道：「這裡足夠安靜美好，我想她會喜歡的，就把她葬在了這。」
厲母凝望著墓碑上的沈簡初。
那是她幾年前的照片。
那時的她，青春靚麗，笑容張揚明艷，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可就是那樣的人，就這樣死了……
死得備受屈辱和痛苦……
「沒了紛紛擾擾，她在這，應該能安心了。」
厲母的眼眶濕潤了起來。
厲妄霆整個人卻像誤闖進了冰天雪地之中。
漫無邊際的冰冷包圍住了他的全身。
他還在原地站著，卻像是只剩下了空殼。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微微抬起了手，指著墓碑。
「你不要告訴我，她就在那裡邊？」
「是。」厲母答。
厲妄霆頹喪地搖了搖頭。
沈簡初不會死。
那裡邊的人，絕對不會是她。
就算是她……他把那些墳土全部鏟開，是不是就能再次見到她？
厲妄霆的思緒混亂，不知不覺間，他已然開始了行動。
他的雙手插在了冰冷的地面。
「厲妄霆，你還想幹什麼？」厲母震驚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但厲妄霆已經自我封閉了起來。
他不停地挖著地上土。
「你是真的瘋了！」厲母推他。
「沈簡初已經死了！」
「你還想怎麼樣？」
「那裡邊，只有她的骨灰！」
「你快住手！」
「你的心怎麼就那麼狠啊？」
「你就不能讓她入土為安嗎？」
厲妄霆置若罔聞，他不停地挖著。
他的雙手觸碰到尖利的沙石，那些石頭劃破了他的手，把他割得鮮血淋漓。
可他就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再大的疼痛，都沒有他此刻的心痛強烈。
厲母奈他不得，只能悲痛大喊，「你這個瘋子！」
是。
厲妄霆承認自己是個瘋子。
他變得和沈簡初一樣瘋了。
他以為他根本不在意沈簡初。
卻沒想到，在得知她的死訊後，他的整個世界都在天塌地陷。
「沈簡初都那樣了，你怎麼就不能讓她安息？」厲母流淚無奈。
「不能！」厲妄霆沙啞的嗓音里霸道又偏執。
「無論如何，沈簡初都休想逃脫我厲妄霆的手掌心。」
「我要帶著她離開！」
厲母無比震驚地看著厲妄霆。
厲妄霆還是像瘋了似的在瘋狂地挖土。
厲母瞪著他的背影，憤怒和悲傷交加。
她憎恨厲妄霆現在這個樣子！
但凡他對沈簡初仁慈一點，又何至於把她逼上絕路！
「我看你是有病！」厲母咆哮。
他還想帶沈簡初離開！？
沈簡初能離開嗎？
她又不是還活著！
她早死了！
甚至，死得連屍體都沒有了！
為了安撫厲妄霆和她自己，她還卑劣地去找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換上沈簡初的衣服，送她去火化，並埋葬在這裡，拙劣的自我安慰！
「你要發癲！隨便你！」厲母猛推了厲妄霆一把。
她不願意再去看厲妄霆偽裝出來的深情。
她帶著滿身的冷氣，面色慘澹地離開了。
而厲妄霆還留在了原地，他還在固執地挖著土。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烏雲沉沉，連帶著周遭都升騰起了灰濛濛的霧氣。
慢慢地，天空飄落起了冰冷的小雨。
雨水落進了泥地里，混雜著厲妄霆的血，像毒刺一樣，加劇了他的痛感。
厲妄霆跪在了地上，像機器人一樣，還在不停地挖著。
明明是盛夏，他卻覺得很冷很冷。
冷到他像被整個世界拋棄。
他的眼底是一片暗沉的灰燼，沒有半點光亮。
突然間——
厲妄霆全身像觸電了一樣。
他摸到了一個堅硬冰冷的光滑觸面。
頓時，他的心口上的薄膜像被人用蠻力撕去，整顆心臟都被扯成了兩半。
厲妄霆的眼眶發澀，頓在那裡，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那，是……沈簡初的骨灰罈？
裡頭裝的，是她的骨灰？
厲妄霆驀地反應過來，他瘋了似的掃開了骨灰罈上的泥土，猛地把罈子抱進了懷裡。
骨灰罈重重地重撞進他的胸膛，他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
隔著他衣服單薄的布料，骨灰罈的冰冷蔓延至了他的全身。
他高挺的脊背顫抖了起來。
縱使他再怎麼想否認，想自欺欺人，可當沈簡初的骨灰罈就在他的懷裡時，他的所有的幻想都被盡數擊穿。
他，失去了沈簡初。
沈簡初是真的死了。
他再也見不到沈簡初了。
也再也沒有機會能夠擁抱沈簡初……
厲妄霆痛苦到極致。
他抬起了頭，雨水融進了他的眼睛裡，隨著他的眼眶，淺淺劃開後，混雜著他的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冷冽得徹骨，噬心。
——
厲妄霆是在黎明時回到厲家莊園的。
整座莊園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戒備地盯著他。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
仿佛他是只短暫沉睡的猛獸，只要將他喚醒，就會被他一口咬得斃命。
他的手抱著沈簡初的骨灰罈，面色沉冷地往房間走。
戚晏晏錯愕地站在了走廊上。
她打死也想不到，厲妄霆竟然會將沈簡初帶回來了。
「妄霆……沈簡初，她……」戚晏晏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厲妄霆默然回了房間，回答戚晏晏的，只有沉重的關門聲。
戚晏晏：「……」
她望著緊閉的房門，喉嚨發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瘋了！
連厲妄霆也瘋了。
——
厲妄霆把骨灰罈放在了辦公桌上，靜靜地看著。
從白天凝望到了黑夜。
房間裡沒有開燈，整個屋子裡暗沉一片，像沒有亮光，沒有希望的深海，密密麻麻的孤寂在蠶食著他的神經，啃咬著他的思緒。
直到窗外的月亮轉動著，銀灰色的亮光灑落在了骨灰罈上。
厲妄霆把手覆在了骨灰罈上。
反手，又攤開了掌心，想抓住似在安撫他的月色，他莫名覺得，那是沈簡初……
他僵硬的指節一根根合攏，用力想抓住點什麼。
屋外的月亮頓時被黑雲掩蓋，所有的光亮消失。
厲妄霆什麼都沒抓到。
整個房間也完完全全地陷入黑暗之中。
厲妄霆悵然若失了很久，才恍恍惚惚地再把指節緊貼在了冷冰冰的骨灰罈上。
就這樣過了一整夜，清晨到來。
厲妄霆才挪了挪唇，沙啞開口。
「沈簡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