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間線

2024-08-29 04:05:59 作者: 胖達太太
  許鴿現在不去爺爺那吃飯,林玉蘭也沒有管她,其實許鴿心裡知道她媽嘴上不說,心裡應該是不想她去的,爺爺和奶奶在鎮上經營一家茶館,兩人常年有氣管炎和咳嗽的毛病,許鴿每次呆一會,身上就一股煙味,現在的人不知道二手菸的危害,她免疫力低,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

  林玉蘭上街買菜,許鴿推脫說要畫畫不去。「那自己待著當心點啊,媽媽一會就回來。」

  「嗷。」

  林玉蘭拿上錢包打了傘出門,想想還是把幼兒園的大鐵門鎖上了才安心。

  菜場到是不遠,校門口出去過一條馬路就是,在兩條主幹道的中間足有八九百平,路上永遠都是濕答答的,許鴿小時候最不喜歡走這條路,一不小心踩到一塊鬆動的石板就濺一腳水,黏黏膩膩的又髒又臭。

  「林老師買菜啊。」一路上好幾個賣菜的都熱情和林玉蘭打招呼,鎮上就一個幼兒園,老師就那麼幾個,但凡孩子要上幼兒園的,就沒有人不知道林玉蘭,人漂亮,教學質量好,孩子交給她放心,熟悉的家長都會私下打招呼把小孩放在林玉蘭班裡。

  林玉蘭經過一個攤頭,是班級孩子的奶奶,硬塞了一袋蘋果給她,林玉蘭推脫不過拿了,又去買別的菜。

  「冬瓜有沒有小一點的。」看了下擺好的都切的太大了。

  「有,要多少我來切。」老闆掀開邊上蓋住的布,蓋著半個冬瓜還有其他蔬菜,保鮮。「這麼多夠不夠。」老闆拿刀在冬瓜上比劃。

  「再少點,就兩個人吃吃的。」

  「行。」老闆把刀挪了下位置,一刀下去,一瓣冬瓜利落了切了下來上稱「5毛。」

  林玉蘭掏了個硬幣給老闆,接過冬瓜,又去買了排骨。

  「蔥要的啊。」買肉一般會送蔥。

  「好嘞,6.2算6塊吧。」

  林玉蘭每次只做一個菜,且一般不做葷菜,想著女兒在她這吃了一周都沒什麼菜,好幾頓都是蘇打餅乾泡水吃,想想還是買了排骨。又拐去菜場另一頭稱了個西瓜。

  「林老師,好長時間沒看到你買菜了麼。」

  「誒,香蕉怎麼賣。」林玉蘭

  「5毛一斤。」

  「西瓜呢。」

  「一毛二。」

  「拿個袋子我。」林玉蘭挑了一串小香蕉,「西瓜幫我挑一個好點的,不要太大。」

  「好嘞,這個好吧。」老闆在幾個瓜上邦邦拍幾下,挑了一個。

  「行,就這個吧。」林玉蘭其實也不懂,付了錢一手拎菜,一手打傘往回走。

  許鴿趁這個獨處的時候,羅列了一下未來的時間線,她開學上一年級,小時候一些細枝末節的事都不記得了,連同學名字都一個想不起來。

  4年級暑假去了常市就沒回來,林玉蘭再婚的時候把自己和女兒的戶口一起轉到了常市,許鴿繼父在常市工作。

  往前推理,她媽媽再婚應該就是在她1年級的時候,還在外公家辦了酒,她記得媽媽和外公兩人在房裡講話,媽媽哭了,她拿凳子墊了腳,幫媽媽擦眼淚,後來問當時為什麼哭,林玉蘭說她工作以後把一部分工資給外公存起來,結婚的時候問外公要錢,外公不肯給了。

  結婚以後,有幾年時間林玉蘭和張亞舟是分居兩地的,那會沒有直達的大巴,轉三四輛車,兩個小時才能往返兩地,周末兩個人輪流往返常市和宜城,寒暑假林玉蘭帶許鴿去常市,開學回方橋鎮,直到5年級,林玉蘭才帶許鴿定居常市。

  許鴿不記得具體什麼時候辦的酒,但應該就是明年秋天,媽媽給她買了一件紅色波點的外套配黑色闊腿褲,她愛死了,經常穿,覺得這是自己最洋氣的衣服,辦完酒的寒假就是許鴿第一次去常市。

  秋天辦酒,那之前肯定已經有了往來,具體什麼時候許鴿又不記得,但她知道介紹人是誰,是她繼父的親妹妹,算是許鴿的姑姑,在鎮上的農村銀行工作,許鴿不知道這個小姑姑和媽媽是怎麼認識的,應該算是朋友關係,後來的話叫閨蜜,林玉蘭晚上帶她散步的時候,總會去那個小姑姑那坐坐說說話,當時小姑姑和後來的小姑父同居在一起。

  那這件事應該還會再發生,許鴿猶豫要不要阻止,應該怎麼阻止。

  回想一起生活的二十幾年,張亞舟不能說不好,也不能說好,林玉蘭總是教許鴿要學會感恩,住人家的吃人家的把你養大,就是大恩大德,又說,你看誰家夫妻不吵架,我和你爸爸結婚以來從來沒紅過臉,吵過架,許鴿心想沒吵過架才不正常吧,她和趙嘉林還有拌嘴的時候,吵吵更健康。


  張亞舟比林玉蘭大10歲,大學文憑畢業,化工專業,八九十年代的大學生還是很吃香的,國家分配工作,但是他為人木訥,不懂變通,在單位處處受排擠,50不到就搞了病退。

  一開始許鴿以為是托關係搞的,反正做的不開心早點退休,後來才知道是真有病,60多歲的的時候藥物控制不住發病了,這事林玉蘭這麼多年還一直蒙在鼓裡,只知道他常年吃藥,還以為是高血壓高血脂之類的藥。

  「怪不得剛認識的時候,隔壁村的跟她說怎麼介紹了這個人,哪都好就是有病。」林玉蘭跟許鴿說。

  「人家沒跟你說是什麼病啊。」

  「沒說,應該也是不太了解,只是一個村的聽說過。」

  張亞舟老家和林玉蘭一個鄉,但不在一個村,都是宜城人。

  「那你還結?」

  「沒想到是這種病啊,以為只是一些小毛小病,而且他這麼多年都控制的很好,咱們都沒看出來。」

  許鴿覺得簡直就是害人,這個年代相親,隱瞞自己的病情結婚,女方都可以上訴撤銷結婚證。

  「而且這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誰想生病啊,你空了多去醫院看看。」林玉蘭善良,哪怕對許鴿的親生父親家,她也是說你多去看看,畢竟生你一場。

  張亞舟媽媽癱瘓在床,平時夫妻兩個人照顧,現在張亞舟住院,林玉蘭一個走不開,讓許鴿多去醫院看看,除了介紹他們認識的妹妹,張亞舟還有一個大妹妹,平時會多來幫忙。

  聽到鐵鏈的聲音,許鴿抬頭看窗外是林玉蘭回來了,她撕了紙頭,扔到水池邊的窗外,外面是條小道,對面是一排居民房。

  「媽媽我幫你拿。」她下樓接林玉蘭,習慣性的伸向重的袋子。

  「拿這個,西瓜你拿不動。」林玉蘭把傘和兩個輕的袋子遞給她。

  忘記自己的小身板了。

  許鴿驚訝林玉蘭買了排骨還有水果,哪怕到2023她媽媽都捨不得買這麼多水果。

  小時候不懂林玉蘭每次買菜都記帳,還覺得好玩,她還都幫忙記著,回來林玉蘭記帳的時候,她幫著報價格,大到幾塊,小到幾毛,都一筆一筆記下來,月底算好總帳,張亞舟給她錢。

  許鴿想是不是自己的原因,林玉蘭在這個家裡會有點伏低做小,雖然戶口一起遷到了常市,但是張亞舟家並不想她把女兒帶過來,是林玉蘭硬帶的,她不可能放下女兒。

  「小林啊,你們兩個麼就將就過過就算了。」結婚以後林玉蘭想過要不要再生一個,林玉蘭婆婆就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老太太是知識分子,丈夫做到了市長秘書,但是英年早逝,40多就沒了,單位承擔了5個小孩的學費直到工作,一個人帶大 5個孩子並不容易,且個個都是高材生,大女兒和小女兒在銀行工作,二兒子就是許鴿繼父,大學畢業分配到常市化工廠做工程師,三兒子大學畢業後分配做了老師,她覺得兒子身體不好不能吃粉筆灰,又找關係把兒子調到了輕鬆崗位,還有一個兒子許鴿不了解,林玉蘭和張亞舟結婚的時候,這個叔叔也已經不在了。

  按理,這樣的家庭配置,算是書香門第,好好經營,日子不會差,但事實卻相反,除了大女兒家生活條件相對不錯,張亞舟一輩子過的緊緊巴巴,其他三個小孩在40左右的年紀都先後走了,兒子走了,媳婦和孫子她也從來不聯繫,仿佛沒這些人,孫子也要了。

  老太太堅強,身子骨硬朗,小女兒出車禍以後一直在宜城照顧小女兒,足有10年,女兒走了就照顧外孫,70多的時候洗澡摔了一跤,腿骨骨折,動了幾次手術都沒好,常市、南京、上海都去看過,也沒看好,後來只能臥床,幾個小孩除了張亞舟都生活在宜城,大姑姑雖然退休但是家裡一個孫子一個孫女要照顧,張亞舟就住到了宜城照顧老娘,小姑姑的丈夫在小姑姑車禍第二年就和另外認識的女人同居了,不和小姑姑他們住在一起。

  愛美的人肯定都浪漫,和第一段盲婚啞嫁的婚姻不同,林玉蘭是抱著極大的期待的入第二段婚姻的。

  幾次見面,張亞舟都是西裝革履打著領帶,又是大學生畢業,工程師,在人均農民的鎮上,已經是頂好的配置了,雖然大了10歲,但是年紀大會疼人,林玉蘭這麼想,婚前兩人書信往來,許鴿在抽屜里見過厚厚一沓的信件。

  揣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展望,林玉蘭來到常市,飯後兩人散步經過麵包店「亞舟買個麵包我吃吧。」林玉蘭對新婚老公說。

  「拿一個你們店裡最便宜的麵包。」張亞舟對營業員開口,林玉蘭恨不得鑽地縫,臉瞬間紅透,沒有比這更丟人的事了,她不敢看營業員的眼神,沒等張亞舟結帳就出了門。


  許鴿第一次去常市過寒假的時候,大姑姑也從宜城過來玩,奶奶也就是張亞舟媽媽上街買菜買了兩袋牛奶,她從沒喝過牛奶,以為會有自己的一份,雖然親爺爺奶奶重男輕女,但是從沒在吃的上缺過許鴿的,家裡的吃的許鴿都是隨便拿,尤其爺爺,每天都會給許鴿1塊錢零用錢,平時許鴿吵著鬧著要的東西,爺爺都會給她買,所有親戚家孩子裡就她玩具最多。

  雖然父母在她1歲就離婚,但就她一個孩子,許鴿沒感受過什麼缺失,她一度以為所有的父母都是不住一起的,小班的時候還問同學「你今天去你爸爸家住還是媽媽家住。」「我爸媽住一起。」雖然許鴿不明白為什麼不一樣,但是並不覺有什麼,每天都很快樂,除了她上課不認真、扣肚臍的時候,被老師告狀到媽媽那。

  上學放學都在幼兒園就這點不好,許鴿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林玉蘭立馬知道了。

  7歲以前是無憂無慮的,所以當牛奶端上來,心大的許鴿上前問「爸爸我的牛奶呢。」林玉蘭從小讓她喊張亞舟爸爸。

  「沒有你的。」這句話是直擊心靈的。許亞舟端起牛奶喝,和自己姐姐一人一碗,7歲的許鴿第一次知道生活不一樣了,默默走回房間看電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如果在爺爺家,她可以哭鬧、可以撒潑打滾,但在這裡不行,這樣只會討人嫌。

  自從來了常市,媽媽對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聽話懂事,「要是沒有你,我和你爸爸生活不要太舒服,以後都有退休工資。」這句話也是林玉蘭常說的。

  小小的許鴿不知道怎麼反駁,在這樣的環境下壓的喘不過氣來,她不開心,從小瘋天瘋地的女孩一下變得木訥沉默。

  這麼多年,除了買菜的錢和水電費,張亞舟沒給過林玉蘭一分錢,許鴿的日常開銷和學費都是林玉蘭自己賺。

  如果只是摳搜點,許鴿到能接受,半路夫妻,雖然張亞舟家從來沒把她們母女當自己人,但是生活還算平和,就像林玉蘭說的從沒拌過嘴,只是對她們漠不關心而已。

  問題就在,後來林玉蘭身體不好了,許鴿初中的時候,林玉蘭定了一份家庭醫生報,有篇文章就寫通過便便的顏色判斷自己的健康,黑色便便是癌症,沒過多久,林玉蘭有次排便看到黑色便便,瞬間嚇的癱軟在地,以為自己得了癌症,立馬去醫院做了各種檢查。

  好在最後結果都是好的,可能只是吃了黑色的食物導致便便發黑,但就這樣也把林玉蘭嚇的魂飛魄散,從那以後就開始拉肚子,吃什麼拉什麼,吃進去米飯拉出來就是米飯,吃進去藥囊拉出來就是藥囊,且不受控制,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拉,一度只有到70多斤,瘦的像骷髏,身體很虛弱,夏天也要蓋冬天的被子。

  常市的各個醫院都跑遍了,中藥西藥不斷,也沒看好,做各種化驗和檢查就是沒有問題,那會沒有腸易激綜合徵這個詞,亦或是常市沒有,林玉蘭沒去更大的城市看看,拉了七八年,吃了各種藥才慢慢摸到規律,慢慢調整好腸胃,不會一天拉很多次。

  自己身體這樣要看病,還要擔心女兒的病(後話),林玉蘭垮了,失眠、抑鬱症、躁鬱症。

  那會許鴿初中,林玉蘭不是在看病就是在看病的路上,許鴿還小,張亞舟並不管她死活,拉就隨她拉、睡不著也隨她、看病也隨她,沒人分擔,各種壓力把這個愛美的女人壓垮,臉上永遠都是一副愁容,帶著苦相。

  但她不敢停下,許鴿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她一直想,要是自己走了,許鴿怎麼辦,常市她肯定呆不下去了,不是親生的,但她親爸那也不靠譜,她放不下自己女兒,只能咬著牙扛過來,幸好班裡有兩個老師,她拉肚子的時候,另一個老師會幫忙照看,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也常常體諒她,讓她多休息。

  林玉蘭為了自救,自己去精神科看了心理醫生,除了抗焦慮的藥還有安眠藥,處方藥一次不能多配,要定期去複診才能配到,經過一年多的調理慢慢有了好轉,從最初的3顆安定一點一點減到兩顆半、兩顆、一顆半、一顆、半顆、再到完全停藥,林玉蘭用了7年。

  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許鴿雖然晚熟但也知道要減輕媽媽的負擔,一滿18歲就用課餘時間做兼職,雖然賺錢不多,但是好歹能幫林玉蘭分擔一下,除了留下一些充公交卡和吃飯的錢,其餘都給了林玉蘭,但就這樣林玉蘭也常常不滿意,算到一分一厘,不許許鴿有多餘的零用。

  身體不好加上更年期,林玉蘭常發脾氣,但她的脾氣從來不對張亞舟,全都朝著許鴿發泄,女兒像是她發泄的工具,一有不對就罵的兇狠,常常一罵就是半天,罵到累了算完,也常動手打許鴿,扇巴掌、揪頭髮,都是常有的事,仿佛自己的苦難是女兒帶來的,許鴿從不反抗,罵就任她罵,打就任她打,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

  長期的壓抑許鴿早就不是小時候活潑的性格,面對林玉蘭的暴力,她只能全力承受,她的心支離破碎,她的情緒沒有出口,常晚上躲著哭,不像小時候的嚎啕大哭,她學會了不發出聲音的哭。

  也好幾次用美工刀在手腕處划過,只是最終沒有勇氣下得去手。

  所以啊想要生活過得去,必須自己想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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