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憐目光透過雕花木窗看向門外,她當柳瑋那老嫗會想出一些高明的計策,不曾想還是這些個伎倆。
她不在,諾大的相府江氏自然難以自立,待她們隨便找個由頭加在江氏的頭上,掌家之權,便可以順理成章的落在秦老夫人手中。
不待秦憐開口,秦雲遮搶先一步說道:「母親,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明雨與孩兒都要上朝。明雨今日受了傷,還是讓她先回房歇息吧。」
齊王過世後,自己二女的婚事便成了整個朝都城的禁忌,無人敢在光天化日下提起。
秦老夫人目光落在秦雲遮身上。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兒子,果然還是心向他的兒女,竟忘了她這親生母親的苦心孤詣。
雖心中不悅,但老夫人還是選擇沉默,點頭表示同意秦雲遮所說的話。
秦憐走後,偌大的廳堂瞬間安靜下來。秦老夫人幽幽開口,「雲遮,你也覺得我如明雨口中所說那樣,年歲大了,竟連自己的孫女的婚事都不能過問了?」
「兒絕無此意,娘多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潔蕊不在,照理來說,明雨的親事該孩兒一手操辦。可孩兒年輕時未能做好一個父親,給明雨平添了許多無法癒合的創傷,這些都是一生難以彌補的。」
秦雲遮頓了頓,目光深邃且堅定,「所以,關於明雨的婚事,兒想按她自己的意思來。」
我的女兒,不該被這些瑣事煩憂。秦雲遮心裡這樣想到。
秦老夫人斜睨一眼秦雲遮,眼中的不滿顯而易見,一掌拍在桌上,「就算她主意再大,婚姻是終身大事!過不了幾日她就十八了,難不成你要你唯一的嫡女一輩子待在相府,熬成老姑娘嗎?我這樣做,是為了她的將來著想!」
秦雲遮迎著母親的怒火,神色依然平靜,「娘也說了,明雨是兒唯一的嫡女。兒為人父,自當明雨一日不嫁,養她一日;一輩子不嫁,兒就養她一輩子。」
「即便將來兒不在了,明雨還有哥哥。她的哥哥,也絕不會讓她嫁給她不喜無愛之人度過餘生。」
說罷,他站起身,「明雨是聖上親封的一品郡主,手握兵權,享千金食邑。沒有兒和明柯,她在北夏照樣如魚得水。明雨的婚事,娘實在不必過於憂心了。」
秦老夫人被秦雲遮這番話氣得頭痛欲裂,不禁嘆道:「果真應了那句老話,有了孩子就忘了娘!」
秦雲遮依然保持著平和的態度,但言語中透露出不可動搖的決心,「天色已晚,明日兒和明柯還要上朝,娘一路奔波辛苦,早些休息吧。兒告退。」
說罷,他深深向秦老夫人一躬,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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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又思君。
窗外一片銀白,秦憐的思緒隨潔白的雪花飄遠。
「站在窗前做什麼,凍病了可怎麼好。」
一聲責備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只見花玉推門走進屋內,脫下身上的大氅,抖了抖覆蓋在其上的薄雪。「站在窗前發愣也不怕被凍壞。」
花玉笑著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精美的禮盒,放在桌上打開,屋子裡瀰漫起沁人的果香。
「你不是最喜歡花僑城的五斂子嗎?這冰天雪地的可不常見,也不知我娘是從何處尋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帶給你。」
秦憐看著盒中精美的水果,笑道:「替我謝過莫姨沒有?」
「當然謝過了。」花玉莞爾一笑,走到秦憐身旁看著窗外的風景,「我娘掛念你,每次都要囑咐一遍,要我照顧好你。」
秦憐點點頭,她轉過身來,「你這次回來,莫非就是帶這些五斂子過來,給我換取一些好話?」
花玉笑著搖頭,「哪裡,我回來自然是因為心中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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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燭光映照在青磚地面上,寂靜的屋內只有寒風吹動紗簾的聲音。
時光悄然流逝,直至午夜漸漸退去,夜色越發深邃。秦憐停下手中的忙碌,抬起頭看向花玉,她輕聲開口,「阿玉,離別前,再為我彈奏一曲吧。」
花玉聞言微怔,很快反應過來,點頭答應,道:「好。」
婢女悄無聲息遞上一把琵琶。
這把琵琶,是泰山老人一生的得意之作,名為珂音。琵琶的身子由羊脂白玉製成,光潔如水,通體溫潤。幾顆綠松石點綴其上,顏色鮮活,淡雅而不顯俗氣。
花玉接過琵琶,手指掠過白玉弦,觸手微涼,似觸摸到了歲月的靈魂。她抬頭看向秦憐,想將這一刻永遠銘刻心中。
「此次一別隔世經年,再見不知何時,只願阿蓮安康順遂,平步青雲。」
秦憐坐在軟榻上輕閉雙眼,細細聆聽出自花玉之手的天籟之音。
花玉撥動琵琶的弦,輕柔的前奏溢出,如夜空流星划過的軌跡,如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曲調時而婉轉,時而激昂,似在訴說二人之間的點滴故事與深深情誼。
秦憐心中百感交集,她閉著的眼睛中,映出了往昔的歲月,每一個瞬間都在心頭閃過。
音調陡然一轉,婉轉悠揚的旋律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鏗鏘有力的弦音,龍騰虎嘯般迴蕩在整個屋內。
激烈的樂聲如戰鼓齊鳴,令人心潮澎湃。
秦憐只覺體內血液如沸水般快速循環,猛的睜開眼睛盤腿而坐。
花玉見狀,道不盡的喜悅之情隨之升起。
花玉心念一定,傳音給門外守候的幾人,「阿蓮要突破了,你們在門外好好守著,不得有任何閃失。」
然,花玉話音剛落,琉璃一臉焦急的沖了進來。
花玉心中生起不好的預感,目光一轉,只見秦憐身上不斷有鮮血滲出,像是被什麼強大的力量侵蝕了一般。
「怎麼回事?」
琉璃急忙解釋,「爺之前被唐妡重傷,每當實力稍有恢復便會受到反噬。白日冥子欽派遣林大刀挑釁,爺雙拳難敵四手,受了不少傷。」
說話間,琉璃已是手忙腳亂的為秦憐處理傷口。
花玉只覺一股寒意直衝腦門,卻未停止彈奏,秦憐正在突破的關鍵時刻,任何中斷都可能帶來不可挽回的後果。
弦音依舊激昂洪亮,猶如戰場上鼓舞士氣的號角,激勵著秦憐不斷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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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轉瞬即逝,風月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熟睡中的秦哲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醒,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隨即喚來阿德。
「怎麼回事,這麼晚了,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動靜?」
阿德面色慌張,「奴才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公子快去二姑娘院子看看吧,奴才聽著像是從那邊傳來的。」
秦哲的心中湧起一陣慌亂,「為何不早說!」
秦哲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他顧不得衣衫是否整齊,快步奔向風月閣。
在秦哲奔跑的途中,他的思緒飛快地轉動。風月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妹妹是否安然無恙?
正當他焦急奔跑時,一道黑影在他的視線一閃,二人急匆匆撞在一起。
「是誰?」秦哲的聲音充滿警覺,當他站起身借著月光看清那人的臉時,不由得驚呼出聲:「父親?」
秦雲遮站起身,面色沉重的看向秦哲,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前行。
父子二人再無片刻猶豫,朝風月閣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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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閣,婢女跪在秦憐的房門口低聲抽泣。
秦雲遮和秦哲顧不得多想,直接闖了進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驟然變色:秦憐渾身是血的倒在花玉的懷裡,而花玉雙眼猩紅,不斷給秦憐輸送靈力。
屋內一片狼藉,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玲瓏幾人跪在地上,嘴角還有絲絲血跡,顯然在混亂中受了傷。琉璃尤為忙碌,專注的為秦憐處理傷口,不敢有片刻停歇。
見秦雲遮父子二人到來,玲瓏勉力支撐起身子,「相爺和公子先去偏房稍坐,姑娘修煉出了岔子,琉璃要為姑娘處理傷口。」
秦哲點了點頭,雖心中萬般擔憂,但也知曉此刻插手只會添亂。
屋內氣氛緊張得凝固,花玉聽著門外婢女哀婉的抽泣聲怒上心頭,抄起手旁的青瓷茶盞狠狠砸向門外,厲聲喝道:「爾等再敢發出一點聲音,便通通滾去見閻王!」
此話一出,所有人不敢再有絲毫動靜,只剩下花玉急促的呼吸,和秦憐虛弱的喘息。
秦憐看到花玉暴怒的樣子,盡力擠出微笑,「莫生氣,突破了是好事。」
花玉目中怒火未減,雙手卻依舊不停輸送靈力,「若你醒不來,本座便和墨玄滅了北夏,將你在乎之人囚禁起來,把和熙盛世攪個天翻地覆!」
秦憐知曉花玉從不說虛言,想出聲安慰,然全身無力,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眼前景象漸漸模糊,意識再度陷入黑暗,沉沉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