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氣沒有定數,早上大太陽,正午剛過天便暗下,成片的烏雲從南方飄過來,很快在雲城上方累積堆砌,直到轟隆一聲,雷鳴大作,落下豆大豆大的雨。
龔蘭青到底大病未愈,打起精神強撐了一上午已是極限,午飯後,吃了藥便沉沉入睡。
下午兩點左右,窗外的雨小了些,雨絲如慕。余氏的總經理助理打來電話,說三點時和韓氏那邊有一個重要會議,總經理必須出席,余凌沒轍,只好叮囑宋姨道:「宋姨,等會兒醫生要查房,順便會把昨天的檢查報告送來,另外……」
一旁的余兮兮接話:「有什麼事你跟我說就行,今天周末我休假,可以一直守在這兒。」
余凌點了點頭,續道:「那你記得拿一下檢查報告。另外,兩個小時後媽媽還要吃一次藥,我放桌上的,你直接餵她吃就行。」
交代完,余凌便提上包轉身走了。
門開,門關,噠噠的高跟鞋聲音逐漸遠去,病房裡重歸安靜,只聽得見余母規律而輕淺的呼吸聲。
余兮兮呆坐了會兒,有點累,於是打了個哈欠,趴在余母的枕頭邊兒上閉目養神。
視覺消失,身體的其它感官便格外靈敏。距離太近的緣故,鼻端鑽入了一陣熟悉味道,是母親身上的香味,淡雅,溫馨,暌違已久,帶著許多童年時期的記憶。
嗅著怡人淡香,聽著窗外雨聲,她嘴角往上彎,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窗外的天已經放晴。
余兮兮一頭捲髮睡得亂蓬蓬的,抬手揉揉眼,詫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睡到了沙發上,身上還多出張輕薄柔軟的毛巾被子,一扇梅蘭竹菊四君子屏風橫在前方,隔開一個安靜的空間。
她呆了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嚕轉動,聽見病床方向傳來兩個人的聲音,在交談。
余兮兮起身,輕手輕腳靠近屏風,側耳去聽。
「伯母,吃藥了。」秦崢道。
「……誒,好,好,真是太麻煩你了小崢。」余母的聲音稍顯虛弱,卻不掩笑意。
「都自家人,您跟我客氣什麼。」秦崢極淡地笑了下,略弓腰,手臂穩穩托住余母的後背把她扶起來,墊上腰枕,動作輕柔並仔細,然後繞到床尾半蹲下去,旋動把手將床頭的高度往上調,挽起的袖口露出古銅色小臂,結實修長,每一寸肌肉都隨他動作而有力舒展。
他隨口道:「合適了您說一聲。」
龔蘭青始終盯著那年輕人打量,須臾道:「行了小崢,這位置差不多合適。」
秦崢站起來,撲了撲手,把藥和水杯分別給余母遞到嘴邊兒,等她吃完藥後再把水杯放回原位。
余母拿紙巾擦了擦嘴,說:「坐。這麼長時間沒見,伯母想跟你說說話。」
秦崢笑了下,隨手拖了把椅子擺到床邊兒,弓腰坐下去,「您說。」
余母便道:「我聽小凌講,你和兮兮現在感情很好。」
秦崢說:「對。」
「好到什麼程度?」
「我們最近在商量結婚的事。」
「……」屏風後的人睫毛一顫,雪白的臉浮起紅雲,心臟砰砰亂跳。
余母略微皺眉,「雖然你們倆從小就有婚約,談婚論嫁只是時間問題,但是你也清楚,過去那些年你在蘭城,和兮兮幾乎沒什麼聯繫。認真說,你們正式交往也就兩個來月,現在就談結婚,會不會急了些?」
「不會。」秦崢的目光平靜而冷靜:「婚姻是大事,我和家裡的長輩都很認可兮兮。能把她娶進門,是秦家的福分。」
余母說,「我們兩家的家庭情況有很大差別,兮兮打小被我和你伯父慣壞了,嬌氣任性,也沒怎麼和社會接觸過,很單純,你和她在一起怕是要受些累。」
他勾了勾嘴角,「我也樂意伺候她。」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先領證,等我父母從邊城回來就去余宅正式提親,再商量婚禮的事。」
「如果沒記錯,你們軍人結婚的程序很複雜,要填申請表,還要兮兮單位對她的政審狀況說明。」
「這些我很早之前就已經拿到。」
「……」余母微微怔愣,「很早之前?」
秦崢答,「她進退役軍犬基地的第三天。」
聽到這裡,余兮兮嘴角抽搐了瞬。
余母也覺得好笑,「那個時候你就確定我女兒要嫁給你?不怕有什麼意外?」
他語氣很淡:「我不確定余兮兮要不要嫁我,但是我確定,我一定要娶余兮兮,不管發生任何意外。」
周圍安靜了幾秒。
半刻,龔蘭青抬眼,平靜直視那雙深黑的眸,「秦少校,你的意思我大概也明白了。現在,作為余兮兮的媽媽,我希望你答應我三個要求。」
母親的語氣變得有幾分嚴肅,沒由來的,余兮兮心口一緊,又聽見男人沉穩的嗓音隨之響起,音色很低,像大提琴拉出的音符,只有簡短一個字:「好。」
龔蘭青說:「第一,你要好好地疼她,愛她,寵她,保護她。」頓了下,竟微微哽咽幾分,「讓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尊重她的每個決定,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我和你伯父沒有為她做到的,希望你能幫我們彌補。」
余母話一說完,余兮兮眼眶就濕了,齒尖無意識地咬住嘴唇。
秦崢點頭,「好。」
「第二,別讓她擔驚受怕。」龔蘭青的聲音沉了下去,「你是一個優秀的特種軍人,為國家出生入死,很光榮,也很值得敬佩。但你的工作太危險,我希望,你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能儘量保護好自己。兮兮這丫頭,性子和你伯父太像了,表面嘴硬堅強,其實內心敏感又脆弱。看得出她很喜歡你,也很依賴你,如果你有個什麼事,我怕她承受不住。」
「好。」
「第三……」
說完這兩個字,余母垂眸,深吸了一口氣才續道,「小崢,體諒一個母親的心。如果遇到最壞的狀況,請你為了兮兮,無論如何給自己留個退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國家給你的使命之前。」
「……」余兮兮的視野一片模糊,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箍得她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她十指收攏,迫切想聽到秦崢說「好」,可等待半刻,遲遲無有回音。
他不回答,她卻已經知道答案。
母親的話很隱晦,現場上槍林彈雨,所謂最壞的狀況,無非是死。作為一個軍人,貪生怕死不是他,必要時刻,秦崢怎麼可能給自己留退路?
窗外,細雨停了。
余母眉心擰成一個川字,試探道,「你聽見我說話了麼?」
秦崢陷入靜默,良久,唇角彎起一抹寡淡的弧,道:「伯母的意思我懂了。醫生說您需要靜養,好好休息吧。」說完便站了起身。
龔蘭青盯著他:「你還沒有答應我。」
秦崢垂著眸,深邃的眼窩盛滿極淡陰影,沒有說話。
「你……」
「媽,你看見我手機了麼?我找不著手機了。」一道嬌嬌亮亮的嗓門兒突兀響起,打斷余母的話。
兩人同時側頭,看見屏風被收到了旁邊兒,余兮兮正彎腰在沙發上東摸摸西翻翻。
秦崢隨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視線淡淡掃過周圍,「什麼時候不見的?」
她撅嘴,可憐巴巴:「我也不知道……」
余母蹙起眉,數落道:「二十幾歲的人了還成天丟三落四,真是一點兒不讓我省心。照我看,你啊,遲早連自己都得弄丟。」接著又說,「背的包里有沒有?中午在餐桌上吃的飯,是不是落在桌上了?」
「找到了找到了。」宋姨笑盈盈地小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包著卡通外殼的手機,笑著說,「在洗手間裡呢。」
余兮兮伸手接過,眼睛彎成兩道月牙:「謝謝宋姨。」
余母說,「趕緊收好,回頭又找個不停。」
她吐了吐舌頭,一邊把手機放回包里一邊說,「媽,我們下樓買點兒東西,您先歇著。」說完,拉起秦崢大手就跑出了病房。
「誒!我話還沒說完呢……」龔蘭青探頭往外張望,氣得笑出一聲,「小丫頭片子。」
兩人走的樓梯,足跑到四樓才停步,周圍空無一人。
余兮兮平時缺乏鍛鍊,跑了幾步就臉蛋兒緋紅氣喘吁吁,反觀身旁,那人氣定神閒,額頭上連一絲兒汗珠都沒有。
她皺眉,手指戳他硬邦邦的小臂,「你不累呀?」
秦崢看她一眼,挑眉,「我應該累?」
「……」余兮兮沉默。這人體力多好自己每天都在切身感受,多那一問純粹是廢話。
半刻沒聽見她出聲兒,秦崢側目;細碎的光線在那小巧的輪廓邊緣嵌起一層邊,她額頭上出了汗,幾縷黑色耳發黏在雪白泛紅的皮膚上,眼皮子和翹翹的鼻頭都有些紅,愈發顯得嬌軟楚楚。
他視線下移,注意到一綹碎發鑽進她兩瓣兒嘴唇之間。
秦崢說:「嘴裡有頭髮。」
余兮兮沒聽清楚,狐疑地轉頭:「你說什麼?」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伸出右手,粗糙的指肚捏住那捋黑髮,輕輕捻出來,不經意掃過粉紅色的唇。
秦崢眸色暗了幾分。
觸感太柔軟,血液里的破壞欲蠢蠢欲動,他忽然不只想用手去感受。
余兮兮眨了眨眼,「你盯著我幹什麼?」
秦崢移開視線,「沒什麼。」
「你想親我呀?」
「……」
她忽然想笑,於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秦崢擰眉轉過頭,剛要說什麼,她卻驀的勾住了他脖子,拉下來,踮起腳尖,粉色軟軟的唇印上他的臉頰。
他閉上眼,側頭將她的唇瓣吞入口中,大手掐住那段兒小腰,往上一提,她嚶嚀了聲,兩腿下意識纏住他的腰,被他壓在牆上深吻。
整個空間不算安靜,甚至能聽見依稀的人聲,她忐忐忑忑,慌亂中尖尖的牙磕到他的舌。
秦崢眉微提案,懲罰性地咬了她一口。她皺眉,羞澀的小舌頭顫巍巍往後縮,被他勾住,拖回來,細膩地舔舐吮吻。
然後,他的唇往下親她的脖子。
「唔……」余兮兮身子發軟,抬手推他胳膊,「乖,別鬧。」
秦崢饞沒解到,反而越想狠狠地吃,眼神微亂,埋頭在她的頸窩處平復呼吸。她臉紅紅的,被男人欺負得大眼迷離。
又廝磨了幾分鐘,他鬆開她,親了親她嬌紅的臉蛋和鼻尖兒,「能站穩?」
余兮兮羞惱,飛起一腳給他踢過去,「色狼!」
秦崢側身躲開,捏住她下巴晃了晃,「我色狼?誰先勾引我?」
「親你的臉而已!怎麼算!」
「親哪兒算?」
「……」余兮兮無語,哼了聲,轉身就往樓下走,嘴裡嘀嘀咕咕念念有詞,「恩將仇報。我好心好意幫你解圍,你還欺負我。」
秦崢人高腿長,兩步就跟了上去,似笑非笑道:「偷聽咱媽跟我說話呢。」
她脫口而出,「什麼叫偷聽啊,我正大光明,誰讓你……」說著忽然反應過來,瞬間面紅耳赤:「伯母就是伯母,什麼咱媽!」
他淡淡的:「她都把你交給我了,改口還不遲早的事兒。」
「……」余兮兮呆住,動了動唇剛要說話,二樓拐角處卻迎面走來一個人。她下意識抬眸,只見那人穿了一身白大褂,內套軍裝,個頭超過一八五,容貌清冷英俊,很眼熟。
短短几秒,一個名字閃過她腦海——白喻樓。
余兮兮和他頂多算認識,到這種時候遇上了,不打招呼也不合適,於是她咳了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白醫生?你這是跳槽了?在這兒都能遇上,挺巧啊。」
白喻樓也笑了下,說:「你女人挺有意思的。」
秦崢面無表情,手臂勾著余兮兮的腰往懷裡帶,沒搭理。
她愣了下,小聲問道:「……不是巧遇?」
「不是。」秦崢語氣挺冷,餘光瞟了眼對面,「他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