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派賞劍大會輪到無明峰舉辦,你大師兄沈威穩重,你辦事細心,便交由你們倆安排吧。只是切記,莫讓弟子們出風頭惹事。」
「明白,師父」,蕭霖點了點頭,神色放鬆下來,問:「歲寧近日修行情況如何?我見他周身靈息流動,功力大有長進。」
無妄大師點頭稱讚道:「他天資甚高,根骨奇佳,假以時日至金丹期,必成大器。」
「可是,當時您用靈力壓制,待他境界突破,記憶可會恢復?」蕭霖眼神憂慮,望向柴房的方向,問道。
房內一時寂靜,夕陽暖黃的光線透了進來,只有檀香的煙霧氤氳上升,蕭霖靜不了心。
無妄大師嘆了一口氣,道:「有這個可能,但時機不可測。霖兒,這都是天意,不可強求。」
蕭霖眼神一黯,起身鞠躬,道:「若真有那一天,請師父定以他安全為先,護他周全。」
無妄大揮了揮手道:「為師明白,你退下吧。」
蕭霖恭敬地倒退出清心軒,在樹下站了一會兒,隨後往西廂房走去。清心軒前院種著兩棵藍花楹樹,除去頂芽後側枝橫向伸展,樹蔭如蓋。每逢四五月時花開,清風拂過花瓣紛飛,甚為好看。許歲寧曾取來花瓣為他染制過一件衣服,他只敢在家獨處時穿一會。
無明院弟子平日住在西廂房,兩人一間,東廂房為弟子們的修煉場所。許歲寧和蕭霖自小住在一間,但蕭霖經常下山遊歷,一年僅有小半年光景入住。平時許歲寧常打掃,窗明几淨可隨時使用。
夕陽已經完全沉下去了,方拐進西廂房抄手遊廊上,蕭霖便遇到了二師兄張懷。蕭霖側身讓路,躬身請安,二師兄張懷看清來人後,眉毛一挑,陰陽怪氣道:「呦,六師弟可算回來了。你的好師弟前些日子為了養那些冰蠶,真是弄得人仰馬翻呢!」
蕭霖已經習慣了,揶揄道:「這我不知,等下見了他我問一下,若有叨擾,還請師兄們海涵!」
張懷挑了挑眉道:「你就慣著他吧,他仗著你和師父寵他,越發不守規矩了。」
蕭霖並不言語,張懷輕哼一聲,搖著扇子走了。這張懷年長几歲,但心胸不大,修煉等級也不高,平日慣會拉幫結派,處處挑釁找事。蕭霖在院裡修行的時候,就一直在中間幫他們周旋調停,只是這次下山有些久了,不知有多少爛攤子等待修理。
走進內角寢房,弟子的寢房陳設比較簡單,進來便是四角飯桌,內室兩床對著擺設,中間是書架和書桌隔斷。許歲寧已備好了幾道精緻可口的清淡口味飯菜,招呼蕭霖入座。蕭霖吃了幾口讚不絕口,師父平日的飲食起居都由許歲寧照顧,其他師兄弟樂得清閒,而一些心思不正之流,如二師兄等人,只背地裡道他慣會奉承師父,學了些秘術心法,修煉才多有長進。
「近日修煉的如何?」蕭霖問道。
「師父說我進步很快,讓我多注意調息,免得冒進,走火入魔。」許歲寧給蕭霖夾了塊紅燒肉,應道。
蕭霖清了下嗓子,道:「好吧,前些時候,你養冰蠶是為何?」
許歲寧臉上一怔,揶揄道:「怎麼了哥哥,又有師兄們告狀了?我真的都沒吵擾他們,他們上次非要來偷看,還打翻了冰蠶架子,我才生氣的。」
「前兒我看了藏書閣的古籍,獲知冰蠶絲柔軟堅韌,想試試能不能造出纏龍絲來。」
纏龍絲是一個江湖門派的獨門武器,能輕易勒斷一個人的脖頸,拉起重石,卻纖細若無物。
「罷了,想來也無事。你平日還是和師兄們多搞好關係吧,不要每次比武都把師兄們打得下不了台。」蕭霖正色道。
許歲寧輕哼一聲,嘟囔道:「顧忌那麼多人心思未免太累,我每次都盡力忍讓,是他們無用。而且我只在意哥哥你與師父的看法,旁人之言不必如此在意。」
蕭霖知道他心性素來如此,不可轉移,說多無益,便低頭用飯。蕭霖在院內修行時,不愛走動,常常伏案寫些東西,往山下發飛鴿傳書。往往廢寢忘食,挑食都是許歲寧給慣的,不論多晚都願意動身去悄悄弄碗宵夜來。
亥初熄燈後,兩人寬衣就寢。子時時分,許歲寧又做了噩夢,最近是他境界突破後的不穩定期,還是經常做噩夢,這點讓他苦惱不已,以致於白日裡都有些精神不濟。
夢裡他總是身處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裡,只有些許月光灑進來。年輕一點的蕭霖,兩手都是血,抱著自己低聲喊著什麼,他從未見過蕭霖如此慌張的神情。心臟肺腑更似被狠狠揪住,悶痛地喘不過氣來。
他粗重地呼吸著,直到被人拍醒,被扶起來順著氣。許歲寧抬眼一瞧,是蕭霖被他吵醒了,拿著油燈過來查看,順便給自己順氣。許歲寧冷汗滿面,抱著雙膝,被子滑落到膝下,他瞪著無神的雙眼,只淺淺喘息著。
蕭霖忙問道:「你怎麼了?」
許歲寧用低啞的聲音說道:「無事,做噩夢了。」
蕭霖有些急切地問他是何夢,許歲寧只是搖頭不語,情緒不佳。
蕭霖只好轉身取來熱茶給他服下,用手帕細細擦掉他額頭上的汗後,把他放平。坐在床邊,緩緩輸送了一些陰派靈力,調息靈流。
「哥哥」,許歲寧聲音低啞地喚了一聲。
「嗯?」好聽的清透的聲音低低地回復了一聲,又怕是夢囈一般,靠近了細聽。
「不要離開我……」
「好,我不離開,只要你不趕我走……」蕭霖一手撫上他置於胸前緊扣的雙手,輕輕拍著。
許歲寧的呼吸聲逐漸平緩下來。
今年賞劍大會盛事定在十月初七。賞劍大會由四派輪值舉辦,每派風格迥異,安排內容大有不同。這表面上看起來是門派間友好切磋、交流心得的大會,實際上由於每年彩頭不同,舉辦門派有異,激烈程度迥異。
在中淵,四派弟子待至學成,大多會選擇下山遊歷,或入世家為府中幕僚,或入軍隊為麾下將士,或各處遊歷降妖除魔。此盛會世家也會積極參加,趁機挑苗子日後好多親近,挑選女婿的更大有人在。
表現出色的弟子,日後多為世家門上客,榮華富貴滾滾而來。過往最負盛名的一屆是三年前蒼嵐峰舉辦,最後一賽採用守擂制,各派弟子持械廝殺,生死不論。比賽中蒼嵐峰三弟子安合序一舉奪魁,一時名聲大噪。
許歲寧三月前就按師父吩咐擬好了請帖,下山往其他三大門派和世家分發完畢。
為了這次比試,無明院的弟子們大都修煉得更加用功了,每日在禪房和後院竹林多練一二個時辰。只有許歲寧時常缺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蕭霖擬了採購清單,派了三個師弟下山分別採買大會用的食材、藥材和典禮用具。大師兄則負責賽制擬定以及來客的臨時住宿安排。半山腰皇家宗祠旁有個三進的宅院,匾名近禪院。往日是用來接待皇家中人上香住的,此番用來給來客臨時住宿。
這天傍晚,蕭霖歸置完白日曬好的醫療救治和比賽用的藥材,發現許歲寧已經半天不見其人,囑咐了師弟往院中一找。
半晌後,師弟回復道,許歲寧正在東廂房耳房倉庫,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蕭霖來到倉庫,聽見了木輪轉動的聲音,放輕腳步靠近,透著窗子上的窗紙孔往裡一瞧。
許歲寧點著油燈,正用紡絲機把幾百層繭帽套成的絲兜紡成細線,旁邊木框裡是幾卷蠶絲線和拉拔鐵絲。旁邊木架上放著幾罐白粉,貼著紙條——「脫膠劑」。
蕭霖敲了敲門,推門走了進來。許歲寧一愣,停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問道:「哥哥,你來做什麼?大會需要我幫忙準備什麼麼?」
「不是,我來看看你在做什麼。」蕭霖繼續打量著地上這些器具,說道。
「我,我就是在忙這個纏龍絲。」許歲寧有些拘束,把身旁一個箱子合上,又把做好的蠶絲歸置在箱子裡,一下子顯得手忙腳亂。
「你從哪學會的這些?」蕭霖覺得他慌亂的樣子有些好笑,問道。
許歲寧合上門,坐下繼續幹活,一邊解釋道:「蠶卵是我開春時去南疆買的,古籍上記載,這種冰蠶絲柔韌性很好,又輕薄透氣。」油燈的光芒在許歲寧神色認真的臉上跳動搖曳。
蕭霖笑了一下,隨後退出去倉庫,不再妨礙他。
第三日戌時,蕭霖忙完事,剛回到寢房,就被許歲寧神神秘秘拉到內間床鋪處。他從衣櫃裡掏出一件軟甲,貼在蕭霖身上比劃,滿意地說道:「不錯,哥哥,你穿上試試?」
什麼玩意?蕭霖接過來仔細一瞧,這是一件帶護臂的冰蠶絲軟甲。裡層用拉拔鐵絲和蠶絲交錯纏繞,上層正好擋住下層的空隙,外層用蠶絲錨定在棉布上,心臟部位前後則是額外加了一塊甲片。
與尋常鐵甲不同,這軟甲可內穿,薄而透氣,又不失保護功能。
蕭霖訝異問道:「什麼,是給我的麼?你總共做了幾件?」
「呃,就一件。」許歲寧撓撓頭,舔了舔嘴唇,有些羞澀。
「那不行,你留著吧。」蕭霖把軟甲又遞還給他。
「我武功好,用不著。你穿上,賞劍大會、日後遊歷便可以抵擋傷害了。」許歲寧忙推脫道。
蕭霖看著眼下幾抹青色又帶著些許期盼神色的許歲寧,十分感動。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病弱,怕比賽時靈力不濟,才加緊趕製出了這件軟甲。
蕭霖點了點頭,許歲寧欣喜之情溢於言表,非讓他脫下外袍試了一下,確認很合身才作罷。
這日晚間,蕭霖趁許歲寧起夜,偷偷翻了下他藏在床下內角的錢罐,裡頭銅錢所剩無幾,就猜到這鐵絲和護心甲片肯定也所費不菲。他每次下山,若是任務做完還有空閒時間,就會去應幾個有賞金的差事,也攢了些積蓄。
蕭霖的病說來有些奇怪,大部分時候靈力運轉順暢,但會偶發靈脈僵滯,不能運轉的情況,似為何物所束縛。宮中太醫和無妄大師一直沒給他把出什麼病因來,平日也不痛不癢,所以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目前他靈力境界比較低,難以突破境界。但他潛心修習劍術和暗器,平日又鮮少與人紛爭打鬥,一時也很少有人能傷到他,有這軟甲傍身確實放心不少,赤誠之心不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