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許歲寧告別師父和諸位師兄師弟後,和蕭弘霖策馬踏上了回宮之路。
蕭弘霖今日換了身白色廣袖素緞常服,騎馬走在前頭引路。
許歲寧身著石青色束袖獵裝,盯著蕭弘霖的背影,暗暗把這一年來想起的記憶穿成線,雖然部分記憶不甚清明,但蕭弘霖跟他的關係絕不簡單。
他身上還有什麼值得蕭弘霖謀算的麼?人的情誼真的能裝這麼多年麼?
之前許歲寧常下山採購物資,去往別派送東西,和路人閒聊、茶館聽說書,也知曉了許多皇宮之事。
廣乾十六年,大皇子持躬端肅,生性純良,雖少謀略,仍於束髮之年被皇上冊為當朝皇太子,皇上令大學士和王太師教養之。
二皇子次年封親王,封號安邦王,府邸就在北鄴皇城最繁華的一帶,霸占了一條街。
而民間對於七皇子的傳聞,除了出生祥瑞、母妃早逝和身體羸弱之外便無其他,傳他是福星的有,災星的更多。
蕭弘霖在北鄴皇城洛安街的街尾,有座三進的宅院,匾名臨安府,平日他在京城就居住在這裡,得詔才能進宮。
門口侍從通傳後,貼身侍從武樂迎了出來。他生的高大,圓臉大眼,身量結實,看起來武功不錯。
看見許歲寧後,眼神一亮,更是透露著喜意。武樂給兩人行過禮後,將兩人引進了院內。
蕭弘霖幾日前傳過書信,讓下人給許歲寧收拾了間廂房出來。
蕭弘霖囑咐他,讓他放下行囊後,即刻隨自己去皇城的臨香樓用飯,他先回寢房了。
許歲寧觀察著這座不大的院子,府里人不多,丫鬟很少,只有寥寥幾個侍從,很安靜。
後院中池塘從西北方引入了一方不大的活水,岸邊上只種著兩棵藍花楹樹,這個時節葉子也落了不少。
在南滇人的信仰里,這種花代表著在絕望中等待愛情,用來期盼愛情和長久祝福。這花生的好看,王公貴族都喜歡種兩顆,只是不耐寒,需要精心護理。
武樂帶著他來到住處,房間雖不大,裝潢都是許歲寧喜歡的,已經放上了熱茶,桌上除了王府侍衛套裝外還放了幾套合身的藍色系常服和鞋襪。這幾年,許歲寧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蕭弘霖送的,尺碼自是不會錯。
收拾好後,許歲寧抿了幾口茶,武樂又來請許歲寧至院門口,門口停著套好的馬車,蕭弘霖已在門口等待。
許歲寧和蕭弘霖先後進了馬車,武樂收好踏凳,翻身上去駕車。
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許歲寧拉開車簾往外望去,蕭弘霖只是淡淡的看著他的側臉,若有所思。
半刻鐘後,馬車拐進一條熱鬧的街道,許歲寧的視線便被一座富麗堂皇的三層重樓吸引了,匾名臨香樓。
臨香樓是二皇子的產業,占了小半條街,裝潢的富麗堂皇。
一樓珠寶、衣裳、古董家具商鋪林立,本朝最大的商字號都會想在這有個鋪面。
三人隨樓梯而上,二樓是天香閣歌舞場,一群舞女正在翩翩起舞,簇擁著中心的花魁。
花魁容貌艷麗,旖旎多姿,舞姿翻飛間,一雙媚眼往樓梯處看來,和許歲寧對上了視線。
蕭弘霖見他多瞧了花魁兩眼,便介紹說:「那是京城名妓燕三娘,應二皇子之命每兩日前來壓軸跳個舞,很多客人就是專門為了她而來的。」
一舞結束,台下男客們的歡呼聲蓋過他的聲音,往舞台上激動地扔著銀票銀錠等彩頭。
許歲寧只是微點頭,又把目光收了回來。
武樂引著他們來到三樓,三樓整個鋪面是京城第一名館天香閣。
門口店小二引著他們進了外間包廂,靠窗可俯瞰下面的街景,裡頭包廂可俯瞰二樓的舞台。
「要換到內間包廂去麼,可以觀賞到二樓舞台。」蕭弘霖饒有興趣的問道。
「哥哥誤會了,我對花魁沒有興趣。」許歲寧眉頭一皺,不悅回道。
蕭弘霖落座,把店裡的招牌菜和酒點了一些,這裡菜價是普通餐館的五倍。
抬頭見許歲寧正盯著樓上,笑著介紹道:「四樓是賭場和黑市,賭場入場費就得一百兩銀子。」
許歲寧聞言,感慨道:「二皇子真是很會做生意,京城達官顯貴都得跟他結交啊!」
蕭弘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還未上菜,只聽隔壁包廂傳來低聲的爭辯聲,兩人耳力極好,這些話便一字不落的落在了耳里。
食客甲說:「我看吶,馬上就要變天了,這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穩還說不定呢!」
食客乙說:「好歹太子還有丞相一派支持,平日寬厚待下,又無甚差錯,上頭也沒有理由廢太子啊!二皇子那囂張跋扈的德性,要真是變天了,可沒咱們好果子吃。」
食客丙說:「你沒看到麼?賀大將軍統領兵權,權勢滔天,此次平亂也快捷勝返京了,他們能甘心屈居人下?」
食客甲說:「對啊!唉,我父親這兩年多番想尋門路投入賀大將軍門下,可是賀家門檻太高了,根本輪不到我爹。」
食客乙碰了一杯,說:「雖是如此,可是咱們那位聖上雷厲風行,有什麼準備也說不定?你說說看還有其他皇子可以依靠麼?」
食客甲說:「聖上膝下共五位皇子,九皇子是祥妃兒子,身份還算尊貴,但年紀尚小。七皇子就別提了,病秧子一個,沒啥勢力,母妃也被剷除了,能保住自己命就不錯了。最後一個十五皇子是貴人所生,尚在襁褓,更別提了。」
蕭弘霖輕咳了一聲,想說點什麼轉移下注意力。畢竟在親近之人面臨暴露窘境還是有些難堪,也更不願他為此事憂心,做一些身處險境的事。
但許歲寧此刻正端著酒杯,望著窗下出神。
此時店小二端著食盆上來送菜,蕭弘霖給他夾了幾筷子菜,提醒他多吃點。
許歲寧轉過頭來,吃了幾筷子,笑道:「好玩,哥哥,我覺得這盤局勢如何還有很多變數呢!」
蕭弘霖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只道:「保全性命最要緊,沒有什麼比生命更珍貴。」
許歲寧捏著酒杯,並不言語。
蕭弘霖知道他但凡不應聲,那肯定內心是不贊同的,只是這兩年他行事愈發穩妥了,他也沒有太擔心。
用完飯後,武樂正好帶了些瑞芳齋的糕點回來。
三人剛踏出廂房門,迎頭撞上了一個貴公子,這人正是當朝丞相唯一的小兒子周文也,夫人三十五歲之年才得此子,十分疼愛。
他生的高大健碩,眉眼俊朗,身著玄色束袖交領祥魚紋絲綢外袍,全束髮戴金色鵲尾冠,一派意氣風發。
周文也瞅見蕭弘霖從廂房出來後,眼神一亮,迎過來躬身行了一禮,說道:「七殿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周文也跟二皇子同歲,大蕭弘霖幾歲,但自小就喜歡粘著蕭弘霖,長大以後就跟在東越海邊趙湉將軍麾下的軍營里摸爬滾打,習了一身好武藝。
他中秋、年節這兩個月才回皇城探親,趙湉將軍出自祥妃母家旁支,出身寒門,卻履歷軍功,鎮守著東越及周邊海域,與賀將軍一派對立,但也沒有加入丞相一派,趙湉對周文也倒十分親厚。
蕭弘霖笑道:「中秋不是才見過。」
周文也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還總盼著殿下跟我下棋騎馬呢,你經常不得閒!身子可還康泰?」
許歲寧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周文也上下。
「這位是?」周文也也對七殿下身邊這位生臉孔起了興趣。
「哦,我今兒還同他騎了一天馬呢!」許歲寧沒好氣道。
「咳咳」蕭弘霖捂嘴制止了下,感覺形勢不對。
「我朋友,帶他遊玩一下。文也,我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會。」蕭弘霖解釋道,隨即拉著許歲寧走了。
見三人下了樓,周文也悄聲對身邊侍從吩咐道,「去查。」
「是」
武樂又驅車帶他們去逛了逛北鄴皇城中遊客最多的半月湖和宜蘭園等,許歲寧對那些景致興致缺缺,只是問了蕭弘霖幾句周文也的事。
知道了這周文也乃是丞相晚年才得的嫡出的獨苗兒子,平素跟他志趣相投,所以比待表親大皇子還要更親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