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岭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瞬間怔在當場。這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人!書上所說的什麼: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積石如玉,列松如翠;言念君子,溫其如玉……這些用來描述謙謙君子的美好詩文都不足以形容他謫仙樣的姿容!即便是被一直被人誇讚長得俊朗的元沛和阿兄也被他比了下去。
他身子挺拔修長,既不是阿兄那樣的壯實,也不是病秧子那樣的羸弱,他的皮膚像玉一樣的白,那束在綠玉發冠中如墨的頭髮映著日光發出藍盈盈的光澤,比她費心養著的「嬌龍」的鬃毛都要油亮。還有他飛揚的眉眼,薄削的唇角隨著他的頷首微笑都顯得更加靈動有光彩!
大概意識到有人注視,他漫不經心地抬首望過來,眼睛裡蘊藏笑意,嘴角猶自微微上翹。
「哐」地一聲,峻岭只覺有什麼東西在他抬眸望向自己的時候突然撞進心裡!耳邊一時只聞見「咚咚咚」的心跳聲。
珍珠在她耳邊輕聲問道:「九丫兒,那個身著月白袍子的郎子是何人?」
峻岭猛地驚醒,吶吶說道:「啊?這,我也不認識。想必是阿兄的朋友吧。」
「我聽說是威武郡守夫人的姨侄,從京城來的。和郡守之子一起在國子監內讀書。」李部郡家的小姐李妍答道。
「原來是從京城來的啊!果然和我們這的人不一樣!」曹蓉擠過來嘻嘻笑道,「這樣好看的人才配得上咱們九丫兒,是不是?珍珠。」
「就是就是,蓉姐姐好眼光!九丫兒你要是看中了,就讓你娘托個媒人去,一說准成!咱們九丫兒是祁州第一俊的姑娘,能文能武,誰見了會不喜歡!」珍珠高興得拍掌附和道。
西北之地向來民風彪悍豪放,男女之間亦不像關內,處處計較什麼男女大防。長大之後若遇上喜歡的人,彼此大膽地表露出來亦是常有之事。若是京城中的小姐聽了曹蓉和珍珠如此大膽的說話,一定會驚掉了下巴。可這樣的談話在她們之間是再平常不過了。
「那可不成!」宋暖急道,「九丫兒要是嫁到別人家,我大阿兄怎麼辦?那不得急得活不成了!」
見她真就是一臉焦急的樣子,眾人忍不住紛紛笑了起來。李妍「咯咯」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宋暖道:「你大阿兄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成日跟在九丫兒後面。這就是宋元沛放你身邊一盯梢的,」她又轉頭望向峻岭,「九丫兒,以後咱說話可得注意些,免得這小妮子都回家告訴了她阿兄!」
玉瓊沉著臉坐在一邊,沒和大家一起起鬨笑鬧。宋暖捅捅她胳膊,「瓊兒,是不是九丫兒嫁給別人,你也不高興了?要是九丫兒嫁給我大阿兄,咱們還能時常在一處玩耍,是不是?」
玉瓊抬頭望一眼湖對面那個眼裡除了她姐姐再裝不下別人的銀紅色的身影,目光頓時黯了黯,嘴裡猶自倔強著說道:「我看元沛阿兄倒不一定是喜歡九丫兒!他們只是從小到大的玩伴罷了。元沛整日被九丫兒欺負,說不定九丫兒嫁走了,他還更高興呢!」
宋暖疑惑地望著玉瓊:「我就看你今日好似不太開心,是不是九丫兒也欺負你的!」
玉瑤瞭然地瞥了眼玉瓊,忙上前解圍道:「暖兒姐姐,瓊兒今日為著選衣料的事情被鍾嬤嬤訓了,心裡一時有些不痛快。不過一會兒便沒事了。」
不管身邊如何議論鬧騰,峻岭猶如進了夢境似的靜靜端坐在玫瑰椅上,藕荷色的春衫上並蒂蓮紋被日光晃動成一汪銀色的水,更襯出她烏雲鬢、鴉睫長、桃花腮、目橫波!
曹蓉呆呆地看著安靜得反常的峻岭。平日都說她長得好看,大家也更熟悉她靈動活潑時的樣子,而此刻的峻岭才更美!安靜得就好像是畫中立在雲宮中的仙女一樣。
都是一樣的爹娘,為何玉瓊玉瑤兩姐妹和她長相竟會有這樣大的差異!十二歲的玉瓊玉瑤更像刺史夫人楚氏,眉眼纖細膚色白皙,身形纖瘦。
而峻岭似乎將爹娘的長相的優點糅合修改後獲得了屬於自己獨特的樣貌。她眉目深濃唇紅齒白,身姿高挑矯健,柔韌卻不單薄。
這祁州城和附近州城的貴家小姐,曹蓉也是見過不少,要說誰能比得上峻岭的,那還真是一個都沒有。
珍珠輕手輕腳走過去,猛地將臉湊到峻岭跟前,峻岭被面前一張倏然放大的笑臉嚇得一跳,回過神來,一掌拍在珍珠手臂上嗔道:「討厭的魚眼珠!嚇我一跳!」
「是不是看到好看的人,裝在眼睛裡捨不得拿出來了?」珍珠「嗤嗤」笑了起來。
峻岭被當眾捉到短處,一時羞赧,情急懟道:「明年三月就是你出閣的日子,到時我瞧瞧你見了郎子是不是要把眼睛蒙上!」
珍珠被她說得紅了臉,抬手向她身上癢處撓過來,嚇得峻岭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盈香榭中一時歡聲笑語不斷,這群待字閨中的少女縱情享受著出嫁前最後幾年的歡樂時光。
小廝余祿咧嘴顛顛地跑進風雨齋的大廳,見杜崇山正張羅著幾位公子飲茶,便識趣地立在一旁。
宋元沛看了他一眼問道:「余祿,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禮都已經送到了嗎?」
余祿見杜崇山聞言亦是滿眼期待地看著他,臉上堆著的笑容更大了:「回公子,納彩禮都已送到柳大人家。威武郡守夫人和永興郡守夫人還在柳府。奴才便先回來了。那隻雁送去時仍舊神氣活現得很,柳夫人見著大雁高興得不得了,還賞了奴才一袋錢。」說著撓了下頭,擰眉想了下道,「九丫兒讓奴才告訴您,衣料首飾都是她幫著夫人一起選的,還有您從西域買的那些個寶貝,九丫兒也都放在彩禮裡面。還有,她把那盞八角琉璃燈也隨禮送了過去,她說新嫂子看到了必然歡喜!」
杜崇山咧著嘴,高興得「嘿嘿」笑了起來:「九丫兒真是大氣!那盞燈可是她的寶貝。你去和九丫兒說,我以後定會給她尋個更好的送她!」
王雲澤歪頭疑惑地望著表弟馮寧遠,輕聲問道:「這個九丫兒是誰?」
馮寧遠忍著笑說道:「九丫兒是刺史大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我和表哥說的,那位會鬥蛐蛐的小姐。」
「女子學著男人出去耍樂本就於理不合,沒想到一位官家小姐竟會如此作派!」王雲澤一臉的不以為然,蹙著眉壓低聲說道。
馮寧遠知道表哥家教嚴謹,最是重禮儀規矩,西北當地很多女子的言談行止在他們眼裡幾乎可以稱之為離經叛道了。所以他只笑了笑沒接王雲澤的話。
宋元沛聽到他們提鬥蛐蛐,忙轉頭對著馮寧遠說道:「寧遠,你能把你那隻『永勝太歲』讓與我嗎?多少錢都成!」
馮寧遠笑道:「元沛兄為何一定要我那隻蛐蛐呢?你家不是養了好些嗎?我這也是別人相贈的。」
宋元沛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那些都難堪大任!最好的那隻黃麻頭也鬥不過你的『太歲』。要不然我也不會慫恿九丫兒把『常勝將軍』拿出來了。誰知道『常勝將軍』也敗了,九丫兒可得有好些天不高興了。」說到這一掃剛剛談笑時的眉飛色舞,有些沮喪地沉下臉。
杜崇山拍了拍宋元沛的肩頭,爽朗地笑著安慰道:「九丫兒不是小氣的姑娘,沒幾天也就忘了。」
他見王雲澤一臉疑惑,笑著解釋,「九丫兒是我大妹妹。她出生在重陽節,落地後一直七災八難的。道觀里的老道長說起個賤名才能養大。這大名早都定好的,不好更改。爹娘只好給她取個好養活的小名,為了糊弄閻王爺,讓府里上下都喚她九丫兒。」
原來如此,不然怎的連個奴才都敢直喚小姐的乳名。王雲澤瞭然的笑道:「這都是父母的拳拳愛子之心!」
宋元沛的弟弟仲明和峻岭一般大,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長得像他爹宋進多一些,沒有阿兄的丰神俊朗。他憨乎乎地接口問道:「崇山哥,九丫兒小時候真是身子弱嗎?反正自打記事起,打架我可從沒贏過她!」
宋元沛敲了一下他的額頭,譏諷道:「還好意思說!每回爹爹帶你去軍營操練,你都哭爹喊娘的找藉口溜走。可人家九丫兒,無論是騎射兵器,樣樣肯勤學苦練,這麼些年下來自是要強出你許多。如今九丫兒都能開一石弓,而你呢?」
宋仲明聽了臊眉耷眼地嘟囔道:「阿兄,今兒是崇山阿兄喜日子,盡揭我的短處……」
杜崇山「呵呵」笑了起來,驕傲地說道:「仲明,敗給九丫兒並不丟人!要說我這個大妹妹,那可真沒幾人是她的對手。爹爹為了她能身子強健,自小就把她帶進軍營里,和那些士兵一樣操練。開始娘還心疼不願意,後來果然見她生病少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這不,成日混在我們身邊,養成這樣天不管地不收的性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