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城外,一條由祁山上融化的雪水形成的淺淺河流繞城而過。此時河流下游那一片芳草甸子早已鬱鬱蔥蔥,五色斑斕的野花競相開放。
出了城,『嬌龍』根本不需要人來馭使,早已撒開四蹄往那片水草豐茂的草甸子奔去。峻岭騎在馬上,享受這疾速奔馳帶來的快樂。她在馬上「咯咯」笑著,回頭向早已遠遠甩在身後的丁當和宋元沛招手。
等到宋元沛丁當還有宋元沛的小廝長樂追上來的時候,峻岭早將『嬌龍』放出去吃草飲水去了,而她自己則脫了鞋襪站在河水裡的石頭上。
丁當氣呼呼地說道:「九丫兒,你不是答應過夫人的,以後再不騎那麼快了嗎?」
「這不是出了城嘛!你只要不告訴我娘,她又不會知曉。」峻岭不以為然,「元沛,這水裡可真涼快,你下來試試。」
宋元沛聞言三兩下便除了鞋襪,踩入剛沒過腳踝的河水裡。
河水被陽光曬了半日,此時並不很涼。頭頂日頭暖暖照著,腳下河水潺緩流淌,一時只覺這世間無一處不美好!
峻岭閉眼仰頭,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唉!元沛,咱們要是一直這般多好啊!你不用去軍中歷練,我也不必整日被關在家中拿根繡花針在那比劃!」
丁當和長樂兩人聽了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丁當揶揄道:「九丫兒,人家元沛公子可不覺得在軍中歷練是件苦差事!倒是只有你覺得在家繡花才是!玉瓊玉瑤小姐就喜歡得很!」
峻岭有些羞惱,撩起一捧水灑向丁當。丁當被冷水一激,「噌」地原地蹦起,嘴裡嘟噥著:「瞧這脾氣,還不給人說。」
峻岭見她猴急樣,「咯咯」笑起來:「你現在膽子越發肥了!連主子的壞話也敢編排。以後須得喊我大小姐,再不許叫我九丫兒。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丁當理直氣壯地直著嗓子道:「我可不敢喊您大小姐!否則被大人聽到了還不絞了我的舌頭。那個觀里的老道可是說了,九丫兒這個名字一直得叫到你及笄!」
宋元沛笑聽著主僕二人鬥嘴,突然腳下一癢,低頭見腳邊幾尾魚悠然游過。他將食指豎在嘴邊示意噤聲。彎下腰,小心翼翼將手探向腳邊,猛然收拳,等他的手再拿出時,一條銀白色約掌寬的魚被他抓在手裡。
峻岭驚喜地說道:「呀!元沛你真厲害,徒手便能抓住魚!我也要試試。」說著便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勁瘦的手臂,學著宋元沛的樣子將手放在水裡,等著魚游過來,連著抓了幾次都撲了個空。她氣得直跺腳,卻一時忘了這是在站在水裡,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進水裡。水花四濺兜頭淋下,立時濺濕了全身。
宋元沛顧不得其他,縱身連躍幾步趕到她身邊將她拽起。丁當和長樂站在岸上,笑得沒心沒肺,簡直樂開了花。
峻岭濕淋淋地站起來,也跟著「咯咯」笑個不停,宋元沛本還想安慰幾句的,結果見她這副全然無所謂的樣子,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落入王雲澤眼裡的便是這樣的畫面:少女濕淋淋地站在水裡,衣袖褲管卷得老高,露出勻稱皙白的胳膊和小腿;紅色的騎裝此時沾水變成了絳紅色,愈發襯出她烏髮紅唇的艷麗;日光灑在她烏髮間的水珠上,粼粼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眉眼彎彎,咧著嘴毫無顧忌地放聲笑著,一如遠處岸邊隨風輕舞的樹、芬芳燦爛的五彩野花、潺緩流淌的清澈溪流。都是那樣的恣意、自由、無拘無束!
這一刻,眼前的情景突然刺痛了王雲澤的雙眼。他蹙起眉頭,有些嫌棄的扭過頭,望向剛剛騎馬趕來的馮寧遠。
丁當早在聽到馬蹄聲時,便收起笑意,催促著峻岭快些上岸,她拿著披風焦急地等在那裡。
峻岭和宋元沛順著馬蹄聲一起往岸上看去,見他們表兄弟竟也趕了過來。宋元沛下意識地擋在峻岭面前,阻擋他們打量的目光。
他臉上掛著稀薄的笑意,疏離淡漠地問道:「不知雲澤和寧遠竟也有這樣的雅興。」
馮寧遠識趣地轉過頭道:「今日和表兄多飲了幾杯,便出來騎馬發散發散。沒想到在這裡竟遇上元沛和九丫兒小姐。」
宋元沛護著峻岭兩人一起往岸邊走去。丁當迎著峻岭,趕緊將披風圍在她身上。峻岭每回出門,丁當向來是多備一套衣裳,今日也幸虧如此。
峻岭臉上仍掛著盈盈笑意,落落大方地直視著王雲澤他們,笑道:「馮公子這稱呼聽著可真彆扭。還不如直接叫我九丫兒更順耳!聽元沛說,我阿兄迎親可多虧了兩位公子。我先替阿兄謝過二位。」她像男子那樣躬身向二人行揖禮。
馮寧遠慌忙還禮,嘴裡稱不敢。王雲澤只冷著臉還了一禮。
峻岭有些意外,她不明白王雲澤為什麼對自己總是一臉冷漠的樣子。好在她自己也不像其他養在深閨中的女子,遇事總喜歡反覆思量。她想了一瞬便放在一邊,心說改天無人時,一定要當面問問他,自己可有什麼得罪他的地方。
宋元沛催促她趕緊去換了身上濕透的衣服,她裹著披風便笑著道:「那我先去前面等你了。」
宋元沛點點頭,峻岭嘬唇打了個響亮的呼哨,只一息的功夫『嬌龍』便奔至她面前。她和丁當主僕二人各自上馬飛馳而去。
見二人走遠,宋元沛不急不忙的接過長樂遞上的靴子套上。
馮寧遠頗有深意地望著他道:「元沛好像比我要小上一歲吧。」
宋元沛抬頭不解地問道:「寧遠兄此話何意?」
「我是覺得元沛人雖小,倒是很有謀略。如今瞧這杜小姐倒是和你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得很!想來,待杜小姐及笄,上門提親刺史大人必是欣然應允的。」馮寧遠有些嘲諷地望著他。
宋元沛斂盡嘴角那一抹笑意,目光犀利地盯著馮寧遠說道:「望寧遠兄說話時要斟酌!我與九丫兒是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情分自是不同。至於婚姻大事自是要依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豈能任由別人隨意編排議論!」
馮寧遠心中一凜,他們素日並不十分相熟,只是因父輩都在祁州刺史轄內供職才偶有相交。不過宋元沛為人爽朗樂與人相交的名聲在外,他同他說話才會如此隨意。
「元沛勿惱!開句玩笑而已!」馮寧遠忙笑著解釋,「我並無惡意。」
王雲澤亦是氣他不注意分寸,瞪了他一眼。向宋元沛拱了拱手道:「宋公子惱你是應該的。即便是宋公子不在意,那杜小姐的閨譽豈能隨意詆毀!」
宋元沛聽聞此言,臉色稍霽。他斂了目中寒芒,緩聲說道:「那元沛先行,不打擾雲澤兄和寧遠兄的雅興了。改日再相邀。」
說罷接過長樂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便待離去。
「哎,元沛稍等,」馮寧遠忙攔在馬前出聲道,「聽聞九丫兒小姐新得了一隻夜鳴蟲,頗是威武勇猛。勞煩元沛問一問小姐,可願意再和我的『太歲』斗一斗?」
元沛忙控住已踏出幾步的坐騎,扯了下嘴角:「剛才寧遠兄為何不直接問她?我並非不替您傳話,只是九丫兒的脾氣最是耿直。她討厭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說完鬆開韁繩,那匹黑色的駿馬早不耐地沖了出去。
馮寧遠被懟了一番,臉色有些漲紅,回頭對王雲澤道:「表兄,難怪你總說邊遠之地的人缺乏教化!」
王雲澤惱恨他遇事沉不住氣,總是輕狂浮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聲說道:「你且小心了!缺乏教化倒也了罷,他們可能更相信能憑拳頭解決的絕不多浪費口沫!」
馮寧遠想起宋元沛冰冷地眼神,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猶自犟嘴:「隨口的玩笑而已,如何就說不得?還是表兄你說的,刺史家的小姐竟同男子交往這樣近。古來書上都說男女十歲不同席,那杜小姐都十四了,還成日混跡於男子中間!」
王雲澤幽深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像要窺透他心意似的:「我記得當時我說的時候,你還解釋說西北地民風向來豪邁,男女交往更是不如南地那樣拘於繁文縟節,如今你怎的如此批判起來?莫不是你心儀她?」
馮寧遠像被踩了痛腳似地蹦了起來:「表……表兄,你可別渾說!我怎會看中那個野丫頭!母親還想讓姨母替我在京城找一個媳婦呢!這就是蠻荒之地,她……她更是毫無女子的雅致美好……我,我怎會…」
「行了,和你說笑一下,瞧把你嚇的!你既然沒有喜歡人家,便不必處處編排,免得惹禍上身。你爹爹還在她父親手下任職。」王雲澤一臉雲淡風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太陽都快下山了!」
王雲澤跨上馬,再次回頭望了眼清澈的河流,開滿五色花兒的綠草甸子。不知道是不是已近暮時的原因,原本生機勃勃的風景倏然少了活力而變得死氣沉沉。只一眼便讓人沒了駐足欣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