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嘆了口氣:「你娘怨怪家裡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這麼多年,她寫的那些信如石沉大海一點回音也沒有。她寄回去的那些信全被你外祖父給燒了,家裡誰也沒看過。你外祖不許家中任何人提及你娘。如今你外祖母頭髮全白了,想你娘也只敢偷著哭,眼睛都哭壞了……」
峻岭瞪大了眼睛,好像有什麼驚天的秘密眼看著就要浮出水面。她恨不得屏住呼吸,好不打擾楚蔚川,能讓他一氣把所有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杜崇山臉色漲紅,鼻翼扇動著,想來是有些刻薄的話被這句「外祖母眼睛要哭壞了」給堵住,再不忍說出口,生生把自己給憋屈得一臉赤色。
楚蔚川看著他,心想到底是婉玉的孩子,這本性善良得和她娘一樣,傷人的話是無論如何不會說出口的。
想到冰雪聰明的妹妹,他一時有些動情:「記得十年前,我曾經去過祁州……不巧你們爹娘去了永興郡,所以沒遇見他們。不過,倒是見過你們兄妹。」
峻岭吃驚道:「您見過我和阿兄?那您又是誰?」
「九丫兒!」杜崇山擰著眉輕叱道。
峻岭趕緊往後縮了縮,點點頭表示自己再不隨便插嘴了。
楚蔚川仔細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的身上有著婉玉當年青春洋溢的樣子,卻比婉玉更加張揚快樂。一看就是被父母兄長細心呵護不受拘束的長大!
「我是你們的大舅舅。你們的外祖父是中書侍郎楚常泰。你們的娘是楚家嫡長女。當年她離家的時候只有十七歲……」楚蔚川眼睛有些濕潤,一時不知該如何往下述說。
「望楚大人慎言!」杜崇山眼內寒意更甚,「娘從不曾對我們兄妹說過自己的母家。我們更是不會胡亂攀認親戚。九丫兒,走,父親該是在等著我們了。」說罷,起身拉著峻岭的胳膊就向樓梯走去。
「大郎,且等等……」楚蔚川急忙起身,「舅舅不求什麼,你們這次回京的時候能否去家中見見你外祖父母……」
杜崇山鐵青著臉一語不發,急急邁步往樓上而去,峻岭亦步亦趨跟在後面。走到最後一層台階悄悄回頭,只見楚蔚川一臉悵惘的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上了樓,見杜向輝的長隨四喜正站在門外,見到他們便笑著道:「大郎和九丫兒回來了。府君剛醒了,正在房內用飯呢。」
杜崇山點點頭,抬腳進了父親住的房間。
峻岭站在門口沖房內正用飯的杜向輝行禮說道:「爹爹,我先回房換身衣服。待會再過來。」
杜向輝笑著應道:「去吧,余祿說你們在外面已經吃了。要不要爹爹再給你留些?」
「不用了。爹爹您吃吧。我和阿兄今兒在外面吃了好些好吃的了。」
等峻岭地身影離門口遠了,杜崇山才對杜向輝稟道:「父親,我剛在樓下碰到楚家的大爺了……」
「我知道。他讓小廝上來回稟過,想來與我一敘。是我讓人推了的。」杜向輝示意四喜收了桌上的碗盤,自己端起茶盞漱了口。
杜崇山擰了濕棉巾給他擦臉:「父親,他說希望我們回京城的時候能去見見外祖父母……」
杜向輝看了兒子一眼:「他們連你娘都不認,如何有資格要求你們兄妹去認他們!」
「若不是有次娘和鍾嬤嬤說話不小心被我聽見,是不是這件事你們也不打算告訴我?」杜崇山有些負氣。
杜向輝嘆息了一聲:「你娘常說她年輕時不懂事,衝動之下犯了錯。她不想自己不好的經歷成為兒女的恥辱和負擔,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不願回京城。她希望忘了京里的一切,也希望京里的所有人都忘了她!」
杜崇山眼眶紅了:「小的時候一直不懂,娘為什麼總喜歡站在高高的城牆上遙望著關內,滿臉哀傷。後來,聽了她和鍾嬤嬤的話,我才知道是外祖家不要她了。既然如此,那就別再說什麼希望我們去見見外祖父母!」
杜向輝深深的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這次皇上召我進京,怕是再也不能推辭了!我只是擔心你娘,再回到那裡……」杜崇山一時也是無話。
峻岭換了件粉色半身襦裙,上面是一件杏色衫子。進來時兀自理著衫子上垂下的錦帶,一見就是心急著過來的。
「爹爹,阿兄告訴你,我們在樓下遇見誰了嗎?」她一屁股坐在杜向輝腳邊的矮凳上,眨巴著大眼望著杜向輝。
「說了,瞧你這一頭汗,那麼急幹什麼!」杜向輝愛憐地將手邊新倒的一杯溫水遞給她,「喝點水吧。」
峻岭接過一飲而盡,忘帶汗巾,就著袖口囫圇擦了下。
見她這樣,杜向輝忍不住笑著斥道:「這要是被你娘看見,少不得要訓你不注意儀表。」
「這不是娘看不見嘛!爹爹,您快說說,外祖家真是那個中書侍郎嗎?那您和娘為什麼從不對我們說起?還有,就是他說娘十七歲就離家是為什麼?」峻岭好奇的一迭聲問道。
杜向輝知道兒女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這件事情既然被他們知道,就得原原本本說清楚。省得哪天那些心存歹意的人胡亂編排,反而讓兒女們無所適從。
中書侍郎楚常泰在朝堂上從不參與派系黨爭,說他正直也真是正直,說他固執也真是固執。
皇帝倒是很器重他,不過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經常被他懟得說不出話來。這也是他為什麼在四品的職位上這麼多年一直升不上去的原因。
他這輩子只有一妻一妾,就是那個妾室也是妻子在孕期將自己的陪嫁丫頭開了臉送進他房裡的。楚常泰共有二子二女,妻子生了長子和長女,妾室生了次子和次女。
他對兒女的教育一視同仁,從來是既嚴厲又悉心。長子楚蔚川也是爭氣,十八歲便考進一甲第五名,入了翰林院,後來進了工部。
而長女楚婉玉兼具美貌與聰慧,及笄後更是在京城貴女有著不小的名氣。
這樣的女子也是難過情關,一場賽詩宴讓她結識了太傅之子姚辭。
這個姚辭當年在京城被人稱為「玉面姚郎」,當得起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之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雅賦信手拈來。
當年楚婉玉擬了一首梅花賦的上半闕,參加賽詩宴里多少人都沒有對出來。就是這個「玉郎」本是無意,陪同友人參加,一時興起對上了下半闕。
楚婉玉聽楚蔚川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太傅之子姚辭對出來了,從此在心裡就留意起來。
京中的各種戶外宴飲遊樂本就多,一來二去,心中本就對對方留意的兩人自然熟識起來。
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又是如此姝麗俊朗的一對佳人,彼此自然而然許了芳心。
姚辭將心意說給了母親,希望她能去楚家提親。還沒等他母親和他父親商量,他的婚事竟然已被定了下來。
姚太傅為了鞏固權勢,早已為他求娶了齊家女兒。齊家也是反覆在多名求婚者之間權衡,最終同意了與姚家聯姻。
等姚辭知道的時候,雙方已過了庚帖,事情早已是板上釘釘了。
他起先是鬧了幾天,奈何自小被強勢的父親壓制慣了,只要看見父親冷臉瞪眼他便沒了底氣。姚太傅也說了,若是楚家小姐願意,待他成親後半年可將她納入府中。
他通過楚蔚川偷偷將楚婉玉約出來,表明自己堅如磐石非她不娶的決心,又說慢慢在想辦法。楚婉玉對他亦是情根深種,根本看不清他骨子裡的軟弱。答應等他,不會與旁人相親,更不會和旁人定親。
就這樣拖了一年,他們也是尋著各種機會見上一面,訴訴鍾情。可眼看著他和姚家的婚事都要操辦起來了,他還是沒想出什麼辦法。
楚婉玉急了,她偷偷溜出門,找到他,問他到底要怎麼辦。
姚辭苦著臉將他父親的話說了出來。楚婉玉一聽竟是要她做妾,心頭火起,伸手打了他一耳光,哭著說:「從此我們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你我各自成婚,一別兩寬。」
楚婉玉回到家,賭氣答應了讓母親幫她去相看那些上門求親的少年郎,有合適的就定下來。
楚婉玉在相親的消息不知怎麼傳到姚辭耳中,他頓時慌了神。求著楚蔚川幫他約了楚婉玉出來,聲淚俱下地懇請她再給他一些時間。
楚婉玉狠下心道:「還有四個月,你便要成婚。至今,你都沒能說動你父親去退親。既然你不想我嫁人,那咱們便離開京城。若做不到,便不要再約我出來了。」
姚辭咬咬牙點頭答應。就這樣,兩人相約,攜了些金銀細軟偷偷出了京城。
對於兩個家族來說,這樣的私奔不啻於驚天霹靂。若是傳出去,不但要讓家族蒙羞,還會影響家主在朝中的威望和形象。所以,兩個家族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倒是方向一致,齊齊選擇封鎖消息並派出得力的心腹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