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瑜身邊的侍衛統領江珂疑惑地看著他。這一路上臉色冷得如冰一樣的人,此時望著樓下的街道,竟然心情愉悅地扯著嘴角,眼裡閃著興味的光。
江珂不解,悄悄移步上前,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對面街邊,一個攤位前,攤主苦著臉險些要哭出來。
原來為了招徠生意,他樹了個幌子在旁邊『現解九連環,解開一個送一個』。如今想必遇著高手了。
攤位最前面站著兩位少年郎,年紀長些的笑看著年紀小的那位飛快地解開一個又一個的九連環,他手裡已經拿了一把:有銅製的、木質的、玉制的。
那個身著竹青長衫的小公子,身姿纖長挺拔,玉蔥似的十根手指正上下翻飛解著一個銀質的九連環,這應該是攤主那裡最貴的了。眼看著就要全部解完,難怪攤主一臉的痛不欲生。
從他們的位置能看見小公子微低著頭,嘴角噙著得意又驕傲的笑容。
不就是攤主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嘛,這也沒什麼好笑的。不知王爺為什麼這麼開心。
江珂跟了李景瑜四年,漸漸了解他的一些習性。比如,他高興或是生氣的時候,手指都會習慣性的敲擊桌面。只是高興時敲得快些,生氣時敲得慢些。現在,輕快的「篤篤」聲不停響起,可見心情是真的愉悅。
「江珂,聽說老爺子召了杜向輝回京晤對,是嗎?」
「是。聽說家主幾年前就想將他調往京城。傳聞他是個懼內的人,他夫人不願意進京,他又對夫人伉儷情深。一直推說夫人身子弱,對祁州以外的氣候不能適應。一而再地上奏呈情,打著苦情戲的牌,讓家主不忍心強行調他回來。」
「倒是個有意思的人!人人都想擠進京里來當官,偏他要守著祁州這樣偏遠的地方,竟還待了這麼久。」
「可不是!這次家主召他回來,想必也是想當面再勸說一下。」
「如果人家想待在繁華里,手段倒可以強硬些;可人家只想守著清貧過日子,你總不能強逼著人去過富貴日子吧。看來,老爺子也是要動動感情來勸說了。」李景瑜笑了下,「齊家的手伸得太長了。京里也就算了,畢竟不會傷筋動骨。可要是伸到了邊關……,那不等於是在老爺子枕邊放了一把刀。」
「這次家主讓您從西到北,大半年的時間將邊境軍營關口都巡了遍,怕也就是要摸摸底的。」說到這,江珂見李景瑜的臉已經黑了下來。
他望著窗外,手下的「篤篤」聲越來越長。
「西境的貪腐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那些人簡直手眼通天,我們沒到,證據幾乎都銷毀個乾淨。若不是早些潛了些人在裡面,這次恐怕就要無功而返了。」李景瑜眼中寒芒一閃,嘴角扯著冷笑,「不過,有了這些東西,朝中就是有人想包庇也不能了。」
江珂想了想道:「如果西境出事,家主是打算從北境調遣可信得過的人前去嗎?」
「老爺子精著呢!北境的宋進是杜向輝以前的副將,很聽杜向輝的話。在此人心裡,恐怕老爺子的話都沒有杜向輝好使!老爺子一直對杜向輝很是信任,不過畢竟這麼多年人家在北境當家做主,這胃口是不是大了,也不好說…,」李景瑜接過江珂遞給他的茶水飲了口,一臉玩味的笑道,「好在,北境也確實沒讓他老人家失望。至少,我們明察暗訪的這些日子,沒發現什麼大的貪腐。偶有的帳目不符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數目。北境的軍容整齊軍紀嚴明將士齊心,宋進是個好將軍。」
「杜向輝的兒子杜崇山倒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將,看來杜向輝對他是自幼就悉心培養。不然,以他的年紀在軍中領都尉之職,恐怕早有那不服之人上報朝廷了。」江珂稍錯一步,望向窗外道。
樓下,著竹青衫子的小公子解開了手中的九連環,用蔥白的手指挑著,抬起臉來,下頜高揚著,得意洋洋地笑看著攤主。
攤主早已沁出一臉油汗,不停用袖口擦著額頭,無奈的耷拉著嘴角,囁嚅著想說些什麼。
青衫小公子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你莫慌,雖然我解開這麼多,但也不會白拿你的。你這九連環做得倒也有趣,解開的這些我都要了。攤主算個價錢,不過……」攤主喜出望外,剛咧開的嘴就這麼僵在那裡。
「哈哈,瞧把你給嚇的!不過是讓你送兩個泥孩兒!」青衫公子樂得暈生雙頰,粉如朝霞的一張臉上一雙瀲灩秋水閃動著慧黠的光。
「哎呀呀,小公子如此聰慧大方,莫說是送兩個泥孩兒,就是要我這一匣子的泥孩兒也使得。」攤主鬆了口氣,高興得滿口應承。
「那倒不用,我只看中這兩個。」青衫小公子伸手從匣子裡拿出兩個手指高矮的泥人,都是胖胖的小兒樣子,穿紅著綠,手上拿著風車和糖葫蘆,憨態可掬。
年長的那位一臉寵溺地看著她笑,從身上的錢袋裡掏出幾塊碎銀子遞給攤主。攤主高興不已,連聲道謝。
兩人漸走遠,那個青衫小公子還想再逛逛後面的攤子,不知年長的說了什麼,他噘著嘴有些不情願,年長的揉了一下他的頭,又說了些什麼,才看他怏怏不樂的跟在後面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李景瑜眯著眼饒有興趣的用目光追隨著他們:「所以說,老爺子的精明就在這裡!原來西北兩處官員還能互相監督制衡,如今,西境的人不能用了。朝中沒有合適的人。原先那些上來的都分散在了四處。最省力的方法就是直接從北境派人去西邊。這樣西北變成一家了。若沒有籌碼在手,老爺子豈能安心?這不,我請你杜向輝來,高官厚爵的讓你享用著。我讓你兒子回邊境,你在京城就得死心塌地替我辦事。反之,杜向輝一家老小在京里,那守著邊境的人也得忠心耿耿才行。」
江珂咂摸一下,果然帝王心裡從沒什麼真情啊!伴君如伴虎,幾千年都是這麼個理!原本想著高高在上的那位對當年的同袍還是不一樣的,誰曾想生死之誼也都是再三衡量後的權力制衡。
「你剛剛看見的那兩位公子就是杜向輝的兒女。」李景瑜回到桌邊,執起紙扇慢悠悠扇了幾下。
「是嗎?看來杜向輝真要調往京城了。兒女?那不是兩位公子嗎?」江珂一臉不解。
「那個小的是他的長女。是不是和你見過的那些貴女很是不同?」李景瑜笑問。
「難怪!我還想她怎麼長得那麼好看!」見李景瑜促狹地望著他,江珂羞赧地撓了下頭,「我,我是說,個子那麼高的郎子也該長喉結,偏他沒長……」
「又沒讓你評論人家的長相!」李景瑜笑得更歡實,「她的性子是不是更直接不扭捏?」
江珂被他懟得紅了臉點點頭。
李景瑜笑著道:「這個女子若是進了京,以她的性子想必會有不少有意思的事情發生!到時聽聽也可解解這平日裡的煩悶!」
江珂看著睿王一臉等著看笑話的嚮往神情,內心又一次深受觸動,人家的老子兄長都在替你家的江山賣命,王爺,您這樣,厚道嗎!
峻岭他們回到驛站,剛進了樓下廳堂,窗下一個中年男子出聲詢問道:「請問二位是杜刺史家的郎子嗎?」
峻岭和杜崇山止住欲上樓的腳步。
杜崇山抱拳拱手道:「家父正是祁州刺史。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面色白淨的中年男子身穿青褐色圓領長衫,斯文儒雅。聽他應答,頓時語氣隱隱有些激動:「可否請兩位公子坐下說話?」
峻岭疑惑地看了眼杜崇山,見阿兄也是一臉不解。見這人面相仁善,且這是官府辦的驛站,倒也沒什麼可擔憂的,便依言在這男子的桌邊坐了下來。
驛站夥計送了壺茶便退了下去。此時正是吃飯的時辰,驛站中來往的人並不多,大堂內倒還算清靜。
「鄙人名叫楚蔚川,在工部任職。此番正好返京路過這裡。今日恰巧聽說祁州杜刺史於此投宿,就冒昧想去探訪,沒曾想刺史他身體不適謝絕訪客……。故而,只得在此等二位公子!」楚蔚川目光殷殷地打量著他們。
杜崇山不由沉了臉:「不知楚大人找我父親何事?」
楚蔚川並沒有為他的冷臉而不悅,仍舊溫聲說道:「不知你們娘有沒有給你們說過外祖家的事情?」
「外祖家?」峻岭聞言不解地看看楚蔚川又看看杜崇山,「阿兄,我記得小時候每次問娘,她都說外祖家早沒了……」
杜崇山依舊冷著臉,不悅的表情更加明顯:「楚大人,有些陳年舊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峻岭見杜崇山冰山似的臉再不敢出聲。楚蔚川望著兄妹倆,表情複雜,既有欣慰激動又有些愧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