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的主人大概意識到偷看被人發現了,倏忽放下了窗簾。那悠悠晃動的墨綠帘子和那靈動的眸子一樣在夕陽下瀲灩生光。
李景瑜嘴角的笑容越發大了起來。
守城的軍士見是睿王一行,急忙上前行禮,快速地讓一行人通過。
李景瑜一路上心情甚是愉悅,他主動地找話題和杜向輝父子倆閒聊。一時間頗有點賓主盡歡的意思。
江珂從沒見他和別人如此熱絡的套過近乎,心想難不成這位爺如今醒悟了,提前要和這未來的京城新貴拉拉關係?
李景瑜可不管江珂心裡如何翻江倒海,他一反常態的走親民路線多少贏得了「冷麵刺史」杜向輝的好感。以至於臨到分別時,兩人已經約好擇日到睿王府好好敘敘。
杜向輝一行人來到早前定好的悅來客棧,這家客棧在京里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店。掌柜姓岳也是從祁州來的京城,當年和杜向輝曾住在一條巷子裡。杜向輝若是來京里也都是投宿在這裡。
岳掌柜早得了消息,留了客棧後面一個獨立的小院子給杜向輝父子三人居住。所帶的隨從安置在了前院。
這個小院子原先是岳掌柜自己家住的房子,後來在京里又購了大些的宅子便空置了下來。索性就收拾齊整給那些外地來的親近友人或是親戚居住。
峻岭揉著酸疼的腿坐在榻沿上,看著錢媽媽和丁冬里外張羅著擺放那些箱籠,忙著拿出常用的錦褥用具衣物首飾,一件件地歸置進屋內的柜子里。
丁冬手上忙碌,嘴裡也不停:「九丫兒,您瞧咱們雖說住的客棧,可和在家裡也沒什麼不同。府君住主屋,大公子住在東廂,我們住在西廂,這中間還有個花園子。我剛看那園子裡地石榴都結的可大了!」
錢媽媽拿了雙屋內穿的軟底鞋遞給峻岭讓她換上,嘴裡叮囑著:「如今進了京城,外人面前可不能再喚大小姐『九丫兒』了。若叫那些不知內情的人聽了,會說咱們府里沒有規矩!」
丁冬吐了下舌頭,笑著應知道了。
峻岭一副無所謂地樣子:「媽媽,何必如此拘謹。等爹爹帶我和阿兄進宮見了皇上,咱們再買些京里的東西就要回去了。娘和玉瓊玉瑤還在家盼著咱們呢,也不會在這裡待多長時間。」
錢媽媽想了下:「如今府君進了京,那些昔日同袍舊友想必總有宴請,還是要從現在就警醒些。」
眾人一路上車馬勞頓,安頓下後便草草吃了飯,早早就歇下了。
次日,杜向輝一早便向宮內遞了摺子。皇帝倒沒讓他久等,午後即召見了他。
錢媽媽和丁冬早早便催促峻岭吃了飯,兩人開始給她裝扮起來。既不要太顯眼又不能太素淨,依著楚氏的交代,選了套杏色繡粉白海棠花上襦下著粉色長裙,挽著雙丫髻簪了蝴蝶牡丹釵。
峻岭的眉毛本就生得好,黑且直,眉尾卻微微上揚,即便裝扮也無需描畫。錢媽媽只在她膩白的臉頰上淡淡勻了層粉,點了口脂,銅鏡中立即現出一個身段窈窕,柔韌修長的嬌俏少女。
丁冬連連咂嘆平日不裝扮自己的峻岭簡直糟蹋了這副天生麗質的模樣。
杜向輝帶著兄妹倆行到神武門前便下了車馬,早有小黃門等在那裡。父子三人在小黃門的帶領下往皇帝的乾清宮行去。
峻岭忍不住好奇地打量,這皇宮實在是太大了!
紅色的宮牆,明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輝。長長的甬路灑掃得光可鑑人,路上走過的宮人寂靜無聲。見到他們一行也是安靜地行禮後默然退去。
抬頭望去,巍峨宮牆圍著的這巨大的一隅天地顯得沉悶而空曠。
峻岭心想難怪歷朝皇帝都是稱孤道寡,這樣大而寂寥的地方住著實在是無趣了些,又不能時常出宮玩耍,真是苦悶!
瞧這宮裡的樹木花草也比外面的懂規矩些,生長得規規整整。可不像她家的花草,隨意生長,有時甚至能遮了路。若不是礙手礙腳,她娘從不捨不得修剪,說就要看它們野趣橫生!
穿過重重宮門和迴廊,終於到了皇帝住的養心殿。父子三人等在階下,小太監向內通傳後,便見殿內走出一個瘦長的中年宦官,眉眼堆著笑,躬身抱拳道:「刺史大人別來無恙!」
杜向輝笑著抱拳還禮道:「中官大人風采依舊如當年啊!」
原來此人便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鄭通,他跟隨皇帝身邊多年。從皇帝還是皇子時一直跟隨在左右。當年皇帝在祈峪關待了幾年,那時也是他一路隨行服侍。
他望向杜向輝身後的杜崇山兄妹,頗是感慨道:「這便是大人家的公子和千金吧!一別多年,沒想到刺史大人家的公子小姐都長這麼大了!」
杜崇山和峻岭忙向他行禮,他謙遜地側過身子道:「可不敢受公子小姐的禮,這可折煞奴才了!」
杜向輝笑著道:「中官大人在他們面前怎可自稱奴才?在您跟前,他們理應執晚輩禮儀。」
鄭通見杜向輝如此謙虛,心下十分受用,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皇上可是從上午就盼著見您那,快隨咱家進去吧。」
當朝天子肅宗李恆已近知天命的年紀,他早年從軍,如今依然身板挺直,並沒有因年老而發福。只是鬢髮已經灰白,想來朝政冗雜。
他的眉眼深邃,眼神依舊犀利。坐在殿內的龍案後,見父子三人進來,放下手中的御筆,微微含笑地望著他們。
杜向輝帶著兒女向他行了叩拜大禮,肅宗低沉的嗓音響起讓平身賜座。
杜向輝謝了恩坐在下手的椅子上。杜崇山和峻岭坐的稍遠些,也只敢略欠了身子坐在椅子前面一點。
肅宗心情倒是愉悅,他望著杜向輝道:「澤誠,你我君臣也有十幾年未見了吧?」
杜向輝欠了身子稟道:「回皇上,是快有十三年了。」
肅宗感慨道:「想當年你我在祈峪關相識時,你還沒到令郎這般年紀。如今朕都當了祖父了!時間過得真快,如白駒過隙!」
杜向輝望了眼皇帝,有些動情地說道:「可皇上仍如當年,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宵衣旰食。正因為皇上如此勤政,如今才能有我大朔百姓的太平盛世歲月靜好!」
肅宗笑著搖搖頭:「你啊!如今也學會這官場油子的調調了!」他抬眼望向杜崇山和峻岭,「澤誠,你這雙兒女養得好啊!不光模樣生得好,身子骨也壯實,一看自小就是經過摔打的!不像朕的那些兒女,被他們的母親慣著,生怕跌了碰了,個個身嬌肉貴的!朕那些兒女中,唯一能耐得住摔打的恐怕就是朕的次子了。」
杜向輝忙謙虛說道:「皇子公主自是人中龍鳳,臣的兒女譬如貓狗。他們哪有資格與皇子公主相提並論。皇上如此說,實在是折煞他們了。」
肅宗「哈哈」笑了起來:「澤誠,還記得當年朕回京城前和你說的話嗎?」
杜向輝收起臉上的笑,凜然道:「臣怎敢忘記!皇上當年遙望祈峪關周圍的蜿蜒群山囑咐臣,守好祈峪關,斷了狄奴人入關的路。意志堅定要如這崇山峻岭一樣千百年不變。」
杜崇山和峻岭聽父親說到自己的名字,忙從椅子上起身恭敬地立在那裡。
肅宗疑惑地望了眼兄妹倆,回頭對杜向輝說道:「澤誠,你不會真的用朕的一句話給孩子起了名字吧?」
杜向輝亦起身肅容道:「臣當年就說過請皇上放心,只要有臣在,祈峪關就在。若是臣老了,還有臣的兒女子孫在。臣的兒女會像皇上期望那樣如崇山峻岭般守在那裡。所以,臣便以崇山、峻岭給這一雙兒女起了名字。」
肅宗有些動容,眼內的犀利斂去,露出久違的真情:「正是有了你這樣的忠勇臣子,邊關才能有這麼多年的安穩太平!你這一身的傷痛讓朕很是愧疚啊。」
鄭通領了幾個小太監端著糕點進來,嘴裡笑著接道:「皇上一直記掛刺史大人。每到陰雨寒冷天氣都會念叨幾句。這些年,大人您在祁州,皇上無一日不牽掛。如今,皇上總算瞧見大人,心內自是歡喜不已。」
肅宗笑道:「你這個老奴愈發大膽了,朕和澤誠說話竟也敢插進來。」
鄭通躬下腰:「奴才是替皇上高興啊!皇上和大人君臣相見自是有訴不盡的話。只是奴才恐刺史大人家的小娘子拘在這裡不習慣。恰好修容娘娘託了奴才來回稟皇上,娘娘她想請小娘子去她宮裡逛逛。待大人出宮時再送過來。」
肅宗望了眼一直低頭做乖巧狀的峻岭笑道:「你是叫『峻岭』?」
峻岭忙跪下道:「回皇上,民女閨名『峻岭』。」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這麼硬朗的名字用在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身上合不合適,若不合適,朕便替你重新改一個!」肅宗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