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岭略抬起頭,只不過依著規矩眼睛不敢直視皇帝。「果然,虎父無犬女!澤誠,你的這個女兒英氣俊秀而不柔弱,當得起這個名字!」肅宗爽朗笑道,「朕便叫你峻岭吧,你覺著京城和祁州相比,哪裡更好啊?」說罷,雙目炯炯頗有深意地看著她。
峻岭覷了父親一眼,見他同皇上一樣,依舊滿臉笑容。遂壯著膽子道:「回皇上,民女覺得自然是京城好!」
肅宗來了興趣:「怎麼個好法啊?」
「祁州再好也就是個鄉下,哪如京城!人多車多樓多,衣裳首飾吃食擺件樣樣精緻。就連……就連蚊子都比祁州的大好多!」
肅宗「噗嗤」笑了起來,杜向輝被峻岭這神來一筆的回話驚得張了嘴,杜崇山擔心御前失儀,扭過頭拼命忍住笑。
峻岭被皇帝笑得有些羞赧,知道自己又沒能管住這張嘴,可能說的有些過了!
肅宗被這句話逗得暢快得笑了好久方才止住,就連一旁的鄭通都沒能忍住,嘴角一直咧著。
肅宗接了鄭通遞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嘴角猶自帶著笑道:「澤誠,朕總算知道你為何偏愛這個女兒了!去吧,讓他們領你去修容娘娘的宮裡玩玩,朕和你父兄說說話。」
峻岭點頭應是,見父親向她點頭,她便斂身行禮後跟在鄭通後面從容出了殿門。
鄭通不愧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不近的一段路在他輕言細語的東拉西扯中很快便到了。
馮修容住在乾清宮東邊的景福宮中。待峻岭走進見宮門前早立著一個著蔥綠比甲的宮女,她笑盈盈地沖鄭通蹲身福禮,嘴裡熱絡地招呼著:「奴婢奉娘娘的令要去迎杜小姐,誰承想小福子回說不用。竟沒想到還勞您老的大駕將人親自送來。這簡直是折煞奴婢了!」
鄭通抬抬手:「鴛兒姑娘不必客氣。你我都是奴才,各自孝敬好自己的主子就成。杜小娘子頭一回進宮,你們可要好生伺候著,若是哪裡不周,可別招了皇上不痛快!」
那個叫鴛兒的宮女自是恭謹的應是。
鄭通笑盈盈地看著峻岭道:「杜小姐且在娘娘宮裡自在一會兒,待大人出宮時,咱家再來領您出去和大人一道。」
峻岭溫聲道謝,鄭通這才帶著小太監出了景福宮。
鴛兒細聲說道:「杜小姐,請隨奴婢一起。修容娘娘早就盼著小姐來呢。」
峻岭道:「有勞姑姑了!」
進了景福宮內,整個院子頗是闊大,幾個圓形的花壇里栽種著些叫不上名字的花木,此時正奼紫嫣紅的開放,高大的玉蘭樹上仍有那堆雪砌玉的花朵綴在枝頭。
雕樑畫棟的廊檐下掛著幾隻精巧的鳥籠,幾隻白色的鸚鵡正傲嬌的歪著腦袋骨碌著小眼盯著她看。峻岭促狹地想,若不是在宮裡,定要捉只貓兒來嚇嚇這些呆鳥!
鴛兒在門前朝內回稟:「娘娘,刺史大人家的小姐到了。」
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快讓杜小姐進來吧。走這麼遠,外面還挺熱的。」
峻岭低眉斂目進了正廳,行禮請安道:「民女杜峻岭參見修容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快起來吧,」鴛兒會意地上前扶起峻岭,「你叫峻岭?」馮修容有些好奇,許是很少有女子叫這麼英氣的名字。
「是。民女這個名字是父親取的。」峻岭略抬起頭,見馮修容正笑看著自己,「這個名字很好!我覺得少了矯揉造作的女兒態,叫起來很是爽利。」
馮修容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團團臉兒,眉眼纖細膚色白淨,一笑起來很是和善,讓人瞧著就很喜慶,難怪現在如此得盛寵。
她指著下首的椅子讓峻岭坐下,又讓宮女上了好些糕點果子。她招呼著峻岭:「峻岭,你嘗嘗這些果子糕餅,可與祁州有什麼不同?」
峻岭依言嘗了塊奶餑餑,馮修容見她吃自己也捏了塊放嘴裡:「有沒有什麼不同?」
峻岭品了品道:「加了芝麻山楂花生碎兒?」
馮修容彎眼笑道:「我就懷念咱們祁州的奶餑餑,什麼也不加,就吃那個奶香味!」
峻岭笑著點頭稱是。二人從一塊奶餑餑打開了話匣子。
馮修容進宮也有十年,自進宮就再沒見過父母家人。
這次峻岭來了,馮修容少不得細細問了許多關於祁州的事情。還好這次馮老夫人的壽宴峻岭去參加,馮修容惦念的那些親人也算都見到了。
聽說馮老夫人身體健朗,馮郡守和其兄弟家裡都和美,馮修容不由紅了眼眶,她轉過身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方回頭對峻岭說:「平日裡雖有書信來往,到底不如親口聽到的真實。我總擔心兄長的信里報喜不報憂,如今聽你這麼一說總算放下心來。」
峻岭不會安慰人,只好順著她的話道:「娘娘不必擔心,郡守家的公子在京里讀書,娘娘若想知道家中近況也可招他前來詢問。」
鴛兒輕聲道:「沒有皇上的許可,外男是不能入後宮的。況且娘娘最是息事寧人,從不為自己的事情向皇上提要求,生怕別人非議她恃寵而驕。」
「鴛兒,休得胡說,」馮修容輕叱,「峻岭還是個小姑娘,這些糟心的事情何必在她面前提起!」
這時門口的小太監稟道:「坤寧宮的蕊香姑姑來了。」
馮修容詫異地說道:「可是皇后有何吩咐?快讓她進來。」
稍傾,一個身著絳紫色對襟窄袖衣的宮女進得廳來,她淺笑著蹲身行禮道:「奴婢見過修容娘娘。皇后娘娘聽說杜刺史家的小娘子來了,想見上一見。便遣了奴婢來,說等娘娘與小娘子說完話,便領她去坤寧宮一趟。」
馮修容笑道:「難得皇后娘娘諸事繁忙還惦記著杜小娘子。我這邊也沒什麼事情了,就不耽擱皇后娘娘見她了。鴛兒,把我給小娘子的東西帶上,替我送小娘子去皇后那裡。」
峻岭辭了馮修容,由皇后宮裡的宮人領著去了坤寧宮。
心想,這下好了,不但見了皇帝的小妾,還見著了正頭夫人。回家少不得和嫂嫂妹妹們說道一番。
皇后五官長相很是大氣端莊,年紀看樣子比馮修容大了不少,雖精心保養,臉上依然可見細細紋路。到底是一國之母,想必平日裡很少言笑,肅著臉讓人一看就心生拘謹。
峻岭行禮後乖巧地半欠身子坐在皇后指給她的繡墩上,皇后象徵性的詢問了幾句沿路情形,接著話鋒便拐到她母親楚氏身上。
「你娘當年在京里很有才名,」皇后聲音有些低沉,「記得當年的賽詩宴,你娘的詩詞鮮少有人對得上來。想必對你們這些兒女,也是詩詞歌賦悉心教導吧?」
峻岭想了想道:「回稟娘娘,阿兄喜武不喜讀書,民女在母親眼裡也不是塊讀書的料。倒是兩位妹妹跟著母親學了些,大抵也不如母親當年!」
皇后聽聞輕扯了嘴角一笑:「古言,娘生九子,九子未必像娘。兒女有兒女的活法,豈是都如父母所願。」
「母后在說誰?」太子搖著扇子閒庭信步地走了進來,李景瑜緊隨其後,兩人一起給皇后請安。
待二人起身後,殿內的太監宮女又呼呼啦啦跪下,峻岭忙從繡墩上起身跟在後面給太子和睿王請安。
「你們怎的這個時候來了?」皇后溫聲問道。
「沒想到母后這裡還有客人?」太子抬手叫起,看見峻岭站在那裡,有些好奇地打量道,「這個小娘子眼生得很,是誰家的小姐?」
「稟殿下,民女乃祁州刺史杜向輝之女。」峻岭低頭回稟。
「哦?是杜向輝的女兒啊。杜向輝終於回京了,想必現在正在父皇的宮裡。」太子閒閒地往椅子上一靠,接過宮女呈上的茶,抿了口說道。
「瑜兒也是剛回來吧?」皇后問道,「怎不在府中好好歇歇?」
李景瑜躬身道:「早朝時已經見過父皇,想著下午母后應該有空,便約著殿下一起來給您請安。兒臣在外輾轉數月,若回了京還躲著不來,豈不是大不孝了!」
皇后臉上露出個真心的笑來:「你這孩子,自小就最重禮教!可去過靜妃娘娘宮裡呢?她可是盼了好些日子了!」
李景瑜依皇后的示意坐在太子下首地椅子上,輕快地說道:「先給母后請過安,再去娘娘宮裡。」
李景瑜瞥了眼峻岭,見她安靜地坐在繡墩上,眼觀鼻鼻觀心,旁人不曉只看見了她的乖巧。殊不知那黑鴉羽睫下藏著一雙無比靈動慧黠的眼睛,骨碌一轉,那紅潤的櫻唇中便會吐出驚人的話語!
皇后閒閒地問了些李景瑜在外面的生活情況,太子不時插科打諢幾句,三人說的也都是關於沿途上的風景見聞。皇后一向謹言慎行,尤其是李景瑜此次去邊關巡視,其中有些事情還涉及其母家。故而更是隻字不提有關朝政方面的話。
峻岭坐在下面,自動當起了隱形人,又因著年紀小,倒好似被他們忘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