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處茶舍,外面招牌上寫著「無由」二字,外面及店內裝飾得頗有些返璞歸真的野趣。峻岭帶著丁冬信步走了進去。
店內夥計也不像別的店家那樣熱絡油滑,見有客來也只是斯文的揖禮,溫聲招呼並將客人帶至大堂或是雅間。
峻岭二人擇了個大堂靠近角落的位置,點了壺雲霧,便坐了下來。
大堂中其餘位置三三兩兩的坐著幾人,看樣子像是入京趕考的書生,彼此間在小聲的交談。
丁冬輕輕地拉了下峻岭的衣袖,指了指正對著大堂的一間雅室,此刻雅間門是敞開的,裡面對弈的兩人圍桌而坐。
而正對大堂坐著的一人身著竹青色紗羅長衫,寬衣廣袖閒適疏散的樣子很有魏晉之風。他對面之人就沒有那份沉穩淡定,抓耳撓腮擦汗扇風,小動作不斷。
不一會兒棋局終了,背對大堂的人很是沮喪地走出來。堂內的那幾個學子招呼他過去,一時竊竊私語聲響起。峻岭聽不真切,便也不再關心。
恰逢店小二送果子上來,新鮮的梨子和石榴嫣紅碧綠瞧著就讓人歡喜。峻岭捏了個石榴在手中把玩,隨口和丁冬說了句,沒想到這些學子也這麼喜歡弈棋。
小二接口道:「公子可算是趕巧了。我家『無由』公子今日設了三局,如今只有前面那位公子去應了一局。若公子精於對弈倒不妨和我們公子切磋一二。若您贏了,今日的茶資便可免了。」
峻岭頓時來了興趣:「『無由』公子便是雅間內那位嗎?莫不是這茶舍也是他開的?」
「我家公子喜歡弈棋,開這家茶舍不為盈利只為了湊自己這份雅趣。但凡公子得閒都會在這裡設棋局,只要贏了他,便可在這裡連免三天茶資。」小二有些得意地說道。
「那這茶舍經營幾年了?有多少人免了茶資的?」丁冬有些不信。
「這茶舍經營已有三年,免了茶資的人……」小二想了下,「就小的所知,恐怕不滿一隻手!」
峻岭眉頭高高挑起,心想好個高明的營銷手段。打著這樣的噱頭,吸引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時間長了,在京城那些貴人中間必是口口相傳,人人都知道了這間茶舍。難怪一間不起眼的茶舍竟開在這樣鬧中取靜寸土寸金的深巷中。
丁冬倒比峻岭還要蠢蠢欲動,待小二去別的桌子招呼,她湊近峻岭說道:「九丫兒,要不你去試試?奴婢才不相信一個少年郎子的棋藝能超過歐陽先生!」
店小二復從從雅間出來,走到峻岭桌邊道:「我家公子說見公子您面生,不知是來京城走親訪友還是讀書應試?我家公子說若您有意,不妨進雅間對弈閒聊。」
峻岭抬眼見小二口中的『無由』公子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他五官俊朗,微微含笑的樣子看著很是熟悉。峻岭心想若是他的眉眼輪廓再溫潤些,就更好看了。
竹青衫子的公子沖峻岭比比手做出邀請,峻岭亦不推辭,起身往雅間走去。
店小二重新換上壺新茶,青衫公子親自斟了盞遞給峻岭。峻岭拱手謝過接下。
「公子是從外地來京的吧。今日能在從熙攘的鬧市逛到『無由』來也是有緣。不知公子是否會下棋?」青衫公子一手牽起袖口,一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回盒內。
「略通一二,若是公子不嫌棄,我便和公子對弈一局。」峻岭放下茶盞說道。
「公子可喚我『無由』,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我叫杜順,隨父親進京行商的。」峻岭心說,萍水相逢彼此都不必說真話也挺好。
棋局開始,兩人的注意力漸漸集中在棋盤上,初始的閒聊也慢慢停了下來。
峻岭執黑子,按著自己一貫的棋風大開大合勇往直前;而『無由』公子心思縝密,每子落下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看著似中規中矩實則步步緊逼。
峻岭心中一時來了興趣,看來這個『無由』茶舍並不僅僅是弄個噱頭,青衫公子於棋藝一道上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峻岭收起輕慢之心,漸漸放慢落子的速度。
『無由』公子更是小心謹慎。他在峻岭思考落子之時,時不時抬眼打量,對面之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喬裝出門的小娘子,年紀不過及笄之年。臉上應是塗了什麼來遮掩膚色,眉毛也描粗了。可他離得近仍能看出她五官濃麗貌美驚人。尤其在她蹙眉凝思,蔥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在盒內摩挲棋子時,那生動的表情絕不會因她的容貌而被忽視。
『無由』有些分神,不過,他畢竟也就弱冠之年,心思再縝密也比不得『老奸巨猾』的歐陽先生。
當峻岭將一子落下後,微微斜睨著他笑了起來,那得意燦爛的笑容讓『無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恍惚了一瞬,這才看清棋盤上的棋局。自己已然毫無退路,輸得徹底。
他也跟著笑了起來:「杜公子棋藝了得!這局我輸了!公子子在京城這段日子都可到『無由』來免費飲茶,無論是公子自己還是邀約友人。」
峻岭爽快地應承:「那小可便承『無由』公子的情了!」
說完起身,招呼一旁的丁冬便要回去。
『無由』一臉真誠地再次邀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請公子一起吃罷飯再回去?」
峻岭擺擺手,「父親想必已在客棧等我,就不打擾了。」
主僕二人謝絕了『無由』的邀約,慢悠悠晃出了茶舍,往煙火升騰的街市而去。
店小二見人已走遠,可自家公子仍站在門口猶自悵惘地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忍不住問道:「公子,這小公子的棋藝真的比您還厲害嗎?」
王雲燦點點頭,眼中閃著興味的光芒:「你去打聽打聽,她是誰家的小姐?」
峻岭主僕回到悅來客棧時,父兄仍未回來。錢媽媽正要差人去尋她們二人,見她們回來總算放下心來。
丁冬得意地向錢媽媽絮叨著峻岭贏了棋局的事情。錢媽媽心內也高興,不過嘴裡不忘囑託:「今日去過也就算了。明日不可貪便宜再去。這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那些京城裡的人是怎麼想的。就是再去也必得是大公子或是府君陪著。」
峻岭滿口應著,京城裡好玩的地方太多了。還有好些她沒去過,她也沒那麼多時間再回頭逛自己去過的地方。
文淵閣大學士王知詔的府邸,王雲燦拒絕了母親崔氏和他提議的一門親事。崔氏一臉的不高興:「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雖說我和你們父親主張在你和雲澤的婚事上不能盲婚啞嫁,但也不能由著你們的性子。中書舍人家的嫡長女文靜知禮,溫婉端莊。我和你父親都是見過的,不論是樣貌還是性情都和你相配。你呢,人都不願意見上一見就推了!你……」
「娘,兒子今年春闈後才入職,婚事上不用那麼心急,」王雲燦笑著打斷崔氏,「父親不也常說,男子當先立業再成家。我一弘文館的校書郎,官職低微。向來男子低娶,女子高嫁。您看中人家,人家倒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崔氏被他說的無奈,嘆了口氣:「雖說你如今職位低微,可以你不足弱冠便已入弘文館來看,來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若不是中書舍人在你父親面前隨口的一句,我和你父親還未必這麼去想。也罷,你既然不願意,那這次就算了。」
王雲燦起身恭敬地給崔氏行個禮,笑著道:「還是娘親體諒!娘不必擔心日後沒有兒媳,若是有一天我見著了合適的姑娘,定會求娘去給我張羅!」
崔氏心內疑惑:「燦兒,你是不是有心儀的人了?」
「娘!我就是這麼隨意一說。」王雲燦笑著搖頭,「兒子成日就是從家到弘文館,哪能遇見心儀的姑娘!」
崔氏沒忍住笑了起來:「你這麼說是在怪爹娘對你管得太嚴嘍!你整那勞什子的『無由』茶舍,我和你父親不就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王雲燦趕緊湊上去,討好地替崔氏捶著肩頭,嬉笑著道:「兒子哪會這樣想。您和父親是最開明的父母。況且,我覺得比起雲澤,兒子算是自由許多!」
崔氏眉眼含笑,啐了口罵道:「臭小子,你弟弟比你可是要乖多了!」
剛進門的王雲澤聽到母親說到自己,不由問道:「娘和兄長在說我什麼?」
王雲燦瞥了眼他,「娘誇你,備戰秋闈可比我那時用功得多。」
王雲澤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擦了下額頭的汗,「要是我今年能如兄長一般進了二甲前三,便也心滿意足了。」
「雲澤讀書比我強,娘,您說是不是?我想著怎麼也能進一甲。」
王雲澤羞赧地搖搖頭:「父親曾說兄長心思活絡於策論上比我更善於洞悉時事,對答更通透。所以,這次才會讓我去了趟祁州,見識沿路民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