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湧動的街頭,一對年輕的戀人旁若無人的擁吻在一起,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那些自他們身邊經過的行人似乎也並未注意到這一對忘我的戀人,只是腳步匆匆的趕著路,仿佛他們的存在只是這個世界的背景。
明伊坐在一家咖啡店內,她的手中拿著一個勺子,正輕輕地攪動著杯子裡的冰塊。她的目光透過擦得明亮的落地窗玻璃,落在了那一對年輕戀人的身上。
明伊靜靜地看著他們,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或許是羨慕,或許是感慨,又或許是其他一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心裡默默的數著數,這都快兩分鐘了,難道他們不需要停下來歇口氣嗎?
接吻的時候應該還是能正常呼吸吧?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這樣一個疑問。
呃……畢竟她在這方面確實沒有經驗,或許一會兒回家可以問問可兒。
擁吻的兩人總算是分開了。
明伊長長的舒了口氣,心想,年輕真好啊。
她只是這樣想著,卻聽到了聲音。
「年輕真好啊。」
明伊轉過頭,視線緩緩地從男人俊逸的眉眼滑過,停留在那如雕刻般精緻的側臉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仿佛給他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襯得他越發的耀眼奪目。
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微微轉頭看向她,嘴角輕揚,露出一個溫柔而寵溺的笑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宛如星辰一般璀璨。
「我說。」她瞄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時針指向三點,「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四點半的飛機。」
「機票不是你親自訂的嗎,你自然不會記錯。」他也抬起手看了看表,「還有一個半小時。」
「那麼,你為什麼還坐在這裡?」要知道,從這裡到機場的道路擁堵可是常態。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啜了一口,不慌不忙的說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我正陪著你喝咖啡呢。」
她忍住沖他翻白眼的衝動,轉眸望向窗外,剛才的年輕戀人已經不知去向,街上行人依舊步履匆匆。
「喂喂。」他用手指敲著桌子,提醒著她回魂,「我就要走了,你難道不想多看我幾眼,好把我的樣子刻進骨頭裡嗎?」
明伊頓時有些無語,不就是要出差一段時間麼,幹嘛突然擺出一副即將生離死別的模樣。她突然想到公司內部論壇上對他的評價中有一條是「不苟言笑的霸道總裁」,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那幫人還真是距離產生美感啊。
她好心提醒道:「於總,作為老闆,請維持一下你在員工面前的形象,謝謝。」頓了一下,她又接著說道:「況且,這次是你自己決定不帶著我同行的。」
他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好像我已經開始後悔了。」
她察覺到了他那一瞬間情緒的低落,抬眼看向他,想在他的臉上找尋端倪,卻見一抹笑意在他嘴角漾開:「明伊,我可能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你會忘記我嗎?」
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一個老闆問自己的員工會不會忘記自己,這在旁人看來絕對是件無法理解的事。
可謝明伊只是輕嘆了一聲:「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明伊是一個記性很差的人,她總是很容易忘記很多人和事。
還記得當初剛剛進入大學不久,她曾在校園裡偶遇高中時的同班同學。當時距離他們高中畢業分別也就只有短短兩三個月時間而已,但是當她看到對方時,卻毫無反應地從旁邊走過去。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一絲停留或者對視過。直到後來有一次在班級群里聊天時,那人提到這件事情並表示很奇怪為什麼她會對自己如此冷漠?這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來原來那個女生就是曾經與自己一起度過三年高中時光的同班同學啊。
她真不是故意的,但旁人卻無法理解,所以她便被冠以「天性涼薄」的標籤。
同學甲:「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可一點都不奇怪,謝明伊以前在學校里就是一副高高在上誰也不愛搭理的模樣。」
同學乙:「就是就是,要是我在街上遇見她,才不會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呢,也就是你們這些男生喜歡去當她的舔狗。」
……
明伊什麼也沒分辯,默默的退出了群聊,關上手機屏幕,卻見身旁的可兒正一臉忿忿的在手機上輸入著什麼。
她輕聲說道:「沒關係的,我不在乎。」
因為本來就不熟,不過就是在同一間教室里讀了三年書而已,那三年的時光中,除非必要,連話都難得說上兩句。
明伊自嘲的想著:看吧,我果然是一個天性涼薄的人。
她斷掉了和所有同學的聯繫,除了可兒。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什麼奇怪的病症,在她的人生中能被記住的人很少很少,能被稱之為朋友的人也很少,可兒算一個,于謙……嗯,也算一個。
此時他正捂住胸口,作傷心欲絕狀。
「你太絕情了。」他指責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記性不好。」說到這裡,她的情緒不由得有些黯然。
「我以為,總有些人是你捨不得忘記的。」他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和哀傷,臉上原本戲謔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而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仿佛被一層無法穿透的迷霧所籠罩,透過那層朦朧的霧氣,可以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赤祼祼的傷感。
她快速的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換上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道:「好了好了,雖然今天是為你送行,但我可沒準備掉眼淚,你就不要再刻意渲染悲傷的氣氛了。最多我答應你,會努力的把你記得更久一些,不過可先說好,你最好在我徹底忘記你之前回來,否則,後果自負。」
說到後來,已經咬牙切齒到近乎威脅。
作為一個對自己有著清楚認知的人,明伊真的覺得「天性涼薄」這四個字就是對於自己最中肯的評價。不管是親人、同學、同事,她一向都是保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態度,跟誰也不過分親近。
而于謙,兩人相識至今已近7年,作為一個沒有血緣關係卻能在她生命中停留這麼長時間的人,除了可兒,小諾,也就只有他了。
當然,這也是因為于謙畢竟是她的老闆,而作為他的秘書,這些年裡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對於一個基本上天天都見面的人還記不住,大約她真的是要去看醫生了。
不過現在他們即將分別,而且還將是一段不短的時間,這讓謝明伊有些傷感,但她卻努力的不讓于謙看出這一點。
反正,也許她就快要將他忘記了,忘記以後就不會再為他傷感,甚至連這一刻的傷感也會一併忘記。
明伊如此想著,有些黯然。
空氣中瀰漫著咖啡淡淡的香氣,杯子裡的冰塊已經悉數融化,對面的座位也空了許久。咖啡館裡的音響里傳出迪克牛仔滄桑的聲音:「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證明,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還真是應景呢,明伊抬頭望著天空,萬里無雲的天空,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空落落的。他現在是否正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俯瞰著這座城市呢?眼角有一些濕氣在凝聚,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起身離開座位。走到門口時,服務生微笑的對她說:「歡迎再次光臨」。
再次光臨嗎?明伊想著,或許自己會很快的忘記曾經在這間咖啡館裡和于謙分別,有些記憶若是讓人痛苦,忘卻就成了一種救贖。
真的,她總是可以輕易的忘卻那些令自己痛苦的記憶,仿佛那些事從來不曾發生過。
可是,一想到也許終有一天自己會忘記于謙,仿佛生命里從來就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過,明伊的心裡便會有一個地方隱隱作痛。
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感到有些溫熱濕潤的東西順著自己的臉頰滑下。
她趕忙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喃喃道:「真是丟人呢,說好不哭的,可是他現在已經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應該看不到我的眼淚了吧。」
她停了下來,佇立在人群中,周圍的一切是那樣的嘈雜,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小販的叫賣聲,還有人大聲嚷嚷著打電話,似乎還有誰在大聲的叫著誰的名字。那些自她身邊不斷經過的臉,一張張都是那樣的陌生,淡漠疏離。雖然身處熱鬧的街頭,但她仍然感覺到一陣巨大的空虛感就要將自己吞噬。
恍惚中,她仿佛看見于謙正微笑著從人群中向自己走來,叫著她的名字。
「謝明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