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改變令人感到恐懼,但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所以,改變是必然的,是無法避免和抗拒的。
明伊花了很長時間才能平靜的接受于謙離開C市的事實,至少從表面上看,她是平靜的。
但是誰也不知道她心裡有多麼的慌張。
他將要前往的是北方的一座城市,親自主持一個新城開發項目,那是謙和集團成立以來最大的一項投資。他說順利的話,半年後便可以不用再在那邊常駐。那座城市與C市之間,直線距離大約是1500公里,飛機航班裡程為1640公里,鐵路里程為2086公里,公路最短距離大約為1948公里。
明伊花了半分鐘的時間便在網上查到了這一堆數據,但她卻很難理解它們所代表的到底是多麼遙遠的距離。
其實她完全有正當的理由陪同著他一同前往。
可是,相較於害怕和他的分離,她更害怕的是離開這座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熟悉城市,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對於這座城市總有一種莫名的牽掛。
身為于謙的秘書,她自然也曾跟隨他出差,但那都是短暫的離開。有時候時間稍長,于謙便會帶別的秘書。
如今想來,于謙真的是對她過於縱容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更加惶惶。
她很害怕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突然離開,特別是早就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或許這才是她一向對人冷漠的真正原因,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才在一開始便刻意的保持距離。
都是因為相處的時間太長,而他又對自己太好,才讓她無法只把當簡單的當作自己的老闆。
于謙,是對於她很重要的人。
她安慰著自己,這只是一次暫時的分離而已,于謙總是會回來的,畢竟C市才是他的根基。
可是,她悲傷的根源來自於她突然之間意識到,也許有一天于謙會遇上另一個女子並與之結婚,到時候她便不能再和他保持著現在的關係。
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自從四年前離婚後,她從未見他與任何女性交往過。真要算起來,她就是與他關係最為密切的異性。她不是不知道公司里私下裡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關於他倆的八卦,甚至還有傳言說他當初離婚也是因為她的原因。
她並不在乎別人怎麼議論自己,也不願意為了一些莫須有的流言疏遠自己為數不多的朋友。
她我也知道,他的父母一直在催著他再婚,畢竟作為一個三十七歲還沒有孩子的男人,他確實也足以讓父母操心。
或許他這次去B市,沒有了她這個電燈泡,會很快遇到心儀的女性。
畢竟,他不僅有錢,長得還挺好看,可以滿足絕大多數女人對於霸道總裁的幻想。
而可兒呢,近一年來鄒良總是時常以想要見小諾為藉口約她出去吃飯。明伊不知道可兒是否還對鄒良有著感情,但她從未拒絕和鄒良的見面。
或許過不了多久,可兒和于謙都終將脫離她的生活。
而她呢,地會始終孤獨下去。
只要一想到這樣的將來,她便會悲傷得不能自已。
于謙走的那一天,他們相約在一家名為「Amy」的咖啡館裡見面,他不讓明伊去機場送他,說怕看到她因捨不得他而流下的眼淚。
換作往常,他像這樣說話定會被明伊大肆嘲笑一番,但這次她明顯底氣不足。
他們在咖啡店裡坐了許久,在他即將要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說道:「明伊,給自己放一個長長的假吧。」
明伊有些疑惑的看著他,「當一個老闆對員工說出這樣的話時,我是不是應該理解為,你想炒我魷魚了?」
他笑:「我只是覺得你需要時間來思考一下你的將來。」
「我的將來?」明伊愕然,他總是能一語中的我心中隱藏最深的恐懼。她表面上裝著不動聲色,淡淡道:「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我很滿意我現在的生活。」
于謙看著她笑,那笑容讓她有些心虛,她只好逃避似的垂下頭,繼續拿起勺子攪動杯子裡的咖啡。
「明伊,當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便覺得你是與眾不同的。當時你抱著小諾,即使是在那樣混亂的狀態下你仍然鎮定自若,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仿佛周圍的一切對你來說都不算什麼。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為任何事慌亂過,即使事情的發展脫離了你的期望,你也從不會試圖去改變什麼,只是坦然的去接受。明伊,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為一件事執拗一次,哪怕就像小孩子索要天上星星一般的無理取鬧一次也好啊。可是,你卻太過於清醒,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欲望。」他仿佛十分苦惱的用左手拇指按壓住太陽穴,「明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我想要留你在身邊,卻不知道該怎麼抓住你。」
最後這一句話,已經充滿著曖昧的氣味,她微張著嘴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無法發出聲音。
最終,那些話語都化為重重的一聲嘆息,她叫道:「于謙。」
他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明伊,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東西是你拼了命都想抓在手裡的呢?只要你說出口,我便會拼盡一切的力量來幫你得到它。」
拼了命都想抓在手裡的東西嗎?
那一瞬她有些恍惚,仿佛記憶深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半晌後,她輕輕的笑:「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無比的認真,仿佛此時在聊的並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夢想,而是涉及數十億的大項目。
她閉眼睛,緩緩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在夢裡我長著一雙閃耀著光芒的翅膀,翱翔在天空之中。風在我的耳邊呼嘯,我自由自在地穿越雲層,飛越了高聳入雲的雄壯山巒,飛越了浩瀚無垠的大海。山川河流、森林草原,大地上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變得渺小。在那個夢裡,雲朵是我的被褥,我只要抬起手便能觸碰到天上的星星……我很想一直沉睡在那樣的夢裡不要醒來,可是當早晨鬧鐘響起的時候,我卻不得不回到現實的世界。即使我關掉鬧鐘閉上眼睛拼命想要再次入睡,卻怎麼也無法回到那個夢裡去了。」
她睜開眼凝視著他:「于謙,你能把那個夢還給我嗎?」
他愣愣的看著她,半晌後唇角泛起一絲苦笑:「明伊,你還真像個孩子似的無理取鬧呢。」
她我自嘲的一笑:「我也很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孩子。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總是會喜歡哭,因為在那個時候,仿佛所有的要求都能夠通過眼淚來得到。可是漸漸長大以後才發現,眼淚除了會使我們的眼睛變紅變腫之外,什麼都改變不了。我不是沒有過執著的夢想,只是那個夢想在很多年以前,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失去了。無論我怎樣歇斯底里的哭鬧,它仍是失去了,再也無法挽回,如同那個夢。最後,我只能悲哀的去接受這個事實。而當你已經在年少時便丟失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以後,其餘的一切也就都不值一提了。于謙,我只是從很早以前便明白了,既然眼淚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那麼我為何還要去浪費我的眼淚呢?」
他沉默了許久。
「我就是討厭你這樣的清醒。」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
臨走之前,他說:「明伊,你從來不曾跟我提起過你的童年,甚至連對可兒也不曾提起。今天這還是第一次吧,雖然你說得很模糊,但這也是一個進步。明伊啊,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遺忘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有的人和事,越是努力要忘記,便越是記得深刻。即使你自欺欺人,騙自己真的已經忘得乾乾淨淨,但總有一天那些回憶會在你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紛至沓來,颳得你面目全非。明伊,我希望你在那之前能夠主動的去面對那些回憶,不再逃避。」
然後他走了,留下她獨自坐在咖啡館裡,努力的去坦然接受他已經離去的事實。
是的,她很清醒,她總是坦然的去接受脫離我期望的事件,但那並不代表她就不會痛,不會悲傷。
在于謙離去的那個下午,她甚至悲傷得出現了幻覺,他明明已經坐上了離開C市的飛機,她卻似乎在人群中看見了他的幻像,甚至聽見他在人群中呼喚自己的名字。
「謝明伊——」
她閉上眼睛,在嘈雜的街邊仔細的聆聽著這聲微弱的呼喚。
「謝明伊——」
那個聲音竟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謝明伊!」
突然有誰拍了她一下。
她睜開眼,看著站在面前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看她的女子。
那女子興奮的抓住她的手說道:「果然是你呢,謝明伊,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小學同學秦佳雨呀。」
「秦佳雨?」她喃喃的叫著這個名字,看著眼前這個圓臉短髮,身材已經略微走樣,渾身上下充滿著家庭主婦氣息的女子,記憶的匣子裡仿佛有一些聲音在撲騰翻湧著。
「秦佳雨。」她再次念叨著這個名字,一些遙遠的記憶片段爭先恐後的浮現在她的腦海里,讓人應接不暇,頭腦一片混亂。
「秦佳雨。」她第三次重複著這個名字,那些在腦海中川流不息的畫面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
明伊看著她,微笑:「是的,我記得你,你是我的小學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