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寶死了。
北山觀的清晨空氣清新，偶爾有兩隻鳥「咕咕」叫著。
一陌站在人群的最後面，隔著一層舊藍玻璃，非常清楚看見了裡面的情形。
離寶僵硬躺在床上，直愣愣的四肢似乎是一根枯掉木頭而不是柔軟的人體組織。
身子涼了，臉也青紫。
直到這一刻，一陌才能感知面前的是一具屍體。
一陌突然很累，每一次迎接死亡都令她心力交瘁，每一個死亡的人帶給她的悲傷令她久久無法釋懷。
離寶或者說離悲的死，其實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瘋癲之人的大夢初醒往往是迴光返照的預兆，從看到離安那一刻，北山觀人便知道了這個悲涼命運走向。
更甚者可以說從離徽他們一致決定將離安帶回觀里時，離寶的結局已經被眾人合力寫上了幾筆。
「離寶～」
青長老的哭聲在安靜中顯得突兀。
「你這個傻孩子呀，你師姐走了，你也跟著走了，你們這是要你們師父的命啊！」
向來大門不出的張北山靜靜立在床頭，沉默看著床上昔日熟悉的弟子。
好久好久，久到一陌以為一切走到了盡頭，張北山艱澀道：「當年的事情是我的錯！或許我不該這麼做。」
「留不住的何苦硬要強求，讓他在這世間苦苦掙扎幾年。如今好了，離安回來了，他也算是了卻了心愿。」
一陌第一次聽他講這麼多話。
她又抬頭看著離徽他們，發現每個人神情恍惚，痛苦又迷茫。
「離徽，安排離悲的喪事吧！」
撐著疲憊的身子說完，張北山的身軀如同一座危樓，在此刻轟然倒塌。直直栽在地上。
這下，本就狹小的房間變得更加雜亂而擁擠。
「師父—」
「師兄—」
窗外的麻雀還在嘰嘰喳喳叫，它們不覺著累，永遠是生機勃勃的樣子，惹人厭煩又羨慕。
一陌走進去坐在了離寶的床邊。
她猶豫好久，終於還是伸出手搭上了離寶的頭髮。
「離寶，睡吧，到了下面離安在那。還有，一陌師姐的師父也在那，他叫高蜀，受了欺負你去找他，他耍的一手好劍，保准沒人敢欺負你。」
於星從外面敲敲門進來，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嘆口氣道：「節哀順變吧。」
一陌：「他是自願離開，沒什麼好節哀的。」
「只是希望人真的有來世。」
於星沉默下來。
若是真的有來世，是不是人間可以少些遺憾。
一陌給離寶整理姿勢時無意發現他的手裡似乎捏著什麼。
費了好大勁摳出一點，一陌拿在手裡仔細辨認。
於星問：「這是什麼？」
一陌盯著眼前泥巴狀的東西，說道：「燕子窩。」
「離寶手裡拿的燕子窩。」
一陌有些疑惑，北山觀哪裡有燕子的巢穴？
於星也一頭霧水。
離寶的葬禮普普通通，一切都是平淡無波，按規則下葬、做法事、獻花。
隨著一把把黃紙錢灑進黝黑的泥土裡，一座排位放進北山觀祠堂，這件事戛然而止。
生活依舊是該怎樣便怎樣。
只是…
北山觀後山又多了一座土墳。
世上再不見離寶。
秋去春來，眨眼幾個冬夏。
「一陌，醒醒，該吃飯了。」
「唔～」一陌倍感煩躁，自從三年前於星來了，她的日子真真是陷入水火之中。
於星不愧是青長老的弟子，其做事風格深得其傳承。
早上想睡懶覺？那不可能。於星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準點敲門，無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雨，都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一陌用被子捂住耳朵，還沒過幾秒，敲門聲變得更大，就算是塞團棉花進耳朵也是不可能聽不見的事。
「吵死了，於星上輩子應該是青長老吧！」
一陌不再掙扎，苦著臉在床上癱了一會兒，直到敲門聲大的一陌無法忍受。
「來了來了—」
「別敲了，我的門要是壞了還得修！」
於星站在外面，此時正值萬物復甦的春天，她穿著一身古青色道士棉服，顯得整個人老氣不少。
「你還年輕，怎麼每天都穿的死氣沉沉，離鏡師姐都比你時髦多了。」
於星打了個哈欠：「我是來贖罪的，自然…」
「哎呀，話說一半，真該打！」一陌一個小拳拳捶在於星身上。
於星哈哈笑笑卻不再說話。
每個人心底都悄悄種下了一朵花，他們精心呵護，不希望任何人發現，於星是，北山觀是，一陌也是。
老實說，於星這兩年過的很不好，七點起，十二點睡，沒有任何的娛樂活動，經常往練功室一坐就是一天。
所有人知道她有心事，所有人又不知道她的心事。
一陌同於星一塊去了飯堂。
早上是營養美味的雞蛋羹拌米飯，一陌痛痛快快吃下兩碗，又喝了一大碗豆漿。
「你最近長個了。」於星看著眼前高高瘦瘦的女生，止不住比劃。
一陌：「真的嗎？」
於星很確定：「沒錯，我記得你上次到我的眼睛下一點，剛剛來的路上我發現你快挨上我的額頭了。」
於星感慨一聲：「現在小孩子長這麼快嗎！」
一陌笑笑又多吃了半碗飯。
吃完飯，一陌去了練功房。
如今練功房還如當初那般只餘下兩人，離徽他們自從離寶離去後多數時間外出歷練，離徽已經成了「兵」。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既已成兵，渡過下一個難關便更進一步。
一陌靜下自己的心來，開始感受外物的內在運轉，感受風、氣流的流動，跟隨著他們轉轉跳跳。
一陌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覺得做一上午十分困難的人了，如今的她打坐一天都不再是問題。
「呼—」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要開始吃午飯了，一陌沒有等於星，因為於星一天只吃兩頓。
早和晚。
到了飯堂，李姨接過她的鋁飯盒往裡面塞滿了米飯和菜食，幾乎都要溢出來。
「李姨，夠了夠了，可以了，不用再加了。」
李姨熱情用自己的大嗓門道：「一陌，你要多吃點，你還在長個，要是吃少了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