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悲、小離悲—」
又做夢了,依舊是那個溫柔的女聲。
離寶從床上坐起來撓撓頭,他的頭髮長了,每天早上起來都跟雞窩差不多。
「離寶,吃飯了—」青長老扯著嗓子喊。
「哎—」離寶扯著嗓子應。
離寶高高興興下床拿著碗筷就要衝出去,卻在將踏出門那一刻有了一個疑問。
離悲是誰?
不管了,離寶搖搖頭。
吃飯是最重要的。
山間歲月多清閒,離寶吃完飯練完功便無事可做。
師兄師姐都出去了,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離寶開始數螞蟻。
一隻、兩隻…
有一天,離寶站在道觀門口看見那屋檐下的橫樑上有一個燕子窩。
他興奮跑去找青長老。
「長老,咱們道觀上啥時候有燕子築巢了?」
青長老臉色一變,支支吾吾說:「一直都有,一直都有。離寶,你別出去亂跑,跟青長老一起抄書。」
離寶垂下腦袋,很不高興應了一句:「哦。」
等啊、等啊,離寶盼到了師兄和師姐們回來。
儘管他們給他帶了很多很多的禮物,儘管他們同每個人說話依舊是歡聲笑語,可是離寶感覺他們不開心。
於是接下來,他們還是頻繁外出,一走就是半個月。
這天,離寶溜了出來,他今天不想抄經。
「一隻、兩隻、三隻…」
離寶又在數螞蟻,突然青長老來了。
「長老—」
青長老踮腳拍拍他的頭,笑著說:「離寶,你要來個新玩伴了。」
離寶一聽,眼睛一亮:「誰呀?」
青長老摸摸他蓄了好久才顯得仙風道骨的鬍子,高深莫測道:「她來了你就知道了。」
走之前,青長老交代他說:「明天記得去道觀等著人家,帶人家去住的地方歇息,至於住哪,除了那幾間不能住的,其它的隨她選。」
離寶拍拍手,「長老,你放心,我一定會記得。」
「乖孩子。」
離寶從白天盼到晚上,又從天黑盼到天亮,太陽逐漸南下,離寶數著時間飛快奔向門口。
等了許久,終於有人敲門。
「我是離寶,你叫一陌吧?十分說讓我來接你。」
「我幫你拿些行李。」
離寶拎著大包的東西,可開心了,以後終於不只他一人了。
離寶為一陌選了個最大最亮的房子。
一陌是一個很好的玩伴,她樂意與自己做朋友,還會給他別人不讓吃的糖。
這樣的日子可真好。
可是,師兄師姐回來了,還帶走了一陌。
離寶十分失落,像一隻失去燕子媽媽的雛鳥。
可他知道一陌既然選擇了去,他便要尊重別人的選擇。
夜晚,離寶老實躺在床上睡覺,罕見的,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一陌、師兄師姐他們自相殘殺。
血,每個人臉上都是血。
「啊—」
離寶被嚇醒了,他下床拖著鞋跑到一陌窗戶邊上,想敲門又怕打擾她睡覺。
外面站了很久,他哈哈手搓搓取暖,將臉貼在了玻璃上。
朦朧中,他看見一陌用驚恐的眼神看向他。
在發現是他後給他開了門。
離寶顫抖著講出自己的夢,一陌安慰了他卻並沒有改變自己的心意。
一陌走前告訴他會有別的人陪他玩,他很不高興,他也是有要求的,不是哪一個人來他都要和別人做朋友的。
「一陌真討厭!師兄師姐也討厭!」
離寶煩躁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無意間,他看見了離鏡師姐旁邊的屋子門開了,一個阿姨在那打掃衛生。
「阿姨好。」
李姨轉過腦袋見是離寶,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說:「離寶,你快回去睡覺了。」
離寶哦了一聲。
臨走前,離寶發現門口窗下桌子上擺著一幅泛黃的畫作。
一個少女,一個男孩,二人手牽手,還有一個大房子和一窩燕子。
「北山觀、離安、離…」
「離寶—」
身後李姨扒拉了他一下,他沒能看清上面最後一個字。
夜裡,離寶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個模糊的輪廓牽著他站在北山觀正門的屋檐下看一窩嘰嘰喳喳的燕子。
「你看,咱們道觀這個燕子媽媽生了一窩的小燕子。」
「師姐。」
離寶聽見那個小男孩是這樣喊的。
「哦!燕子媽媽終於生了,終於生了。」
離寶能看到那個輪廓應該是笑了,還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髮。
「師姐—」
突然,下一秒,那個人影消失不見。
離寶從夢裡猛然醒了,臉上早已糊滿了淚水。
外面還是一片黑暗,可是離寶顧不得那麼多,光著腳跑到北山觀正門的屋檐下。
然而,夢裡歡快的橫樑上如今安安靜靜,並沒有小燕子和燕子媽媽。燕子的泥窩早已破敗不堪,爬滿了蛛網,看起來這裡成了大蜘蛛的天堂。
書上說,燕子冬天會南飛,等到春天來了,北山觀春意盎然,燕子就會回來了。
可如今還是秋天。
離寶難過的走了,繼續過著百無聊賴的生活。
傳說中他的新朋友已經來了,不過離寶不愛同她玩,他一直在原地等著師兄師姐和一陌回來。
太陽升起落下,離寶等了一日又一日。
終於有一天,北山觀變得熱鬧起來,可短暫重逢後他被再次落下。
這一次,他偷偷摸摸跑去眾人偷偷說話的地方,爬上窗戶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正對著他的臉的桌子上的那顆蠟黃的人頭。
「啊啊啊啊啊啊—」
離寶被嚇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他聽見眾人爭先恐後的從裡面跑了出來大喊大叫。
「離寶—!」
離寶又做夢了。
離悲的夢醒了。
「師父、長老、師弟、師妹、一陌。」
他看見眾人眼中複雜的光。
離悲突然笑了起來,然後又痛苦不已。
他感覺自己好像瘋了,也確實是瘋了。
沉默了很久,他問:「師父,師姐埋在哪了?」
「道士墓園裡,離悲,你師姐已經羽化,她若是在定是希望你好好活著的。」
可是師父,她已經死了,死在了我的刀下,我的命是從師姐那偷來的。
他活不長了。
離悲很清楚知道這個事實,他安靜吃飯,睡覺,每日該做什麼做什麼。
終於,五天後,他將燕子窩拿下後的夜裡,剛一睡下離悲便做了夢。
夢裡,他再次看見了那張溫柔的臉,是年少的師姐。
還有年幼的他。
「師姐,你看橫樑上那有一窩燕子!」
「師弟,你看這像不像咱們和師父?」
離悲看見自己癟嘴說:「不像,像師姐和我,師父是更老的燕子爺爺,你才是燕子媽媽。」
夜有些寒涼,深秋了。
燕兒離飛,各奔東西。
「師姐,立冬了,燕兒該南飛了。」
那隻燕子媽媽,離悲失去意識前想,還記得春天回北山觀的路嗎?
窗外,遙遠不知何處的南方,一戶人家的調皮孩子對著屋裡大聲喊道:「媽媽,有燕子落在咱家築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