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點,氣溫驟降,絲絲涼風如煙般拂過面頰,整座城市像是浸在一杯冰水裡,惹人在風中沉浮。
到家時,時間已經接近九點。
許知夏脫下外套,打算去廚房隨便給自己糊弄一口飯,卻突然發覺自己不是很餓。
正好,可以省事。
今夜鹽河市遭受北風南下,氣溫陡然降低,令人始料不及,天氣預報也來不及作出準確預測。她只想好好把自己泡在浴缸里,讓熱水驅散身體中的涼意。
許知夏拿好換洗衣物,剛擰開廁所門把,沙發上的手機便不合時宜的響起。
她隨手接起,點開免提,把手機摔在沙發上,順便自己也陷進沙發的柔軟里。
「餵?許大編輯,明天有時間嗎?能不能陪我去趟銘盛?」
電話那頭,發小沈洛伽的聲音跳脫興奮。
聞言,許知夏本想拒絕,但轉念又想到二人已許久未見,便答應了下來,語氣溫溫吞吞:「明天正好放假,可以陪你。」
「太謝謝你了寶貝兒,明天十點見,請你吃飯。」對方說的言簡意賅。
電話被掛斷了。
許知夏望著天花板,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其實想好好休息一下,不出去的。
今年九月份,她辭去了以前的工作,回到家鄉鹽河,最後通過層層選拔,正式成為了一名出版社的實習編輯。
她一直夢想成為編輯,現如今,夢想實現了,可她覺得,現在的生活一點也不好。
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干不完的工作,就連平日裡的休息都是在見縫插針。
似乎背離了她想返回時的初衷。
許知夏甩了甩腦袋,似乎想把煩惱像洗衣機給衣服脫水那般甩出去。
她整個人倚靠在沙發上,盯著空白的天花板發呆,面容微微有些緊繃。
時間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不知何時,她站在鏡子前,仔仔細細的凝視著鏡中的身影。
細軟的髮絲耷拉在腦袋上,眼尾下拉,顯得單純又無辜,睫毛又長又翹。鼻子直挺,唇瓣嫣紅,兩頰透出淡淡的粉嫩。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很多人都誇她漂亮,可她覺得,這副皮囊也沒有什麼特別。
洗完澡後,她躺進被子裡,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
在睡著之前,她的意識都有些恍惚。
-
第二天,初晨的太陽升起,秋寒卷過長街,滿城的菊花已經露出了花苞。
鬧鐘準時響起。
儘管很困,但許知夏還是很快抽回意識,起身下床。
她給自己編了一截小麻花辮,溫柔地垂在一邊肩上。由於降溫,她穿了一件芋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略厚的棉服。
十點整,她準時到達,老遠就看見沈洛伽站在路邊玩手機等她。
許知夏怕她急,步伐不禁加快了些。
「抱歉,來晚了。」她略帶歉意道。
對方抬眼,面容顯而易見的高興起來:「哎喲?終於又一次看見你本人了。」
沈洛伽活潑開朗,語氣略帶誇張。不過這也是事實,畢竟上一次見面還是她正式回鹽河的那天晚上,幾個好朋友約著聚了一聚。
「你這工作可真忙,約你可太不容易了。」沈洛伽抱怨。
「這段時間社裡稿子多,是很忙。」
「要不你乾脆辭職,來我店裡工作吧。」她笑嘻嘻地開著玩笑。
沈洛伽仔細瞧了她,語氣一頓,心疼道:「這才幾天?你黑眼圈怎麼都熬出來了?」
說著,還抬手輕觸了一下。
許知夏不甚在意:「是嗎?」
停頓了一會,她又接著補充道:「這大概就是,趁年輕好好熬一熬。」
「你這話說得跟老媽子似的。」
兩個姑娘邊走邊聊,話題五花八門,許知夏原本漲脹的腦子也跟著清醒了不少。
沈洛伽想去二樓的服飾店逛一圈,兩人自然而然地上了電梯。
沈洛伽隨意地張望著,而許知夏則在認真看路。
今天大概是商場搞活動,所以裡面人頭攢動,稍不留神就能和同行的人分道揚鑣。
許知夏跟著沈洛伽,沒太注意周遭環境。
不經意間,一道黑色身影闖入沈洛伽的眼帘,從二人身前一晃而過,從容不迫地擠入身後的人潮。
一開始沈洛伽還覺得沒什麼,只是多看了一眼,看著那人寬闊的背影,竟然感覺十分地熟悉。
沈洛伽想也不想,下意識地用手抓住身邊人的手腕,略微有些失聲道:「你看那誰?」
「什麼?」許知夏也跟著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不知道沈洛伽在說些什麼。
「你看見了嗎,」沈洛伽愣怔地看著那道身影,嘴裡喃喃道,「那道人影……」
只在一瞬間,那個黑影就消失在人海,仿佛是一盞破碎的泡影,轉眼便煙消雲散。
不知為何,沒能看見那道身影,許知夏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心底沒來由的空落落的。
陽光明媚,許知夏卻覺得有幾分涼,心裡很空,像牢牢嵌在其中的一顆寶石被生生取出,只留下一個無論如何也無法用別的填滿的窟窿。
沈落伽還在耳邊念叨那個身影。
許知夏的眼睫輕輕顫動,回頭凝望著人群,髮絲紛亂的落在肩上,眼睛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位置落下。
是……錯覺嗎?
她為什麼覺得,那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許知夏忽覺身體有些僵硬。
但是,已經錯過了。
她緩緩回頭,不再去想。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再往前。
直到她們與那個身影背道而馳,再也看不見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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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中午去吃『打烊』怎麼樣?好像是做地方特色菜的,今天新店試營,還能打折扣。」沈洛伽逛完二樓,沒再想剛才點插曲,轉而提議道。
「好。」許知夏對吃這一方面向來沒什麼主見,通常都是別人想吃什麼,她就吃什麼。
兩人一路走著,終於在一家黑白風格的店面前停下。
「打烊」門面不大,裝修以黑白色調為主,氣質簡約,透過外面的玻璃窗,能隱約感覺裡面的裝修很有格調。
只是……
「這家店看起來怎麼那麼像私人會所?」
沈洛伽仔仔細細掃視一圈,一開始覺得店面裝修的還挺好看,後來聽到許知夏這麼一說,感覺也有點變味了。
她下斷定:「徐源那貨眼光不好。」
「啊,」許知夏有些意外,「這是徐源的店嗎?」
她剛才還吐槽了來著。
「聽他說好像是他和別人合夥開的吧,不清楚。」沈洛伽模糊地回答道。
許知夏開了個玩笑:「那你作為老闆娘,就能免單了吧?」
沈洛伽切了一聲,語氣哀怨、似乎帶了點怒意:「誰愛做這老闆娘誰做,反正我不做了。我跟他早分了,現在不愛理他。」
他們幾個高中就認識,都就讀於鹽河三中,關係很不錯。沈洛伽高中時就和徐源在一起了,兩人歷經六年風雨,期間分分合合,每次鬧分手都翻天覆地,不出兩天又必然複合,眾人都早已習以為常,沒人會把他倆的分手太當回事。
許知夏也一樣,聞言只是隨口安慰道:「你倆那也不叫分,徐源頂多不出兩天就來找你了。」
「我才不要他來找我呢!談個戀愛都能談出心肌梗來,」沈洛伽不想多聊,忽然想起來什麼,問她,「你不是嫌現在住的房子租金很貴嗎?怎麼樣,你找到合適的沒?」
她要是不說,許知夏還真的快要忘記這一茬了。
許知夏現在租的房子位於水鳴居。這個房子位置很好,離單位和各個商圈都很近,四周熱鬧,交通便利,所以租金也很貴,幾乎要了她一半的實習工資。
當時由於來的匆忙,時間又太趕,許知夏一直都沒能找到更合適的房子。她又因為某些原因,不想回家住,恰好手裡還有些積蓄,所以簽了三個月的合同,打算先住著安頓下來,然後再找找更合適的房子搬家。
可是跟著中介看了一個多月的房子,都不盡如人意。
「沒呢,」許知夏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要麼位置太偏,要麼租金太貴。」
「唉,要不是我有合租對象了,你就應該搬來和我住。我那房兒位置多好,離你單位也近。」沈洛伽拍大腿。
兩人一邊聊著一邊進店,恰好徐源正站在吧檯。兩人顯然都看見了對方,沈洛伽先移開視線,氣氛一下子變得冷淡。
許知夏知趣的移開目光,假裝打量餐廳。
室內以黑白灰三色為主,很少有跳色,非常有高級感。
許知夏一處一處地看著。
「我很好奇,」沈洛伽不知何時來到身邊,「你怎麼不朝你爸媽要點錢?家長資助一點嘛。」
聽到這話,許知夏嘴唇輕抿,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我現在都工作了,還老找他們要錢,多不好。」
沈洛伽想了一下,也贊同的點頭:「唉,要是我,早就去求我爹媽了。」
許知夏沒說什麼,在點餐之前,還特地去了趟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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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店不光外面裝修的有情調,廁所也是相當有品。
這家店人還挺多,許知夏不敢磨蹭,匆忙洗了手就趕緊出來。
她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垂頭看路,腳步不停,也沒注意到有一道黑影從側面襲來,和她撞在了一起。
許知夏被撞的有些站不穩,抬頭疑惑的朝來人看去。
那男人低垂著眉眼,一手插著口袋裡,另一隻手拿著手機。
他穿著純黑風衣,也正低頭看她。
四目相對。
許知夏呼吸一窒。
多年未見,只憑一眼,就能輕而易舉地認出。
是江湛。
他神情淡漠,見到她只是不易察覺的挑眉,臉上並未有太多神色。
而許知夏只覺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須臾,在她心臟漏跳半拍後,又無波無瀾的收回。
似乎,江湛並沒認出她來。
時間在此刻像是一部古樸的老電影,每一幀都顯得極為漫長。
兩秒後,江湛又重新望向她,聲音沒有多大起伏:「抱歉。」
他的嗓音又清又冷,聽不出情緒,也聽不出有幾分「抱歉」的意思。
就像是戰場上萬人景仰的將軍,浴血奮戰,驕傲又冷血,從不低頭。
她不敢多待了,她怕他會認出來。
畢竟她和高中相比,變化是很大的。
許知夏冷靜的應了句,裝作不認識,隨手假裝要綰起鬢間的碎發,抬手擋住了一大半的側臉,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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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回來的那麼晚。」沈洛伽戳著手機,看見許知夏來了,隨口招呼了一句。
「不小心和別人撞著了,不礙事。」
她垂頭擺弄餐具,腦子裡卻不受控的浮現出那張熟悉的臉。
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他不是出國了嗎?
無數個問題密密麻麻地鑽進了腦海里。
「江湛回國了嗎?」許知夏想不出一點頭緒,只好裝作不經意的一問,希望能被透露點消息。
「怎麼想起來問他了?我不知道這個事啊,不應該只有徐源和你弟知道?他們不玩很好啊?」沈洛伽抬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許知夏「哦」了一聲,喝了點水,怕問多了惹人疑,不打算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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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兩人告別。到家時,時間已經兩點。
許知夏敷了個面膜舒緩一下皮膚,腦子放空的同時,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今天的相遇。
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