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路過鬧騰地厲害,以為堂妹是顧及同窗之誼不好開口說話,是以本小姐才來這插了幾句嘴……只是堂妹擔心往後無人上門做客,卻半點不擔心往後無人敢上門當差?」
時錦繡在別院住了四年,碰到時歡的機會並不多,遇到的時候看起來都溫和有禮的,從未見過這般咄咄逼人的模樣……瞧著令人心裡頭髮怵。閱讀但此刻幾位同窗好友看著,她斷斷不能失了臉面,當下面色也不大好看了,「長姐,難道我同窗還能故意污衊咱們府里的下人麼?」
「污衊倒不至於。」她含笑看向涼亭里自打她說出「太守」二字之後就有些坐立難安的姑娘,意有所指,「畢竟這無冤無仇、又無利所圖的,沒必要。」
「那你……」
「只是,若是今日我由著這位姑娘拿著我府里的人去了官府,知道的是說為了還一個清白,不知道的……卻不知要將我時家的下人傳成什麼模樣,說到底,最後就變成了我時家主子們的錯……倒不如請了太守大人來府上一聚,如此,還能得了個兩全。」
她微微抬著下頜,看向對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都說到這地步了,還能意下如何?
若是不同意,怕一不小心就要齋戒三日沐浴更衣攜家帶口遞拜帖來道歉了……含煙在時歡身後低著頭憋笑,就聽對方咬牙切齒得很,「既然時大小姐都這麼說了,也這麼安排了……自然是依照大小姐了。」
「如此,甚好。」
正說著,管家領著人已經遙遙走來,除了太守,竟還有意料之外的人……顧辭。
輕裘緩帶、身長玉立,站在有些富態的太守邊上,格外的英姿矜貴。他於人群中獨獨看向時歡,「方才正同太守喝茶,聽說時姑娘有請,便一道兒來了。」
時歡已經自那張鋪了兩層軟墊的金絲楠木大椅上站起,欠了欠身,才道,「如此,打擾太守大人和顧公子的雅興了。」
「不會不會。」太守笑道。
太守姓徐,是個發了福的中年男子,頭髮沒剩多少,偏生一把鬍子養的濃密烏黑,說話間總愛捋上一捋,「同這小子喝茶也是悶得很,倒是聽說府上很是熱鬧,徐某最是愛湊熱鬧了。」
他說得客氣,言語間卻透露出同顧辭很是熟稔的模樣,畢竟,若非關係好到了一定程度也定不會說同他喝茶悶了。只是不知,在帝都身嬌體貴養著的顧公子,如何同千里之遙的太和郡太守熟識了。
人以群分,想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愈發地客氣了幾分,「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三姑娘的同窗來府上作客,丟了只耳墜子……說是府里下人拿的,可這府中下人都是時家精挑細選了來伺候老爺子的,我自是信他們做不得這偷雞摸狗的事情。」
「只是,我畢竟是主人家,我信也無濟於事呀,是以才想著請了太守過來,一來,還他們一個清白。二來,也給人姑娘一個交代,畢竟這耳墜子是在時家丟的。」
徐太守眯著眼笑,看起來彌勒佛似的。偏生細看卻又覺得那笑意分毫未達眼底,眼中細碎的光,有些犀利,不動聲色環顧了一圈,連涼亭里的少年少女都沒放過,這般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案子,於他來說實在拙劣得很。
譬如……縐紗後那個像是椅子上長了釘子似的姑娘……
至於這位請自己過來的時家大小姐,倒是……他微微後仰,低聲去問顧辭,「就這樣的,你還擔心她吃了虧去?」
顧辭啊,那個年紀輕輕於千軍萬馬前都不曾色變的孩子,如今竟也為了一個姑娘,折了一身淡然出塵的風骨,火急火燎地……像個毛頭小子。
「嗯,她還小。」
……
……這滿滿的寵溺和縱容,真的是顧辭說得出口的話?再說,要說小……人三姑娘好歹喊她一聲長姐的好麼?
本沒打算他接話的徐太守一個踉蹌,失態了。下意識回頭去看顧辭,正好瞧見他冷眼警告,當下咳了咳,言歸正傳,「事情呢,本太守算是明白了。今日進過亭子的人,都在此處了是吧?」
時歡點頭,應,「是。」
「那想必,那耳墜子便是在場中人拿的……本太守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瞧著好看的耳墜子拿來把玩一二也是常理,若這會兒主動拿出來,本太守還能舔著這張老臉為她求個情,但若她執迷不悟……」
始終眯著的眼倏忽間睜開,眸色銳利直直看向縐紗後坐立難安的少女。
「想來……這太守府牢房裡的蛇蟲鼠蟻……還未曾見過這般的妙齡女子!」
縐紗之後的少女,竟是腿一軟,從凳子上滑了下來,一隻耳墜子從袖中掉落,赫然就是丟失的那隻。
園中有片刻的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那姑娘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身子抖得宛若篩子似的……
「好你個二丫頭!你說瞧著好看得緊我才取下給你瞧的,沒想到你竟存了這般腌臢心思!你明知那是我母親送我的及笄禮!」
「我……我沒想偷……我不想坐牢……」
「你還不承認!」
場面一度混亂,鬧的、哭的,像是一齣戲。徐大人摸了摸鼻子,又眯起了眼,跟彌勒佛似的,「哎,真不經嚇。方才我只是隨口一說,一隻耳墜子……若非價值連城,倒也不至於受牢獄之災,況且……咱們太和郡的牢房裡,乾淨得很,沒什麼蛇蟲鼠蟻,牢飯也挺好吃的。」
……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那個受了驚嚇的姑娘,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仿若無限委屈,一邊哭,一邊語焉不詳地,「我……我就是看看……」
「我真的就只是看看……」
一邊說,一邊吸著鼻子,眼淚鼻涕嗒嗒滴半點兒不帶虛的,什麼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通通沒有,只有無限狼狽。可見,是真的被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