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地震
正午剛過,教授和瓦丁修士就匆忙踏上了返程。
修道院外忙碌於農務的人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埋頭苦幹,可能在某刻,身體的確感覺到了輕微眩暈,但就被輕度中暑症狀掩蓋過去。
無論如何,水渠必須儘快修繕完畢,沒有了降雨補充,地表和地下的水分都在逐漸減少。
他們勞作的土地下方豐饒而喧鬧,密布喜濕生物活動的疏鬆孔洞,它們剛從前段時間的多雨時節中被喚醒,為水分變化所刺激,變得活躍起來。
這種活動尚未掀開土層泥殼,只帶起幾個泥泡或翻動苔葉,但假以時日,誰也猜不到昨天熟悉的土地上會孵育出什麼樣的東西。
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的道路、一樣的景物,還有愈發難耐的陽光。
不,確實有什麼改變了。
經過及膝的高草叢時,被震動驚擾的成群黑影躥出,將自己暴露在沒有遮擋的道路中央,像決堤的污水從道路一邊流向另一邊。
來不及勒住的馬匹直接踏進了黑影之間,尖銳吱吱聲和骯髒的紅色物質從蹄下冒出。
是大量的鼠群,克拉夫特從沒見過這麼多的老鼠。這些夜行動物被驅離巢穴,在最不適合活動的時間外出,匯成一股神經質的暗潮,在地面上四溢橫流。
同類的死亡對它們的行為毫無影響,或者說那微末的腦容量已經被占滿,無法容納多餘東西,只顧在危險預感的鞭笞下奮力逃竄。
仿佛是一種極不祥的前奏,異樣的氛圍在周圍渲染,隨著與城市距離的縮短愈發濃郁。
成群的鳥類在空中盤旋,昆蟲振翅,生靈的避害直覺使其躁動不安,做出各種反常行徑。它們蜂群似的飛行,經過那些隧洞塌陷形成的溝壑時本能折返避開。
好像有什么正從中騰起,將曠野割裂成支離破碎的片塊。
而人類的反應就明顯遲鈍得多。
當他們滿頭大汗地抵達城市,發覺這裡的秩序並沒有產生什麼特別大的變化。
外圍的市集依然在自發地運行著,售賣農產品和各種手工製品的地鋪和棚子一個挨著一個,占據了大路兩邊有利位置,各色人物在其中挑挑揀揀。
攤主忙著打理貨架,整理散落貨物,把歪斜鬆動的棚子支柱扶回原位,不忘向路過的潛在客戶叫賣剛拍乾淨灰塵的商品。
這邊受到的影響顯然比修道院大得多,但也有限,只能從幾片掉落的碎瓦看出當時情況。
產生大規模性恐慌前,僅維持數秒的異常現象就已經結束了,傷亡更是不存在。
但生活還要繼續,人群正逐漸回到原來的軌跡上,即使有多想的少數個體,也在群體慣性下惴惴不安地被帶進這種不正常的正常內。
轉入暗處的緊張情緒在不經意的舉動中流動,人流的速度比平時更快,一點小小的衝突也可能演變成爭吵,又草草結束。
連續幾輛馬車從旁邊經過,帶著日用品往城外駛去,似乎是準備前往郊區莊園暫住。
雖然不明白情況,但看起來不願立於危牆之下、有條件出去觀望些日子的人還不少。
越往城市內部移動,這種暗流的跡象就越明顯。城市外圍的低矮民居的損傷普遍較小,但痕跡在歷史久遠的多層建築上被放大了。
振動造成的微小錯位反應在開裂的外牆上,可疑的裂紋撬開厚厚粉殼,攀緣植物般地延展、開枝散葉,剝蝕厚厚的粉殼,露出陳舊的磚石牆面。
或許正是這些跡象使人們意識到那些石頭壘成的巨物並非萬世不易,遲早會融入腳下遺蹟,成為殘垣斷壁的一部分,而他們也是一樣。
街道的一角坍塌下陷,水流從下沉的石磚縫隙間汩汩冒出,形成泉眼似的水泊,圍觀者正討論地下水的可能,考慮著如果它能穩定持續,就改建成小型噴泉使用。
教授跟著瓦丁修士朝那座可以在任何位置看到的高大尖頂建築前進,匯入城市各處自發趕來的人流。
大量的居民在聖母大教堂前聚集,向心靈寄託尋求安慰與解答。
教堂的神職人員和護衛隊伍淹沒在人群中,大聲呼喊著試圖維持秩序,但在比集市還嘈雜的環境裡鮮有效果,限於身份又不可能真的動手
下馬進入教堂廣場的兩人艱難地分開空隙,抵達教堂近處,卻發現正門早已被關閉,翼盔護教騎士也加入了控制人群的隊伍,勉強保證不出現互相踩踏的傷亡事件已經是他們的極限,沒空理會其它事情。
場面一片混亂,原本還基本維持著表面正常的人群似乎又在擁擠中和肢體衝突中激發了某種情緒,不妙的傾向在逐漸發酵。
瓦丁費了好大勁才找到位認識的同僚,得知他們在事情發生時就臨時接到命令封堵了各個入口、外出安撫信眾,現在也被堵在了外面,進一步消息送達前,誰也不知道哪能進去。
這算是個有先見之明的決定,教堂內部空間雖大,也沒有到容納這種規模人群的程度。
事發突然,或許教會也在商議說法,還得與這座城市裡的其它權力商討,至今沒有一位有足夠份量的人出來給出解釋。
既然沒有解釋,那解釋就會自動生長出來,他們已經聽到人群里的各種討論,甚至已經發展到了「天父要懲罰城市中墮落的行為,地震就是一種預告」。
附近的神父根本來不及呵斥接連不斷的歪理邪說,掃視著人群、要讓衛士抓出幾個來,但根本無從抓起。
視野邊緣,有什麼東西從高處墜下,重重撞擊破碎聲和驚叫聲同步響起。
黑壓壓的人群自落點炸開,不明所以地向四周逃離擠壓,伴隨著意義不明的哀嚎和「魔鬼」之類的喊叫,徹底引爆了緊繃到臨界點的氣氛,連帶著一大片人跟著盲目奔逃,不管不顧地要在擁堵中擠開一條道路。
「停下,停下!」
「以天父的名義,都給我站住!」
身邊剛還在跟瓦丁交談的同僚轉身試圖遏制波及到這邊的人潮,轉眼就被衝散不見。
意識到危險的兩人幾欲拔劍,但被理智按住了伸向劍柄的手,轉而用劍鞘格開迎面撞來的信徒,在必要時不得不痛下狠手,用配重打開無意識抓來的手掌,一邊應付著人潮,一邊貼著牆逆流朝混亂爆發處移動。
帶著比下水道里出來還狼狽的狀態衝出重圍,克拉夫特踩在一塊凸起的東西上險些崴了腳。
低頭看去,居然是黝黑猙獰的半張臉孔,彎曲的獠牙穿出嘴唇,鬍鬚般軟蘚生長的下頜沾著新鮮的粘稠紅色液體。
措不及防的驚嚇讓他立即跳開,宕機的大腦空轉,想道是不是有什麼從附近的河心島泄露了。
待稍冷靜下來,就能發現這嚇人東西除了表面苔蘚外沒有任何活物特徵。精美雕工很好營造了那種猙獰感,加上天然的歲月塗抹,變得尤為可怖。
但只是一尊石像罷了,其餘的部分摔碎散落,在踩踏中絆倒了更多人。
克拉夫特抬頭望去,正上方的一處檐角上明顯缺了什麼,空蕩蕩的斷口說明了這東西來歷。
教堂的滴水獸,或者叫石像鬼。本就年久開裂,因為振動的緣故鬆脫,終於損壞掉了下來。
本來頂多砸到一兩個倒霉蛋,結果遇上了最巧或者說最不巧的環境,造成了最糟糕的情況。
人潮退去的廣場空地上躺著生死不知的受害者,最近的應該是被直接砸中,正抱著手臂大聲哀嚎,還挺有精神。剩下絆倒後被踩踏的里有幾位一聲不發,情況不容樂觀。
雖然還只是輕微地震,第一批受害者就已經出現了——在震後半天。
克拉夫特哀嘆一聲,朝場上還站著的、能自己爬起來的零星幾人招呼:「需要幫忙嗎,這裡有醫生!」
他有預感,這裡的麻煩可能還是接下來最小的一個。假期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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