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急診與災難醫學
很多立志踏上醫學道路的人都會在某個學習階段遇到一個問題,一個常常由他們的老師提出、關於輕重緩急和不得已選擇的問題。
假設有那麼一天,你和你的冤種同事,很不巧地處於時間人手都有限的場景中,卻同時來了複數位病人,具體情況如下:
選項一:由男性朋友陪伴,主訴頭暈頭痛、視物模糊、胸悶胸痛、呼吸困難、腹痛噁心、四肢無力,且有先天性心臟病、免疫失調、風熱犯肺、脾胃不和、腎陰虧虛的年輕女性患者,梨花帶雨地向你哭訴不適。
選項二:被工友送到,在走廊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著抽悶煙,沉默地捧團紙巾尋思什麼,但紙巾里包了兩段新鮮手指的工傷患者。
選項三:可能剛在哪個不規範飲酒場所英勇奮戰、頭頂被破酒瓶開了幾道口子,皮肉外翻、鮮血滿頭滿臉,痛哭流涕、嚎得比叫號廣播還響的大哥。
選項四:被家裡老人抱來,不哭不鬧,「以前一切都好,沒生過什麼大病,就咳嗽了幾天沒發熱,來看看」,現在呼吸偏快、嘴唇顏色疑似有點深的低齡兒。
選項五:兒女驅車送來,躺旁邊排椅上一聲不吭、身上也沒有明顯外傷,無視周圍嘈雜環境,享受著嬰兒般睡眠的中年人。
選項六:一切都好,但是院長他爹。
好,題干及選項如上,禁止叫會診、請示上級,請獨立在十秒內選出應儘快查看處理的對象,可多選並排序。
時間到,各位訓練有素的醫生一定都已經選出了自己認為的最佳答案。
相信大多數人在被問到時很難不笑出聲來,不過他們的導師通常不會打斷笑聲。
因為他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真可能有朝一日處於其中。比如克拉夫特現在所處的場景。
這個離譜問題的核心邏輯在於,先處理生命體徵、意識狀態有問題的。
「快快快!」克拉夫特把靠牆體太近的傷者拖開,遠離天知道會不會掉下一磚半瓦的建築,「我是醫生,都來幫一把!」
「等等……不對,都先不要亂動病人。」
被石像鬼碎塊擦到的倒霉蛋應該只是骨折,哀嚎聲中氣十足。因為處於事發中心,人群都從這散開,反而避免了被踩上幾腳的情況。
簡單查看患處後判斷是左臂肱骨閉合骨折後,克拉夫特把他留在原地,迅速奔向那些正享受「嬰兒般睡眠的」傷患。
沒讓非專業人士立即搬動病人是對的。遇到的第二個病人以奇怪的方式躺著,脖子僵硬梗住,見有人過來艱難地發出咯咯聲。
還有意識,但因為頸部活動受限和疼痛說不出話來了。
他受到的外傷力量和方向還挺刁鑽,似乎擠出頸椎脫位來了,要是真隨意搬動,放任頸椎隨意擺動指不定給晃出個高位脊髓損傷。
「這個放著,等待會拿平板來搬!」
快速檢視跳過抱著受傷肢體、還能嚎的傷患,克拉夫特優先把時間投入到了那些已經悄無聲息的重點關注對象上,迅速挑出了必須特殊處理的。
「肋骨骨折的都先往後稍稍。等等,咋有個折了好幾根的,連枷胸?等我來固定。」能處理、需要儘快控制。
「那麼多出血點,創傷性窒息。心跳還在,去緩緩,下次記得別被擠的時候還屏氣了。」擠壓使胸腔內壓力驟升導致的特殊種類損傷,幸虧沒停搏。
「沒意識,但心率呼吸還平穩,沒見外傷,留觀!」可輕可重,暫時沒致命跡象。
「好像是個氣胸,閉合性的,除了痛以外沒呼吸困難什麼的,等診所的針過來再說吧。」評估後再決定是否處理。
「沒意識,頭上有外傷,呼吸一會快一會慢的。壞了,潮式呼吸,顱內有問題。」問題很大,但暫時處理不了。
瓦丁在這傢伙身上看到一種自信的專業氣質,指示著廣場上還能站起來的人按要求去做,完全不見外。
他的行為如此的理所當然,以至於都沒人提出異議或質疑他的身份,有點猶豫的人也因為其他人沒反對而心存疑惑地接受了這個狀況,讓一個醫學院的人混了進來。
都不需要介紹下他是哪冒出來的,在秩序紊亂的情況下,克拉夫特就接過了現場指揮權,順便把瓦丁打發去診所取工具和搖人。
現場沒有標籤和筆,就靠反折病人的褲腿做標記分類。這個辦法有時候不那麼管用,有些穿了袍子的人可能會沒有褲管可折,得用折袖子代替。
幸虧嚴重到需要立刻處理的病患也不多,大部分都是皮肉傷。
克拉夫特短時間內就繞著場地轉了一圈,分揀出了需要復位或固定的骨折,疑似存在問題需要留下觀察的,以及個別幾例真的可能有性命之憂的。
等瓦丁修士帶著庫普和工具箱趕到,克拉夫特已經在臨時的室內安置處用借來的布塊處理了第一位病人,給那位多根肋骨骨折的連枷胸病患上加壓包紮固定,雖然還是疼得齜牙咧嘴,但至少他有力氣齜牙咧嘴了。
「來得正好,那邊有個氣胸的病人,肺壓縮程度有點重。」克拉夫特接過工具箱,順便就給剛到場的庫普排上了任務,「你最近也做了不少胸腔穿刺,去給他把氣放了。」
「我?」
「對,你動手,我要先去處理那邊。」教授沒多浪費一秒,直接把箱子打開,讓他自主點選工具,而自己走向了尤其安靜的那一片。
剛只來得及做出粗糙判斷,現在才進入詳細檢查的步驟。
當病人有點多的時候,依賴於精神感官替代影像科來做診斷就不那麼適合了。
不過幸運的是,在影像技術沒那麼發達的時代,醫生也是要看病的,且形成了一套成系統的查體方式可以間接反應神經系統的受損程度和類型。
它們的名字冗長拗口,諸如克尼格征、布魯津斯基征、巴賓斯基征、奧本海姆征、霍夫曼征,查多克征等,但所做的不過是抬抬頭、抬抬腳或者用尖銳物體劃劃腳背腳底之類的活,然後觀察身體的反射。
對於操作熟練的人,基本只要幾分鐘就可以完成一套。
先前就判斷情況較重的那位確實不太好,除意識模糊外,已經出現了相當明顯的病理征,聲音、語言、疼痛反應全低,昏迷程度很深。
即便靠著精神感官定位、想辦法解決血腫壓迫,估計也沒什麼從死神手裡拉人的機會了。
幫忙的教會人員拿來了光源,他翻開病人眼皮,準備最後查看一遍瞳孔情況。
提燈照射下,病人的眼球正重複著一個小運動——輕微地向上轉、又跳回原位。
運動的幅度的確不那麼明顯,而且只維持了幾個呼吸時間,加上火光搖擺,要不是看得仔細就漏過去了。
「眼球震顫?」似乎是顱內損傷的表現,結合不正常的呼吸方式,應該都反映了損傷累及位置偏後的小腦、腦幹那塊。
但顱內損傷的眼球震顫是這樣的嗎?說實話,他不是神經專科的醫生,對此還有點疑問,但時間有限,只能先走向其他病人,趁著火光最亮堂這會抓緊查看每個人的瞳孔對光反射情況。
「咦?」當翻開另一位對疼痛反應不明顯的深昏迷病人眼皮,克拉夫特略感驚訝地出聲。
這位的病人眼球也在輕微地重複向上轉動,而後跳回原位。
【那麼巧?】
又是一個眼球震顫的,而且還都是向下的垂直方向震顫。讓人有點自我懷疑了,是什麼書上不會講的偏門臨床知識點,還是什麼巧合?
可以是巧合,但所學的知識告訴他,那麼標準的垂直方向眼球震顫,同時出現在兩個深度昏迷病人身上的概率極小。
不信邪的克拉夫特翻開又一位昏迷病人的眼皮,開始觀察等待。
在他幾乎要嘲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時,那直愣愣盯著天花板的眼球,很不明顯地向下跳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