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回家，在春燕面前延伸的是一條從東向北往西，依勢彎曲的渠道，一條渠道把嶺後的一個個村莊串連在一起，渠道堤埂是村與村的大道，是回家的路。這個叫嶺後的公社三縣交界，三面環山，通往鄰縣得翻越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山嶺，整個公社通向外面的只有南面一個平坦的出口。民族英雄岳飛曾在這裡安營紮寨抗擊金兵，足見這裡的地勢險峻，易守難攻的地形，說白了就是個閉塞的地方。這裡一個個村莊依山而建，中間盆地，是大片大片的田地。一片片田地的名字是：「大湖」，「新湖」，「中央湖」……這名字取的就知道這裡是怎樣地勢，這樣的地勢不經雨，這裡的老百姓有句順口溜：「十年九年澇，三顆雨毛稍，大湖白洋洋」。整個公社的田變成出不了水的大湖泊，靠天吃飯，年年歉收，內澇的地勢更使得吸血蟲病肆虐。 春燕八、九歲時，曾懵懂的問奶奶：為什麼村裡的小夥伴都只有奶奶沒有爺爺？惹得奶奶傷心的抹眼淚： 你們是生在新社會福氣好！不知道舊社會的苦，解放前全村男勞力沒有不得吸血蟲病的，你爺爺和叔叔都是死於吸血蟲病，你爸爸也面黃肌瘦得過吸血蟲病。解放後縣長赤腳草鞋，白天黑夜在渠道工地，為我們老百姓開通貫穿整個嶺後的渠道，政府還在嶺後修成二橫一豎的排灌渠和三級排灌電站，農田從此旱澇保收，雨季開閘排水，旱季抽水灌溉，年年變得風調雨順。縣長還親自和百姓一起，開溝填溝土埋釘螺。村村祠堂改成醫院，政府為老百姓免費治療吸血蟲病，你爸爸的吸血蟲病就是政府給醫好的。你出生那年，村里不但通了渠道還消滅了吸血蟲病。奶奶還經常對著春燕自言自語：你和渠道同年，落地就挑了好日子來的。對於奶奶的憶苦思甜，小小年紀的春燕懵懵懂懂的聽了也就是聽了，並不以為然，奶奶輩的苦她無法理解。

  但春燕最忘不了的是老了的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可以一整天坐在渠道橋頭的樹下，亮著一雙嬰兒般清澈純淨的眼睛，笑嘻嘻的問一個個下埠頭洗衣服的人：「渠道好的啊？」路人應答：「渠道好的！」「毛主席好的啊？」「毛主席好的！」「赤腳縣長好的啊！」路人應答：「嗯，赤腳縣長好的！」就這樣的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小時候的春燕經常由奶奶抱著站在熱鬧的橋埠頭，對著上上下下渠道里洗衣服的人口裡總是念叨：自從我們春燕出生，吃得飽穿得暖，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全靠有了這條渠道。

  媽媽常感嘆：你們奶奶啊，是最苦的一代人，他們經歷顛沛流離，戰爭，飢餓，瘟疫，吃得飽穿得暖是他們一生最大的願望。

  嶺後老百姓對這條貫穿全公社的渠道有著特殊的感情，這條渠道是他們的母親「河」，一見清冽冽的渠道水，就心情舒暢。

  伴著渠道一起長大的春燕，沒有見過河，渠道就是她和小夥伴的河，渠道的水和河水是一樣的奔流不息東入海，春天，在渠道兩邊坡上拔草嬉鬧吹蒲公英花，撿一片碎瓦片，側身揚手打出一串水漂；夏天，一群孩子嬉戲在渠道里，從水裡跑上橋面魚貫跳下，碧綠的渠道濺開水花一朵朵，一個個泥鰍一樣鑽出水面；秋天，拎開一帚帚曬在渠道坡上的黃稻草，欣喜的拔起一把把嫩黃嫩黃的草放入籃子；冬天，小夥伴們一起追逐在渠道堤埂上，在渠道水泥排灌閘門上攀爬比賽，優哉游哉，無憂無慮。

  這不，春燕騎著自行車行在渠道堤埂上，看著渠道兩邊綠油油一片接一片的稻田，聽著稻田傳來「呱呱」的青蛙叫，早就忘了煩惱傷心。渠道堤埂兩邊被太陽曬得金黃的一帚帚稻草，像接受春燕閱兵的隊伍，齊嶄嶄列在渠道兩邊的坡道;熱烘烘的甜甜的稻草香味，隨風一陣陣的飛揚在空氣里，爽心又親切;清悠悠的渠道水倒映出堤埂兩邊一排排曬得整整齊齊的稻草，倒映著藍天上的一團團白雲在水中變羊變牛變雞鴨。本來嬉戲在水面的鵝鴨，這時都聚集在水岸邊一叢叢的灌木下乘涼，有懶懶地縮著頭打盹的;有彎著頸用嘴整理羽毛的;有張開翅膀撲棱著的。偶爾，一隻發情的雄鵝引吭高歌一聲，會引來一陣短促的「咔咔」聲，一陣騷動後，水面又重歸平靜，只有遠處樹叢中傳來的一聲聲知了聲。一聲聲單調煩躁的知了聲引得回家路上的春燕一陣陣的後悔懊惱，千不該萬不該穿新衣服去學校，現在好了，這一衝動逃回家，明天怎麼有臉回學校，不回學校怎麼向爸媽交代。在教室門口站就站唄，下節課坐回座位不就過去了，她恨恨的用力踏著自行車，在凹凸不平黃泥路上顛簸，心想最好摔一跤，摔一跤就好了，腳疼手疼的就有藉口躲過這難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