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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口要甜 手腳要勤快

2024-09-03 08:07:38 作者: 燕子的故事
  春燕為在坐的幾位一一倒上茶,朝解放木匠偷偷地瞟一眼,羞澀地抿嘴一笑退出去。

  「建中,這是你妹?蠻不錯的小姑娘嗎!」解放捧起茶杯,吹一口浮在上面的茶葉:「把你妹喊過來。」

  春燕不等大哥開口就從隔壁悄聲走了過來,站在父親的身後。

  「願不願意到我們廠來上班?」解放用調侃的大人對小孩說話的語氣問春燕。

  「真的?」春燕抬起頭,用一個大膽的,疑惑的眼神盯住解放。這突如其來的好事,讓她在腦子裡迅速地權衡,讀書還是工作,當然她知道能得到工作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自己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小百姓,根本不可能有路子把子女安排進廠的,這可是個好機會。但她又不想放棄讀書,她其實根本就沒有想過棄學。他看一眼側身抬頭笑眯眯的期待的瞅著她的父親,馬上明白,讀書和工作,父親更願意她工作賺錢,雖然說,父母並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思想,想想去年考上高中,父親心裡高興,嘴上卻說:「女孩讀再多的書,也是別人家的。」雖然父親是「凡爾賽」,但是實際上也是父親心裡的真實想法。再說現在就是要回學校讀書,春燕也得有極大的勇氣才敢回學校,她是被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趕出教室的。她昨天逃回家的時候就後悔不該逃回來,但是不逃回家也是個難堪呀。「罷,罷……」這讀書考上大學的希望是很小的,過兩年畢業,不是還得找工作賺錢,而且還肯定找不到工作。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呢!她用眼睛看看父親,看看大哥,他們是一臉的喜悅和迫切,那眼神就是像趕一頭飲水的牛去下田那樣的迫切,又不便當著解放的面說: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春燕就那麼的一會兒,就作出了決定,不讀書了!進廠上班!

  「我說話還會假?」解放用眼睛定定的瞪一眼春燕,仍然是那調侃的口氣。然後便朝向春燕的父親,用認真的口氣說:「我老婆馬上要生孩子了,她正急著找個聰明的姑娘,幫她管管倉庫,管管進出帳呢。」

  「爸,我……我上班!」

  「呀!是解放木匠到了。」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打斷了春燕的話,接著就見桃美抱著吃奶的孩子一頭闖進來。「木匠師傅,還認得我嗎?我的嫁妝還是你打的呢!」

  還未等解放作出反應,她已一屁股大大方方地坐在解放的旁邊:「我家就在隔壁,這裡吃飯還早,要不去我家坐會兒?」

  桃美人還未坐穩,便似老熟人似的邀請解放。解放用一雙笑眯眯的小眼睛,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起眼前這個少婦來,打趣道:「你老公在不在家啊?」

  桃美隨即伸出一隻手,作怒嘖狀打過去。

  「喲,介厲害的女人,誰還敢上你家去啊!」解放側過身讓開。立即引來哄堂大笑。春燕有些尷尬地悄悄退出去,幫媽媽去燒火,煙燻辣了眼睛,她用袖子擦眼睛,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眼淚是高興還是傷心,不過她覺得輕鬆,一天半來的沉重一下子甩掉了。

  第二天,春燕就在大哥的陪同下來到解放的工廠。一路上春燕默默地記著父親的話:「阿哥,阿姐要多喊喊,口要甜,手腳要勤快,活要爭著干。」

  儘管兄妹倆早早地來到了廠里,但解放的摩托車早已停在了那裡。這是供銷社騰出來的半個院子,進門是一個道地,道地里堆著一堆黑油油的焦炭,占去了一半地方。對面是一排六間的平房,靠供銷社隔牆一邊是新搭建的兩間房子,另一邊是一個露天棚子,棚子裡堆放著一堆紅沙,整個棚子積了厚厚的一層菸灰,似乎還能聞到昨天焦炭燃燒的氣味。環顧著整個的院子,春燕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她熟悉農家小院,除了滿院的雞鴨,就是柴草,和牆邊的農具。而這個擁擠的小院卻是另一番陌生的景象,這裡透出的是一種工廠的味道,走進這門檻,農民也就成了個工人,每月有工資拿。

  解放從對面的房子迎了出來,建中手忙腳亂地從口袋中取出煙遞上去,又在口袋裡摸索火柴。解放接過煙,未等建中劃火柴,就從口袋裡取出打火機,「啪」的一聲,火苗從金光閃閃的盒子裡吐出來。

  「來,我來給你們介紹介紹,」解放說著用手指著一排平房:「這間是辦公室,這間是倉庫,這裡是包裝間,這三間是車間。」

  解放轉身指著那兩間偏房:「這一間是食堂,旁邊那間住著請來的師傅和他的侄兒。」

  一個六十多歲年紀穿一身藍色工作服的老師傅從房子裡走出來,那白淨的臉上刻滿深深的皺紋,深深的眼袋把他的眼睛都耷拉了下來,那眼睛看上去就變得嚴肅得很。他一邊走一邊戴一副藍色袖套,解放對春燕說:「這是陳師傅。」

  「這是小陳,已是我們廠的半個師傅了。」解放朝著隨後從食堂走出來的年輕人對春燕介紹。


  春燕隨即恭恭敬敬地叫:「陳師傅早!小陳師傅早!」

  年輕人紅紅臉,難為情地低頭快步走向車間。

  「陳師傅,這是我新招來的工人,叫春燕,來幫麗芳的。」

  「好,好。」陳師傅口上應著,略一打量春燕一眼,走進小陳打開了門的車間,一行人隨同跟進去。

  車間裡面,面對面裝著四排車床,水泥台板上零散的銅末金光閃閃,一屋子的銅腥氣讓春燕連連的打噴嚏,她緊張的捫住嘴巴鼻子,偷瞄一眼解放木匠。再聞這銅腥氣春燕覺得特別的好聞,特別的親切,她好奇地東摸摸,西摸摸。建中招呼春燕:「阿姐來了。」

  只見一個大肚子,吃力地邁著步走進來,一進院門就把拎在手上的一隻裝過化肥的蛇皮袋重重地放在地上:「我說解放,你又把昨天裝好的配件忘記拿來了,害我拎得吃力死了。」

  春燕快步上去,拎起地上的袋子:「阿姐,我來。」

  「你就是春燕,」說著打量著春燕轉頭對解放說:「人倒蠻活絡的。」

  「那是,我的眼光還會錯。」解放一副得意的樣子回頭吩咐春燕:「春燕,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你阿姐,她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麗芳白一眼解放,打開倉庫的門:「春燕,把它拎進來。」

  「哎。」春燕答應著把袋子拎進倉庫。趁麗芳換衣服的時候,偷眼打量起她來。因為懷孕的緣故,看上去顯得矮矮胖胖。黑黑的鵝蛋臉,高高的顴角,單眼皮,厚實的鼻子,薄薄的嘴層,雖然整個臉看上去有些臃腫,但從她的臉上還是能看到一股子的剛毅和咄咄逼人,不像解放那樣有一種親和力,解放沒有老闆的架子,麗芳更像一個老闆娘。昨天媽媽告訴春燕:「別看麗芳人長得小巧,但她是個有主見和剛強的女人,為了嫁給當年還貧窮的解放,硬是和娘家斷絕關係。這不現在的解放就是讓她長志氣。」看眼前懷著身孕但行動敏捷的麗芳,春燕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敬畏。

  「春燕,明天你帶件破舊衣服來,」麗芳一邊換衣服一邊說:「我們廠小,說是叫你來管倉庫,其實什麼活都得做。」

  一個星期過去,春燕就把倉庫的工作理清了頭路,把產品整理的整整齊齊,產品規格數量也列的清清楚楚,她只要抬頭看一眼牆上的表格,就知道庫存產品的正確數量,發出去產品的應收款。再不似麗芳那樣,庫存亂七八糟的只是個大概。工作是如此的簡單輕鬆,遠比解析幾何、對數、函數方程,物質能量公式應用題來得簡單。春燕熟練了工廠的工作,麗芳就開始廠家不分了,她大著肚子,家裡的事也悄悄地指使上了春燕,在麗芳心裡,家和廠是不分的,廠本來就是他們家的,春燕閒著幫助她幹些家務活也是應該的,況且她是有言在先的:什麼活都要乾的。

  等到麗芳生孩子,春燕將老闆娘的活全接過來。從發料,收發半成品,包裝產品到發貨,從銀行取款,付材料款到發工資等等。麗芳的大兒子健健也就托給了春燕,上學放學做作業都由春燕負責,解放忙,春燕有時還得把健健帶回家,麗芳家裡有什麼事,還讓人帶話讓春燕去做,春燕成了全方位的管家傭人。這樣子的春燕有時候就覺得迷茫,不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廠里的工人下了班,放下手中的活,就是自由身一個。而她春燕像是被解放麗芳捆綁了一樣,春燕覺得她成了舊社會地主家的長工、資本家的包身工。就這樣春燕爸爸還逮著春燕就叮嚀:阿哥、阿姐要多喊喊,口要甜,手腳要勤快,活要爭著干。

  春燕爸爸還以身作則,每天吃過晚飯,就讓健健騎在脖子上出去串門,那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炫耀,老闆的信任對於春燕爸爸那是莫大的榮譽,也是春燕爸爸習慣性的低人一等的幸福。

  春燕姓時,爸爸時傳根,春燕家是這個村的外來戶,是孤姓,在村里沒有七大姑八大叔的房族親人。解放前,春燕的爺爺奶奶手裡牽著春燕爸爸,背著襁褓中的春燕叔叔從北方逃荒來到這個「燕至堂」村,「燕至堂」村,三面環山,南面是一片平陽的廣闊田地,是個有山有田地的好地方,只要風調雨順,這麼好的地方只要肯下力氣,找口飯吃應該不成問題,村口小山腳有個廢棄了的尼姑庵堂,春燕的爺爺奶奶就小心翼翼的寄居在庵堂,白天出門要飯,晚上蜷縮在庵堂,規規矩矩,誠惶誠恐,碰到村裡的人路過就訕訕的笑一笑,躲進庵堂,也不敢搭訕,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人,失去一個可以落腳的避風處,他們的小心謹慎獲得了村里人的默許,破破爛爛四面透風的庵堂,又不是誰家資產,一家可憐人住就住了唄。慢慢的春燕爺爺依仗一身好力氣與和顏悅色的好脾氣,村裡有人找上他做短工,漸漸地春燕奶奶不再出門討飯了,晴里雨里春燕的爺爺都有人請他幹活,他們有落腳的破庵堂,有了家,有了憑力氣掙來的口糧,終於不再漂泊過那流離失所的日子。

  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春燕爺爺奶奶托新中國的福,分到了土地,有了屬於他們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從此他們也成了新中國當家作主的人,和村民融入在一起平起平坐,所有得到的一切,春燕爺爺歸功於勤勞和嘴甜,所以春燕爸爸從小就被父母灌輸:手腳要勤快,嘴巴要甜,活要爭著干。事實上,春燕爸爸也是憑著這樣的教條贏得了村里人的認同和幫助,後來村合作社給他們批了地基,擁有了自己的泥坯草房,春燕爸爸得以娶妻生子,綿延後代,就如父母給他取的名字一樣,為時家傳下了根。這不現在人丁興旺,家宅安康,而且春燕的大哥也是得益於爸爸這樣的諄諄教誨,才得到解放木匠的青睞。這是時家三代人的處世之道,春燕現在有這麼好的工作,更應該盡心盡力發揚時家精神。春燕卻總是牴觸蔑視爸爸那種討好的媚態,「奴顏婢膝,卑躬屈膝」是春燕心裡對父親的鄙視。她可是新中國成長起來的主人,沒有那種低眉順眼仰人鼻息的習慣,內心是那種讀了書有了自尊自愛的清高。

  但是媽媽的一場大病徹底的改變了春燕對爸爸的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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