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活在羊堆里,那不叫活著,孤狼跌死在崖壁,那不叫死了。——《陳鍊的穿越筆記》
醒了。
做了個夢,夢裡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他不信。
但「母親」是真死了,
被人活活打死,
帳篷里瀰漫著屎尿的惡臭。
懷裡躺著一個死人,是什麼感覺?
陳鍊答不上來。
他只覺得屍體輕飄飄的,不會說話。
——兒子,別想著報仇,好好活……
——娘對不起你啊,那時你三歲,有個仙人騎白鶴路過俺村,一眼就相中你,說要帶你走。
——仙人的仙地裡頭,草叫仙草,石頭叫仙石,泥巴叫仙泥,都可以吃,河裡的仙水,你喝上一口都能飽好幾天。
——他帶你走,保不成得教你仙術,你說你要是悟了仙術,咱娘倆……那些詭東西還算逑嘞。
——娘對不起你啊!俺捨不得你,死活麼答應那個仙人……
當時說到這,就沒了後話。
聽得出來,她真的很後悔。
陳鍊試了試她的鼻息,
是真沒氣了。
「怎麼剛穿越就碰上這茬……」
呲。
陳鍊打了個寒顫,過電似的,從後腦勺順著脊骨一路游。
心跳比剛才要快,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摁住,不願它跳。
人是會死的。
人是真的會死的。
陳鍊沒見過死人,
他是個穿越者,前世是個家境普通,有點小帥的大學生。
帳篷不大,
隨處可見窟窿眼,像被機槍掃過。
隨便選一個孔,朝外看,都是一樣的風景。
破破敗敗。
密密麻麻。
八百里荒原上,數以萬計的帳篷取代了瘋長的野草。
「看這架勢,逃難的人,最少也得有二三十萬。」陳鍊心想。
腦海里殘存的記憶告訴陳鍊,這個世界很雜。
有仙,有詭,有武者,有凶獸,
各種離奇怪異的存在,隱藏在各種旮旯犄角里。
幾十萬的逃難者,都來自同一個地方,
大夏國,豐海城。
之所以逃難,原因只有一個。
詭災爆發!
豐海城被詭異攻陷!
都不想被吃,都想往外跑!
修仙者,官府中人,軍伍之人,這些人反應最快,
也是最早離開豐海城的一批人。
緊隨其後的,便是攜帶產業的龐大隊伍,和一窮二白的凡人。
滿天的烏鴉在陳鍊眼裡盤旋,
身後路上全是死屍,沒人埋。
這批難民走到哪兒,哪兒就會有新的豐海城誕生。
總之舊的就不算數了,翻篇了,
大夏國的地圖也得跟著改。
帳篷外,罵聲四起。
「天殺的城防軍,還有那天殺的衙役,拐走我老婆!」
「你這算什麼?我這才慘,鎮魔司的撲街天師在我店裡白吃白喝大半年,天天找我女兒睡覺,我現在去哪兒算這帳去?」
「你不是想釣金龜婿嘞?那個天師長得跟條白癜風馬犬似的,你還想把女兒嫁給他,我早跟你說你的腦子是豬腦,你不信。」
「你特麼說什麼呢!剛剛吃屎了?嘴這麼臭?」
「說你蠢,你還犟,我吃屍米都好過你啊,屍米你都吃不上熱乎的。」
「你聰明?你老婆是化著妝跟那衙役跑的!我女兒嫁不出去,你老婆倒是風光大嫁。」
「你再說我急了!我拿刀子跟你拼!」
「來來來,捅死我……」
————
現在要去哪裡?
忽的,陳鍊的心中,生出一種被流放的心酸。
在學校,分數就是你星辰大海的航燈。
出社會,鈔票就是抽在你身上的馬鞭。
那現在呢?
現在算是什麼?
豐海城外,陳鍊舉目無親,步步茫然。
原身當時的想法是,詭災來了,絕對不能留在豐海城裡。
帶著老媽,跟著人流走,起碼還能有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
真的能有一線生機嗎?
摸了摸後腦勺,一個手指大小的傷口隱隱作痛,
這是原身的死因。
也是陳鍊能夠「鳩占鵲巢」的原因。
就在幾個小時前,有人闖進帳篷,襲擊了他。
循著記憶,他下手一掏,摸索一番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襠里藏的,那最後的半袋玉米面,也沒了。
沒人管的。
這種事在難民堆里,再正常不過了。
「母親」被人打死,那又怎麼樣?
你一個穿越的,這又不是你親媽,關你什麼事?
抱著「母親」的屍體,原身殘留的情感,在陳鍊心裡橫衝直撞。
氣氛在此時凝固。
一種不屬於他的仇恨,燒得他心頭火熱。
「人只要餓過一次,就是一隻會用計謀的畜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陳鍊感慨道。
這時,意外突然降臨,帳篷被一隻手一把掀開。
鑽進來一個男人,頭上戴著一頂氈帽,鬼鬼祟祟的。
兩人同時抬眼,視線對上的一瞬,氈帽男的眼神立即一凝。
「你……你沒死?」
電光石火之間,陳鍊沒給這名不速之客任何思考的機會。
他猛撲上去,用渾身力將其死死壓在身下。
兩人都不是武者,鬥起來半斤八兩。
誰生誰死,就看誰先搶到先手優勢。
氈帽男的意識,顯然比仇恨狀態下的陳鍊要慢上許多。
咽喉處,抵著一根骨刺。
「煉哥,饒命啊!天太黑了,我眼花,走錯帳篷了!!! 」
陳鍊立即給了氈帽男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
「一進帳篷就驚訝我沒死,你會走錯?」
「我真走錯了!我白內障加青光眼,郎中說我還得了飛蚊症……」
「生死簿你寫的?」
「不是啊……不是我,我明明不識字,你怎麼能冤枉我呢?」
啪!
又是一巴掌。
「那你怎麼知道我死了!給你五秒鐘的時間說實話!五!」
咽喉上的骨刺越來越近,
已經快要扎破氈帽男的脖頸皮膚。
「二!」
這就到二了?
剛剛不還是五麼?
「數錯了煉哥,五的後面是四……」
「一!」
「我說!我全交代!」
此時,氈帽男的表情看起來嫉惡如仇。
「王狗牙那個剛孵化的龜蛋!夜半三更提著棍子鑽進你帳篷,我就知道他沒憋什麼好屁。」
「不出我所料,他出來的時候,棍子上全是血……」
「這個禽獸不得好死!他不是人!」
「我嘛……這不肚子餓了嘛,就想進來撿點剩菜剩飯恰恰,絕對沒有要害你的意思啊!」
「餬口而已啊煉哥,你不能……」
剎!
骨刺一進一出,烏黑的鮮血從喉管里飆射而出。
氈帽男疑惑地看著陳鍊的臉龐,無力地問道,
「咦?你臉上怎麼有血?不應該啊,沒理由啊……呃……」
陳鍊沒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氈帽男的眼睛。
他記住了氈帽男眼神里由生到死的變化,直到他徹底咽氣。
第一次殺人的陳鍊,顯得異常鎮定。
他用布擦掉臉上的血跡,臉上沒有任何情感波動。
他無疑是最稱職的穿越者,
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就適應了這個世界。
「放走你,百分百會跑去給王狗牙通風報信。」
按照王狗牙的脾性,
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仇人在他周圍伺機而動。
自古以來,殺人放火之後,必須得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這是鐵律。
陳鍊同樣遵循此道!
「該殺的人,就要果斷的殺!」
王狗牙,你敢殺我老母?
等我親自去找你……
搜刮戰利品時,一把匕首引起了陳鍊的注意。
刀鋒上,沾著剛剛乾涸的黑色人血。
看來,這氈帽男也不簡單。
很有可能,他和王狗牙一樣,乾的都是刀頭舔血的勾當。
狼就狼吧,還非得找張羊皮披著。
打開氈帽男的包裹,
「雜七雜八的乾糧,新鮮程度也不同,
有米有饃,有餅有饅頭,一看就是從不同人手裡搶來的。」
這是陳鍊穿越以來,發生的第二件事。
強度不高不低,無驚亦無險。
回想起原身的想法,以為裹挾在人群里就能有一線生機。
陳鍊不禁搖頭。
血還在汩汩的流。
地上的螞蟻站成一排,貪婪地吞咽著鮮血,吞咽著這天降的恩賜,
就像在旱地里祈雨的莊稼人。
看著這些忙碌求食的螞蟻,陳鍊仿佛看到了此時的自己。
「在這個人如野獸的世界裡,我這個刁民,能活到第幾天呢?」
陳鍊大口吞咽著乾糧,一不小心,乾糧就卡在了他乾燥的喉嚨里。
於是,急忙起身找水喝的他,
並沒有注意到,
氈帽男的屍體,
居然奇怪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