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喃還在沉思「愛與和平」這名能不能登進戶口本的時候,耳旁那把冷淡且拽的嗓音已經開口了。
「再不起來,我鬆手了?」
「——!」
這人嗓音從近處聽好像更低得磁性,可惜盛喃此時顧不太上,她連忙借力身體唯一的支撐點,也是方才在她摔到髒地板上前,從半空扶住了她的……
盛喃低頭。
哦,大拽比的胳膊。
等等。
大拽比的,胳膊?
盛喃:!!
原地經歷內心小宇宙爆炸了兩千字的心理活動後,盛喃終於在自己自燃前勉強站穩身。
她小心翼翼從那人黑色衛衣的袖子上收回手指。大概是方才太驚慌,她用力不輕,把對方的袖子扯上去了一截。漂亮又藏著力道感的腕骨線條都被她剝了出來。
盛喃捏緊手指:「抱…歉。」
靳一把袖子擼下去,聞言抬眼,平靜又冷淡地從黑色帽舌下瞥了她一眼。
幾秒後,
「嗤。」
「……」盛喃,「?」
她是不是被這人無情地嘲笑了?
盛喃剛從心底翻出那張「喵可殺不可辱」的表情包,就聽那個特別戳她聲控點的嗓音又拽又欠地補了一句:「不用這表情。不打你,走吧。」
盛喃:「?」
她有嚇得那麼慫嗎!
像是為了告訴她答案,理髮店裡的幾個角落陸續傳來了店員們忍笑的憋氣聲音。
盛喃恥辱地攥緊手指,轉身。
停了兩三秒,帶著她角度清奇的自尊心,她又轉回來:「我沒害怕。」
已經低回頭去的靳一:「哦。」
盛喃:「真…的。」
「所以,」靳一靠著牆壁,也沒抬頭,單手玩他的2048,「你是故意往我這兒摔了。」
盛喃:「?」
這種因果關係是怎麼得出來的??
盛喃繃住:「雖然很謝謝你剛剛幫助了我,但是你也不能這樣污衊我。」
「不是幫你,」靳一懶垂著頭,「地上水髒,我怕濺到身上。」
「……」盛喃,「?」
聽聽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盛喃很想懟回去,可惜不太敢。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那人玩手機的動作再次停下,一兩秒後,他仰了仰脖子,很自然地靠在身後的牆上:「不服氣?」
那顆淡色的淚痣像在他眼角下輕閃了下似的。
盛喃發現這人撩起眼看她說話時就有那麼種特殊的勁兒,既撩撥又迫人,叫人進退不得。
明明這會兒他還坐著,她才是站著的、居高臨下的那個!
盛喃不自覺地繃了繃腰,試圖使自己底氣氣勢都更足一點:「我說了,我剛剛不是故意的,而且是你動的手,你不能這樣抹黑一個無辜純潔的人格。」
靳一睨了她兩秒:「安喬的,復讀生?」
這莫名的威脅感……
盛喃心氣一虛,然後又立刻反彈回來:「嗯!」
靳一:「叫什麼。」
盛喃警惕:「你問這個幹嘛。」
「不是沒怕麼,」靳一瞥她,「慫這麼快?」
「誰、誰慫了?」盛喃挺了挺胸脯,就是聲音有點不自覺地小下去,「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盛——」
轉凳踏板被踩得吱呀一聲。
壓著棒球帽的少年長腿踏地,從轉凳上起身。
對視的盛喃不得不跟著調整目光。
於是盛喃的小細脖就從俯視到垂直,再緩緩後仰了一個,憂傷的45°角。
盛喃:「…………」
他們安城的小孩,從小到大不吃飯只吃化肥嗎?
靳一插著兜居高臨下,眉眼冷淡,充分展示了一個拽比的風範:「叫什麼?」
「盛,」地勢反轉,盛喃最後一點底氣也漏了,「…小白菜。」
靳一停了兩秒:「?」
「噗,」站理髮區旁觀的店長終於看不下去,一邊笑出聲一邊救場,「你就別欺負人小姑娘了,過來理髮!」
「……」
靳一睨了盛喃一眼,淚痣勾得冷淡,不過還是轉身走開了。
盛喃僵硬轉身。
終於在熬過她人生里最漫長艱難的十幾分鐘後,盛喃帶上行李箱,從這家可怕的理髮店落荒而逃。
坐上計程車前,盛喃對著街口的「農貿市場」大鐵牌發誓——
她盛小白菜!
絕對!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條街了!
髮廊門關上。
門內掛著的風鈴晃碎了玻璃外的夕陽,聲音清脆,像傍晚的風吹響清亮的口哨。
靳一躺在洗髮椅上,闔著眼,看著睡過去了似的。
店長已經結束工作,把著轉凳笑眯眯地靠在一旁:「大城市來的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是不是都特別香。」
靳一難得睜眼,眼尾那顆淚痣冷冷淡淡的,襯得那一勾唇也涼:「你都三十幾了,再長兩年能當她爸爸了。撿撿你的人性吧。」
「滾啊,我剛三十呢,」店長白眼,「再說,我是說我嗎,我說的是你好不好?」
「說我什麼。」
「少跟我裝啊,你要沒意思,你扶人家小姑娘幹什麼?往你面前『摔』的小姑娘不少了,我怎麼沒見你扶過別人呢?」
「沒想扶,」靳一把眼閉回去,「手滑了。」
「滾,你騙鬼呢。」店長笑罵。
「……」
靳一難得沒駁回去。
燈光正昏暗,他有點困,懶得說話。
至於為什麼扶啊。
好像沒原因,就是覺著好玩。非要說的話,有點像他奶奶以前養的那隻胖橘。
窩裡橫,嘴硬,愛亮爪,膽子卻小得厲害。被刮一眼都像是被欺負壞了,恨不得縮成一團,又總給你它在勾引著你欺負它的感覺。
那隻貓後來受了不少苦,這女孩估計也難免。
好在,和他也沒什麼關係。
盛喃在新「家」里悶頭睡了三天。
說是睡,其實就是被窩裡趴著。盛喃覺得應該是這座小城的原因,她跟這地八字犯沖,一來就困,提不起精神。
很難得,趕著這三天的最後一個下午的尾巴,盛笙竟然還想起來她這個流放的妹妹了。
【充話費送的哥哥】:安城那邊的生活適應嗎?
【小白菜】:感謝領導慰問
【小白菜】:托您的福,活著
【充話費送的哥哥】:你這暱稱……
【小白菜】:夠寫實嗎?感受到底層勞苦人民的辛酸心路了嗎?喚醒你沉睡已久的對自家妹妹不聞不問的良心了嗎?
【充話費送的哥哥】:你就這麼排斥殷阿姨嗎
【小白菜】:?
【小白菜】:難道你不排斥?
【充話費送的哥哥】:不
【小白菜】:……
【小白菜】:你為什麼回答得這麼利落
【小白菜】:你不會是
【充話費送的哥哥】:?
盛喃對著聊天框沒表情地發了兩秒的呆,又瞄了一眼臥室窗外的雲,然後才懶洋洋地趴回來,她把故意憋著的那句發了出去。
【小白菜】:哥,你聽說過,小媽文學嗎?
不出所料,最後這句一發出去,對面就安靜了。
盛喃側翻著仰進被窩裡,然後對著窗玻璃外的雲彩比了一個報復成功後的歐耶姿勢。她舉了會兒,累了,就把胳膊垂下來了,蓋到眼睛上。
還是困,想睡覺,不想思考。
其實她也知道,盛笙他們會覺得她無理取鬧。畢竟殷娟長得秀氣,脾氣好,性格溫柔,待人親近,沒結過婚沒有孩子,作為後媽簡直是不能再好的選擇。
可盛喃不喜歡她。
原因很簡單,盛喃也已經跟盛天剛說過:她有過一個媽媽了,她不想要第二個。
就算她對那個在她兩三歲就去世了的媽媽只有最模糊的記憶和僅供參考的老照片,就算那些照片從背景到衣物到主角都讓她覺得遙遠而陌生……盛喃的心胸很窄的,她有過這一個,她就只能接受這一個。
誰來也講不通。
對,就是這樣,沒有別的原因。
盛喃一翻身,像只鴕鳥似的把腦袋埋進被子裡。
……她才不承認別的原因。
「篤篤。」
房門突然被敲響。
盛喃頓了下,慢慢從被子裡探出揉亂了她「殺手髮型」的腦袋。
隔著一層門板,負責照顧她起居的趙阿姨聲音溫和:「小喃,你的班主任打來電話,讓你明天去學校報個到。」
盛喃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是她的新學校,新老師。
她從床上坐起,趿著拖鞋走去門旁。
門打開了一顆腦袋的距離,露出來盛喃生無可戀的臉:「我記得說好的是下周上學。」
趙阿姨笑得很慈祥:「班主任說復讀生們容易不適應,建議你提前過去了解一下情況。」
「們?」盛喃被勾住注意力,「除了我,我們班還有別的復讀生嗎?」
「好像是還有一個。」
「…喔。」
盛喃在心裡鬆了口氣。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下,能多出個和她境況相近的「革命戰友」,這件事確實讓她安心不少。
她已經開始思考要怎樣和對方建立深厚穩固的友誼了。
見她不說話,趙阿姨又繼續勸:「反正明天也是周五了,你就去一天,周末可以再緩兩天。」
盛喃木著臉:「……」
這跟對死刑犯說明天試行刑、下周一才正式行刑有什麼區別。
「小喃,你覺得呢?」頭頂傳來趙阿姨溫柔的催促。
「好,」盛喃慢吞吞點下頭,「我明天會早起的。」
「起不來也沒關係。」
「嗯?」盛喃從絕望里聽出一絲希望。
「阿姨定了鬧鐘,阿姨叫你。」
「……」盛喃悲憤地沉默了兩秒,喪氣低頭,「謝謝阿姨,我起得來。」
可能是這幾天睡多了,周五早上的盛喃確實起得很早。吃過一頓值此「良辰」很難有胃口的早餐後,盛喃被趙阿姨送去安喬中學報到。
路上略微有點堵車,蔫小白菜似的靠在車窗上的盛喃就被迫聽起了安喬中學的發家…不,建校史。
安喬中學是安城唯一的市重點高中,同時還是一所私立中學。
據說歷任校長治校有方,校內紀律嚴明,學風端正,每年的本科升學率都不低,校方正在致力於向省重點高中序列邁進。
而且因為是私立中學,可以不怎麼受限地接受學生家長對校方的教育事業的「大力支持」,所以校內的教學建築設施和條件比起同類小城高中,都算是很不錯的標準了。
趙阿姨在學校這方面顯然做過不少功課,一路上成功把本來就沒什麼精神的盛喃說得昏昏欲睡。
眼見著學校堪比監獄大門的校園正門都進入眼帘,盛喃才終於聽到一點讓她感興趣的——
「座位?」盛喃拎起快合上的眼角。
「嗯,你有什麼位置要求可以提前說,方便你們老師安排。」
盛喃想了想:「那就最後一排吧。」
「你喜歡最後面?」趙阿姨驚訝地問。
「嗯。」
「為什麼啊?」
「書里說了,」盛小白菜懶洋洋掛在車門邊,「後排靠窗,王的故鄉。」
「……?」
--------------------
作者有話要說:
盛喃:我,安喬的王。
靳一:行啊。
盛喃:?這麼好說話的嗎?
靳一:那我就王上王吧。
盛喃:…哪個上?
靳一:都行:)
盛喃:……
盛喃:[告辭.jpg]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