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小姑娘氣得跑出去的時候,談梨的電話正好打了進來。
盛喃還在這個超拽的大拽比震人的氣場裡發呆,手機震動了好幾秒她才回過神,把耳機重新掛上腦袋,盛喃接通電話:「梨哥。」
聲音悶得厲害,把盛喃自己嚇了一跳。
談梨也意外:「哭了?」
「誰哭了,」盛喃反駁,「我盛女俠頂天立地威震古今,怎麼會哭。」
「那聲音怎麼跟能掐出雨來一樣。」
「想你想得吧。」
對面靜了兩秒笑起來:「可以啊盛喃,慫歸慫,嘴炮功力又見長不少。」
盛喃把腰一板,試圖給自己找到底氣:「誰慫。」
「你啊。」
「我哪裡慫了!」
「你要是不慫,怎么叔叔一個電話,你就乖乖回去復讀了?」
「…哼。」
被戳到死穴的盛喃悶哼了聲。
死穴大概是被戳破了,於是努力撐起的底氣全漏了出去。理髮店落地鏡里,坐在躺椅上的小姑娘慢吞吞彎了挺直的腰,蔫了回去。
過去好幾秒,盛喃才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她悶著鼻音開口:「我爸說了,我要是不復讀,他就斷我生活費。仙女可以沒有臉,但仙女不能沒有錢。」
「那找笙哥要唄。畢竟親妹妹,他總不能看你露宿街頭。」
「…呵,」提起盛笙,盛喃就想起那句可恨的「那就祝你一路順風吧」,她記仇地磨了磨牙,「我跟那個狗登西的兄妹緣分已經盡了,從今天開始江湖路遠恩斷義絕。」
談梨忍俊不禁。
理髮店裡側。
店長從遠目狀態收回視線,扭頭,踢了踢靳一坐著的轉凳:「你們長得帥的,都這麼不懂得珍惜美好的青春期萌動的機會嗎?」
「機會送你,你去珍惜吧。」靳一頭也沒抬,懶聲道。
「我當然想……你到底玩什麼呢,這麼上心。」店長湊過去,「2048?這遊戲不是都過時了嗎?」
「嗯。」靳一敷衍地應了聲,屏幕上的手指沒停。
店長習慣性地往右上角計分處瞄了一眼,然後就噎住了:「…你變態吧?」
靳一懶得理他:「好好說話,別人身攻擊。」
店長:「不是——你看你這分數,還不變態啊?正常人能玩這麼高分嗎??」
靳一垂著眼皮:「能。」
「放屁,」店長氣笑,「我就說你這腦子就該用在為國家做貢獻上,不去上學,整天混學校外面幹嘛?就喜歡糟踐我們這些正常人擁有不了的機會是吧?」
「哦,那你就當我,」靳一指腹一划,隨口接上,「體察民情吧。」
店長:「……」
這種把又拽又欠的話說得毫無起伏,偏偏還特招小姑娘喜歡的,就應該劃為男性公敵。
不過店長也知道,靳一最難勸。沒人改得動他定的主意。
所以店長也就沒多嘴,直起腰看向前面不遠處的洗髮躺椅。那個怪好玩的小姑娘跟朋友打完電話了,好像是心情好了點,正坐在皮椅上,腳抬半截,小白鞋晃晃。
……離地好遠。
店長差點又沒憋住笑,他走過去:「想好染什麼色了嗎?」
盛喃被耳邊的話叫回神,她掰著耳機猶豫:「你們這邊的高中,讓染髮嗎?」
「啊?」店長愣了下,「你是來上學的?」
「嗯。」
店長打量她:「高一?」
盛喃:「……」
恥辱。
絕對是恥辱。
盛喃壓下怨念,低頭踢了踢鞋子的蝴蝶結:「高四。」
「哎?這不巧了嗎?我們這邊也有個——」店長說話的時候正轉回去,然後就看見最裡面的轉凳上,半垂著眼的某人依舊眼也沒抬,從頭髮絲里透著三個字。
沒興趣。
盛喃正抬頭:「巧什麼?」
「沒什麼,」店長轉回來,「我們這邊正巧能給學生打折。不過你是要去安喬中學吧?」
盛喃警覺:「你怎麼知道?」
「我們這邊普高不多,也就安喬能接收復讀生了。」店長說,「安喬不讓學生染髮,你的叛逆大計可能要受阻了。」
盛喃:「……」
沒想到那句也聽見了。
盛喃憋了兩秒:「那我只剪髮,可以嗎?」
店長笑:「沒事啊,不用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想剪,最多我收你個洗頭的錢就行。」
來到這座小城以後第一次體會到這邊的「淳樸」民風,盛喃有點感動。不過低著頭想了兩秒她還是堅定搖頭:「不,我剪。」
「……」
把剪髮說得這麼悲壯的,店長也是第一次見。他忍住笑:「那你想剪什麼價位的?」
「價位?」盛喃茫然了。
也不能怪她,她以前剪髮都是去固定的設計室,帳都記在盛天剛名下,確實沒人跟她聊聊髮型的那些定價。
店長耐心解釋:「我們店裡洗剪吹一共三種檔位。店長剪髮,總監剪髮,還有設計師剪髮。檔位不同,髮型師的工作年份不同,價格也就不同。」
盛喃不懂,但盛喃感受到了套路。
如果是在以前,她好像很少考慮過錢的問題,但在零花錢和生活費已經被盛天剛殘忍無情地掛鉤了她的復讀日常成績的現在。
想起自己乾癟的可憐巴巴的小金庫,盛喃心裡的淚淌成了汪洋大海。
然後在眼淚汪洋的滋潤下,那點堅強的顏狗本性跟著活了過來。
她的眼神落向最裡面的洗髮躺椅……
旁邊的轉凳……
上的大拽比。
不知道他是多少年的髮型師資歷,是總監還是設計師的價錢。
店長正問:「價格上你有什麼不懂的,需要了解一下嗎?」
「有,」沉思狀態的盛喃想都沒想,抬手,「他多少錢?」
「…………?」
靜默。
長久的靜默。
驚回神的盛喃還沒來得及拍掉自己完全沒經過大腦同意就偷偷指過去的手指,就看見指尖朝著的方向——
大拽比停了幾秒,終於,緩慢抬起他昂貴的頭顱。
之前半藏在碎發下的五官露了出來,明晰凌厲,輪廓完美,鼻樑也挺拔漂亮,幾乎能看到薄薄的燈光在他鼻翼旁拓下的陰影。
不過最勾盛喃的還是那雙眼睛——他瞳仁似乎比普通人要黑一些,眼角有顆淚痣,綴在白得冷淡的眼尾下,顏色淺淺的,平常不顯,但在這種情緒時,眼角一揚,就從冷淡里透出點睥睨又似笑非笑的色氣。
……確實長得很貴。
完完全全消費不起的樣子。
盛喃慫得慢慢彎起手指,試圖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地轉開臉。
可惜店長沒給她機會,在旁邊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他不賣的。」
盛喃:「……」
她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感受到大拽比那邊投來的目光里涼意好像更重了,盛喃繃住臉,努力表現得英勇但事實上很小聲的:「沒事,我不買,我就問問。」
結果店長笑得更厲害了,堅持著扭回頭:「哎,聽見沒,人家就問問,都沒打算買你。」
靳一輕眯起眼。
那顆淚痣好像都跟著他微繃的眼瞼輕跳了下,勾人得厲害,殺氣更厲害。
盛喃:「……」
她這顆小白菜今天是不是要葬送在這裡了。
盛喃都做好跳椅逃生的準備了。沒想到僵持幾秒後,那邊眼神一掃,竟然就那麼垂走了。
無事發生的安靜里,盛喃受驚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回過神她還有點懵。
難道,這竟然是個,信佛慈悲不殺生的大拽比?
這,剛剛看著也不像啊。
「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好,」店長轉回來,對上盛喃時他愣了下,然後笑,「我說呢,瞧小姑娘嚇得……沒事啊,他不打人。」
盛喃慢吞吞鬆開攥出細汗的手指:「我沒嚇到。」
店長笑:「行,沒嚇著。來這邊吧,我給你剪,按最低檔的收費。」
「好…謝謝。」盛喃鬆了口氣,從躺椅上下來。
店長走過去的時候往地上一瞥:「小趙,洗髮區這邊灑水了。等你空閒時候擦一擦,這塊地板太滑了,別摔著人。」
「哎。」
盛喃坐進剪髮椅里。
被那條理髮圍布纏上來時,她莫名有種被扣上絞刑木枷的悲壯感。
店長在身後問:「想好剪什麼髮型了嗎?」
「想好了。」
「嗯?」
「您看過《殺死比爾》嗎?」鏡子裡的小姑娘嚴肅地繃著臉,比劃,「就裡面那個特別酷特別帥特別叛逆的,蘿莉殺手。」
店長品了兩秒,一豎拇指:「OK。包在我身上。」
半小時後。
盛喃看著鏡子裡那個乖巧、可愛、鄰家少女式的齊肩發,目光陷入呆滯。
店長露出滿意表情:「怎麼樣,《殺死比爾》,酷吧?」
盛喃:「…………」
酷個頭。
你不如乾脆殺了我吧!
人類歷史上無數次的慘烈翻車證明:托尼老師的嘴,騙人的鬼,永遠不要相信他們的任何一句「包在我身上」。
禍從口出,一地慘死的秀髮也接不回去了。
盛喃只能沉痛地學會接受。
在鏡子前站了好久,盛喃還是有點不適應,伸手去摸了摸短髮尾。她發質很好,是那種柔柔軟軟的觸感,這會兒頭髮還沒完全乾,發尾微微翹起來,配上短髮就顯得俏皮了點。
好像還,挺好看的。
雖然這個髮型跟「叛逆」顯然沒什麼關係,但顏狗盛喃的心情好了不少。
店長:「小趙,你再給這小姑娘洗一遍。」
「好嘞。」
盛喃的真香心情,在到達洗髮區的第一秒就被凍住了。
她剪髮的時間裡店裡進了新客人,剛好有兩位,剛好都在洗髮,剛好占掉了除了最外面的兩個位置。
也就是說,唯一剩下的可供她洗髮的地方,就是……
「靳哥,您往這邊挪挪,我給客人洗頭髮。」
「嗯。」
大拽比還在低頭玩手機,坐著的轉凳挪開幾十公分,讓出了洗髮的工作位。
離盛喃,更近了。
盛喃:「……」
希望這還是個不記仇的大拽比。
放輕腳步,屏住呼吸,盛喃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輕手輕腳的,一邊偷偷觀察著那人低垂著的側顏,一邊爭取在這狹窄過道不碰他一絲衣角、不發生半點交集地走過去。
然而下一秒,盛喃就領略到了墨菲定律的可怕性。
鞋底一滑,盛喃心裡警鈴驟響。
可她的小腦反應顯然不及大腦,所以瞬間重心失控,她沒有選擇地摔向看起來就很髒的濕著泡沫和水的地板。
……行吧。
反正「聽話」的小白菜已經被灰頭土臉地扔到這麼一個小破城市,反正這個陌生得名字她都要想兩秒才能記起來的小城裡也沒一個認識她在乎她的人。
再慘也就這樣了,髒水裡再摔一跤又能怎樣呢。
盛喃自暴自棄地閉眼,準備迎接泡沫和髒水的「親吻」。
只是那一瞬黑暗之後,身旁多了一絲被抬起的袖角拂起的細微的風。風裡混著某種陌生的、很清冽的木質淡香。
「砰。」
聞聲受驚的店員們紛紛回頭。
洗髮區最里角,轉凳上勾腿坐著的少年被他抬手接了一下的女孩撲了半懷。凳輪後滑,他單手格擋,漂亮的下頜骨微仰起來,側肩撞抵在背後堅硬的牆棱上。
風聲與香歸止。
盛喃惶然地睜開眼。
最先入目的是輪廓好看的左耳。
以及左耳上面,那隻亮銀色的、象徵此人有主了的耳骨釘。
這次很近,盛喃把耳骨釘上的「拼音名字」看得清清楚楚:
Loveandpeace。
盛喃:…………?
所以大拽比的女朋友,叫,愛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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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靳一:只要你願意,我沒問題。
盛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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