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大桌上茶霧繚繞。
三太爺和六太爺默然地並排坐在上首,旁邊章福等道師、壇面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幾個逝者家屬眉頭緊鎖。
「陰時人,路上棺不能落,這個一定要注意!」
「明天送山落土,如果靈山宗硬是阻攔怎麼辦?」
「也不知外堂那邊,這次能否抽出人手過來幫忙?」
......
過了好一會,三太爺和六太爺對視一眼,終於開口說道:
【「今天我們屬實有些大意。
「本以為在我們龍隱門地盤,他們不敢貿然動手。如今看來,各堂都要出手了!」】
六太爺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將在一名壇面懷裡趴著,瞪著大眼睛的小孫兒喚來:
「問兒,跟你安叔去,把你爸和你凌伯、雲伯都叫過來。」
小孩乖乖應承,跟著一名漢子出門而去。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屋子裡,人已坐滿。
兩位太爺掃了一圈,道法堂、儒堂、武堂三個堂主都已到位。
三太爺開始緩緩說道:
【「明早走完度河儀式,章祿的棺木就要送山了。
「這次與往常不一樣,靈山宗等這個時機,估計等了好多年了。
「陰日陰時生,陰日陰時死。
「如果他們把這陰魂勾了去,那老太婆指不定弄出什麼手段來。
「我們兩個老不死一旦去了,你們就很難製得住她了。
「葉家外堂這些年在各地奔波,臨時調援,也不知他們能不能趕得上......」】
說到這裡,飲了一口茶水。
沉吟片刻,老人忽而目露寒光,果斷說道:
【「阿福,你們道法堂一定要注意,明天度河的山雀和鯉魚一定要保證活的。
「章安腿腳利索,讓他馬上拿我的令牌去一趟鎮上。
「葉家不管誰在留守,見到我的令牌,他們自然明白。
「不識,你們武堂提前把棺材送山的路線和墳山那邊的地勢看好。
「抬棺至少要三組人,底子要好的。
「阿凌,你們儒堂,要仔細檢查金童玉女、金山銀山、還有紙屋紙轎裡面所有的文墨。
「靈山宗那邊現在蠢蠢欲動,我很不放心。」】
三太爺疲態地站起踱著步,同時望向六太爺。
六太爺點了點頭,補充說道:「阿雲,晚上辛苦你領幾個人外圍巡查一下,千萬不要出了岔子!」
座下被點名的章福、章凌、章雲和章不識幾人紛紛起步,各去準備。
三太爺踱步許久,憂心忡忡,轉頭又說道:
【「我們還得注意小天問的安全。
「按推算,地勢陰脈應該快到五百年輪迴遷徙的時候了,估計最多也就剩個十年八年的時間。
「屆時道邪大戰,估計在所難免。
「得提前做好準備,至少確保我們能夠自保,不至於斷絕龍隱門這數千年的道脈傳承。」
「還有,石碑嶺靈泉洞也快要打開了。
「咱們做了多次測算。這一回,取神水的希望,全寄天問這小娃子身上了。
「一定得當心啊!」】
六太爺點頭道:「嗯......這幾天我們把他帶在身邊,看緊點吧......」
夜晚終於平安無恙地過去。
死者出殯的最後一天,還要進行一個重大的儀式:度河。
傳說人死之後,魂魄離體。
進了鬼門關還需要翻火山、渡冰河,才能到達奈何橋,喝過孟婆湯,踏上往生道輪迴。
所以人臨死之前會一陣熱一陣冷,這是魂魄離體前的應激反應。
渡冰河時必須有船,同時飛鳥引、活鯉帶路,否則魂魄就很有可能掉進冰河,受盡冰寒徹骨之苦;
或者徹底被暗浪沖走,最終迷路,變成孤魂野鬼,不得安寧。
巳時,半陰,雲陽交現。
河道邊沙丘,壇桌一方,旁邊坐著兩位老者。
一位發須皆白,微駝,微胖的圓臉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場。
只見他寬大的長衫下,一雙大手穩搭在盤起的膝蓋上,露出了長長的指甲尖,顯然這就是三太爺。
另一位清瘦高個、精神矍鑠、穿著一身幹練布衣的便是六太爺。
壇桌前,道法堂新掌事章福頭戴道冠,穿著一身整齊的道袍。
他恭恭敬敬的把了三根長香,打了三個稽首,然後穩穩地插到香爐里。
這是兩條長河橫豎交叉匯流的地方,河水衝出了一方沙丘,旁邊有一座木橋。
度河儀式就要開始。
橋上逐漸圍了一群男女老少,甚至還有好些路過的陌生人。
鞭炮一點,鑼聲響起,連著廣鈸帶起獨特的道場節奏也清脆地敲響了起來。
只見章福打起請神指,揚起桃木劍,接著片片符火飛落到河面上。
一名壇面提過一個籠子,把著籠口。
章福隨即起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
「特起飛禽,度引陰魂,茫茫黃泉,入正道。」】
咒停,籠開,飛出一隻大山雀。
初時山雀恢復自由,振翅高飛;
但不一會兒卻折了回來,停在沙丘上,瞪大眼睛,吱吱亂叫。
座上的兩位老者靜靜地往橋上看著。
壇前,章福拈起一張符籙,輕輕地念了幾句,緊接著大指掐無名指根部,其餘四個手指握拳收甲。
五雷訣出,符火飛起,東邊不遠的那棵桑樹上緩緩地飄落一隻紙鶴。
那紙鶴碰到符火,瞬間灰滅。
山雀終於定下神來,雙爪一撐,飛得無影無蹤。
「鬼童、紙鶴,好、好、好!該來的都會來的。」三太爺喃喃自語道。
橋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那名叫章安的壇面提了一隻木盤子過來,盤裡裝了半吊水,裡面蹦跳著一條大鯉魚。
一名年輕的道師開始點燃黃紙元寶。
章福抖擻精神,圍著木盤轉了一圈,度河咒隨之唱起。
過了一會,他停了下來,拿起壇桌的供酒含了一口。
連著,彎下駝腰,輕輕托起鯉魚頭,嘴中酒水一噴而下。
鯉魚初時極力掙扎,但被其手指牢牢捏住,終是動彈不得。
【「今諸路大神、河神,引魂過河去,得船登彼岸;
「不管彼岸花,莫貪舊凡塵。仙雀已前引,鯉魚避暗礁……」】
隨著法咒聲起,章安與旁邊年輕道師開始將木盤置於河水之上,來回地拉動盤子。
正當倆人準備將鯉魚放生之時,橋上圍觀人群突然嘩亂,有一位老人徑直衝向河灘。
這老人滿臉黑鎖,雙目無神。
眾人定眼看去,原來正是昨天突然抽瘋的章猛。
大家都沒法想像,這個七十多歲的病懨老頭,怎麼突然變得如此敏捷。
只見他一下子就衝到了木盤跟前,森然地提起雙手,不由分說地向盤裡的鯉魚掐去。
章安最先反應過來,伸手橫格,另一旁年輕的道師也趕緊出手阻攔。
但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兩個壯漢居然被這個老頭像提木偶似的,一手一個摔到了沙灘上。
旁邊負責護法的章雲飛起一腳,直擊他的膝蓋。
章猛仿佛受痛,暫時放過木盤,雙膝一挺,兩手抓起,齜牙咧嘴地轉身望向章雲。
就在這個空隙,章福起腳一勾一點,將木盤子拖了過來,同時右手的桃木劍挑著一張符籙狠狠地擊在章猛的背上。
章猛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踉踉蹌蹌地跌了幾步,痛得哼哧地張開大口。
他放過章雲,再次轉過身來,慢慢地提起雙手,又要開始向鯉魚撲去。
三太爺終於站了起來。
他快步來到壇桌前,翻起手指捏起金剛伏魔印,連著右手開印取符,左手在碗中抓起一把白糯米。
只見符火飛起,糯米揚灑。
符米落到章猛身上,騰起一片煙霧,他的身子像失去了支撐般慢慢地軟倒下來。
橋上的人群不明所以,紛紛交頭接耳。
章福迅速翻倒木盤,終於鯉魚入水,頃刻沒了影蹤。
與此同時,村東邊一個深山裡有一間黑森森的茅屋,屋裡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小方桌。
桌上擺了一盞煤油燈、一個大簸箕,簸箕里舖了一層白米,還有一個貼了白紙的小木頭人。
有一個披頭散髮,看不清臉的老婆子拿著兩根筷子,筷子上各掛了一根紅線,牽引著小木頭人。
那小木頭人隨著她的筷子在米粒上僵硬地一折一勾地划動著。
突然一把符火閃過,小木頭人身上的紙片瞬間化成了飛灰,老婆子的筷子也折斷了一根。
她呆呆地停住,搖搖頭嘆息一聲,緩緩抬起頭來。
只見長長的頭髮下,露出了一雙看不清的深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