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從南村到鎮上,需要翻越盤龍山,山脈不是特別高,但彎轉綿亘。
有一條鄉道,在高低起伏的山嶺間穿行。
出了大山,在一個叫茶場嶺的山腳下有個岔路口。
往西北到鎮上,往東走過新河,再穿過深山道一直往前便可到靈山。
岔路口拐彎的地方,就在公路邊有一片空地,上面搭著一間茶鋪子。
鄰近各村的村民趕集到了這裡,都喜歡停下歇個腳,既遮陽擋雨喝個茶又可天南海北地聊一圈。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此時已近黃昏,茶鋪氈棚下,依然搭了四張桌子。
左邊角落的這張坐了婆孫兩個,老婆子一頭灰白長發,滿臉皺紋,看不太清臉上的表情。
她正默默地喝著茶,捧著茶杯的雙手顫巍巍地露出了長長的尖甲,四周的一切好像與她毫無關係。
小孫女八、九歲左右的樣子,穿著一條乾乾淨淨的半新白色小裙,梳著兩條小黑辮,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她正在靜靜地吃著乾糧,一邊吃一邊好奇地看著四周。
中間的那張桌子上坐了五個外地人。
這五人中年紀最大的那個約莫四十餘歲,穿著黑色長褂,頭上扎著一個髮髻,
瘦巴臉上黑乎乎的,頷下掛著幾根稀疏的半長鬍子,開口就是一個小短句「格老子的」。
剩下的四個大概二十多、三十左右的年紀,正埋頭吃著豆腐花,邊狼吞虎咽邊大口喝著大白海碗裡的涼茶。
右邊的兩桌坐著幾個趕集的村民,他們不時地往中間的外地客好奇地瞧上兩眼。
茶鋪老闆則帶著一副花邊眼鏡,貓著腰趴在收銀台前眯著,兩個夥計拿著茶壺和點心忙著招呼客人。
村民們一邊喝著茶,一邊大聲地聊著這方圓百里的八卦事。
「聽說,南村那邊進村的山道口昨晚鬧那東西了,就在龍鬚沖那地。」
「龍鬚沖?那是好幾個村的埋墳地,歷來陰氣重得很,火氣不夠旺的人在那裡中招正常咧!」
「那你說章家三太爺帶人出去把那邪祟收了沒,快說說,到底咋回事咧?」
【「我也是聽說,說昨晚南村的章十三和兩個夥伴去下灣村看戲,看完戲十點多往回走。
「到了龍鬚沖路口的時候,章十三突然停下來,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
「其他兩個夥計本來經過這地心裡就犯嘀咕,一看不對勁,不由分說,連拖帶拽架起他就跑。
「那章十三到了家裡還不消停,到廚房拖了兩把菜刀,說要去龍鬚沖討個說法。
「一屋子人差點都按不住他,後面聽說福爺帶著人去了,施了道法驅了邪。」】
「那章十三醒過來沒,到底他看到了什麼啊?」
【「早醒過來了!據說是到山道口時,他看到路邊突然站了一個陌生的姑娘,全身白衣,臉也煞白。
「那姑娘直接擋住他的去路,死死地盯著他,問他要吃的,一個勁說餓,不給點吃的不讓走!
「跟他一起的兩個夥計就看到他站在那裡對著空氣說話,嚇得魂都快要出竅了。
「後來聽說福爺連夜起壇做法。
「龍鬚沖這陰地一直由龍隱門鎮著,這突然出了這等事,也是奇怪!
「好像是說有什麼人在做手段,陰地聚氣引煞……」】
村民們正聊得興起。
突然,左邊的老婆子發出了一聲刺耳冷喝:
「鬼鬼祟祟的,我這老太婆就這麼好看嗎?你們這幾個龜孫倒是大大方方地過來看啊!」
村民們甚為詫異,紛紛扭過頭來。
只見中間那幾個外地人中,四個年輕人已經氣憤地站了起來,正死死地盯著那老婆子。
老太婆穩穩地坐著,俄而緩緩地抬起頭來。
見得一張皺巴巴的臉上,亂發蓋了一臉,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睛,但卻能感覺到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勢。
【「格老子的,不得多事!中傑、中豪、中雄,你們趕緊上車,中英去開車,我們馬上走。
「嘿嘿......老人家,這幫年輕人不懂事,多有得罪,見諒見諒!」】
那名年紀稍大的疏須中年終於站了起來。
他在桌上壓上一張百元大鈔,也沒要老闆找錢尾,接著匆匆走向左桌,微躬著腰向老太婆道歉。
疏須中年道完歉就要離開。
然而就在一剎那,他的左手卻怪異地向背後彎拐,一把拎過坐在老太婆對面的小女孩,幾個躍步就跳上了路邊的麵包車。
車門戛然拉過,車子瞬間就衝下了山坡,徑直駛進了盤龍山里。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歇腳的村民們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有幾個大叔站起身來,想問老婆子是否需要幫忙,但那老太婆卻半點沒有搭話的意思。
只見她丟下茶錢,顫顫巍巍地拿起桌上的布袋,走出了茶鋪。
她蹲到路邊一個偏僻的草樹叢里,往地上撒下一層白米,再取出一雙銀筷子,飛快地划動了幾下。
繼而,又從布袋裡取出兩隻紙鶴,放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兩條常人看不到的黑影從山中掠出,徑直鑽到那紙鶴里去。
老太婆將紙鶴往空中一拋。
霎時,兩隻紙鶴像紙飛機般,隨著山風一直往前飄揚。
第一隻飄向靈山,而第二隻則追向麵包車逃走的方向。
老太婆就跟著第二隻紙鶴,直往盤龍山里走,不一會功夫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
又過了片刻,茶鋪的後面放飛了三支煙火,半空中炸出了三聲清脆的炮響,幾里地之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老太婆沿著山裡的鄉道不斷往前,直到穿過盤龍山脈腰部的時候,她才停下腳步稍作休息。
居高望遠之時,見得山脈延綿至此,猛地拐了個半弧;
大大小小的山丘錯落相接,將南村盤在了不遠處的山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