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居住的小鎮離雲溪城有十里地,往返的路上,有可供人乘坐的木牛車,價格不貴,三文錢坐一個人。
大柱往日在城裡做工,日日是走慣了的,自然捨不得花這個錢。
但想到妹妹第一次出門,還不曾坐過牛車。他琢磨了半天,摸出三個大錢,交給車把式,把穆雪放在板車上,讓她和那些去城裡的娃子們坐在一起。自己只跟在車後頭走。
車是普通的木板車,拉車的牛卻不是平常的牛,而是一匹能夠自行走動的木牛。
木製的身軀,鐵打的四蹄,牛屁股上刻了一道十分粗獷的法陣。
這是十分簡易的法器,對於修仙者幾乎毫無用處。
但對於凡人來說,意義就大不相同了。木牛不用吃草也不用休息,只要簡單操作,便能邁著機械的步子吭哧吭哧地走著,速度雖不快,卻勝在負重量大,並且十分穩定持久。可以大大改善許多人的生活。
穆雪前世,沉迷於化物煉器之術,專精此道。後以術入道,成為浮罔城內最有名望的煉器宗師。
這一回是她第一次看見道修的法器,即便是這麼簡易的的低階用具,也免不了讓她心中歡喜。她坐在車頭,興致勃勃地打量木牛,細細看過牛身上的鉚釘,合縫,鐵蹄等每一處細節。
最終忍不住探出小手,在那個刀刻的簡易陣圖上輕輕摸了半晌。法陣上靈氣流轉,指腹的肌膚傳來一種熟悉的微微刺痛感。
此法器看似樸素,但這樣的技術顯然是經歷過了時間的洗禮,多番改進,才能這般的化繁為簡,大巧若拙,以至於凡人都能夠輕易操作使用。
看來這裡的煉器水平,並不低於我們魔靈界啊。穆雪在心中點點頭。
魔修所在的魔靈界和道修所在的仙靈界互為兩個獨立的世界,只有少數高階傳送法陣,能夠在短時間內勾連兩界,
從前穆雪對道修世界的了解,多來源於魔修之間對口口相傳胡亂揣測和一些不太靠譜的文書記錄。如今終於要真正接觸到傳說中的道修世界,她心裡也免不了暗暗興奮。
穆雪這裡正在高興,一抬頭看見坐在對面的春花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你……你一直摸牛屁股幹什麼?」春花努力壓低聲音,「快把手收回來,給人見著,也太丟人了,你連木牛都沒有坐過的嗎?」
穆雪一本正經地收回手:「不是的,我聽別人說,接仙緣之前摸一摸牛屁股上的圖案,能夠沾染仙氣,容易被選中。」
「有這樣的說法?真,真的嗎?」
春花遲疑彆扭了許久,終究沒好意思當著一車小夥伴的面,伸手去摸那搖搖晃晃的木牛屁股。
此刻的穆雪自己大概也沒有想到,因她這麼一句玩笑話,在不久之後,接仙緣之前必須摸牛屁股的習慣,迅速地風靡開來,後世逐漸固定為了當地的一種習俗。
便是眼前的這隻木牛,後來都被戴上紅花,供在碧雲城的城門口,以便百姓出入之時順手摸一摸,沾染仙氣。
到了雲溪城,下車入得城來,但見道路兩側雕樑畫棟中天而起,鳳閣龍樓九重金玉。
抬頭看去傍晚的天空在氣勢恢宏的建築中,只剩很小得一塊。
高聳的望樓之間,有拱橋形的連闕浮動升降,運送人流。五彩連珠的琉璃彩燈妝點在一塊塊古樸的招牌四周,交匯出夢幻般的繁華景象。
簡化了的法器仙術,滲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使得這裡的生活看起來分外繁華而精緻。
大柱拉著穆雪的手,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城內走。
寬闊道路中央,是花燈遊街的隊伍。
空中鼓樂齊鳴,金花漫天,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打頭是一條活靈活現的金龍,木雕的龍頭雙目圓睜,射出凝而不散的兩道黃光,遙照前路。龍嘴緩慢開合,不時發出悠遠而震懾人心的龍吟。
舞龍之後,跟著一群高大的木質人偶,彩衣鮮艷,旌旗烈烈,那些比例失調的巨大腦袋一臉喜慶,一個個搖搖晃晃自動前行。
「妹妹快看,是木頭人。」柱子指給穆雪看。
這在我們那,叫做傀儡,穆雪在心裡說。
從前她可是製作機關傀儡的好手。由她製作的傀儡,不僅能夠和真人一樣聊天說話,更能在戰鬥之時成為輔助主人的一大戰力。
穆雪抬眼遙望,夜色中漫天彩紙紛飛,碧樹銀台,霓燈浮闕。
這裡和魔靈界真的很不一樣啊。
在魔靈界的城牆高聳堅固,遍布防禦法陣和壓陣的猙獰石雕,居民的住宅大多結實低矮,大半沉在地底。以防隨時可能出現的妖獸魔物襲擊人類城池。絕不可能出現這樣精緻奢華,又好不設防的城鎮。
在個世界也沒有宗門的傳統,若是實在需要徒弟打打下手,大多數魔修會選擇去人口市場採買。那裡買回來的徒弟都附有一張身契,上面寫著:生死病亡,各由天命。四方生理,皆憑師父處置。
人群的喧譁聲打斷了穆雪的回憶。
遊行的隊伍中,一輛數層樓高的大型花車緩緩移動過來,花車上嗩吶細鳴,唱腔圓潤,正演著一出驅魔除妖的大戲。一角描畫眉目,著流風袍,持金闕劍,扮的是斬妖除魔的仙人。一角戴鬼面,佩犄角,著詭異黑袍,扮得是那陰森可怖的魔修。
只見那仙者亮出金光閃閃的法器,黑袍魔修便大叫一聲「我命休也!」倒下地去。
圍觀的群眾齊聲喝起好來。
白衣仙人戲袍一翻,手上高高舉起一個戴著鬼面的頭顱。
人群更加興奮,喝彩聲連連。
大柱激動地把穆雪抱起來:「妹妹快看,那可惡的魔修被仙人殺死了。」
穆雪:「……」
那只是演戲,大哥你還不知道吧,你抱在懷裡的這位,才是地地道道的純正魔修。
穆雪看著那花車上被高高舉起的魔修腦袋。心中再一次反覆提醒自己,行事萬萬謹慎小心,絕不能泄露自己是魔修的秘密。
上輩子她苦修多年,最終止步金丹,死狀悽慘。重生以後,穆雪反覆思索,找不出更好的修行法門。於是拿定主意,這一世且先不修魔,想辦法混入道修的宗門,嘗試修習道家丹道秘術看一看能否有所突破。
為了這個目標,出生至今六年,她空有魔道修行法決,寧可忍著不修習半分。就是怕進入宗門之後,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
隆重的花車遊街接近尾聲之時,前方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沸騰起來。
穆雪舉目望去,城樓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位年輕男子,那人羅衣游履,素手烏髻,衣著樸素,甚至還沒戲台上那位扮演者仙氣飄飄。
「哎呀,這麼多人啊。」
二十出頭的年輕修士,看著腳下烏壓壓的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那就開始了哈。」
說話間他取出一隻小小的錦囊,解開束口,托在掌心。一隻點金色的光芒慢慢爬出囊袋邊緣,那是一隻金色蝴蝶,蝴蝶在男子的掌心舒展蝶翼,翩然而起。
鼓樂聲停歇,人聲也漸漸消弭,便是吵鬧的孩童都忍不住閉緊了嘴巴,屏息凝視著夜色中的這一點金芒。
那蝴蝶先是一隻,接著飛出了第二隻,第三隻……最後點點金輝驟現,城頭之上金光四散,萬千金蝶從城頭飛下,落向每一位孩子的手中。
有孩子好奇地舉臂去抓,那金色的小蝴蝶明明被緊緊握在手心,卻頃刻潰散開來,化為點點細碎的金芒,從指縫中溜出,縈繞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因這漂亮的景象,甚至發出咯咯的笑聲來。然而陪伴他們前來的家人,卻難免失落地嘆了口氣。
沒能抓住,也就意味著沒被選上。自家的孩子沒有這份仙緣。
一隻小小的金色蝴蝶,翩翩落在穆雪的眼前,穆雪駢兩指,一下夾住了蝴蝶的翅膀。
金箔蝶翼,鱗粉流光,纖足彩須。
穆雪睜大了眼睛。
這是栩目蝶,在魔靈界是十分少見的物種。
穆雪曾經為了得到一隻栩目蝶耗費了大量精力。她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個世界裡栩目蝶的數量竟然多到可以大量用來遴選弟子的程度。
那被夾在穆雪兩指間的蝴蝶不慌不忙地搓動蟲足,彩色的觸角上流轉起了異色的光澤。
糟糕,大意了。
穆雪心道一聲不妙,她忘記了栩目蝶最基本的一種能力。想要鬆手,然而似乎已經晚了。
周邊的世界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極為安靜。兄長不見了,花車不見了,
四面黑沉沉的,混沌一片,
眼前只看見自己小小的手指,和指間那一片薄薄的蝶翼。
這樣的景象曾經似乎在哪裡見到過。是誰的手曾經這樣夾著栩目蝶,在自己的眼前出現?
世界慢慢又從混沌開始變得明亮,人聲喧譁而嘈雜,地面污水橫流,空氣中混雜著各種不太好聞的氣味。
穆雪站在明亮的世界裡,有些呆滯。她好像忘記了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這時候一隻金色的蝴蝶慢悠悠地從她的眼前翩翩然飛過。
對了,我叫穆雪,是一名魔修,已經到了金丹期,這裡是浮罔城。
混沌的大腦終於漸漸變得清晰。
數日前,身為煉器師的她打聽到了栩目蝶的消息,幾經周折,終於在剛剛把那隻不太好買的蝴蝶弄到了手。可是因為太過興奮,卻不慎讓它從容器中飛走了。
我這是怎麼了?還在這裡發愣,得快一點追上去才對。
穆雪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運起法器向著那一點金芒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