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目蝶,是一種難以用神識捕捉的物種。
它的鱗粉,有致幻,惑人心神,探索人心本源等多種奇特的功效。但不加提煉的鱗粉只對鍊氣期修士和普通凡人有效。
自己早已過了金丹期,今日怎麼也差點著了道?穆雪心中有些疑惑。
眼前是浮罔城最大的交易市場,貨街。
高低數層的凌亂街區中賣什麼的都有。賣材料的有之,賣神兵利器的有之,出售法寶符籙傀儡的也比比皆是,更有買賣人口者,交易靈獸者,不一而足。
那些胡亂搭蓋的各類囚籠窩棚,使得道路更加曲折擁擠,栩目蝶金色的光芒幾個突閃,拐進了一個巷子,在一道小小的鐵窗前閃動了一下,不見了。
這裡是人口買賣的區域,那些自願或是被迫賣身為奴的人被關押在一間間昏暗的石屋裡,如同商品一樣等待著自己被出售。
丟了栩目蝶的穆雪且顧不了那麼多,她彎腰湊進那扇低矮的鐵窗,忍著刺鼻的氣味,向屋內看去。
石質的矮房內坐著二三十個人賣身為奴的人。這裡沒有別的出口,蝴蝶顯然在其中一人的手中。
「請問,有沒有人看到一隻金色的蝴蝶?它從這個窗子裡飛進去了。」
昏暗的角落裡,數十道不善的目光看過來。
那些目光帶著麻木,憎恨和厭惡等等不善的情緒。
回答她的卻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栩目蝶的價格雖不算昂貴,但為了得到這隻很少在市場出現的蝴蝶,穆雪耗費了不少精力和時間,她不想這麼輕易就放棄。
於是她溫聲細語地請求那些奴隸:「那是栩目蝶,對大部分人來說並沒有什麼作用。只是我正好需要,能不能還給我,拜託了。」
「可以付報酬,想要可以商量,絕不反悔。」
昏暗裡傳來一聲嗤笑,牆角處陰影里一個眼窩深陷的男人呸了一口濃痰。
「我們這樣的人,已經沒有其它指望。靈石,沒地方花。吃的也不想要。唯一想的……嘿嘿。」
男人看著鐵窗外的那半張笑盈盈的芙蓉面,慢慢站了起來,十分露骨地笑了兩聲,
「姑娘你再湊近些,你要的蝴蝶就還給你。」
穆雪安安靜靜站在窗邊,等著那個男人自己過來,臉上溫和的笑容甚至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她只是不喜歡惹事,並不代表好欺負。
她的好友阮紅蓮就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小雪你這個人看起來溫溫柔柔,一點脾氣沒有,其實切開一看全是黑的。」
穆雪不以為意:「咱們這些從小在浮罔城長大的,又有哪一個能夠不沾點黑的,真正的白蓮花早埋到土裡去了。」
猥瑣的男人還來不及走上前。
一隻手從石屋內探出矮窗,那手消瘦,蒼白,傷痕累累,骨架還沒有完全長開,還是屬於少年人的手。只是那食指和中指間輕輕夾著一隻金色的蝴蝶。
手舉在穆雪的面前,手的主人卻隱沒在牆內的陰影里,穆雪甚至看不見他的面孔。
「拿走。」聲音很冷淡,帶著屬於男孩的獨特嗓音,
穆雪愣了愣,小心接過蝴蝶,「謝謝你,你需要我給你什麼嗎?」
「不需要,離開吧。」語氣裡帶著一種厭倦和疲憊。
穆雪等了片刻,窗口內一片寂靜,窗內的人顯然沒有繼續交流的意思。
直到走出了很遠,穆雪放出神識感知那牢籠中的一切。
一個男人拽起了一個少年的衣領,
「臭小子活膩歪了,敢壞老子的好事。」
「我不是壞你的事,其實我是救了你。」
「你或許還沒發現吧,那不是普通人,她是修士,甚至還是一位煉器師。」
「胡……胡說,你怎麼可能知道。」
「你自己找死,不要帶累了我們所有人。」
看起來不用擔心了,是一個聰明的小孩。
數日之後,
穆雪和好友阮紅蓮並肩走在貨街的街道上,她剛剛把自己最新煉製的法器賣給海家的當家,掙了不菲的一筆收入,心情十分美麗。
穆雪出品的法器向來件件精品,海老大也十分滿意,特意派了身邊的亮子送她們出來。
「阿蓮,就前兩天,我在這裡差點把栩目蝶搞丟了。瘋狂追了幾條街才追回來。」穆雪說道。
「一隻蝴蝶都看不住,你還能再糊塗點嗎?」阮紅蓮毫不猶豫地逮著機會損她。
「小雪,我說你也該買一個下人了吧,看看你家那亂的,越過越不像個女人了。去,買一位收拾家裡的大嬸,能燒飯能打理屋子的。或者買個小丫頭,能幫你採買衣物,給你拾掇拾掇。」
「需要買個人嗎?我好像不太喜歡有人亂動我的東西。」
「別胡說,像你這樣級別的煉器師,誰家沒有幾個僕役幫著跑腿撐門面。」阮紅蓮轉頭笑盈盈對著亮子道,「既然都到了貨街,趁著亮哥在,讓他打眼幫我們小雪挑一個得力的。」
魔靈界並沒有門派傳承的習慣,多數傳承的延續都是以家族為單位。
雷家是以買賣行業為生的家族,但凡雷家人都很能說點場面話,
果然亮子爽快的回道:「穆大家和阮大家在這裡買人,那是給我雷家面子。這條街上全是家裡的生意,想要什麼類型的人,高矮胖瘦,美貌郎君。兩位看上哪個現場走個文契就可以帶走,價格必定是最實惠的。」
穆雪想起家中堆積成山的煉器材料,和那些大大小小已經難以分類的儲物袋,突然覺得阮紅蓮的提議是對的。
「這樣可就謝謝亮哥了,我主要想要一個在煉器上能幫得上忙的。」她掰著手指道,「首先當然要識字,還要能區分三階以下所有煉材,最好再通一點藥理學,基礎的妖獸大全好歹要接觸過。能夠幫我預處理低階煉材那是最好了,如果他也是築基期修士,能夠化物和幫忙控制火候的話……」
「打住,打住,你這是買丫鬟還是請一個煉器宗師回家啊?」阮紅蓮看著亮哥越來越黑的臉色,急忙打斷穆雪的話頭。
「沒,沒有這樣的嗎?」穆雪頓時十分失望。
「若是鍊氣期的低階修士願意賣身為仆的,偶爾還是有的,只是身價比較高昂。」亮哥咳了一聲,勉強為自己找回點臉面,「穆大家若是想要那樣的助手,可以採買一位低階的修士,帶在身邊慢慢教導。多年下來,總能符合你的要求。」
「有就太麻煩,還是先算了。」穆雪擺擺手。
幾人說話的時候正穿過一個小小的院落,遊廊的另一頭傳來一陣呼喝喧鬧之聲。
一個男孩的身影從轉角閃出,他一腳踩上木質的欄杆,翻過欄杆往下跳,落地時蹲身卸了衝力,又飛快向側門方向溜去。
纖細的四肢,乾淨敏捷的動作。
好像奔跑在森林裡的一匹小鹿。穆雪的腦海里突然轉過了這麼一個念頭。
森林裡的麋鹿註定會被豺狼捕獲,眼前的這個男孩也是一樣。
幾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呼喝著從迴廊後蜂擁追逐而出,他們分頭堵住了那個逃跑的小奴隸,在他逃避不及的時候抓住他的腳踝,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男孩拼命掙扎,一個大光頭的男人抓住他的頭髮,抬手給了他幾下狠的。
「別……別打了,大哥,我不跑了。」男孩立刻開始討饒。
氣喘吁吁的光頭按著他的頭罵道:「跑什麼跑?跑得了嗎?」
看對方已經服軟討饒,終究是稍微放鬆了一點力度。
「啊!」
光頭慘叫一聲,跳開來捂住了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指。
露出牙齒咬了人的小鹿藉機掙脫,從長廊的台階上滾落,剛巧就落在穆雪的身邊。
穆雪低頭看他,瘦瘦小小十歲不到的年紀。一頭亂髮遮住了眉眼,看不清面目。
男孩也抬頭看見了穆雪,突然就跪在了穆雪的身前,「您是來買奴隸的嗎?買我好不好?」
他一邊說一邊抹了一把臉,將額頭過長的劉海分開,露出了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
應該說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男孩,整個五官都十分精緻,但其中的眼睛分外出彩。他有著纖長柔軟的睫毛,色澤純正的眼眸和線條漂亮的眼瞼。
用這雙眼睛從下往上看人的時候,楚楚動人。讓人很難不因此而對他稍微心軟。
他自己或許也很知道自己的優點,平日裡用劉海遮住面目,需要使用的時候才立刻展示出來。
穆雪注意到他甚至在這短短的幾個動作間,調整好了紊亂的呼吸,挺直了脊背,並且開始介紹他自己。
「我的名字叫小山。」
男孩說著話,悄悄打量起了穆雪,他先看的是穆雪的手,那是長年累月浸泡在煉器室內,化物冶煉,打造法器的手掌,有著獨特的繭子和肌色。
再看她佩戴在手指上操縱傀儡的幾枚指環,然後看到她剛剛從集市上採買到,還拎在手上的妖獸骨骼,於是他接下來的話就順暢了。
「我識字,四階以下的所有煉材,我都能識別。《妖獸通考》,《冶煉初階》《化物志》我都學過。」
他說到這裡,抬起眼睫,濕漉漉的眼眸定定看著穆雪。
穆雪承認,自己從聽到妖獸通考四個字開始,就已經心動了。
在被他這樣看著,幾乎就要開口同意了。
「不行,」阮紅蓮附著她的耳朵提醒她,「太聰明了,他就看了一眼,咱們什麼底他摸著了。這樣的養在家裡,長大了就是一匹狼。什麼時候反把你吃下肚子裡去,連骨頭都不吐。」
穆雪猶豫了一下。
「怎麼回事?」亮子皺著眉頭問。
「亮哥。就是點小意外。」光頭看見亮子在場,雖然心裡極恨,但也不敢直接拉人,只哈著腰邊上低聲解釋,「晚上定了他要送去四樓三號房伺候,這小崽子不識相,居然想跑。」
「不像話,還不趕快拖走。」亮子使了一個眼色。
三號房幾個字出來的時候,小山明顯哆嗦了一下。那是這裡最污穢的地方,被送進去伺候客人的奴隸,基本沒幾個能活著出來。
他迅速拉住穆雪的衣角,急切道:「買了我吧,姐姐。我什麼都會,能掙錢,飯也吃得少,我能把身價靈石掙回來。」
他雖然極其聰明,但終究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光頭伸手來扯他的時候,他死死拉住穆雪的衣角不放,語氣已經失去那份冷靜和條理,
「真的,我什麼都會,買我吧。洗衣服,打掃院子,我……我力氣也大。買我吧。我不去三號房,死也不去三號房。」
「胡扯把你,就你這麻杆一樣的胳膊,還力氣大。放手!再不放看我怎麼弄死你。」
光頭的巴掌已經夾著風聲揮下來。
卻在半空中,被一個冰冷的機械手臂架住了他的手腕。
「主人說,不能動這個人。」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鐵皮傀儡吭哧吭哧地說話。
光頭身高體壯,像山一樣的塊頭,修為在貨街的一群打手中,算是很高的,已是築基期的修士。
但這個還沒有茶杯高的小傀儡,伸出它能夠自如伸縮的長長胳膊,毫不費力穩穩托住了光頭的胳膊,鉗製得他不得動彈分毫。
穆雪甚至背著手,連法決都沒有掐一個,不過是她隨隨便便使出的法器之一。
亮子和光頭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真正明白了穆大家這個稱呼的分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