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婁銜恩找來的時候,袁香兒沒有把他認出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距離第一次在鼎州見面距今已有二十餘年,當時婁老婦人婁椿的這位長子還是一位正當壯年的大掌柜,如今卻已兩鬢如霜,年華老去。
他身上戴著熱孝,將一封手信恭恭敬敬遞給了袁香兒。
袁香兒在那一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
她緩緩站起身,勉強伸手拿住了那白色的信封,半晌無言。
婁椿已經離世,這是她臨走之前特意留給袁香兒的一封書信。
「這麼多年過去了,先生還和當年一般無二。」
婁銜恩的神色倒是十分平和,帶著生意人那特有的溫和富態。
他向後揮了揮手,大門外一群的僕人魚貫而入,抬進來大箱小箱的禮物。
「這些年,母親多得先生關照。
我心知先生不缺這些,但我等凡人,也只有這些身外之物能夠聊表寸心。
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他隨後整了整衣冠,匍匐於地,端端正正給袁香兒行了一個隆重的大禮。
袁香兒伸手扶他,「你這是幹什麼?」
婁銜恩不肯起來,結結實實地給袁香兒磕了幾個頭,「這是我作為兒子,替母親行的禮。」
他指了指袁香兒手中那封母親的遺書,「母親她走得十分安詳,唯有此事不能放心,還請先生務必盡力幫忙。」
……
此時正值冬季,天狼山上下著大雪,袁香兒踩著雪慢慢地順著熟悉的山路往前走。
如今的住所離此地有些遙遠,袁香兒也有許久不曾來到這座承載了童年記憶的大山。
山中無歲月,溪流峽谷,白雪皚皚,青松華蓋,一切都仿佛還和袁香兒幼年時期一樣。
袁香兒來到了第一次見到厭女的那棵老槐樹前。
那樹和二十年幾乎一模一樣,漆黑的樹枝上壓著白雪,沉默而寂靜,死氣沉沉。
樹下新添了一塊光潔的小小石碑,碑上無字,只刻著兩個踢著玲瓏金球的少女。
厭女一動不動站在樹下,低頭愣愣地看著那塊石碑。
她的肩上和頭頂都落著雪,顯然已經不知道在此站了多久。
「阿椿說,她不要埋在山裡,好讓我儘快忘了她。」
察覺到了袁香兒的到來,厭女沒有回頭,只是輕聲開始自言自語,「所以我把她送回去了,給到她的家人身邊,只在這裡留下一塊碑。
石頭的碑,不容易壞,可以留著很久。」
她轉過頭來,瓷白的小臉,烏黑的半長發,褐色的短袍,赤著的雙腳站在冰雪中,開口問袁香兒,「阿香,這一次我不論等得再久,她都不會再回來了嗎?」
袁香兒幾乎不忍心開口。
這裡的溫度實在很低,口中呼出的氣都化為一團白霧。
衣裳單薄的小女孩在蒼白冰冷的世界中顯得那樣孤獨。
袁香兒在她的面前蹲在身,拍掉她頭頂的雪,將自己帶著溫度的帽子脫下來,戴在她的頭上。
「阿椿她希望的是,因為她在你的生命里出現過,使你變得更喜歡這個世界,也更被這個世界所珍惜。
絕不希望你因她而永遠消沉,因她而一世鬱鬱寡歡。」
她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腦海中晃過的是婁椿留給她的那一頁手書,偷得十年陽壽,此生了無遺憾,唯願阿厭平安喜樂,不復孤寂。
望君費心相助,椿叩首頓拜。
「阿厭以後就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我那裡很熱鬧,有很多朋友。
這樣阿椿她想必也能放心一些。」
袁香兒向著孤身獨立於冰雪中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過了許久,那白生生的小手終於伸了出來,搭上了她的掌心。
袁香兒握緊那隻手,把她拉過來,抱在懷中,一路走出冰天雪地的世界。
小小的女孩趴在她的肩頭,一直遠遠看著落在身後的那棵槐樹,看那樹下的石碑。
袁香兒肩頭的衣襟很快濕了一片。
「沒事的,每年我都可以陪你回來看她。
並不是不再回來。」
她輕聲開口安慰。
「阿椿那樣的好人,一定會轉生到一個好人家。
沒準將來還有機會遇到。」
「說不定她還會是一個小姑娘,那我們就教她踢玲瓏金球,再一起玩。」
「行了,行了。
想哭就哭吧。
這裡又沒有別人。」
「啊,別拿我的衣服擦鼻涕呀。」
……
虺螣的住處離阿厭這裡很近,既然來了,那肯定要順路去騷擾一番。
袁香兒等人進入院子的時候,虺螣正盤在房粱上打盹。
「困了怎麼不好好進屋睡,睡在這樣的地方?」
袁香兒叫醒了她。
虺螣一看到袁香兒高高興興地鬆開尾巴,從橫樑上溜下來,挽住了袁香兒的胳膊,將她和南河、厭女,一起讓進屋中。
「阿香南河,你們怎麼來了?
見笑了,我們蛇族到了冬季就較容易犯困。」
「你家韓小哥呢?」
「啊,佑之他去山裡學藝,如今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我好想他啊。
不過今日好像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早年時候,不論虺螣和袁香兒怎麼規勸,韓佑之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準備以凡人之身,永居里世。
里世之內妖魔縱橫,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但它的靈力充沛,同樣是最適合修習之處。
在這裡危險和機遇並存。
當初表里兩界分開的時候,就有著不少修真門派的修士放棄在人間的生活,搬遷遁入里世。
他們躲避在妖魔罕至之處,小心翼翼地生存了下來。
韓佑之就是拜入這樣一個人類門派,成為了一位修行之士。
「佑之說,成為修士,溝通天地靈力鍛造身軀,壽命就會延長許多。
他見過的修士中甚至有人能活到兩三百歲呢。」
虺螣從桌面伸過手來,握住了袁香兒的手,「阿香,我總感覺他不久之前還是個小小的孩子,怎麼一眨眼就那麼高了。
我心裡好慌,好擔心他有一天突然之間就變成老頭了。」
庭院的門扇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響起,一位身披白裘的少年郎君推門入內。
茅檐雪廬之下,抬首看來的韓佑之容姿俊雅,美質良材。
果然,幾年不見,那位骨瘦如柴的少年已成謙謙君子了。
「小佑,你回來了!」
虺螣極為高興,遊動尾巴上前迎他,「阿香和南河他們也來了呢。」
韓佑之上前見了禮,低頭對身邊的虺螣道,「阿螣等了我一個月,真是辛苦了。
師父說了,再過些時日,我便可以自行回家修習。
你和阿香姐且先坐著,我去燙幾壺酒,整治些菜餚,你們好邊吃邊聊。」
還在少年時期,韓佑之便十分擅長料理家務。
如今長得大了,身高腿長,在家務方面他絲毫沒有生疏,只見著更為嫻熟自然。
韓佑之脫去皮裘挽起衣袖,走進廚房去,很快就托出來四五碟小菜並米酒,擺上桌,招呼客人們入座。
自己又轉身出去,持掃帚抹布,動作麻利地打掃起庭院屋舍。
袁香兒不過和虺螣喝了三兩杯,剛剛初入之時凌亂不堪的庭院屋舍已經大變了模樣。
一切在沙沙地打掃聲中,變得窗明幾靜,井井有條了起來。
「人家一個月回來一次,回來就給你打掃做飯。
你家的小佑也真是太賢惠了。」
袁香兒從窗台看出去,忍不住讚嘆。
虺螣攪著帕子看著窗外的少年:「當年,看見李生變老了的模樣,我立刻就不喜歡他了。
可是如今我發覺如果換成小佑,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只會越來越喜歡他。
絕對,絕對不可能就那樣放手。」
「當初真應該聽你的,早早放他回去的。」
虺螣捂住了面孔,「如今只要一想要小佑先離開的那一天,我就已經受不了了。
阿香,我該怎麼辦?
嗚嗚嗚。」
袁香兒這次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的朋友。
入道門之初,師父便告誡過她,不應和妖魔有著過於緊密的羈絆。
但她自己卻還是避無可避地被那隻漂亮的天狼所吸引,如今和虺螣一般早已彌足深陷,無可奈何啦。
韓佑之收拾了庭院,入屋在虺螣身邊坐下。
「我修習術法,唯一的所求就是追尋長生久視之道。」
他給南河倒了一杯酒,彼此輕輕碰了一下,轉頭寬慰虺螣,「阿螣你不必過多思慮。
不論如何,我必定竭盡所能,儘量不讓你失望便是。」
時光真是神奇的東西。
能將青蔥少年變為耄耋老者。
也能將怯弱不安的男孩,變為溫柔持重的男人。
……
從天狼山回來,袁香兒心中感慨頗多。
夜半時分,芙蓉帳中,一番肆意折騰之後,袁香兒趴在枕頭上,看身邊紅透耳朵的南河。
「小南,我們兩這個樣子,在人類的世界裡,只能算是無媒苟合。
也就是俗稱的偷情。」
她伸手摸摸南河的耳朵,「嘿嘿,雖然偷情好像比較刺激。
但我覺得我們是不是還是應該將程序走一下。」
南河撐起身,又驚又喜,顧不上自己泄露了一室春光,「阿香,你是說?」
袁香兒和南河決定共結連理的消息傳出來,整座小院都為此沸騰了。
烏圓,三郎,錦羽頂著布置喜堂的紅綢,大喊大叫著從庭院內穿行而過,身後拖著長長一抹喜慶的艷紅。
「阿厭,你怎麼不來?」
烏圓轉回頭,看見獨自站在牆角的厭女,朝她揮手,「來快來和我們一起玩。
你也是小孩,和我們是一國的,小孩不用幹活。」
「對,快過來。
在這裡,小孩不用幹活的。」
三郎在紅綢下挪了挪,給厭女空出一塊位置。
「來……阿厭一起,咕咕咕……咕咕。」
錦羽經過這些年修行,已經可以簡單說上幾句人類的話語。
跟著烏圓等人的話語學著說。
「快來玩呀,加入我們!」
三小隻齊聲喊到。
厭女咬了咬嘴唇,赤腳踩著庭院的柔草,衣袖翻飛,像是一隻美麗的蝴蝶,飛奔進那一片熱鬧的艷紅中去。
雲娘親手在庭院內張掛彩綢燈籠。
院子裡擺著一口大水缸,一隻小小的黑魚頂開水面的浮萍,露出腦袋來。
似乎不明白這個人類為什麼突然開始哼起了小調,「阿搖,香兒要成親了。
你這個師父開心嗎?」
那個天天餵自己好吃的食物的女子,靠到了魚缸邊上,低頭對他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語。
「你可是證婚人,也得出席婚宴。
到時候呀,我給你剪一朵小紅花,讓你頂在腦袋上。」
雲娘伸出青蔥玉指,在那小魚光溜溜的額頭上輕輕摸一下。
小魚嚇了一跳,一下沉入了缸底。
但僅僅過了片刻,他又悄悄頂起一片浮萍,探出腦袋來。
雲娘彎下腰,趁著他不注意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不著急,阿搖,你慢慢來,我等著你。」
今夜銀河萬里,牛郎牽織女。
袁香兒爬上屋檐,看見獨坐在屋頂看星星的南河。
「怎麼坐在這裡?
明天我們就結婚了,你高不高興?」
她站在梯子上,扒著瓦片看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男人。
南河伸手將她拉上來,「我睡不著,好像有些緊張。」
袁香兒挨著他坐下,抬頭和他一起看著蒼穹上銀河流光,「我也睡不著,那我陪你一會,今天的星星好像特別明亮,就像他們知道我們要成親了一樣。」
南河注視著懸掛在天邊的天狼星,握住了袁香兒的手,「我真希望有機會能帶你見一見我的父母兄弟,讓他們都知道,我找到了一位這麼好的伴侶。」
袁香兒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她揉了揉眼睛,詫異地看著天空。
那顆遙遠得幾乎在另一個世界的天狼星,突然在夜幕上亮了一瞬。
一點小小的星輝,遠遠從那裡直奔地面,奔著他們而來。
那一點耀眼的星輝落在袁香兒面前,繞著袁香兒轉了數圈。
從裡面傳來一種細碎得聽不太清晰的雜音,「給兒媳婦……一點見面禮。」
袁香兒迷茫地伸出手掌,那星輝便鑽入她掌心的肌膚,頃刻間消失不見。
袁香兒踉蹌一步,捂住了腦袋,「奇怪,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和我說話。」
南河急忙扶住了她,「阿香?」
阿香攤開掌心,發現在那裡出現了一隻小小天狼的圖案,像是一個胎記,又像是刺青。
(吾名溯源,乃狼族至寶,天狼族以我為聘,結兩性之好。
)一種渾厚獨特的聲音在袁香兒腦海中響起,(吾之能,穩固神魂,永世不散。
)
「他說……他是來至於你爹娘給我們的禮物。」
袁香兒抬起頭看著南河,眼眸和夜幕中的星辰一般明亮。
「他有穩固神魂,永遠留著記憶的功效。
也就是說,南河,我也永遠不會忘記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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