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其行為命名為「奪舍」,而蘇俊賢傾向於稱之為「狩獵」,至於竹思楠,她似乎未曾賦予我們這種行為一個特定的詞彙。
'你的攝像機在哪兒?'蘇俊賢詢問道,『我打算把一切記錄下來。』
'蘇俊賢,你該了解樂蓉的,'竹思楠以一種戲劇化的口吻說,『她可是相當守舊,家裡連攝像機的影子都沒有。』
'更甚,連電視機都不曾擁有。'我補充道。
竹思楠聞言輕笑起來。
'真見鬼。'蘇俊賢咕噥著,'無妨,我還有其他方式留證。'他解開束縛在一疊黑色小記事本上的橡皮筋,'雖然視覺衝擊力會更強些。瀚玥城警局對那位『華暉城扼頸惡魔』的報導相當詳盡,而我在錄像帶上做了一些剪輯…唉,算了。'說著,他將錄像帶扔回公文包內,猛地合上了蓋子。
'二十三次。'他宣布,『這一年裡,我行動了二十三回。感覺時間並沒有那麼漫長,是吧?』
'展示給我們看看。'竹思楠提議,她身體前傾,藍色眼眸閃爍著好奇之光,『自從在《早安新聞》上看到關於『扼頸惡魔』的訪談後,我就對此產生了濃厚興趣。是他按照你的指示行事的嗎?那個人看起來異常地…』
'確實,是我引導他實施的。他無足輕重,一個怯懦的矮個子,不過是鄰家的一名園藝工人。我留他活命,以便警方能審問他,從而排除我的嫌疑。待媒體興趣消散後的次月,他在囚室中選擇了自縊。但那案件不夠吸引人,來看看這個吧。」蘇俊賢的手指輕輕划過一沓黑白照片,展示了一起全國廣播公司高管犯下的驚天罪行:殘忍殺害自己的五位家庭成員,並將一位來訪的肥皂劇女星溺斃於泳池,隨後在浴室的牆壁上,用自己的鮮血書寫了「五十刀」三個字。
「蘇俊賢,你這是在懷舊嗎?」竹思楠問道。
「不,絕對不是。我只是覺得這樣敘述更能引人入勝。那個女孩原本就是我計劃中要犧牲的一環。」
我好奇地追問:「操縱他很費勁嗎?」
蘇俊賢微微揚眉,「一點也不。他嗜酒且濫用藥物,這讓我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更重要的是,他內心深處憎恨著自己的家人。這種情緒,在俊悟州頗為普遍。」
竹思楠嚴肅地補充道:「你是指俊悟州大部分人的心態吧,包括我父親那種選擇跳軌自殺的方式。」
我詢問道:「你們初次建立聯繫的地點是哪裡?」
「和往常一樣,是在一個聚會上。他當時在向一位導演購買毒品,而那位導演曾毀掉了我的一部作品……」
「你沒有在初次接觸時就處理好與他的關係嗎?」
蘇俊賢對我投以蹙眉,他克制著怒意,臉頰卻因此漲得更紅。「沒錯,之後我還見過他兩次。有次我從車裡看見他正在自慰。」
「這次你算是得分了。」竹思楠評論道,「但因為你與他多次接觸才達到這一步,所以在分數上先失一籌。如果他的精神世界如此空虛,理論上,稍微觸碰便能操控他。換個話題吧,給我們講講其他案例。」
蘇俊賢一如既往地對案件進行了分類:一樁發生在貧民窟的悲慘謀殺,兩起家庭內部的血腥事件,以及一場在高速公路上因碰撞升級為槍擊的事故。「我與他在人群中建立了聯繫。他的槍藏在儀錶盤下儲物箱中。」
「兩項積分。」竹思楠評價道。
蘇俊賢特意將最引人注目的案件留至最後敘述:一位昔日紅極一時的童星遭遇了一樁不可思議的意外。他在嘉石高端社區的公寓內釋放了煤氣,待氣體充斥整個空間後,點燃了火柴,大火隨之吞噬了另外兩位居民的生命。
「等等,你只能從童星那件事上得分。」竹思楠指出。
「這確實是我的手筆?也許那只是一場意外……」
「別胡說八道!」蘇俊賢厲聲打斷,轉而面向我,「操控那個孩子可不容易。他的意誌異常堅定。我費盡力氣阻止他回憶起煤氣已開的事實——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才成功阻斷了他的記憶——接著迫使他進入房間。他極力抗拒著不去點燃那根火柴。」
「或許你應該讓他用打火機。」竹思楠建議道。
「他不吸菸。」蘇俊賢回應,「他去年已經戒菸了。」
「是這樣啊。」竹思楠笑著認同。
接著,我們著手進行評分。竹思楠發言最為積極。蘇俊賢起先情緒低落,隨後滔滔不絕,但很快又復歸沉悶。有一刻,他輕輕拍打我的膝蓋,帶著微笑求助地望向我。我保持沉默,未作回應。最終,他放棄尋求幫助,踱步至客廳另一端的酒櫃,取過我父親那精緻的瓶頸酒瓶,為自己斟上一杯。夕陽透過沾滿塵埃的窗玻璃,將站在橡木櫥櫃旁的蘇俊賢輪廓勾勒得一片緋紅,他的雙眸似乎蘊含著熾熱的火焰。
「四十一分。」竹思楠最終宣布,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她舉起手中的計算器晃了晃,仿佛那是不容置疑的裁決。「我的計算結果是四十一分。顧樂蓉,你的看法呢?」
蘇俊賢打斷道:「不必算了。」語調平板而缺乏熱情,連他自己對這個遊戲也失去了往日的熱情。
正當竹思楠欲言又止之時,覃華清進屋通知晚餐已備好。我們隨即移步至餐廳,蘇俊賢再次自斟一杯,而竹思楠則因遊戲的中斷故作不滿地抖了抖手。圍坐在紅木長桌邊,我盡力扮演好女主人的角色。餐桌上禁止談論遊戲,這是沿襲多年的規矩。我們一邊品嘗湯品,一邊討論蘇俊賢即將上映的新電影以及竹思楠新近開設的服裝連鎖店。儘管竹思楠在《時尚》雜誌的專欄不再繼續,有傳聞稱另一家大型報社有意邀請她延續寫作生涯。
我的兩位賓客對覃華清精心烤制的火腿讚不絕口,然而我個人感覺那調味醬略顯甜膩。夜幕已然深沉,我們卻依舊沉醉於絲滑的巧克力奶油慕斯之中。在吊燈柔和的光輝映照下,竹思楠的髮絲更添了幾分光澤,而我暗自揣測,自己的發色或許更偏向藍調了。
就在這時,廚房裡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一位身形魁梧的黑人通過旋轉門步入視線,他的雙肩被一雙手緊緊扳著,那是一位白人,而他臉上的表情宛如正要抱怨的孩子。
「……我們已經被困在這裡……」話未盡,那雙有力的手便將他輕輕拖離了門口。
「失禮了,女士們。」蘇俊賢以餐巾輕點嘴角,姿態優雅地站起,歲月似乎未曾減損他半分風度。
竹思楠輕輕攪動著杯中的巧克力液,我們的耳畔隱約傳來廚房中的一聲怒吼,緊隨其後是一記清晰可聞的巴掌聲,那聲音之響,恍如短槍鳴響。我抬頭瞬間,恰好目睹覃華清在我身旁收拾著盛放甜品的盤子。
「覃華清,麻煩再為我們準備一些咖啡吧。」
他僅以微笑作為回應,那笑容溫暖而含蓄。
現代某些邊緣科學領域曾試圖剖析這種所謂的「操控術」,對其重新定義,剝離了其多數本質特性,並將其用途與源起混淆不清,但這項技藝的核心奧秘至今猶籠罩在神秘面紗之下。他們實則從未觸及「奪舍」之真實含義的皮毛。
我對現代社會暴力的猖獗感到極度絕望,時常會陷入對未來的徹底悲觀之中,正如晁鵬海所描述的那樣,這是一種「如影隨形的惡魔感」。每當我目睹昌勛國或其他地方發生的暴行,看到針對教皇、總統乃至無數平民的隨意攻擊,我不禁思考,是否還存在某種隱蔽的「操控力量」,抑或是殺戮已成為現代生活的一種常態。
人性中固然存在著使用暴力的潛在傾向,權力與支配的關係也歷來貫穿於人際交往之中,但極少有人能體驗到我們所談論的那種極致權力的感受——那剝奪他人生命的至高無上的快感。追蹤、狩獵,無視一切規則與法律而逍遙法外,剝奪受害者最後的一線生機——這種行為所帶來的滿足感,猶如令人沉迷的感官享受,是那些平凡的暴力犯罪者所無法理解的。
我對當前普遍而低劣的暴力現象感到尤為沮喪。它既缺乏獨特性,又易於被任何人效仿。我曾擁有一台電視機,卻在戰爭最激烈的時刻將其售出,因為屏幕里遙遠的死亡畫面在我看來毫無意義。但我意識到,身邊的某些人或許對此不會無動於衷。隨著戰爭和晚間新聞中的戰爭報導逐漸平息,這群似乎已對暴力上癮的人群仍渴望更多刺激。於是,血腥的暴力場景繼續在街頭巷尾和電影屏幕上上演,我知道,這種對暴力的渴求,是一種難以根除的癖好。
對於我們這些擁有「奪舍」能力的人來說,死亡是一種神聖的存在;而通過電視屏幕展現的暴力死亡,則是對這份神聖的褻瀆。
'輪到我了!輪到我了!'竹思楠的聲音,仿佛依舊停留在她參加郁雪卉表姐舞會的那個青澀年代。
回到客廳,蘇俊賢飲盡咖啡,隨即將吩咐傳達給覃華清,讓他準備一杯酒。我內心對蘇俊賢隱隱有些憂慮——他的貼身傀儡竟擅自行動,這無疑標誌著他操控力的衰退。然而,這一切似乎並未引起竹思楠的注意。
'我已經按時間順序整理好了所有資料。'竹思楠邊說邊在茶几上翻開剪貼簿。蘇俊賢仔細審閱著,時而提問,但更多時候是讚不絕口。我亦隨之附和,儘管大多數受害者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樂隊主唱除外,他的案件被竹思楠特意放在了最後。
'天哪,竹思楠,這是你乾的嗎?'蘇俊賢的質問中夾雜著怒意。以往,竹思楠選擇的「奪舍」方式往往是林蔭道上的自我了斷,或是夫妻爭執後的小口徑手槍互射,使用的皆是精緻昂貴的女士槍械。而樂隊主唱一案的手法,卻與蘇俊賢的風格更為接近,或許這讓他感覺到了某種領地被侵犯的危機。「我的意思是……你這次承擔了極大的風險。這個人……實在是太有名了。」
竹思楠爽朗地放下計算器,笑道:「蘇俊賢,遊戲的精髓就在於那份刺激,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蘇俊賢緩緩走向酒櫃,為自己斟滿一杯酒。窗外,寒風搖曳著光禿的枝條,敲打著玻璃窗。冬天,他並不喜歡,即便在溫暖的南方,也總讓人感到一絲壓抑與懈怠。
「那個傢伙……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他的槍是在嘉瑞島購得的,對吧?」蘇俊賢站在房間的另一端說道,「既然他已經盯上了樂隊主唱,那麼開槍的行為應該是出於他自己的意志吧。」
竹思楠的聲音冷若窗外穿透枝頭的寒風,道:「親愛的蘇俊賢,我可沒說那人的精神狀態正常。你操縱過的對象中,又有幾個是心智健全的呢?但最終,是我促使他扣動了扳機,在我選定的時間和地點。你沒有發現地點的特別之處嗎?完全複製了幾年前一部巫術電影中的場景……」
「我沒注意到。」蘇俊賢回應,重重地坐進沙發里,不經意間將幾滴酒濺在昂貴的夾克上,卻渾然未覺。燈光下,他的光頭反射出微光,臉上的老年斑在夜色中更為顯著,脖子上堆疊的皺褶半掩在高領毛衣之下。突然,他抬頭向我報以一笑,仿佛我們之間有著某種默契。「這情景與那位作家的情況有些相似,不是嗎,顧樂蓉?」
竹思楠低頭凝視著交疊在大腿上的雙手,指尖顯得蒼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心靈駕馭者》——這是那位作家擬為自己的著作冠以的名稱。我偶爾揣測,他是否真的筆下無物。
蘇俊賢與我接獲了竹思楠的緊急電報:速來,我亟需你們。簡短的信息,卻足以說明一切。次日清晨,我已搭乘前往浩瀚市的螺旋槳飛機,機聲隆隆,搖晃在藍天之中。飛行期間,我不得不頻繁而耐心地向一位過分關切的空乘小姐保證,我感覺良好,無需任何幫助,她或許誤以為我是位首次乘機的老年旅客,滿心焦慮。
蘇俊賢早我二十分鐘抵達。竹思楠顯得疲憊不堪,情緒近乎崩潰邊緣。回溯至兩天前的永壽南城區聚會——名人云集的細節被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她在一角享受火鍋時,與一名年輕作家偶然交談。該作家向她吐露了一些秘聞。據竹思楠描述,此人不修邊幅,留著細碎鬍鬚,鼻樑上架著厚重眼鏡,身著過時格子衫,外搭一件燈芯絨西裝夾克,形象頗為落魄。她打趣說,在那些光鮮亮麗的聚會上,此類徘徊於夢想與現實邊緣的作家並不少見,他們依靠微薄的賣血收入和改編電視劇劇本勉強度日,生活拮据,卻仍舊堅持文學之夢。
他向竹思楠透露,自己經過長時間的構思,計劃撰寫一部探討謀殺案件的小說。該作品的核心觀點大膽而新穎,指出當前多數兇案實為一群被稱為「精神操控者」的超自然殺手所犯,他們通過操縱他人執行這些駭人聽聞的罪行。據作家所述,已有出版商對他的故事構想表示出濃厚興趣,並有望於次日簽約——條件是將書名改為《活殭屍》,同時增添一些情色元素以吸引讀者。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蘇俊賢不以為然地反駁,「特意把我們召集來,就為了談論這個?我完全可以買下那個創意,直接拍成電影。」
為深入調查尹昊然一案,竹思楠在次日晚上緊急安排了一場派對,而我並未出席。據竹思楠後來描述,派對並不十分成功,但蘇俊賢卻藉此良機與那位年輕小說家進行了長時間的深入交談。
同年夏,蘇俊賢推出了《回憶》與《鞦韆》兩部影片,以及另外至少兩部看過即忘的彩色故事片,在露天影院巡迴展映。這位年輕作家熱切期盼能與蘇英叡合作。他坦誠小說的情節較為俗套,目前僅完成了十多頁草稿。不過,如果蘇俊賢能夠助他前往華暉城汲取靈感,他自信能在五周乃至三周內,對初稿進行大幅度的豐富與完善。
那個晚上,我們探討了蘇俊賢直接購入小說手稿的可能性,但因蘇俊賢當時資金緊張,而竹思楠則堅決主張預防未來可能出現的問題。最終,那位年輕作家採取了極端手段,使用剃鬚刀片割開了自己的大腿動脈,悲劇性地在鴻雪村狹窄的巷弄中結束了生命。我深信,他遺留下的那些雜亂無章的手稿將無人問津。
「這情景與那位作家的情況有些相似,不是嗎,顧樂蓉?」蘇俊賢輕輕拍打著我的膝蓋,我默默點頭以示贊同。「他是屬於我的發現。」蘇俊賢繼續說道,「但竹思楠卻企圖奪走,你還記得那件事吧?」
我再次輕輕點頭,事實上,他不屬於竹思楠,也不屬於蘇俊賢。我缺席那個聚會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秘密尾隨他,尋找建立聯繫的機會。這個任務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我坐在他租賃公寓對面那間狹小擁擠的小吃店內,發現要除掉他簡直是易如反掌,行動之迅速以至於幾乎感受不到任何「占據」的意味。人群因尖叫聲紛紛湧出門外探查來源,而我則悠閒地品著茶,直至救護車離去。
「真是荒謬。」竹思楠邊說邊在小型計算器上快速敲擊,顯得十分忙碌,「這該得多少分?」她目光轉向我,而我則望向蘇俊賢。
「六分吧。」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竹思楠簡單計算了一下。
「三十八分。」她宣布,誇張地嘆了口氣,「蘇俊賢,你又贏了,更準確地說,你又一次勝過了我。顧樂蓉,我們還沒聽你的成績呢。你一直這麼安靜,肯定是在醞釀大招吧?」
「沒錯,」蘇俊賢接話道,「該輪到你勝利了。畢竟好幾年沒見你贏過了。」
「我一件案子也沒參與。」我坦白說。本以為會迎來連珠炮似的追問,但房間卻陷入了一片沉寂,唯有壁爐架上的時鐘嘀嗒作響打破了寧靜。竹思楠側過頭,凝視著屋角的暗影。
「一件都沒有?」蘇俊賢似乎難以置信地反問道。
「嗯……有一件。」我最終承認,「但那純屬偶然。我只是偶然撞見他們正在搶劫一位老人……真的是無心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