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看起來是個會議室，時間的話則是白天。
不過因為拉著窗簾的緣故，看不到一點熾熱而又耀眼的陽光。
反倒是屋內的燈光把會議室照得透亮。
光線在深色厚重的桌子上折射出的反光，倒也有那麼幾分晃眼。
房間裡這會有兩個人，一個西裝革履，看起來十分正經的中年男人站在桌邊。
左手邊的桌面上放著一個塞得滿滿當當的公文包。
公文包里最靠上的一份文件，隱隱可以看到劇本兩字。
從文件和中年人眉眼中偶爾隱藏不住的幾分傲氣，並不難猜出他所從事的職業是什麼類型的。
感受到屋內沉寂的氣氛，目光輕輕掠過一旁正端坐著，卻分明已經走神了的青年。
中年人眉頭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來，臉色泛苦。片刻之後，才無可奈何似地嘆了口氣：
「小言，電影這方面，要不我們就先停一停吧。」
「之前粉絲不是說想讓你多參加綜藝嘛，就當給她們的福利。」
「我給你找幾個輕鬆一點的綜藝，你就當去玩玩，也調整一下狀態。」
「等風頭過去了，我會讓公司再幫你接洽看有沒有好的劇本。」
「這個你不用擔心。」
「……」
中年人的語氣很是誠懇，為了證明他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他還很有儀式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看著對方臉上那真誠到無以復加的表情，和誇張到有些做作的動作，顧言沒有說話。
其實只要把最近發生的事串聯在一起，不用過多思考也能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大抵是你之後跟電影劇本沒什麼緣分了。
不如多拍幾個綜藝，繼續發揮自己剩餘的光和熱，為自己也為公司多賺點錢。
畢竟，作為一個人盡皆知的「票房毒藥」。
接連經歷三次以億為單位的大製作撲街後，再想用他的導演們或多或少也會有些顧慮。
看一看熱搜上此刻還掛著的「顧言果然是個花瓶」這樣的嘲諷字眼。
想拍電影……嗯，也就只能是想想了。
三部電影的片段這會在腦海里快速閃過，顧言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三十多度的天氣，只感覺還有一股涼意從心底里冒出。
雖然很想解釋說票房毒藥一說完全就是虛無縹緲的謠傳，這三部電影撲街和他關係不大。
首先劇本就爛。
你愛我，我愛她，她愛你，加上各種誤會套誤會……
這種爛俗的三角言情故事自從他小學畢業，擁有家裡電視遙控的掌控權後就已經不看了。
其次，雖然沒有深入了解，但他懷疑所謂的資金投入過億完全就是個噱頭，暗地裡說不定有什麼別的勾當。
總共才搭了幾個景啊，要特效沒特效的，就說自己投資過億。
玩呢吧，日元也沒有這麼膨脹的。
本身這兩個因素哪一個都不是他能夠決定的，畢竟劇本是公司選的，劇組資金也不會對外公示。
他也只是劇方炒作的雙男主的其中一個。
現在電影撲了就讓他背鍋是吧。
心裡思緒萬千，但看著眼前滿臉肅然，像是在為自己思考著的經紀人，他一句吐槽的話也沒能說出口。
眼神四處飄忽著打量著會議室牆上掛著的格言，顧言微微頷首。
以示自己完全理解並且十分願意配合：「我知道了……沒那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語氣雖然帶著些許的疑問，但他起身的動作卻是十分迅速。
還沒等經紀人反應過來，顧言已然起身，轉頭就要朝著門口走去。
「等等，還沒說正事呢，你先回來。」
經紀人愣了一下，感覺顧言的表現略微有些奇怪。
換作以前，他怎麼也得拍拍桌子和自己好好理論一番的。
畢竟這三部劇都是公司給他接的，嚴格意義上來說，他被噴也有一大部分原因在於公司。
怎麼今天就這麼平靜？
這是被打擊的沒有脾氣了？
疑惑在心頭不斷環繞，但見顧言要走，他也沒來得及細想，趕緊叫住了他。
「還有事？」
顧言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回頭看向他。
而後就看見經紀人從塞得滿滿當當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又從文件的最底下抽出幾頁紙來，十分鄭重地遞了過來。
「當然有事。」
「最近有個綜藝在籌備，前些天就給我們遞過邀請了……不過那幾天你在休息，我就沒告訴你。」
「現在也來得及，你看看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就正式回復他們了。」
經紀人塞過來的本子不算厚，說是劇本，其實也就是大概情況的介紹。
畢竟現在的綜藝已經不大愛玩套路了，不像以前那樣，每一期的劇本都會提前給你編好。
什麼時候有什麼樣的動作，什麼樣的表情，都給你安排的好好的。
只需要你背下來，到地方就可以直接開始演了。
「還有綜藝敢找我啊？」
顧言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到了，抬眼看向經紀人的臉，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些許端倪。
雖說綜藝節目沒有電影那麼高的成本，但『自己』名聲在外，風頭可都還沒過呢。
還有節目這麼直接來邀請他，也是夠有膽量的。
是真不怕撲街啊。
「跟我說說就算了，在外面別亂開玩笑，傳出去了不好。」
「這節目還是挺有影響力的，你如果表現好了，也能挽回一部分損失的粉絲。」
經紀人有些無奈，原本嚴肅的表情這下徹底繃不住了，扭曲地如同剛喝了杯新鮮的酸梅精。
又認真囑咐了兩句後，這才趕忙解釋起這節目的來龍去脈。
三言兩語過後，顧言也大致知道了些情況。
總的來說，這是個一大堆明星到處旅遊的綜藝。
節目拍了好幾年，攢下的人氣還是很足的。每次節目結束之後，連帶衍生的小節目都很火熱。
有好幾個剛入娛樂圈沒兩年的小透明藝人，就是借著節目的熱度火起來的。
離開節目之後，各種電影電視劇的邀約不斷，演唱會雖說不到萬人空巷的地步，但二道販子也都能賺的盆滿缽滿。
讓圈內不少覺得真人秀低端的演藝界前輩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為綜藝的力量。
而這一次之所以更換嘉賓，也是因為導演希望給觀眾帶來些與此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給觀眾新鮮感，其實也就是延長節目生命力的最好方式。
這一點，經常拍綜藝的朋友們也都知道。
因為這一季節目的定位和以前相比更為『正派』，所以節目組選的大多都是圈內名聲正向，且正當紅的一些明星。
至於顧言嘛……
嗯，好歹曾經是個頂流，剛出道的時候還是有過國民級關注度的。
眼下價格也不貴，就試試唄。
黑紅也是紅，萬一到時候產生了些不一樣的火花。
對於節目組而言，這可都是流量！
導演組的想法，顧言揣摩得十分到位，其實事實大概也就是這樣。
只不過有的時候，做人不能太通透。看破不說破，才是為人處世的深切要義。
他總不能撥通電話，一本正經地去問導演：「你們是想把節目的矛盾點都設置在我身上，通過讓大家都來罵我來獲得更多的流量嗎？」
理是這麼個理，但這做法，未免也太蠢了些。
「花兒和少年？」
放下腦海里的各種雜念，顧言翻開策劃書，一字一句地默讀著上面的內容。
【身體和靈魂，總得要有一個在路上……】
【我們在鋼鐵叢林的城市裡，但也心嚮往之滿懷好奇著廣闊無垠的世界。】
【今年是華夏絲路復興的一年，是關鍵重要的一年……】
【請和你的小夥伴們，沿著絲路，去看看不同的風景。】
【引領我們，也代表我們，向世界發出屬於華夏的……青春的吶喊。】
「花兒是女生，少年是男生唄。這名字還真挺眼熟啊。」
顧言無奈笑笑，他現在已經很釋然了。來到這個世界的前幾天，他窩在家裡了解了很多東西。
知道雖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但很多東西卻還是有些相同。
比如一些大火的明星，一些比較經典的作品。
「你之前應該看過這綜藝吧？」經紀人見顧言拿著策劃書露出了笑容，心裡也輕鬆了不少。
笑了就表示不排斥，那勸他接下這個節目應該不會太難。
想到這裡，他沒等顧言開口就繼續勸道：「你就趁著這個機會出去旅遊換換心情。」
「我提前打聽過了，節目組這一季目前有意向的幾個嘉賓都挺好打交道的。」
「不會有什麼奇葩的。」
是的，只要顧言不犯病，這節目真的不會有什麼奇葩的。
經紀人心裡留了半句話。
比起顧言曾經幹過的事，節目組裡就算有一個兩個耍小脾氣的明星，那也真的不算什麼。
其實對於他們而言，讓顧言現在去參加節目也是有風險的。
最好的選擇，其實是讓顧言在家老老實實地待一段時間，等到風聲過去，再出來參加節目。
但他們現在其實也沒有什麼別的選擇了。
顧言現在在娛樂圈的地位其實有些尷尬。
從剛一出道的爆火，全民關注，到後來影視音樂每個圈層都落不住腳，隨之慢慢轉涼。
很多人都說，他也就是靠著一張臉在混飯吃，是個實打實的空心花瓶。
他這兩年之所以更努力地接戲做歌，也是為了能夠向粉絲證明自己，可誰能想到，一連三部大撲劇。
這下好了，原本就不太穩定的位格，一下就給打散了。
眼下，要說他是個二線明星，其實都有些勉強。
經紀人其實也有些怕顧言心裡過不了這道坎，自暴自棄惹出個什麼事端。
到時候公司肯定是不會背這個鍋的，只會把他推出來面對大眾審視的目光。
這會讓他出去散散心，排解一下情緒也是好事。
再就是他聽說公司已經有了到期後不再續約的打算，畢竟比起顧言賺的錢，他得罪的圈內人更多。
兩相比較下，孰重孰輕很容易就能辨別。
所以他才力排眾議向公司爭取來了這個機會，想著讓顧言再多體現下自己的能力。
這樣三個月後，他們才有議價的可能。
「我沒意見，那酬勞的話麻煩你幫我談一談吧。這幾天我會待在家裡，把之前的節目補一補的。」
經紀人心裡想的什麼，顧言自然不會知道，合上策劃書後，他答應的很是爽快。
知道自己回不去之後，他很快理清楚了這個世界還有前身的大致情況。
雖然說業務實力不是特別的紮實，但畢竟是曾經的頂流，前身還是攢了不少錢的。
而這一切，都隨著他的鬱鬱而終，給自己做了嫁衣。
顧言看到手機里存款餘額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想好了，做不成明星也無所謂。
等到和公司的合同結束，他就去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買個房子。
安安靜靜地，提前過上屬於自己的退休生活。
什麼公司啊，粉絲啊，都別來沾邊。
演技差，唱跳划水，那是前身的事情，跟他一個退休人士有什麼關係。
今天要不是經紀人說一定要來公司的話，他其實壓根就不想來。
接觸的人多了，總擔心有人說他和之前變化有些大。
跟陌生人溝通是很費勁的，還不如窩在家裡看看自己剛找到的經典電影呢。
至於說都打算擺爛的人了，為什麼現在突然轉頭開始接綜藝？
其實也很簡單。
一是他和公司的合約還有三個多月才到期。合約期內，公司給他安排的合理行程他也沒有什麼拒絕的正當理由。
他心裡也有過類似的預案，算是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再就是，他看了這綜藝的策劃方案。
不是那種一大群人在一起撕名牌這樣的極限綜藝，慢慢悠悠地和幾個朋友一起橫跨幾個國家，去見識與眾不同的風景。
這是他很早之前就想要做的事情了。
既然有人願意出錢讓自己去旅遊，那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這其中或多或少地有一點想要體驗幾天明星生活的想法就是了。
畢竟娛樂圈離他以前的生活，真的是太遠太遠了。
「放心，我會幫你爭取個好價位的。」
經紀人拍了拍因為工作壓力過大，已經開始有些稀疏趨勢的頭頂，滿是感動地說道。
他本來還以為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讓顧言接受現狀的，沒想到居然這麼順利。
莫不是生病了幾天，突然頓悟了人生的真諦？
還是說對方察覺了自己這段時間來的辛苦努力，所以才沒像以前那樣對公司的安排直接表示不滿。
心裡正思考著，顧言這時候已經走到了會議室的門邊。
伸手拉住門把手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些什麼。
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經紀人很是認真地說到：「謝了啊陳哥。之前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顧言看過前身寫的日記，知道陳誠從當上自己的經紀人之後有多努力。
也知道因為他位格跌落這件事，對方受了不少公司的氣。
這句謝，其實很早就該說出口了。
只是時運不濟、因緣際會，這會也只能由他來說了。
沉穩的中年斑禿男子頓了一下，腦海里原本天馬行空，剛想到顧言是不是精神分裂了的思路瞬間停滯。
他緩緩抬頭，看著面前那張洋溢著燦爛笑容的臉龐。
恍惚間，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好幾年前，一個萬眾矚目的出道舞台上。
一個年輕人很開朗地跟自己打了個招呼：「那就麻煩你了啊，陳哥，以後我們倆就一起努力吧。」
「哎呀，說什麼謝不謝的。」
「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後好好做吧。哥會一直幫著你的。」
「機會還有的是，你也別太早放棄了。」
兩個畫面很快重合在了一起。
陳誠這一刻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他是看著眼前的青年從怎麼璀璨的舞台上出道的，也是看著他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境地。
如果單論態度端正的話，顧言其實比圈內不少現在火的明星都要好上不少。
只是不太懂得什麼是圓滑，將什麼東西都擺在了明面上，再就是差了那麼一點天賦。
可偏偏就是這兩個因素，決定了一個人能夠走上什麼樣的舞台。
這就是娛樂圈，一個既是天堂，又是地獄的地方。
一個有的時候付出一定會有回報，有的時候，不勞而獲的豬都能飛上天的……怪異而又不講理的地方。
真是糙淡。
「我努力吧。」顧言笑著點了點頭，推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像一個正邁向盛大舞台的戰士，從節能燈下，再度走到了溫暖熾熱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