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宴請

  巴頓將軍曾經說過：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誌，不是看他登到頂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彈能力。

  高舉業想把商業銀行信貸部的經理約出來「坐一坐」。

  劉逢鈞在電話里對乾女兒說：「好的，你先把企業的相關貸款申報材料準備妥了，銀企雙方先溝通一下情況，如果符合條件，下一步再按程序走審批。」

  石含玉說：「乾爹，咱鄉下人嘴笨，又沒有見過世面兒，這事你可得替俺做主啊。」

  劉逢鈞說：「放心，只要企業項目好，銀行就會支持，如果不符合貸款條件，我說話也不好使。」

  石含玉說：「乾爹，求您了，眼下，俺們廠磨扇壓著手，正等米下鍋，您可得幫扶一把啊。」

  劉逢鈞說：「好的，下周一，你們來吧，我安排一下。」

  石含玉放下電話，就忙著準備財務報表、生產經營許可證和土地租賃合同以及審批貸款的上報材料，隨後，她又把廠里的幾枚公章斂起來包上塑料紙，摁進黑提包里，準備隨時能掏出來簽字蓋章。應該說，這兩天，她把能想到的事都準備齊了。她知道城裡的小偷厲害，為防萬無一失，她又把幾千元的活動經費縫進了貼身的內衣口袋裡，這樣帶著錢進城心裡才踏實。

  明天，就是約好進城的日子。高舉業內心裡卻有幾分犯怵。別看平時在夥計們面前敢說敢幹挺能的，用老百姓的話說叫窩裡的光棍兒，出了門能不能上檯面？還得另說。

  高舉業人還沒進城，心裡就開始犯嘀咕：這城裡人，從老輩里就不拿鄉下人當盤菜兒，咱這滿頭草星子的泥腿子，憑啥伸手跟城裡人借錢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丟人現眼先放一邊兒，如果白花錢請了客，貸款的事又打了水漂兒，我這張臉可往哪擱呀？高舉業就像大姑娘坐上了一頂沒底的轎子，心裡要多難受有多難受。事情弄到這個份上了，也只得硬著頭皮去見公婆了。他尋思了半天也沒啥好招兒，只能心裡一橫暗自說：「反正都是笨鴨子上架，鑽過腦袋再說屁股，先走了這一步棋再說吧。」

  黎明前殘月西下，太陽還沒露臉兒，鎮裡的雄雞剛叫了頭遍。高舉業和石含玉就相約來到堯山鎮的露天汽車站候車。石含玉一抬頭，看著高舉業這身半土不洋的打扮兒，她心裡就偷著樂了。

  今天，平時不修邊幅的他還特意理了個寸頭，身穿一套從集市上買來的藍灰色「名牌西服」，白襯衣上繫著條花領帶，腳下穿了一雙大碼的長征牌綠膠鞋。她知道，高舉業為了進城辦事，把壓箱底的行頭都披掛上了，但是，給人的感覺怎麼看都不順眼，你看這樸實的寸頭像個農人，可他又穿西服系領帶，你說是廠長經理什麼的吧，他穿的又不是皮鞋，說是軍人吧，他又沒穿軍裝，反正怎麼看這身裝束都不合他的身份。

  石含玉在高舉業的眼裡穿著也挺扎眼的，紅上衣、花頭巾、黑皮鞋、棉手套，拎著只半新不舊的人造革黑提包兒，一團濃重的雪花膏香氣撲鼻而來，給人一看就是走親戚的農村大嫂。任你說破了天兒，都沒人相信就這般四處露怯的人，也敢搭夥進城找銀行管錢的人說事兒？這年頭兒，就是根深苗正的城裡人，還成群滾堆下了崗，尋不著飯門兒，你說，這倆倔頭倔腦、土眉土眼、笨嘴笨舌的鄉下人，憑什麼跑到城裡來找錢呀？

  日上中天，那輛要報廢的長途客車才進了省城，高舉業他倆走出了汽車站就傻了眼，他們瞅見馬路上人來車往的擠巴勁兒，就感覺眼花繚亂，站到十字路口上，向行人詢問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去燕春大酒店的路。末了，還是經路邊擺煙攤的一位大媽給指點迷津，石含玉用大媽的公用電話才找到了她乾爹，這才整明白了方向和路線。在電話里劉逢鈞又告訴了他們一個意外的消息：今天，北京總行的領導來檢查工作，他確實脫不開身，巳安排信貸部的朱經理出面接待。

  高舉業一聽到這消息，心裡就又虛了半截兒，本來有老爺子仗膽兒，他這心裡都不託底兒，何況這一上場就兩眼一抹黑兒，錢的事怎麼說都不好開口啊，這就好比窮光蛋看上了有錢人家的小姐，你一沒有紅娘從中穿針引線，二沒有青梅竹馬的感情鋪底，三沒有雙方父母的尚方寶劍，就是閻王爺再借給倆膽兒，你也不敢當面提那男女好合之事吧。高舉業低頭又尋思了一會兒，他對石含玉說：「今個兒，你乾爹有事兒，咱就乾脆回去吧，你說就憑咱這老土樣兒，我尋思著准得砸鍋，不如改天再來。」

  石含玉頗感為難地說：「俺乾爹都給安排好了，咱不去赴席，把人家朱經理干晾那兒，讓銀行的人怎麼看咱啊？」

  高舉業紅著臉說：「含玉，沒你乾爹給壓著陣兒，我心裡發怵，腦瓜里亂成了一鍋漿糊，昨晚想了一宿的詞，不知這會兒都跑哪去了。」

  石含玉說：「業哥，你是當過兵的人，連死都不怕，還怕見生人？銀行的人也不是老虎，他們不貸給錢拉倒，我就不信礙著乾爹的面兒，他們還敢活吞了咱倆不成？」

  高舉業穩了穩神兒，說：「今天，讓錢給逼到了這一步，我也豁出去了，你說客，我喝酒，在酒桌上先擺平了他們，再說事兒。」

  石含玉用鼓勵的眼神兒，給高舉業打足了氣兒，兩人心裡繃上了勁，穿過馬路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