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料到話題的方向會是這樣,有些驚訝。辛然嘴角的弧度便更大,她靠在山洞石壁上慢悠悠地說:「我敢說我表哥很喜歡你,而且他心裡肯定也是像我這樣覺得你很有魅力。不過啊,就他那個脾氣是不會說出口的。」
我想到一會兒還要做的事情,眼看著聊這些話題辛然似乎輕鬆下來不再那麼緊張,想來有利於緩解她的焦慮。
我沉默了一會兒,順著她的話題答道:「或許只是平日裡他太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姑娘們的愛情,在我這裡碰了壁才如此執著。看起來十分的喜歡,說不定只是三分喜歡七分勝負欲。」
辛然聞言噗嗤笑起來,擺擺手道:「按我說的話不會,我表哥界限分明對於無關緊要的人看一眼也懶得看。他若對你有這麼強的勝負欲,倒恰巧說明他十分在意你。」
我早聽說女人們聊閒話乃是一種天性,此時明明我們仍在危機之中,辛然卻越聊越坦然。她聲稱這種朝不保夕的氛圍最適合推心置腹,語重心長地說:「既然你對我表哥有這樣的誤會,那我便要解釋解釋了。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覺得他待我不同,也覺得他喜歡我,我小時候也是這麼覺得的。但是遇到清寧了解到真正的愛情之後我才發現,姬玉根本就只把我當親人。」
她說她這位表哥從小女人緣就非常好,從燕國回來之後儼然已能遊刃有餘地利用這種能力了。只是他太知道如何得到別人的喜愛,太知道如何做一個好的戀人,可那些只是手段罷了。
他並不會愛人。
「我總是想,他要是真愛上什麼人的話,大約會茫然失措十分笨拙。」辛然嘆息一聲,十指交纏著慢慢說道:「表哥他……所有的親密關係總是沒有好結果,親人是這樣朋友也是這樣。後來他又和天子撕破臉,為了不留弱點再也不敞開心扉了……我也不能說這樣不對,只是未免太過孤獨。」
我沉默地聽她說著,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我想說我明白,我明白他其實孤獨憤怒又痛苦,他需要有人長久地站在他的身邊,但是我無法想像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樣子。和他站在一起的,應該是像辛然這樣溫柔美麗的女人,甚至活潑開朗的永昌公主也很好。
「他是天下最負盛名的公子,自然有天下最美好的女子來相配。我比您所認為的要怯懦,而且我不能解救他的孤獨,我的個性太……太冷了。」我最後這樣說道。
「……你果然很喜歡我表哥吧?你總要告訴他和他談談啊,你看如今我們說不準明天就遭遇不測,那你一定後悔沒有把這些話告訴姬玉。」
辛然渾身灰撲撲的,頭髮散亂狼狽至極,但是看著我的一雙杏眼卻是十分明亮,語氣也完全如同她是過來人是長者一般。我被她說得微微一愣,剎那間想起了子蔻。
那個死在我面前的小姑娘,她喜歡吹笛子唱歌也非常好聽,從前她總是喜歡看各種各樣的美少年,憧憬美好的愛情。她說起來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孩子氣,日久天長她憧憬的一切都會有的。
可是突然之間什麼都沒有了,沒人料到這一切,她還沒有來得及交待任何事情,所有美好的願望都湮滅在墳墓中。
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發現了她的屍體,妥帖地安置了吧。以後再沒有人會那樣拉著我的胳膊,一聲一聲地叫我姐姐了。
意外總是會比某個明天先行到來,如果我明日就死了,會不會後悔沒有告訴姬玉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他呢?
或許會吧。
人真是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活著的時候難以啟齒,卻又想著趕在死前一定要說的話。
我閉上眼睛調整了一會兒呼吸,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不能讓子蔻白死。
「辛夫人,你相不相信我?」我看著辛然,嚴肅道。辛然被我這突然的轉折嚇了一下,然後篤定地點點頭說道:「我信你。」
「您身上有香球嗎?」
「有的。」辛然從腰間解下一隻銀質的香球,衛國人喜歡香料,她果然隨身帶了香球。
我微微靠近她和她肩並肩,輕聲說道:「我方才看到他們換班,應該一直是四個人看著我們,五人在洞口站崗其餘人休息,因為我們不會武功看管我們的人都不算警覺。」
「我身上帶了迷香,一會兒放在香球里焚燒瀰漫出來,洞裡這些休息看管我們的人都可以迷倒。洞口站崗的五人離得太遠風又大很可能沒有效果,一會兒我會佯裝驚慌跑到洞口求救叫他們進來,從這裡到洞口大約二十步,如果他們走到您這裡的時候還沒有暈倒……」
我把迷香點燃放進香球交給她,認真道:「請您拖住他們直至他們暈倒或者我過來。您能做到嗎?」
辛然有些緊張地看看手裡的香球,神情肅穆地點點頭,收緊了拳頭。我拿出解藥餵給她自己也服下。
幸好姬玉在暮雲給我的這些藥我還留著。在濟源寺我不清楚他們究竟埋伏了多少人埋伏在哪裡,怕就算迷暈了逃出去還是落在他們手裡。如今這情形便清晰多了。
一刻之後,看守我們的四個人眼皮開始打架,紛紛歪倒在地上,原本休息的人更是悄無聲息地昏迷過去。
我看了辛然一眼,佯裝驚慌地提起裙子跑到洞口,口中喊道:「救命!救命啊!不得了了!夫人……夫人她……」
洞口的守衛一看洞內的人倒得七七八八,辛然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立刻大驚失色。他們兩個人留在在洞口其他三個人沖了進去查看情況,我假裝驚慌失措地抓住那兩人的手哭喊,他們無暇顧及我都關注著洞內的情況,連我狠狠抓破了他們的手腕也只是不耐煩地將我推開。
不過一瞬他們便猝然間面色青紫,懵懂無措地跌倒在地七竅流血。
姬玉給我的毒藥只剩下這麼一點點了,我塗在指甲縫裡將他們的手撓傷出血,果然見效很快,他用的毒一向是非常毒的。
我快步走到洞內,進來的三個人已經有兩個倒下了,還有一個正背對著我搖搖晃晃地試圖制服辛然,辛然奮力掙扎著他便沒有注意到我。我從某個倒下的人腰間抽出匕首朝著他的後心捅下去,那人頓時嘔出血來繼而踉蹌著倒在地上。
辛然驚詫地捂住嘴巴,眼神震動不已,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看樣子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殺人的場面。
這場景我十六歲就見過許多,並且實踐過了。
我拿著那匕首把每個昏迷的人的腿都捅傷讓他們追不上來。然後收起匕首拉著辛然快速逃離了洞穴,今夜月光明亮尚且能看清路,我先去溪邊把指甲里的毒洗掉避免誤傷。辛然對丰南山還算熟悉靠星宿很快辨別方向,我們就沿著相反的方向往回跑。想來衛國營救的人馬也已經在路上,如果能半路遇見他們是最好的。
走了幾個時辰到天色大明的時候,我們突然聽到不遠處的林子裡傳來人聲。我和辛然原本以為是衛國派來救我們的人,待人聲近了才聽到他們說的是吳語。
我心中一緊,辛然驚訝地看向我。
山洞裡那些人受了傷不可能這麼快追來,那麼這些吳國人是從哪裡來的?大概是另外一隊人馬,很可能是來接應他們的,在山洞發現異常後便追來。
我該想到的,從這裡到吳國路途遙遠,不可能只有他們二十個人從頭跟到尾。但是接應的這些人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不湊巧了。
我拉著辛然轉頭就跑,但是因為離得太近我們已經被發現了,身後傳來熙熙攘攘的追擊聲。幸好我們走的不是大路而是在林子裡,他們沒法騎馬。
我和辛然在林子裡奮力奔跑著,辛然突然滑倒朝一個斜坡下滾去,我立刻拉住她的手卻被她帶著一路朝下翻滾,只覺得天昏地暗不知撞到了多少東西,滿腦袋都是青草和血的味道。最後終於掛在什麼上面停下來,我頭昏腦脹地看著面前的情形怔忡片刻,然後猝然驚醒。
我掛在懸崖峭壁中斜著長出的一棵老松樹上,下面便是雲霧繚繞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上面則是陡峭的岩壁。而辛然也和我一起掛在這棵樹上,她在更靠近樹梢一側,懵懵地看著面前這懸崖深淵。
剛剛我們竟然一路從懸崖上滾落下來,如果不是被這棵樹掛住,早就葬身萬丈深淵了。
不過拜這一路翻滾所致,那些吳國人也沒能追得上我們。崖上一片安靜,但是我們卻在岩壁上進退不得。崖頂離我們有一段不矮的距離,這其間的崖壁上也沒有別的樹木,徒手攀登肯定是爬不上去的,而往下……
我看了看身下的雲霧繚繞,立刻打消了念頭。辛然驚魂未定地抱住樹幹,說道:「我們怎麼辦?」
「我們翻滾下來一定會留下痕跡。現在的情況衛國的人馬應該也能搜到這附近了,吳國人就離得更近。就看他們誰先發現痕跡找到我們了。不過不論是誰先找到我們……我們都得先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我苦笑著說道。
辛然點點頭,她似乎有些恐高,抱著樹幹大氣也不敢出。我也心有餘悸地往裡面挪了挪,卻聽見輕微的「咔嚓」聲,因為過於輕微辛然並沒有注意到。
我心下一驚轉眼望去,這棵老松樹的樹幹竟然承受不住我們二人的重量,出現了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