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時惜微微支開窗戶。
只見水面波光粼粼,少許星辰倒映其中,不禁令人想起故鄉那片盛滿星星的湖。
「這是哪?」
船夫站在船尾,聽聞此言,順口接上:「姑娘,現在已經到了乾州,這湖叫滄浪湖,是咱們永陵最負盛名的五大湖之一。」
「五大?不是四大湖嗎?」
「姑娘是有多少年沒出過遠門了呀?早就加了一湖,是西州的星落湖!」船夫驕傲道,「西州有一繁星湖,美得很,但那時候還不是咱們的地盤。十年前,皇上打下西州後,就把繁星湖併入五大湖之中了。後來皇上要給繁星湖改名字,最後就改成了星落湖,這名字還是裴太師定下的呢……我跟你說啊,每晚呀,那湖上就像飄著星星,不少遊客為了看看星落湖,不遠萬里奔走鏡城。」
星落湖,倒也是個貼切的名字。
它像天地間最大的一面鏡子,月亮星星照映在清澈見底的湖泊上,就像是星星落在了湖水裡。
時惜暗暗想著,又聽船夫接著介紹道。
「不過它也被大家稱為心愿湖,西州自古就有這個傳統,百姓們有什麼願望,就會往湖裡丟一些信物,祈求實現。嘿,要是什麼時候湖水被抽乾了,底下不知道能撈出多少寶貝呢!」
「原來是這樣。」時惜攏了攏薄毯,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哎,燈熄了,看樣子,已經過了亥時。姑娘若困了,便歇下吧。我睡外頭,這裡頭的門窗有鎖,姑娘鎖好再歇。這去京州的水路遠,我們得在這船上漂個幾日了。」船夫嘮叨著,「哦,對了,我煮了湯圓,熱乎著呢,可好吃了,姑娘若不嫌棄,先墊一墊肚子吧。」
「多謝船家。」
時惜舀了一碗湯圓回了船艙,將小門鎖好。
她只是將碗擱置到桌上,就又托腮撐在窗台上,盯著水面寥寥的星辰,透過湖光,似乎回到了彼時坐在樹上和姐妹們賞湖唱歌的時候……她緩緩念出了他的名字。
「星落湖……裴太師,裴遇嗎?」
咚——
船底突然傳來一聲異動,時惜眼神一變,掃向深不見底的湖水。
月亮不知幾時隱去,船也不知何時已經行至了偏僻處,在一片布滿了礁石假山的水域中穿行,此刻夜空幽藍,顯得此地更加嶙峋而陰森。
僅憑那一聲響動,時惜便察覺了有人攀在了船底,正朝上、朝她的窗台爬來。
她不動聲色,從包裹里抽出防身用的匕首,屏息緊盯著窗台的動靜。
來了……
一隻手先摸上了半掩窗戶的窗台……
不似刺客強盜的生猛或是竊賊的小心翼翼,修長的手指一扣,只聽一陣「嘩啦」的出水聲,來人直接掛到了窗台上,帶起的水珠潑到了時惜身上。
這具身體的主人家裡是賣布的,小本生意,勉強餬口,還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冬夜漫漫,她唯一保暖的就這件薄毯了,時惜有點心疼。
罪魁禍首半隻手撐開窗戶,另外半隻向時惜伸來,作勢要捂住她的嘴。
他細密烏長的髮絲貼在肩上,睫毛上也掛著水珠,時惜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記得他的鼻子輪廓在背光下如此挺拔。
兩人眼神交匯,男子伸出的手率先收回,開口道:「別出聲,我不是惡徒。」
時惜瞥了一眼他衣裳上大片被暈染開的血跡:「你受傷了。」
他似乎有些驚訝時惜的淡定,遲疑了片刻才語帶懇求:「我需要上船處理傷口。」
時惜眼神一眯,並未放下手中的匕首,反而往前一步,將胳膊撐在窗戶上擋住他進來的動作。
「在下知道這般十分冒昧,但我不會傷害姑娘。待我處理好傷勢,定有重謝。」
男人的目光正直,並無絲毫動搖。
時惜輕輕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多謝……」
話還未謝完,時惜就一根根掰開他攀在窗上的手指。
「公子,你這樣讓我很難做。」
「第一,你空口白話,我不能空口白信。」
「第二,你正被人追殺,無論你是善是惡,我幫你,總歸會連累到我的。」
「還請公子,另尋庇處。」
男人似乎沒料到她的動作,毫無防備,被掰開了手指失去支撐重新跌回水裡。
頭頂的窗戶「砰」地一聲,關了。
夜還漫長,卻並不安靜。
一炷香後,只聽得前方漁夫一聲慘叫。
時惜從睏倦中驚醒,急忙起身,透過門上的破裂的小孔查看情況。
一道金燦燦的令牌在月色中反著幽光。
「望輝府,蕭狄森。」一個身著紅繡蛟龍袍的男人抽出長劍,指著船夫,厲聲道,「打開船艙。」
蕭狄森?!
船夫聽到這位活閻王的名字就嚇得渾身直哆嗦,他顫抖著拿出鑰匙,一不小心便抖到了地上。
蕭狄森用劍尖挑起了地上的鑰匙送到了他眼前,聲音不耐煩了些:「打開!」
船夫小心地從劍尖上抽下鑰匙,利索地打開了船艙外頭的鎖,卻為難地看著他:「裡頭、裡頭鎖住了。」
蕭狄森耐心全無,一劍劈開了上了鎖的木板,探下身子,查看船艙里的情況。
只見一名白衣女子捧著一碗滿滿當當的湯圓,調羹已經舀了一個,正要往嘴裡送。
女子似乎被他粗魯的行為驚到,微張著嘴,雙眸中滿是惶恐。
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蕭狄森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用劍鋒敲門框,冷硬的聲音命令道:「出來。」
時惜只好放下湯圓,鑽出船艙。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遠岸上彩燈通明,朦朧美意,泉州滄浪渠畫舫十里,名不虛傳。
蕭狄森留下時惜一個人站在雨中,自己彎腰進了船艙。
時惜看見包圍他們的幾條船隻上都站了幾名望輝府裝束的人,顯然都是蕭狄森的手下。
她反而鬆了一口氣,不難猜出他們應該是來搜查剛剛向她求救的那個男人的。
望輝府的手段自不用說,若自己剛剛讓那男子上了船,此刻估計已經被當做同夥處理了。
蕭狄森在船艙里搜查了一番,在窗口多看了幾眼後,走了出來。
「可見到了什麼可疑的人?」
想來蕭狄森定是看到窗台的水漬了,不能隱瞞。
時惜誠實道:「有個受傷的黑衣男子讓我救他。」
「後來呢?」
「我沒救,他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蕭狄森冷著臉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自己的船,帶著一眾屬下往反方向離去。
時惜站在船頭看他,蕭狄森似乎是感受到了一股審視的目光,略微回頭,與她人畜無害的眼神相撞。
蕭狄森冷笑了一聲,不明所以地留了一句話,而後便背過身去,隨著船隻遠去。
「夜路鬼門關多。」
時惜收回視線,暗暗一笑,只覺得這個傢伙很是凶煞,提醒人也不會用個好點的態度。
她知道蕭狄森在說什麼。
船夫手上雖老繭縱橫,拇指尖的那一道卻是耍刀老手特有的,而且還是耍江洋大盜慣用的帶勾環的柳葉刀……
他在船艙外頭也上了鎖,實則是把她鎖在了裡面……
還有那碗湯圓里有問題,她又豈會看不出來……
只是,事已至此,時惜還需要船送她去京州,也不想再與船夫虛與委蛇了。
見蕭狄森的船走遠了,船夫才站直身子,氣急地踹了船頭兩腳。
「呸!望輝府了不起啊!欺軟怕硬的走狗!」
「呵,繼續走吧,我趕路。」時惜瞥了他一眼,冷聲道。
船夫眼珠轉了一圈:「哎呀,那可不行,總不能一直在船上飄著不是?天快亮了,看,前頭是泉州的華新鎮,姑娘還沒吃東西吧,我帶姑娘用點好吃的再走不遲。」
「華新鎮,是著名的美人鎮,以扇面美人名揚天下。」時惜歪了歪頭,直截了當地問,「你打算……將我賣多少錢?」
「我、我怎麼聽不懂您在說什麼?」船夫無辜地瞪大了眼睛,攤開雙手以示清白。
時惜柔柔一笑,伸出纖細的手臂按上他的肩膀,而後……快如閃電,猛地一抬腿,用盡全力狠撞他的下腹。
「呃!啊!」
船夫慘叫一聲,捂著襠痛苦蹲下,嘶嘶地抽著冷氣。
「我說,繼續開船。」
時惜抓起他的後領捏緊往上提,借領口的布料卡住他的咽喉。
「來、來不及了,有人接應!」
既然已經暴露,船夫也不裝了,兇惡地放著狠話。
「呵。」時惜笑著端過一旁的湯圓,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張嘴,將碗中湯圓盡數倒進他的嘴裡,「這美人恩華新鎮是無福消受了,這湯圓,你有福消受。」
船夫瞪大眼睛,拼命掙紮起來,也不知這碗湯圓里里放了多少料,一個壯漢沒折騰兩下就失去了力氣……
倒下的時候他的手一垂,拉出了信號彈的長線——
一簇黃色的煙花在空中驟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