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事——不戳想活

2024-08-25 15:02:40 作者: 西廣山
  前事——不戳想活

  燈火通明的新一線都市,熙熙攘攘的車輛駛去流兮。

  在京州科技大學,上沙校區二十九棟,黎閔站在陽台上,拿著手機急促地打字,細長的黑眉緊絞,不知說了什麼,轉身進了寢室。

  站到桌前一把扯過充電器,塞進書包,接著拉開衣櫃隨便拿出來件褲子和衣服,站著換好了。那頭手機放在桌子上,不停彈出微信消息,輔導員終於回話了,意思是准假。

  黎閔拿起手機就走,舍友一號正要上鋪去,看見他一言不語地往外走,趕緊叫了聲:「黎閔兒,你去幹嘛?十二點了哎。「

  「我回家,出了點事。「

  靠門的那位哥驚了,「現在?」

  「嗯……」黎閔笑笑,隨即嘴角又耷拉下來。

  不管後面的叫聲,黎閔快速關上門,只隱約聽到「注意安全「的兩聲囑咐,便往樓下跑。

  頂著宿管阿姨的抱怨,黎閔出了樓直往北門奔,同時在手機上打車。上了車,司機說走高速,會快,但是高速費必須得乘客出。

  黎閔還是麻木的,沒聽仔細就說行,同時機械地刷新票務程序,一刻不斷。到了高架橋上,閃爍的霓虹映在黎閔臉上,似魂歸,點下了四點四十七分的機票,付了款後才吸了口氣,盯著窗外。到了機場,站了半小時才能值機,黎閔拿著手機盯著那條微信——「老爸人不行了你快回來」,不動不言。

  臨上飛機前微信不停的閃出消息,黎勇——「姐夫去接你,幾點的飛機?」「看到了回我」「大概什麼時候到」……黎閔回了條「9點能到,T3口出。」

  從京州到南盱要飛行四小時,黎閔坐在位置上,沒有玩手機,也沒有休憩,呆滯的看窗外深黑的夜色。落地後直接走向出口,沒有行李的拖累,出站變得神速。

  兩方電聯但是偏找不到對方,等到坐上姐夫的車,已經半小時後,黎閔很煩躁,心想根本沒人讓你來接,搞什麼搞。終於在耐心耗盡之時,抬頭一眼看到了對的車牌,黎閔沒有任何想要寒暄的想法,直接上了后座。

  應該是因為人死為大的傳統緣故,身為人子的黎閔在這個時期得到巨大的容忍,姐夫沒有嘲諷他。

  院子外擺了七八桌,鍋碗瓢盆一應物件散落在半個院子,同村的人都來幫忙,黎閔匆匆走進家門。直接穿過了堂屋,到後院看到了自己媽。大姨和黎勇、黎莉、黎絹都在,看到人進來都盯著,大姨過來牽起黎閔的手,問:「回了?上過香沒有?上柱香去。」

  黎閔這才返身回去到堂屋門口,認認真真地跪下,點了香,磕了頭。

  叮叮鏘鏘的鏘鼓聲,和著道公的咦咦唉唉,滿院子都都透著悲涼。那副薄薄的棺木豎在堂屋,兩邊是草蓆,守孝的男女分席而跪,嗚嗚噎噎的哭聲,黎閔也跟著哭。

  從白天到夜晚,黎閔沒吃任何東西,只喝了些水,真正的哭靈是在夜裡,前半夜是淒淒哀哀,後半夜嗚嗚啊啊。黎閔很累了,心裡一陣陣的煩躁,看到弟弟妹妹的樣子,心裡的怨恨又瘋漲起來,眼淚猛落。

  第三天上午就出殯了,本村同族沒有後輩抬棺的習俗了,本來就是個雜姓村,請的喪葬隊抬棺,黎閔和弟弟只需在前面抬幡。道公和鏘鼓師傅不肯隨行念經,因為死者年齡未過六十,大姨和媽不再說什麼,每行有每行的規矩。

  等到地里落了葬,黎閔才真正清明起來,帶著弟弟妹妹到院子裡對著道公和各位師傅跪謝磕頭,又挨桌賓客磕頭,說:「謝謝各位叔伯嬸子願來幫忙,事情已經辦完,請大家吃好喝好。」

  都是同村,儘管有些人黎閔非常厭惡,此刻也把面子都做好了。

  又逢國慶,黎閔回校已經是兩個星期後,餘額多了二十萬,是黎絹轉過來的。黎耀湳的手機最後是她收的,三十萬的征地補償款,她收著十萬,剩下二十萬讓黎閔收著,說什麼分別保管,以防萬一。

  對於黎閔突然的回家,舍友們大概是知道為什麼,沒有多問,但還是有那麼一個憨兒,黃鑫一邊跟對象打遊戲一邊朝著黎閔說話,「你爸媽離婚了?沒事!」

  「不是。我爸去世了。」 他下鋪探頭罵了句:「紗批。「

  黎閔笑起來,「沒事,反正過去了。「

  「啊?對不起。」黃鑫掀開床簾,但欲言又止,「但是你怎麼……」

  「那我能怎麼樣? 很複雜,不想說了「黎閔淡道。

  「喔喔,那來打遊戲,來來來。「


  「不打,我上床躺著。」黎閔說完爬上了鋪

  回校後的黎閔一如既往地上課,兼職,日子看似平靜地過著,其實每天收到自己媽打來的好幾個電話,很多條微信,說些關心話,而毫無例外都會提到那錢。

  「你要那二十萬幹什麼?辦葬的時候大姐不是轉給五萬?全都用了?「

  「我來收著……」

  「買房的時候我會全部都拿出來,我用了多少也會說,你別再跟我說這個。「

  「……以後你弟弟妹妹會埋怨我,我怎麼辦呢?給我收著,以後他們說不了什麼。「

  黎閔的心情暴虐起來,又想到黎耀湳死的那天,想到黎勇的不學無術,黎莉的未婚早孕,想到這個爛家,自己媽不知道在外面欠了多少錢的賭債,升騰而起的抑鬱和憤恨把他淹沒,把所有餘額分別提現到銀行卡,把密碼發給黎莉,操作的同時早已走上天台,一躍而下。

  靠北。頭好痛,腿也很疼。黎閔下意識用雙掌按揉住眼眶,定神了一會,才睜眼看。什麼地方?不是跳樓了?不死也該殘,怎麼的也應該在醫院啊,黎閔懵憕地看著周圍。

  一間平頂房,石頭築成的牆面,屋頂是類似水泥的石板,房間不大,是碎石地板,黎閔正躺在好像東北大炕似的石炕上,透過唯一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還有兩個一樣的石屋平房。

  房間裡沒有什麼家具,炕上有個木桌,有被褥疊在床尾,還有兩口大木箱子,黎閔猜測應該是裝衣物的,除此之外還有些零零散散的東西,比如說一個木桶,砍刀之類。

  黎閔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一套面布素衣,深灰色,是短袖短褲,好像睡衣。左腿好像斷了,綁著木條固定,動動就疼,右腿腳腕一片清淤,敷著些看不出來的草藥。

  好,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自己會在這?這什麼地方?黎閔迫切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提拎著傷腿蹦下了床,沖外面叫,「有人嗎?嘿?」沒人應,靜了鳥悄的。

  一步一挪到了門口,黎閔挨著牆坐下,看清了屋外的全貌,三間石屋圍成凹字,有一排也是石頭壘起來的矮牆,與石屋合成小小的院子,越過石牆可以看到不遠處也立著一樣的建築。

  黎閔在院子裡費勁地挪了一下午,終於等來了人,感天動地,是個六、七歲的男孩,見到黎閔在地上咕涌,就跑過來。黎閔想問,「你好,你是誰呀?這裡是什麼地方?」

  「鍋,里桂弄對咯,嘛騰嘛。」男孩伸手想把黎閔扶起來,一張通紅的小臉急得皺起來,鼻樑倒是高挺。

  「什麼?小朋友,普通話會說嗎?」黎閔順著他的手單腿蹦起來。

  「莫水?槓莫水?免免。」

  黎閔整個人定住,聽不懂的陌生語言,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並且完全沒有能夠交流獲取信息的方式,他好像才反應過來一點點,難道是穿越?或是平行世界?簡直驚悚,而且令人不安。

  晚上,黎閔見到了這個家庭所有的成員,一個滿臉胡茬的大叔,身材不高,但很健壯,還有微胖的女人,看起來溫柔善良,不難知道是雙親。至於他自己和小男孩,應該是兄弟倆沒錯了。這是黎閔在晚間和他們一起吃飯得到細心關照時,觀察得出的結論,當然如果他並非白痴的話,只要動動腦子想一下就會知道,否則這家人憑什麼好好的照顧他。

  飯桌上,那個男孩瞪著雙眼,捧著飯碗,腦袋快湊到黎閔跟前,估計是覺得自己哥摔傻了,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兩大人也擔憂地望著他。但黎閔實在震驚且恐慌,又回想起在另一個世界的事情,被雜亂無章的思緒侵襲,只能被動接受疑惑的目光。

  轉眼已過半年,黎閔的傷腿已經恢復如常,初到此世界,這裡是初夏,現在已經是深冬,幸好這裡氣候條件在原來也有,而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要是到什麼冰火兩重天的世界,還不知怎麼過呢,黎閔慶幸地想。

  人的適應能力真是奇怪又強大,剛來時還不安恐慌,短短半年就能把過去的習慣全部推翻。

  偶爾,黎閔也會陷入莫名的呆狀,以及情緒發癲,想到原來的世界,不知道黎莉有沒有順利把錢取出來,黎勇又在幹什麼,媽媽還有沒有去賭,房子有沒有順利買成,事情有沒有變得一團亂。還有,手機里的鈣片,到底有沒有被翻出來?

  難以知曉。黎閔這些天不停回想過去,分析每個人,想弄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今天的局面。得出的還是那個結論,黎耀湳得占八成原因。

  他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好父親,沒有撐起養家的責任,哪怕養得很窮。整日喝酒,年輕時吃喝嫖賭全占,最為悲哀的是家暴,在夫妻關係方面簡直是畜生。老了,征地得了些錢,把錢抓在手裡自以為掌控一切,得意得不知所以,沒有想到十幾年的家庭關係已經變得糟糕糜爛,人人都疏遠,冷暴力,最後生病去醫院都沒人陪,在又一次爭吵過後喝酒,心生悲涼,一了百了。

  ,黎閔是這個家庭里唯一看似正常長大的孩子,順利讀書考上大學,其他人沒有這麼幸運,確切地說,沒有條件。黎絹是老大,因為窮早早輟學打工,給過家裡一些錢來幫扶,黎莉、黎勇因為母親遠赴南州打工,疏於管教,也因為貧窮而輟學。

  只有黎閔自私,接受全家的三分之一收入,眼不見心不煩的去讀書。但是就算是全家三分之一收入,不過每月千把塊而已,因為黎耀湳根本做不了任何工,追著母親去南州,實際只會天天喝酒,極其噁心。幾年後回老家蓋了間房,期間家暴不斷,黎閔在縣城讀書,每月只回家一次,根本無能為力,等到黎勇長成,家暴雖然減少,但仍爭吵不斷。這個家裡,每個人都有病。

  某種程度上,黎閔是這個家病得最嚴重的人,不懂事時沒有管教弟弟妹妹,等到懂事,一切都已經被弄垮,人生已經開始定格。當黎耀湳在又一次喝酒發瘋,衝著他叫:「老子供你讀書花了那麼多錢,你就是這麼報答我」時,心境完全扭曲,區區每月一千塊而已,只能保證低檔的生活,連同學的一條褲腿都買不起,他媽的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養不起生個屁啊!

  回老家的生活更加艱難,媽媽找的工作,三番五次被發酒瘋的黎耀湳攪和到爛,在鎮上聞名,再找不到活計。掙扎著開了個快餐店,黎耀湳天天帶著些酒鬼喝一天,抽好煙,每天收入全都被拿走,媽媽終於受不了,找到了逃避的方式——賭博,她仿佛終於獲得了反抗的力氣,不再白白挨打,賭輸了就逼黎耀湳用征地的錢還。於是店沒再開,家庭變得更爛,黎絹黎莉黎勇開始不止一次惡毒地辱罵母親。

  從這一切發生的一半開始,黎閔的成績變差,再不能集中精力學習,整天陷入絕望的思考,患上了雙向情感障礙。想到原生家庭,他就癲狂,但是集體生活又讓他不得不看起來是正常的,反反覆覆地折磨,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醜陋不堪。

  到最後,冷暴力讓黎耀湳去世,黎絹後悔不已:「他是患上了抑鬱症,我真是後悔沒照顧好他。」哀傷的黎閔聽到這,情緒立刻變成了怨恨。黎勇黎莉才真的應該抑鬱,生在這樣的家庭,我媽也應該抑鬱,被毆打幾十年,黎耀湳用暴力掌控全家,他是活該。

  黎閔實際對母親多有縱容,那是對離家在外不能護她的愧疚,直到躍樓前,儘管知道她在賭博,也沒有說過多麼責怪的話。黎閔在這些年裡病態的病情一直沒有得到治療,他已經變得冷血,喪失共情能力。

  他以黎耀湳為準,同時以母親的付出衡量母親可以造孽的程度,以他之見,母親可以賭到家都沒有,才能對他辱罵、怨恨。黎耀湳沒有對這個家庭負起金錢扶持、孩子教養的責任,卻瘋狂的家暴犯罪,除了黎閔,其他人都不辱罵他,那憑什麼怨恨母親呢。

  世事多磨難,螻蟻不能避免。黎閔當天躍樓,是情緒上頭了,但此時想起糟爛的家庭,並不覺得後悔,只希望能換來母親的清醒,希望他們在那邊的世界活好。

  痛苦再現的畫面讓黎閔淚流滿面,但是,不管多麼離奇,黎閔重生了。得到人生第二次機會的黎閔,只想好好過日子,治治自己這難搞的躁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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