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24-08-22 22:13:47 作者: 沉筱之
  周萍瞧朱南羨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見過,一問,朱南羨自稱是金吾衛校尉,名喚南靄,今日休沐,想與蘇知事一同出宮轉轉。

  周萍長舒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頗是窘迫:「這就好,南校尉您是不知道,我這甫一進宮,就養成了逢人便跪的習慣。」

  朱南羨一時不習慣有人如此隨意跟他搭話,在心裡拿捏了一陣校尉的身份,這才道:「哦,周兄弟,這是為何?」

  蘇晉看周萍一眼,提點道:「謹言慎行,言多必失。」

  周萍沒能領會她的深意,回道:「也沒甚麼,早前我遇上戶部的沈侍郎,他穿了一身便服,與我說他是都察院打雜的,害我違反了綱紀,險些犯了個不敬之罪,還好左都御史大人慧眼如炬,明辨是非,並未曾跟我計較。」

  說著,又打量了朱南羨一眼,續道:「方才我甫一見南校尉,看您氣度威儀,丰神俊朗,像是個皇親國戚似的,以為你們宮裡的人都有這穿便服誆人的惡習,原來竟是個校尉,當真失禮失禮。」

  朱南羨道:「周兄弟,客氣客氣。」

  蘇晉又看周萍一眼,說:「旁人是吃一塹長一智,你是吃一塹短一智。」

  周萍又沒能領會這句話的深意,責備道:「你還說我,我倒是要說說你。你平日與人結交,應當慎重些,像是南校尉這樣的就很好,可換了沈侍郎這樣的,那便萬萬結交不起。更莫說當日的十三殿下,他一來,我們衙門上上下下頭都磕破了,也僅僅只能覲見殿下的靴面兒。楊大人隔日膝頭疼得走不了路,還說等你回來要提點你,可不能再將十三殿下往府衙里招了,咱們府衙小,供不起這位金身菩薩,你可記住了麼?」

  蘇晉最後看周萍一眼,覺得他已無可救藥,決定不再搭理他。

  倒是朱南羨被這番話說得好不尷尬,只好鄭重其事地代答:「嗯,已記住了。」

  三人並行著出了宮,張羅了馬車往京師衙門而去。

  劉義褚已在府衙門口等著了,見回來的是三個人,其中一位不認識的還有些眼熟,便捧著茶上前招呼:「這位是?」

  周萍道:「這位是南靄南兄弟,金吾衛的校尉,為人十分和善。」

  劉義褚點了一下頭,一邊將朱南羨往府里引了,一邊問蘇晉:「你在宮裡,可有打聽到元喆的消息?」

  蘇晉步子一頓,垂眸道:「下了詔獄,沒能撐過去。」

  身旁的三個人都愣住了,劉義褚問:「怎麼死的?」

  蘇晉微一猶疑,道:「自盡。」又添了一句:「咬舌自盡。」

  廊檐在偏堂外打下一片暗影,劉義褚站在檐下,往堂內望了望,蘇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裡頭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佝僂著背脊,滿臉皺紋大約已過花甲之年,看他幾人走近,立時從座椅上起身,且喜且畏地看著他們。

  周萍道:「這……這怎麼開得了口?」

  蘇晉咬了咬唇,斬釘截鐵地說:「暫且不提。」邁步跨進了偏堂內。

  周萍一愣,一時沒叫住她,只好轉頭問朱南羨:「南校尉,你是宮裡頭的,你聽說過這事嗎?元喆他,怎麼自盡了呢?」

  朱南羨愣怔地看著蘇晉的背影。

  許元喆他知道,當日蘇晉拼命從如潮的人群里救出來的探花郎。

  是啊,好不容易救出來,怎麼就死了呢?

  他略一思索,沒答周萍的話,也跟著蘇晉進了偏堂。

  老嫗一見蘇晉,顫巍巍走近幾步問道:「是蘇大人?」便要跪下與她行禮。

  蘇晉連忙扶住她,道:「阿婆不必多禮。」想了一想,又垂眸道,「阿婆,元喆一直視我為兄,他的阿婆便是我的阿婆,您還是叫我的字,喚一聲時雨罷。」

  老嫗道:「這不行,大人便是大人,是青天老爺,可不能沒分寸了。」卻一頓,一時滿目企盼地望著蘇晉,切切道:「蘇大人,草民聽周大人說,元喆被叫去宮裡,聽說是皇上要封他做大官了,您知道他啥時候能出來麼?」

  蘇晉避開她的目光,低聲道:「皇上委以重任,大約還有幾日吧。」餘光里看到老嫗手裡還抱著行囊,便問,「阿婆可找到落腳之處了?」

  老嫗窘迫道:「草民昨日才到應天府,本來想去貢士所打聽,誰知那處里里外外圍著官兵,草民不敢去,這才來勞煩蘇大人問問元喆的下落。」她想了想,又連忙道,「蘇大人不用擔心,元喆既然過幾日要回來,草民就在離宮門近一些的地方歇歇腳,他幾時出來都不要緊,草民就想著能早一些見到他就好。」


  蘇晉的心裡像堵了一塊巨石,唇邊卻牽起一枚淡笑:「這怎麼好,等元喆出來,可要怪我這個做兄長的招待不周了。」說著,拿過老嫗手裡的行囊道,「阿婆便在我衙門的處所歇腳,我這幾日剛好有事務纏身,若能進宮,說不定還能幫您催催元喆。」

  說著,一邊扶起老嫗,往偏堂後方的處所走去,推開自己的房門,又笑道:「阿婆千萬別覺得打擾了我,我聽元喆說阿婆您會納鞋墊,我腳上這雙不合適,阿婆您一定為元喆納了不少,能順帶著給我一雙便好。」

  老嫗眉間一喜,道:「行行,蘇大人您真是好人。」又仔細看了眼蘇晉的腳,說道,「大人您的腳比元喆小一些,他的您怕是穿不了,草民重新給您納一雙好的。」

  蘇晉點了一下頭,合上門退出來,迎面撞上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朱南羨。

  朱南羨看了眼她握緊成拳的手,一時不知當說甚麼,只問:「蘇晉,是不是我父皇……」

  蘇晉猛地抬頭看他,雙眸灼灼似火。

  可這火光只一瞬便熄滅了,蘇晉移開目光,搖頭道:「與殿下無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南羨默了一默,又問:「你不告訴她,是不是想先還許元喆一個清白?」

  蘇晉沒有說話。

  朱南羨看著她,忽然抓住她的手,將一塊冰冷的物事放入她手心。

  蘇晉低頭一看,竟是一塊白無瑕的美玉。

  朱南羨道:「這是張奎擱在刑部大牢牆縫裡的玉,我親自去找的。」然後他頓了一頓,又說,「蘇時雨,你不必擔心,這一兩日我已琢磨過了,入仕的原因,你不說,本王便不問。你今後若想做甚麼,你去做,本王便幫你。本王只希望你能明白……你不是獨自一個人。」

  柳朝明一邊翻看卷宗,一邊聽錢三兒稟報追查蘇晉當日被下毒的結果,面無表情道:「這麼說,除了一點蛛絲馬跡,你這兩日甚麼都沒查到?」

  錢三兒道:「大人可錯怪下官了。除了這點蛛絲馬跡,下官倒還查出了一樁怪事。」

  柳朝明自案宗里抬起眼。

  「柳大人,十三殿下當日既然肯跳雲集河救蘇知事,按說他應當也是對這案子十分上心的,難道不應當也查一查麼?可您猜怎麼著,他非但沒緊著追查這樁事,反而卻打發走了兩個承天門守衛,下官去問,居然恰好是當日跟著他跳河的兩個,您說怪不怪?」

  柳朝明道:「打發去哪兒了?」

  錢三兒道:「居然是直接送去西北衛所了。」一頓,又道,「柳大人,您怎麼看這事兒,下官怎麼覺得這事兒裡頭裹著點東西呢?」

  柳朝明眉頭微微一蹙,忽然想起沈奚那句——「你平時的心思都用在揣摩事務上,揣摩人還是揣摩得太少了」,當即道:「你去問宮前殿的內侍宮女,當日十三殿下將蘇晉帶過去後,究竟發生過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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