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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一章

2024-08-22 22:13:49 作者: 沉筱之
  朱憫達目色森冷,看向媛兒姐道:「你也去認一認。」

  媛兒姐垂首應了聲是,緩步走到蘇晉跟前仔細認了認,然後對朱憫達盈盈一拜:「回太子爺,奴家在馬府後院確實見過此人。」

  朱憫達寒聲道:「所以,今夜馬府拿你做局,就是要誘此人前來,對嗎?」

  媛兒姐看蘇晉一眼,點頭道:「應當是。」

  朱憫達的目光掃向伍喻崢,伍喻崢會意,續審道:「方才在馬府,你為何一口咬定是一名婢女把此人放走了?」

  媛兒姐泣聲道:「大人明鑑,那都是權益之計,奴家若不咬定是這婢女將此人放走,馬府那些人便會懷疑奴家,他們會打死奴家的。」

  朱憫達扯起嘴角一笑:「你倒機敏。」又問:「這麼說,是你趁著那名婢女送藥之際,將此人放走的?」

  豈知媛兒姐聽了這話,卻搖了搖頭,她雙目注視著蘇晉,忽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公子怎麼會在這?」

  蘇晉本以為媛兒姐已出賣她了,聽到這一句,她才反應過來——

  媛兒姐不知發生了甚麼,唯恐說謊便識破,反而害了所有人,所以才說了一大半真話,直到聽到太子最後一問,猜到他在疑心蘇晉假扮婢女,才故意拋出一問,讓蘇晉自己將這個謊圓回去。

  還真不能小覷了這名在風月場上叱吒了數年的女子。

  蘇晉略一思索,正要回答,那頭沈奚「啊」了一聲,抬起一柄不知從哪兒順來的摺扇指向蘇晉,問道:「你二人既是馬少卿府上的,你們以前見過他麼?」

  二人面面相覷,均搖了搖頭。

  沈奚收回摺扇,「嗒」一下往掌心裡一敲,又問:「既然不認識,你二人為何讓他去宴堂陪酒?府里多了個生人,且還是個男扮女裝的公子,你們就不曾起疑?這說不過去啊。」

  嬤嬤與管事老僕連忙跪下:「回稟這位大人,今日府上擺宴,除了我們府內的人,還從外頭請了幾名廚子婢女,我們只當這位婢女,不,公子,是從外頭請來的,所以沒有多想。」

  沈奚一笑道:「馬少卿是光祿寺少卿,光祿寺是做甚麼的?掌理祭祀,朝會,宴鄉酒醴膳饈之事,你說別的府辦家宴從外頭請人,本官信,你說馬少卿請人,」他將摺扇往身後一背,負手泠泠道:「真當本官沒見識是嗎?」

  沈奚其實知道馬府從外頭請了一撥「外人」幫忙擺宴。

  不,說是「請」還不盡然,應當說這一撥人乃曾友諒硬塞進馬府的。

  否則,若沒了這幾個「外人」在後廚下毒,曾友諒如何將謀害十三殿下的罪名甩在馬少卿身上,自己又全身而退呢。

  如今東窗事發,馬府里那幾個外人早也消失無蹤,而下毒的酒具,也被銷毀了。

  沈奚正為此苦惱,他雖將曾友諒堵在了馬府,只可惜找不出他毒|殺朱南羨的證據,竟奈何他不得。

  但沈青樾生來一副七竅玲瓏心,他若想定誰的罪,便是沒有證據,也一定要編出一個證據。

  眼下正逢一出大戲,就看場上有沒有人能聞弦音而知雅意了。

  朱憫達聽了沈奚的問話,沒甚麼反應。

  伍喻峰轉而問媛兒姐道:「你為何會好奇蘇晉在此處?不是你將他放走的嗎?」

  媛兒姐一時不知怎麼接,只得咬牙胡亂道:「回殿下的話,奴家沒有放他走,他……他一直就躲在柴房的草垛子裡。」

  朱憫達眉梢一挑:「哦,那麼本宮倒想知道了,一直躲在草垛子裡蘇知事,為何會出現在城南呢?」

  蘇晉還未曾答話,立在她一旁的柳朝明道:「回殿下,是微臣命巡城御史將她帶來城南的。」

  他肩頭的血稍止,但臉色與唇色都蒼白不堪。

  朱憫達的目光掃過來,瞥了眼他肩頭的傷,似是毫不在意地道:「哦,本宮倒是忘了,柳大人一慣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柳朝明道:「殿下誤會,微臣早知蘇晉在私查一名貢士的失蹤案,此案牽扯複雜,又像與之前的仕子鬧事案有關,事關重大,於是便派巡城御史一道探查,竟也查到馬少卿的府上。」

  朱憫達問:「柳大人既早知此事,憑大人百官之首的身份,為何不直接命御史進馬府搜查證據,反是要來城南呢?」

  這時,蘇晉道:「回殿下,是微臣讓柳大人來的。」

  朱憫達冷哼一聲,並不理她。


  蘇晉垂下眸子,心中飛快地將方才沈奚的話,媛兒姐的話,與柳朝明的話細細嚼過,又道:「因方才微臣躲在草垛子裡,聽到有人說,十三殿下去了城南,要著人去追,正好之後巡城御史來找,微臣便將這消息告訴了御史,與柳大人一起來了城南。」

  朱憫達驀地轉過頭來,「哦?」了一聲。

  蘇晉唇畔露出一枚似有若無的笑,可她抬起頭,又是一副努力深思,仔細回想的模樣:「哦,微臣好像聽到他們說,是奉了吏部那位大人之命,若今夜不殺了十三殿下,不成功,便成仁?」

  朱憫達聽了這話,冷寒的眸子裡總算浮起一絲鬆快之色。

  是了,這就是他今夜的目的。

  蘇晉的生死他才不在乎,但倘若能從蘇晉這一枚「餌」誘出她背後的釣魚人,抓住老七害十三的證據,那老七這回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了。

  而蘇晉正是猜到朱憫達的目的,才編出這一番胡話,來讓自己從一個局中「餌」,變成這一局的證人。

  既是證人,那太子非得保她一命不可了。

  曾友諒聽了蘇晉之言,怒目圓睜,他先看向沈奚,又看向柳朝明,最後看向蘇晉,心裡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一番七繞八繞的問話,怎麼矛頭一轉就直指向他了呢?

  縱然是他指使人給朱南羨下毒,但蘇晉的話卻是胡編亂造,純屬栽贓!

  曾友諒抖著手指向蘇晉:「你、你血口噴人!老夫若知道十三殿下遇險,救他都來不及,怎會加害於他?!」

  蘇晉看著曾友諒,淡淡道:「大人這麼急是做甚麼,下官說是大人害了十三殿下嗎?下官說的是吏部一位大人,吏部上上下下,難道只有你曾尚書不成?」

  沈奚道:「也是,算上曾憑,今夜赴晏的也不止曾尚書您一人啊。」然後他持扇拱手,轉身向朱憫達請示,「太子殿下,既然有證人在,曾尚書與郎中怕是暫且洗不清嫌疑了,依微臣看,全抓了吧?」

  朱憫達微一點頭,抬手一揮。

  羽林衛一左一右分將曾友諒與曾憑押解在地。

  朱憫達冷聲吩咐一句:「帶走!」然後看了一眼沈奚與朱南羨,道:「十三,青樾,你二人跟本宮回宮。」

  羽林衛很快牽了兩匹馬來。

  朱南羨默了一下,低垂著眸子走過去。

  天就要亮了,這一夜死生之劫,他雖能護她自昭合橋的血雨腥風中險險求生,卻無法在隨後波雲詭譎的謀亂中為她求得一片安寧。

  分明是這局中魚,卻像一個局外人。

  朱南羨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卻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蘇晉一眼。

  蘇晉也正抬起眸子,朝他望去。

  四目相對,朱南羨微微一愣,別開眸光,回過頭打馬離去了。

  朱憫達一走,朱覓蕭與眾臣看完這一場大戲,也拉拉雜雜地互相作別走了。

  近破曉時分,應天城仿佛浸在一片暗色的水霧裡。

  方才朱憫達問話,腦中的弦一直緊繃著,竟沒顧及上肩傷,直至此時,肩頭的鎮痛才忽然傳來,柳朝明悶哼一聲,因失血太多,險些沒能站穩。

  蘇晉要去扶他,卻被他退讓一步,避開了。

  柳朝明扶住肩頭,目色沉沉望著街巷深處,問道:「名字。」

  蘇晉沉默一下:「姓謝。」

  果然。

  難怪老御史看了蘇晉的《清帛鈔》後,指著其中一句「天下之亂,由於吏治不修;吏治不修,由於人才不出」(注)說:「此句有故人遺風。」

  難怪當年老御史只見了蘇晉一面,便拼了命,舍了雙腿也要保住她。

  原來她並非只具故人遺風,她根本就是故人之後。

  柳朝明這才偏過頭看她,又問:「叫什麼?」

  蘇晉眸中閃過一絲惘然,低聲道:「我沒有名,只有『阿雨』一個小字,阿翁從前說,等我及笄了,會為我起一個好名字,可惜,」她一頓,「沒有等到。」

  柳朝明心中一沉。

  都察院的小吏牽了馬車來,站在長巷盡頭等他。

  柳朝明默了一默,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管蘇晉,朝馬車走去。

  他有些惘惘然,這一生他從未虧欠過任何人,除了五年前老御史的託付。


  可這個託付的真相,竟如此荒謬。

  他承諾過要守一生的人,原本以為只是在波雲詭譎的朝堂為她謀求一方立足之地。

  卻未曾想是個女子。

  她是個女子,他要怎麼來守?

  柳朝明心中仿佛漲了潮的孤島,每走一步,便有一個念頭起,一個念頭落。

  他十九歲進都察院,只願承老御史之志,肅清吏治,守心如一。

  印象中,唯一走得近的女子,是老御史的孫女,故皇后去世前,老御史做主,為他與其孫女訂了婚期。

  那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他只跟她說過兩回話,連究竟長甚麼樣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還未迎她過門,她就患急症過世了。

  柳朝明幫老御史料理完後事,站在白幡滿目的府邸,忽然想,這樣也好,他本就是寡淡之人,此一生,做好御史這一件事便好,旁的甚麼顧及太多,反會怠慢了去。

  他一直覺得這樣就好,直到老御史去世。

  他臨終時說,蘇時雨這一生,太難太難了。

  他還說,你一定要找到她,以你之力,守她一生。

  柳朝明心頭驀地一震,他頓住腳步,回過頭去,只見蘇晉一個人站在橋頭,望著滿是殘血斷肢的橋頭,不知在想甚麼。

  他從前一直覺得她這副樣子實在是自淡漠裡生出了巧言令色的花頭,可眼下看去,卻像是苦中作樂自顧冷暖。

  他覺得她孤伶伶的。

  柳朝明驀地回頭走去,一把拽緊蘇晉的手腕,不等她反應,折身往回:「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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