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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七七章

2024-08-22 22:14:00 作者: 沉筱之
  朱南羨與朱祁岳打了個平手。

  景元帝讚揚道:「好!朕的兒子,該當個個踔厲風發。吳敞,將朕的昆玉弓拿來賜給南羨。」

  吳敞應諾,小聲吩咐一旁內侍幾句,內侍匆匆去了。

  景元帝看向朱祁岳,想了想道:「你這些年在嶺南掛帥,連上前年曹將軍過世也沒能回京師祭拜,這次既回來了,就多住一陣子,朕聽安平侯說,戚寰不日也要回京,你便在宮中等她,一起住到入秋再走。」

  十二王妃戚寰乃安平侯府戚家大小姐,左都督戚無咎之妹。依大隨習俗,正妻誕下嫡長子後坐完月子,可回娘家住上半年。

  朱祁岳稱是。

  景元帝又道:「聽說你回京後,日日跟著南羨往北大營跑?唔,你如今既要在京師住上半年,沒個正經職務實在不好。」他說著,忽道:「左都督,龔尚書。」

  戚無咎與龔荃齊聲應道:「臣在。」

  景元帝道:「將鷹揚衛交給祁岳暫領。」又一看朱祁岳眸中的驚詫色,緩緩笑起來,「他是個急性子,凡事等不住,正好明日冬獵,你二人幫朕個忙,清早便將虎符給他。」

  鷹揚衛是上十二衛之一,雖不比羽林衛與金吾衛,但朱祁岳是庶皇子,能統領親軍衛實乃莫大的殊榮。

  朱景元一生之愛都給了故皇后,可若要說他這輩子虧欠得最多的,便是朱弈珩與朱祁岳的母妃淑妃了。

  淑妃原是臣工之女,出生不低,然而她入宮後不久,其父便因罪下獄,她也被降為選侍,隨後誕下十皇子朱弈珩,雖被晉為婕妤,但親生兒子卻被抱去了皇貴妃宮裡。

  直到後來誕下朱祁岳,才被封為淑妃。

  朱祁岳與朱南羨一樣,自小尚武,可惜淑妃是罪臣之女,受限頗多,而隨各將軍去營中修習武藝,是嫡皇子才有的特權。

  朱十二很小的時候,日夜都盼著小十三自軍中學了東西,來他宮裡教他。也許他從未察覺,當他看著在自己眼前比劃得認真的小十三時,眼裡都會露出極歆羨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落在淑妃眼裡,便是一道心傷。

  這個性情一直平緩如水的女子一生從未求過朱景元甚麼,就連當初朱弈珩被抱走,她也只是默默流著淚看著,唯一的一回,便是央求景元帝讓十二跟著小十三一起去軍營。

  卻石沉大海。

  彼時朱南羨一身三腳貓功夫,教了半年連自己也整不明白了。

  於是小小的他抱頭蹲坐在地上,想了半日,忽然仰起臉,展顏道:「十二哥,不如我去求父皇,讓你跟著我去軍營吧?」

  朱祁岳搖了搖頭:「沒用的。」他的母妃已經去求過了。

  朱南羨那雙眼自小就明亮如星,他堅定道:「下月初是我生辰,父皇說過,我要甚麼他都會允諾,我幫你去求他。」

  於是一個月後,當朱祁岳站在馬蹄揚塵,鐵甲森然的軍營,他才明白人與人之間真的是不一樣,有的東西對他而言比摘星還難,對十三這個嫡皇子來說,不過是一句話。

  但小小的朱祁岳又想了,他向習武便可習武,求仁得仁,其實也不錯。

  何況十三從未有一日在自己跟前拿過架子,自小到大,一直敬他為兄為友。

  朱祁岳撩袍跪地,深深磕了三個響頭:「兒臣——謝父皇隆恩。」

  這廂事畢,翰林院吳掌院呈上一張金帖,上書十數個為朱十七擬的字。

  景元帝拿起來一掃而過,目光忽然在「旻爾」兩字上頓住。

  翰林為皇子擬字都有個講究,若非與其出生息息相關,便是要對其人生,對江山社稷寄予厚望。

  朱十七是嫡,金帖上的字無一不是對景元帝的豐功偉績歌功頌德的,除了「旻爾」。

  旻是秋,朱景元記得,十七是九月十九的生辰,深秋時節,桂子都謝了。而那年他正是在這樣的時節凱旋歸來,初見到十七,他業已一歲,皇后等了他快兩年。

  「旻爾」二字里沒有揮筆潑墨的錦繡江山,也沒有悲憫的孺人情懷,可「爾」之一字像有無限長的尾音,慢吞吞地道出他這些年對故皇后的思念。

  這個字,就像擬到了他心底。

  景元帝問:「旻爾二字,是你們當中誰擬的?」

  吳掌院愣了愣,連忙拜下:「回陛下,這字不是臣等擬的,是都察院蘇御史昨日送過來的。」


  眾臣都在聽景元帝賜字,站得錯錯落落,乍一聽聞這字竟是蘇晉擬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才找到與沈奚鄒歷仁立在一處的她。

  朱景元的聲音一下便涼下來了:「你是都察院的人,怎麼幫著翰林擬字?」

  蘇晉上前來拜下,還未作答,朱十七便搶著道:「稟父皇,是兒臣聽聞蘇御史高才,請他幫忙擬的。」他實在忍不住滿心欣悅,彎下腰懇請道:「父皇,兒臣喜歡旻爾這個字,求父皇為兒臣賜字旻爾。」

  景元帝面無表情地看著蘇晉,半晌,才移目掃了朱十七一眼,冷笑著斥道:「沒出息。」然後面無表情道,「你也就配『旻爾』二字。」

  提了硃筆在金帖上圈定,朱景元站起身道:「憫達,今晚你多操持一些,明日冬獵的事宜由你定奪,等卯時要動身了,朕再過來。」

  朱憫達道:「父皇放心,兒臣自會將一切安排妥當。」

  景元帝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又道:「冬獵過後,正月初七昭覺寺祈福,正月十五城門樓迎春,開朝後巡視三軍,都由你代勞罷。」

  此言出,連朱憫達都愣了一瞬——

  歷朝歷代,開年後的國運乃重中之重,因此年關後的祈福,迎春,巡軍,無一不是由帝王親自操持。

  而朱景元將這些事宜全交由儲君,大約是等開春巡軍過後就要傳位了。

  朱憫達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兒臣遵命。」

  景元帝端起酒杯,對著坐下眾人遙遙一舉:「朕乏了,爾等盡興。」仰頭飲盡,揚長而去。

  方才諸臣工俱已開懷,眼下景元帝走了,更要盡歡,或有不拘小節者,已左一杯右一杯地行起酒令來。

  朱南羨神思不定地飲罷幾位皇兄遞來的酒,眼見著禮部鄒侍郎又摸出那張八字紅帖遞到蘇晉跟前,正要衝過去,奈何胳膊被人一拽,朱旻爾閃忽著雙眼看著他:「皇兄,我們去皇嫂那邊看麟兒好不好?」

  朱南羨的目光黏在那張紅帖上,有些不耐煩:「你自己不能去嗎?」

  朱旻爾分外難為情:「那裡都是女眷。」

  朱南羨看他一眼,又道:「那你去找九哥下棋。」

  朱旻爾眨巴著眼望著他:「方才九哥與三哥一起去對岸了,皇兄沒瞧見嗎?」

  朱南羨這頭記掛著蘇晉,也沒多想朱稽佑與朱裕堂去女眷那處做甚麼,就看著鄒歷仁滔滔不絕地說完,又要將紅帖往蘇晉手裡塞。

  朱南羨煩不勝煩,姓沈的王八蛋,就曉得看戲,也不知攔上一攔!

  他再等不了,拋下一句:「你去找大皇兄,讓他陪你找樂子!」

  就在蘇晉接過紅帖的一瞬間,眼前一道人影一閃,紅帖倏忽間就從她指尖被抽走。

  朱南羨穩了穩氣息,仿佛很平靜地將手中紅帖看了一看,「咳」了一聲,端出三分嚴肅問道:「鄒侍郎這是在做甚麼?」

  鄒歷仁有些吃驚,怎麼,十三殿下當了左宗正,連臣女婚嫁這等閒事都要管了嗎?難道是嫌自己沒跟他打招呼?

  鄒歷仁於是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回殿下,臣正是在為自家長女與蘇御史說門親。」

  朱南羨腦仁兒一疼,脫口而出:「大膽!」

  鄒歷仁一臉惛懵,似乎沒明白自己是怎麼個大膽法。

  這時,沈奚忽然「啊呀」了一聲,分外訝異地上下打量了鄒歷仁一番,拱手鞠了個大禮,「這可真是要恭喜鄒大人賀喜鄒大人了!」

  鄒歷仁臉上寫著五個字——這都啥跟啥?

  沈青樾十分耐心地解釋:「敢問鄒侍郎,鄒大小姐今日可來了?」

  鄒歷仁道:「來了呀。」

  沈奚道:「看來,明日冬獵,十三殿下決意帶去的女子正是令千金了。那照這麼說——」他故意頓住,等著鄒歷仁將心提到嗓子眼,似乎揣測著又道,「十三殿下想納的妃豈不也是……」

  「沈青樾!」朱南羨忍無可忍,一臉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碎屍萬段的表情。

  他再穩了穩心緒,對鄒歷仁道:「鄒大人莫要誤會,本王不是這個意思。」

  鄒歷仁的心這才從嗓子眼降下去。

  在他看來,福澤太深未必是好事,能跟蘇御史說成親那叫萬事大吉,可倘若跟朱家結親,做成皇親國戚,那便有些無福消受了。


  就譬如天上掉餡餅,倘若是張金餅,只會將人砸死。

  沈奚愕然道:「不是這意思?」他再細細一想:「啊,我又知道了。」

  然後他笑嘻嘻地說:「鄒大人,殿下這正是要為令千金與蘇御史作保!」

  「崔嵬」方才交給一名內侍了,朱南羨一摸腰間,平靜地道了句,「本王刀呢?」然後他四下望去,看樣子是要去找刀。

  朱南羨尚未走遠,蘇晉便在身後喚了句:「殿下。」

  她對著鄒歷仁一揖:「多謝鄒侍郎美意,只是下官近日有親人離世,打算待開春回鄉里一趟,暫無心娶親。」

  鄒歷仁到底是個知禮之人,聽蘇晉這麼說,便道:「原來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怪鄒某這親事說的不是時候,蘇御史節哀。」說著,對蘇晉回以深揖,折身走了。

  等鄒歷仁走遠了,朱南羨才問:「你……有親人去世了?」

  蘇晉道:「正是想與殿下和沈大人說這事,其實不是親人,是當初收養過我的一位叔父。」她看二人一眼,解釋道:「但也不急在這一時走,我昨日已去信一封,等杞州有人回信了,再看要何時動身,終歸……要等諸事已定之後。」

  沈奚知道蘇晉萬事自有一番定奪,於是道:「好。」又道,「你也不必勉強,若有需要幫忙的,自可與我提。」

  他知道蘇晉的「諸事已定」是何意。

  宮前殿一事如同不散陰影籠在他二人心頭,沈奚心中有同樣的不安。

  朱南羨深思一陣,說道:「杞州在廣西道,我走得早,初七就要動身回藩,不如這樣,我先繞開南昌,南下去你杞州故里看看,派人送急信回來,你也好放心。」

  蘇晉抬眸看向朱南羨。

  她從不願勞煩旁人甚麼,她本該拒絕的,可倏忽間,她竟一反往常地不想拒絕了。

  這一絲觸手可及的溫暖,像凜冬過後,開春第一縷陽光,足以破冰。

  蘇晉不由笑了笑,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說甚麼,河對岸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幾聲輕微的驚呼,一名內侍自瑤水橋上匆匆跑來,對著朱南羨拜下道:「殿下,戚四小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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