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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八六章

2024-08-22 22:14:03 作者: 沉筱之
  蘇晉是在朱南羨懷裡睡過去的。

  一生從未有過這樣的好眠。再沒有令人心驚的夢境,沒有紛亂悲愴的舊事,那些顛沛在世間風雨里的日子都在這一寸一寸溫暖里消弭於無形。

  緊鎖的眉間被人撫平,身體裡那根緊繃了十數年的弦慢慢鬆緩。

  以至於她隔日醒來就病了。

  病情來勢洶洶,頭暈目眩,渾身發燙,走路如踩在雲端,自草鋪上站起來時,一個踉蹌險些栽進眼前的火堆里。

  還好朱南羨眼明手快撈了她一把,抬手在她額頭一摸,眼裡的憂思簡直無處安放,當下一個橫抱把她抱入石洞內,對還趴在草甸子上打盹的覃照林言簡意賅道了句:「起開。」

  覃照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朱南羨懷裡已病得神志不清的蘇晉,也顧不上背上傷痛,爬起來便問:「俺家大人這是咋了?」

  朱南羨聽到「俺家」二字,分外不滿地「嘖」了一聲,把蘇晉小心翼翼地放在草甸子上,吩咐覃照林:「給本王顧看好了。」

  他自角落裡拾了兩張草蓆,擱在離火堆不遠不近處,貼石壁擺好,又自外頭山洞撿了乾草回來,夾在草蓆中間,隔開地上的寒氣。

  睡在石洞的戚綾聽到這番響動也已醒了,她看著朱南羨重新把蘇晉橫抱起,小心翼翼地擱在那張鬆軟的草蓆上,不由起身跟過去,斂衽拜了拜,喚了聲:「殿下。」

  朱南羨正忙著拿自己的斗篷將蘇晉仔仔細細裹個嚴實。

  戚綾看他似乎沒聽見,又問了句:「殿下,蘇大人這是怎麼了?」

  朱南羨這才注意到有人與自己說話,一雙好看的眉擰起來:「不知怎麼就病了。」

  他回過頭看戚綾一眼:「醒了?」然後他問:「你身子好些了嗎?」

  戚綾臉上微微一紅,垂下眼帘道:「回殿下,已好些了,多謝殿下關懷。」

  「這很好。」朱南羨站起身,點頭道:「那你去外頭取些雪回來,本王想為阿……蘇御史煮熱水,但又要守在一旁照顧她,實在脫不開身。」

  戚綾愣了愣,復又看了他身後的蘇晉一眼,應道:「是,臣女這就去。」

  朱南羨怕蘇晉睡得不舒服,將外袍脫下,為她支了個軟枕,然後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是天家嫡十三子,自出生起便集無上尊榮於一身,從小到大,只有旁人緊著趕著伺候他的,他實在不怎麼會照顧人。

  朱南羨一臉無措地坐在蘇晉身旁,抬手在她額稍輕輕探了探,唉,還是燙的;小心翼翼地將她手腕從斗篷里挪出來,試著為她把把脈,唉,把不出個名堂,只好小心翼翼地再擱回去。

  一時又想縱馬去林場外請醫正,可這一來一回足足要一日,且不說覃照林三人能不能好好照顧蘇晉,封嵐山中危機四伏,他這麼一去曝露了行蹤,叫人找到這裡,要對她不利該怎麼辦?

  朱南羨眸色一黯,想到昨日朱十四之所以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傷她,一定是受父皇默許的。

  阿山實在不忍看他家殿下這麼一副苦大仇深哀聲嘆氣的模樣,獨自撐起一條腿,跳到蘇晉邊上,湊近瞧了瞧,對朱南羨道:「殿下,蘇大人這樣子,像是在散病氣。」

  朱南羨一愣:「散病氣?」

  被嫌棄粗手粗腳勒令在一旁呆著的覃照林聽了這話道:「哎,還真像。」他覷了朱南羨一眼,稍稍湊近了些,只見蘇晉一臉潮紅,雙目緊閉,神志似已不清,「昨兒還好好的,這是遇著啥事了,咋散得這麼厲害?」

  「屬下家鄉有個說法,說一個人倘若一直操勞著辛苦著反倒沒甚麼,最怕突然一日鬆緩下來,甚麼都不去想,甚麼都不去管,體內繃緊的那根弦一斷,積壓著的病氣就全浮上來了,所以有的人您別看前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就病倒了。」

  阿山說著,又鎖眉看向蘇晉:「奇怪,尋常人散病氣至多染個風寒患個熱症,極少看到蘇大人這般一倒下就神志不清的。」

  朱南羨轉臉看他,憂心地問:「要緊嗎?」

  阿山道:「既是『散』病氣,就要將這病散出來,當是不要緊的。」他說著,笑道,「早聽說做御史的操勞,蘇大人這一倒下,競像是一下子要把積攢了十來年的病氣全散出來一般,興許是被那黑熊驚著了,又或是昨晚遇到了別的甚麼,叫大人忽然就卸了心防,殿下知道嗎?」

  朱南羨一時怔然。

  他沉默地看向蘇晉,片刻低聲道:「她從前過得不好。」


  然後他伸出手去,隔著斗篷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安靜而堅定地道:「以後不會了。」

  阿山知道十三殿下與蘇御史乃摯友,否則昨日也不會捨命相救,於是勸道:「殿下不必憂心,其實能這麼病一回是好事,把體內積壓著的病氣全散出來,日後身子骨還會更好些呢。」

  朱南羨愣道:「當真?」

  阿山道:「屬下不敢欺瞞殿下,只是,要是御史大人到今夜還不醒,一直這麼睡下去,怕就是旁的病了。」

  朱南羨忙問:「那她要怎麼才能醒過來?」

  阿山道:「屬下看看。」說著要去摸蘇晉的額頭,卻被朱南羨當空一攔,移開目光說道:「本王已摸過了,很燙。」

  阿山點頭道:「那就是熱症了,既是熱症,出了汗就好。」

  他四下望去:「可惜咱們這兒甚麼都沒有,只能就這麼捂著,再餵些熱水。麻煩的是這齣汗後,」他一頓,「眼下天冷氣寒,御史大人出過汗,一定一身濡濕,必須得里里外外換過一身,擦乾淨才是,否則濕氣寒氣入體,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朱南羨點頭道:「本王明白了。」

  然後他站起身,抬手要解衣衫,阿山急忙攔下他道:「殿下已將斗篷與外袍都給了御史大人,若再少穿一件,殿下病了,又由誰來照顧大人?」

  覃照林道:「那穿俺的。」說著正要動作,沒成想扯到傷處,「嘶」一聲吃疼。

  「穿我的吧。」戚綾取雪回來,看到此情此景,她低眉望去,只見蘇晉身上蓋著的頭下枕著的都是十三殿下的,沉默一下,自脖間解下海棠紅的斗篷,「好歹可以抵禦一時嚴寒。」

  朱南羨接過,認真地道了句:「多謝。」移目看向她取回雪,用鳳翅盔舀了些,將其架在火上煮著,想了想又道:「阿山,你與四小姐去外頭山洞歇腳。」再對戚綾添了句,「有勞四小姐,若再需要雪,本王自會去取。」

  火上白雪寸寸融化,戚綾看向朱南羨親力親為地操持著沒有一點閒暇的身影,忽而就有了一絲毫無來由的不甘心,她心中生了些許困惑,卻又羞於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問出口,只得與阿山去外頭山洞了。

  朱南羨仍是解下自己的中衣放在一旁。

  待煮好雪,他洗淨一片冬青葉,把蘇晉攬在懷裡,用冬青葉舀了水,一點一點餵給她,每次餵不多,來回餵了五六次,再拿袖口小心翼翼地幫她把嘴角揩乾淨。

  原想令她再躺下,可耐不住自己的本心,掙扎了一下,怎麼也不願放開了,任她臥在自己懷裡,拿斗篷裹緊,細細去看她額角可開始出汗了。

  覃照林杵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朱南羨為他家大人忙裡忙外,終於整明白了一樁事——十三殿下約莫是瞧上他家大人了。

  蘇晉從前教過覃照林,倘若他心裡揣了困惑又不確定答案,其實可以問問旁的事試出來。他陪蘇晉蘇晉在外巡按年余,數回看她問案,不過幾個旁敲側擊,真相便水落石出。

  覃照林跟在蘇晉身旁兩年,總算沒白費。

  他道:「殿下,俺餓了。」

  朱南羨道:「你皮糙肉厚的又餓不死,忍著。」

  覃照林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一本正經地問:「那待會兒俺家大人醒了,沒東西吃可咋辦?」

  朱南羨愣了愣,這才將蘇晉輕輕躺於草蓆上,自角落裡拾起長弓與箭囊背在背上,交代道:「本王一個時辰就回來,你在跟前守著,但不許碰她,明白嗎?」

  覃照林呆若木雞——咋這容易就試出來了?

  他猶自不信,再說了句:「殿下,俺受了傷,又要照顧蘇大人,不能沒力氣,您幫俺打只山兔子唄?」

  朱南羨不悅道:「兔子是你說有就有的?」他十分不放心地看了蘇晉一眼,想了想,又添了句,「本王找找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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